拖雷家族——风吹雁来
1273年四月,攻克襄、樊两城后,由于中亚情势日渐紧迫,忽必烈欲终止用兵南宋。当时,南宋已日益衰朽,兵疲财溃,势在必亡。朝中大臣阿术、吕文焕等一致认为这是一鼓作气吞并南宋的绝佳机会,皆请求传檄讨伐南宋。
襄、樊前线主将阿里海牙利用朝觐机会,也向忽必烈陈述及时伐宋的好处:“襄阳自昔用武之地也,今天助顺而克之,宜乘胜顺流长驱,宋必可平。”平章阿术也赞同阿里海牙的观点:“臣久在行间,备见宋兵弱于昔,削平之期,正在今日。”
忽必烈一时难以定夺。遂将此事交付中书省相臣议论,中书省也没拿出一个统一的结果。犹豫不决的忽必烈便征求丞相史天泽的建议,史天泽说:“朝廷若遣重臣,如丞相安童、同知枢密院事伯颜者一人,都督诸军,则四海混同,可立待也。”
史天泽虽年逾七十,其麾下的汉军,仍是忽必烈较为倚重的一支军力,石天泽本人也受到忽必烈的重用,先后担任中书右丞相、枢密副使、中书左丞相等要职。忽必烈本来考虑到石天泽年老体衰,不宜冲锋陷阵,已经允许他辞去所担任的要职,但对南宋战场非同小可,别人去忽必烈不放心,所以还是把老将石天泽派到襄樊战场上督阵。石天泽不顾年老体衰,在前线忙碌奔波,回来后给忽必烈提了一番建议,忽必烈岂有不重视之理。
忽必烈听罢,遂采纳了史天泽的建议,果断说道:“大将伯颜可胜其重任。”
举兵伐宋是忽必烈历时一年反复推敲的关键性战役,不想给任何错误留下可乘之机。
南宋长江防线未破时,江南一带盛传民谣曰:“江南若破,百雁来过。”
北风初起易水寒,北风再起吹江干。
北风三起白雁来,寒气直薄朱崖山。
乾坤噫气三百年,一风扫地无留残。
万里江湖想潇洒,伫看春水雁来还。
被南宋军民喻为“百眼”的伯颜为蒙古八邻部人,世代为八邻左手千户长。曾祖父述律哥图曾在成吉思汗手下当差,任八邻部左千户职位。祖父阿剌因为平定忽禅有功,又扩充了忽禅的地盘。父亲晓古台继任了其祖父的职位,并跟随宗王旭烈兀夺取西域。伯颜就是出生在西征的途中。长大后,他相貌堂堂,智勇双全,以深略善断著称,信奉也里可温教(基督教)。一次奉使入朝,深受忽必烈赏识,留作侍臣,与谋国事。朝中大小诸事,有难办的,伯颜往往三言两语就能搞定。在参与谋划国事时,伯颜常常比诸臣技高一筹,提出问题的论断,高屋建瓴,令众人信服,越发受到忽必烈的器重,逐渐提拔为中书左丞相,后迁中书右丞。便敕令中书右丞相安童的妹妹许配给他为妻,并说:“做伯颜的老婆,不令你的姓氏失色。”
1274年正月,忽必烈决定任命出身八邻族年轻的左丞相伯颜为统帅,总领攻伐南宋军事,大将阿术副之,南宋降将吕文焕担任向导和招降沿江州郡守将。他还诏令中书省征调十万人马,总兵分三路直指南宋都城临安。
伯颜临行前,忽必烈嘱咐道:“这次兵伐南宋,宋将如有不战而降的,朕授予卿自行封赏的权力,不必每事都禀报朝廷,免得贻误战机。如果二十万兵马不够,可再向朝廷请援。灭宋后,卿记着先把郝经搭救出来。关押了那么多年,他吃尽了苦头。”
伯颜领命刚要告退,忽必烈又把他叫住,说:“曹彬不嗜杀人,一举而定江南。汝其今体朕心,古效彬事,毋使吾赤子横罹锋刃。”
“臣遵旨。”
忽必烈“不嗜杀人”的思想,贯穿于整个伐宋的始终。伐宋本身不是目的,让南宋诸将士归附才是最终的目标。在赢得胜利的前提下,把平民的痛苦尽量降到最低程度。于是,忽必烈郑重其事地告诫伯颜:“毋使吾赤子横罹锋刃。”
荆湖等路行枢密院,更名为荆湖等路行中书省,由伯颜和石天泽同任左丞相,阿术任平章政事,阿里海牙任右丞相,吕文焕任参知政事,统领元军二十万,作为南征军主力,直下鄂州方向,横渡长江,然后顺江东进,攻取南宋都城临安。
淮西等路行枢密院,更名为淮西等路行中书省,由合答任左丞相,刘整任右丞相,塔出和董文柄任参知政事,统领元军八万,作为偏师,直击安庆、扬州方向,以牵制两淮地区宋军出击,配合元军主力攻取临安。
同年六月十五日,忽必烈发布元帝国动员令,晓谕元朝将士:
自太祖皇帝以来,宋与使介交通,殆非一次。彼此曲直之事,亦所共知,不必历举。逮我宪宗之世,朕奉命南伐,师次鄂渚,贾似道复遣宋京诣我近臣博部欢、前河南路经略使赵璧请罢兵息民,愿奉岁币于我。朕以国之大事,必须入计,用报而还。即位之始,追忆是言,乃命翰林侍讲学士郝经等奉书往聘,盖为生灵计也。古者兵交,使在其间,惟和与战,宜俟报音,其何与于使哉?而乃执之,卒不复命。至如留此一介行李,于此何损,在彼何益?以致师出连年,边境之间,死伤相藉,系累相属,皆彼宋自祸其民也。襄阳被围五年,屡拒王师,义当不贷。朕先有成命,果能出降,许以不死,既降之后,朕不食言,悉全其命,冀宋悔过,或启令图。而乃执迷,罔有悛心,所以问罪之师,有不能已者。
今遣尔等水陆并进,布告遐迩,使成知之。夫以天下为事,爰及干戈,自古有之。无事之民,初无与焉。若彼界军民官吏人等,去逆效顺,与众来附,或别立奇功者,验等第官资迁擢。其所附军民,宜严敕将士毋得妄行杀掠,杀母妻孥毋致分散,仍加振给,令得存济。其或固拒不从,及迎敌者,俘戮何疑!甲子,忙古带、八都、百家奴分率武卫军南征。丙寅,合剌合孙为中书左丞,崔斌参知政事,仍行河南道宣慰司。
这是一篇灭宋的全军总动员令,短短二百余字,便把行师理由和对敌政策都讲清楚了。站在元朝的立场上来看,说得有理有据。从发布这篇诏书起,仅用一年零八个月,就彻底灭掉了南宋。与此同时,元朝诸将士也被忽必烈这满纸的正义言辞,激励得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完全达到忽必烈预期的效果。
这必将是一场规模极为宏大的军事征伐行动,旧时代蒙军铁骑战无不胜的历史已然过去,现在,骑兵仅是三军(陆、骑、水)中的一翼。
1274年九月十三日,伯颜统率元汉联军主力部队二十万,在吕文焕的引导下,自襄阳分三路南下,水陆合进沿汉水而下,进驻汉口,进至郢州(今湖北武汉市武昌)。
南伐前,石天泽赶到上都,求见忽必烈,奏道:“启奏圣上,南征军已南下,陛下传命分建荆湖、淮西两个行省,地位势均,发号施令时必将相互掣肘,影响整个伐宋局势。”
忽必烈闻言一惊,只想着全军分东西两路南下,各设指挥机构,没有细想两军会合后由谁统一指挥的问题,不假思索地说:“偏师当然要服从主师指挥,把淮西等路行中书省,降为淮西等路行枢密院。”
忽必烈把此事交给身边当值的怯薛长玉昔帖木儿,让中书省和枢密院发个诏令,命合答官职以下官员,一律听从行省官伯颜、石天泽的调度。
史天泽率军南下伐宋途中,至郢州(治今湖北钟祥)病重而还,弥留之际仍奏请忽必烈:“臣死不足惜。但愿天兵渡江,慎勿杀掠。圣上应以天下一家为怀,思大有为于天下。”。翌年(1275)病逝于真定(今河北正定县),享年七十四岁,基本上未参与伐宋战争。赠太尉,谥号忠武,后加赠太师,封镇阳王,立庙。
郢州新旧两城夹汉水位于东、西两畔,依山而筑,以石建城,矢石皆不能近,无法强攻。宋都统制张世杰率领沿江九郡精锐屯兵于此,以水军控扼江面,横铁绠,锁战舰,密植木桩于水中,阻断往来的舟楫;步军列阵于两岸,配以炮弩,使元军难以接近江岸。
为减少损失,早日入江,伯颜果断令军舍郢经黄家湾、藤湖(今湖北钟祥东、东南)迂回而进。
伯颜一边耀兵郢州,围而不攻;一边暗遣总管李庭、刘国杰攻拔郢州南汉水下游的黄家湾堡,继而遣兵修治平江堰,破竹为席铺地,拖船入湖,迂回入汉。随后,元军集中强兵攻破沙洋、新城(今湖北钟祥南),又谕降蔡店(今武汉汉阳西),接着欲渡江攻取鄂州(今武汉武昌)。
鄂州地处汉水入江口,为长江咽喉,南北要冲,是南宋的江防重镇。
宋廷为阻止元军浮汉入江,命淮西安抚制置使夏贵率战船万艘,控扼汉水入江口,权知汉阳军王仪守汉阳,权知鄂州张晏然守鄂州,都统王达守阳逻堡,荆湖宣抚使朱祀孙以游击军扼大江中流。“伯颜大会亲将议渡江”。军将马福献计,“回舟沦河口,穿湖中,从阳逻堡西沙芜口入大江”。但沙芜口已有宋军精兵驻防。
对此严峻形势,伯颜采取声东击西之策,尔后,“遣阿剌罕率骑兵倍道兼行,击破沙芜堡”,控制江口,对阳逻堡实行警戒。与此同时,派发大军自江开坝,引船入沦河,“径趋沙芜,遂入大江”。元军以战舰数千艘泊于沦河口,数十万步骑屯驻江北。“旌旗弥望”,“宋人夺气”。继而避实击虚,强渡长江成功。
这场争夺战中,致使南宋数十万兵马死伤殆尽。尤为重要的是,江防的突破意味着南宋失去了一道天然屏障,沿江州郡为之震动,其后数十座城池不战而落入元军之手,完成了灭宋战争的重大转折。
是年,元廷改授吕文焕为荆湖行中书省参知政事,他向忽必烈建言:“江汉末下之州,请令吕文焕率其麾下临城谕之,令彼知我宽仁,善遇降将,亦策之善者也。”吕文焕摇身变成替元朝招降宋将的工具。
鄂州、汉阳两城降元后,伯颜命阿里海牙率兵四万留守鄂州,经略荆湖,剿杀残敌,巩固后方,而自率元军主力顺流东下,直取临安。主要得益于襄阳城前守将吕文焕的疏通,曾作为下游驻防部队的首领,吕文焕的离间和劝降令许多守将不战而降。
南宋诸城守将开城投降的浪潮势不可当,在江南境内发生了巨大的骨牌连锁效应。元军兵锋所指之处,各城市及守城将士皆开门迎降,悉数被伐宋的伯颜军所收编,使元宋联军的阵容更为强大,渡过长江天险,临安隐约可望。
从占领鄂州截至1275年二月,伯颜率领元军沿途一帆风顺,从未遇到任何剧烈抵抗,兵不血刃地进占长江下游的池州。沿江所过州郡黄州、涟州、蕲州、江州、南康、安庆等相继迎降。与此同时,忽必烈同意枢密院的建议,下诏招降嘉定、重庆、江陵、郢州等拥兵自重的诸州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