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雷家族——劝降未成
1258年十二月,川西、川北、川中大部分地区相继失陷,各路蒙军顺嘉陵江南下,企图拔除南宋的军事重地合州,攻取合州后进而夺取重庆,彻底摧毁宋军的长江防线。由于京西、湖北、湖南同时遭到蒙军的攻击,据守长江沿线的宋军无力抽调兵力驰援四川。于是,造成合州告急。距重庆北一百四十里的钓鱼城也遭遇一场艰苦卓绝的保卫战,形势十分严峻。
随着蒙军攻伐蜀地境内州郡的路线转移,历史的目光一下子聚焦在合州的治所钓鱼城。合州处于嘉陵江与涪江的交汇处,其州城钓鱼城位于重庆西北部,为嘉陵江、渠江、涪江三江交汇之冲,由钓鱼山北部下流的嘉陵江与东北部的渠江在渠河嘴汇合后,由山脚直泻合川,与西北部下流的涪江汇合,然后向东南蜿蜒流去,至东津沱后又沿钓鱼山脚向东流去。汇流后的嘉陵江,形成一个环抱钓鱼山的马蹄状江流,使钓鱼山三面临江,构成了陡然阻绝的天险境地。
盘踞在悬崖峭壁上的钓鱼城头上雉堞排布整齐,炮垒高耸,哨楼兀立,围台悬突的城墙及色彩鲜明的护国门城楼,被早春的阳光抹上一层稚嫩的光亮。明代合州进士冯衡的《钓鱼城》诗,道出了钓鱼城地势的险峻,位置的重要:
宋祚奄奄一线长,
鱼山高处壮城隍。
三江送水开天堑,
千嶂排云控蜀疆。
余玠有谋资琎璞,
蒙哥无计屈王张。
英雄事业昭青史,
庙食何人为表章?
从地理位置上来讲,合州与重庆一北一南,都是嘉陵江畔上的军事重镇,也就成为宋军在川东防御体系中的支撑核心。合州首当其冲,屏卫重庆,其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在钓鱼山上修筑城池始于1240年,面对蒙军压境的局势,西川残破的局面,为巩固南宋的西线防区,加强重庆的防务力量,四川制置副使兼重庆知府彭大雅在蜀地残破、败局不可收拾的危难之际就任,毅然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在能“御利、阆、蔽夔峡”有险可据的两江汇合处的合州东部钓鱼山上修建钓鱼城城防,成为合州官民临时躲避蒙军兵锋的根据地,遂下令全城军民用砖石砌墙代替泥巴砌的城墙,并扩大了整个重庆城的规模,延伸至通远门、临江门一带。历时两年,于1240年完成了这一浩大的军事防务工程。其后,四川制置使将合州州治迁到了钓鱼城内。1243年,四川制置使兼知重庆府余玠,从保土安民的角度出发,采取了一系列整饬军政、加强战备的防务措施,特别采纳播州(今贵州遵义)人冉琎、冉璞之计,在钓鱼山修筑了钓鱼、天生、云顶、青居、大获等十余座山城,并把合州及石照县治所迁到山城上。从此,作为重庆的屏障,抵御蒙军的侵犯,钓鱼城的名字开始于此。
姚燧在《牧庵集》中载:“宋臣余玠,议弃平土,即云顶,运山、大获、得汉、白帝、钓鱼、青居、苦竹筑垒,移成都、蓬、阆、洋、夔、合、顺庆、隆庆八府州治其上,号称八柱。”
事实证明,面对凶悍凛然来犯的蒙军,钓鱼城真正起到了“为蜀根本”和“国之西门”的堡垒作用,持续战斗长达四十年之久,成功粉碎了西线蒙军“顺流而下、直取临安”的战略意图。
大敌当前,驻守合州的是南宋名将王坚,年仅五十,身材魁梧,作战骁勇,且有韬略,三绺髯须垂至胸部,一双浓墨的剑眉下闪烁着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面对来势汹汹的蒙军,他临危不惧,于1254年七月,调集所属石照、铜梁、巴川、汉初、赤水五县十七万军民又积极修缮钓鱼城,屯兵积粮于山城,作为与蒙长期抗战据点。到张钰知合州时,于1263年,再次加修钓鱼城。于是,合州依山势筑有一座周长十二三华里、高两三丈不等的石城墙,加上两侧沿山直贯嘉陵江的“一字城墙”,长达十六华里。
南北山脚下各有一座延至江中的一字城,沟通钓鱼城内、外城与江下、码头的通道。既能起到护卫水陆交通运输,与外城墙形成夹角交叉攻击点,又可以阻止蒙军沿江绕城活动。置身其中,仰首望去,但见两山夹峙,顶端纤纤一线蓝天隐隐可见,云绕半腰,让人胆战心惊。
钓鱼城屹立于陡峭的山壁上,皆峭壁悬崖,陡然阻绝,西依华蓥山,地势十分险要,易守难攻。西有青华门,北有出奇门,南有始关门,东有新东门、奇胜门,东南有镇西门,西南有著名的护国寺。南北依靠嘉陵江建有水师码头、演武场、敌楼、炮垒。钓鱼城城墙沿西北、南、东北呈马蹄状构筑,城高达十二丈,石壁如刀削斧砍,青藤随风摇曳,让人不寒而栗。
在护国寺前和奇胜门内,还修有水池,成为天池,另外凿饮水井九十余口,供山上军民饮水需要。钓鱼城内兵精粮足,水源充沛。属县十七万民众在南宋合州守将王坚的率领下,团结一心,抗蒙情绪空前高涨。在四川大片土地落入蒙军之手后,聚居着十几万人的钓鱼城成为阻挡蒙古大军的最后一道关隘。
钓鱼城守将王坚,南阳邓州彭桥人,曾为南宋抗金名将孟珙部下的得力将领。金灭后,继续随孟珙抗蒙,因潜兵成功烧毁了顺阳丹江沿岸的蒙军欲侵江汉的船材而崭露头角,深得孟珙的赏识。后来,又奉命收复兴元府,然后率兴州兵驻合川旧城。此后数年间,他率领合州居民坚守孤城三十六年,屡次击退蒙军的进攻,战功卓著,被封为宁远军节度使。
蒙军抵达钓鱼城下,显然不是来钓鱼的,他们要一举拿下这座城池。攻伐钓鱼城伊始,蒙哥大有轻敌之意。从六盘山出发一年多,他率领蒙军的南伐异常顺利。虽说宋军奋勇抵挡,但在蒙军凌厉的攻势面前,无异于投卵击石。派大将纽璘等率先锋军,在遂宁大破南宋刘整一军,继而夺取灵泉山、云顶山、成都等地。
在成都的纽璘以刘黑马、密里火者等将留守,蒙哥率领一万五千骑兵顺沱江南下,渡马湖江,直驱叙州,生擒宋将张实,然后沿着长江而下,兵锋直指涪州。搭建浮桥,驻军桥南北,拦截宋军援兵。所以,志在必得的蒙哥完全有理由相信,钓鱼城迟早将步其他沦陷州县的后尘。
1259年,蒙哥亲率大军围攻合州,王坚与七品武略郎、号称“四川九虎将”之一的副将张珏坚守钓鱼城,多次击退蒙军的进攻,损失惨重,沿江死尸累累。
正月,无奈之下,南征军事晋国宝出列上奏道:“大汗!微臣自归顺蒙古帝国以来,寸功未立,实在感到汗颜。合州城守将王坚与微臣有同乡之谊,后来又曾同在孟珙部下为将,相交莫逆。微臣愿孤身入合州,竭力去说服王坚开城投降,大汗意下如何?”
蒙哥尚未启口,身边的莫哥在他耳畔低语道:“新降之将,千万不可信服。若与合州城内守军互为表里,里应外合,我军岂不是饱受重创?请大汗三思而行啊。”
对莫哥的担忧,蒙哥并未放在心上,自有打算。他抬手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算是对莫哥建议的否决,然后回头对晋国宝说:“那就有劳晋将军赴合州城一趟,若能说服守将王坚弃城投蒙,这合州之战当立头功。官升三级,赏黄金千两,骏马百匹。”
晋国宝躬身行礼后,说:“谢大汗!”
蒙哥又说:“愿晋将军马到成功,朕静候你的佳音。即刻准备去吧。”
得到蒙哥的授命,降将晋国宝怀揣“如朕亲临”的黄金御牌便单人匹马来到合州城下,向城上射出一支响箭。城上守军捡起后,交给王坚将军。王坚见捆绑在箭上的信笺上面写道:“故人晋国宝单骑求见。”王坚便吩咐几名守军用绳索将大筐放到城下,将晋国宝缒上城来。
晋国宝从大筐里站起来,微躬身体,向王坚双手作揖,说道:“王将军!泰州军阵一别,已恍如隔世,别来无恙吧。”
王坚早已耳闻晋国宝卖宋投蒙的事实,冷冷地问道:“你这个大宋的逆臣,不在鞑靼阵营前好好卖力,跑到我合州城内,意欲何为?在下军务在身,不可久陪,有话请速速讲来。”
遥想当年,王坚曾是晋国宝麾下秦中靖边军中的一员偏将。当晋国宝率领靖边军十三万人马向窝阔台汗投降时,王坚却带领一千五百名兵卒闯回兴元,誓不投降。如今,站在晋国宝面前的已是一位名震巴蜀的抗蒙名将。
晋国宝平静地望着盛怒不已的王坚,刻意不让自己内心的胆怯泄露出来。他环顾一下四周众位守城将士,建议道:“能否请王坚将军借一步说话?”
闻听其言,王坚已知晓晋国宝此行的来意,说:“那可不必。若是私事,但说无妨;若是公事,更应该当着众位将士的面说,岂不更好?”
晋国宝见王坚将军的心志坚定,没有回旋余地,干咳一声,从怀里取出那块黄金御牌,举在手里说道:“王将军、诸位兄弟,我奉蒙哥之命前来劝降,这块金牌铸有蒙、宋两种文字:‘如朕亲临。’蒙哥身为蒙古大汗,有经天纬地之才,统一天下非此人莫属。现在巴蜀三分之二的疆域已归附蒙古帝国,仅剩合州、重庆等川南几座孤城。今日南宋,偏安江南一隅,祚脉断绝,气数已尽。若你们弃城投蒙,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住口!”王坚闻言,怒目圆睁,厉声喝道:“晋国宝,你这个贪享荣华的叛贼逆臣,自己卖祖求荣还不算,还想到这里挖大宋的墙脚。我堂堂王坚,生为大宋臣、死为大宋鬼,岂能归顺那鞑靼狗?念及我们旧情故交,放你回去,告诉蒙哥,要想收降我王坚,除非日落东山,江河倒流。还不快快滚回去。”
说罢,王坚将军极不耐烦地朝身边的守城将士挥了挥手。几位守军走过来将晋国宝捆绑结实,丢进大筐里,用绳索重新缒下城去。任凭筐中的晋国宝千呼万唤,王坚一直不理不睬。等大筐离地面三四米时,守军手中的绳索突然一松,大筐“咣当”一声杵在地上。晋国宝从大筐里滚出来,碰得头破血流,心中愧恨交加。试着活动了一下腿脚,幸好并无大碍,勉强能站起来走动,蹒跚着朝自己的坐骑走去。
这一下让晋国宝感到特别为难了,出使合州城前,曾在蒙哥面前夸下海口,见到王坚却啥事也没办成,不要说劝王坚开城投降了,自己倒被合州守军给摔个半死。要是逃跑呢,整个巴蜀都变成蒙军的阵营,真是插翅难飞啊。
因捆绑着双手,加上马镫又高,晋国宝抬脚试了几次都上不了坐骑。要是此刻,王坚能改变主意该有多好啊。晋国宝幻想着,拉起自己的坐骑,一步一回首地离开合州城,怏然向蒙军阵营缓缓走去。
正浮想联翩时,合州城门忽然开启一条缝隙,单人匹马从里面疾驰出来,裹挟着一股小风,追到晋国宝面前。晋国宝见来者正是王坚,黯然的心里又升起一线希望,赶忙问道:“王将军,您这是?”
“晋将军,两军对垒,城外并非谈话之地,进城之后,我有话要对你说。”
“好,好。”晋国宝以为自己劝降成功,王坚改变了主意。
王坚下马把捆绑着的晋国宝扶上坐骑,两人勒马并辔而行,朝合州城里驰去。等关闭城门后,王坚一声喝令:“给我拿下!”
话音刚落,扑过来几名健壮的守军,将晋国宝从马背上拖下来,押往演武场。
演武台上,插着“宋”字朝旗和主将、副将的将旗。位于演武场一侧的钓鱼台上,挤满了前来围观的百姓。演武场的另一侧,站着主将、副将的夫人及家属。演武场附近的山坡上也站满了愤怒的人群。随着护国寺里最后一记晨钟在钓鱼山上余音袅袅地消失之后,演武场上的气氛变得萧索肃穆起来。
演武台上,昂然站立着王坚将军,显得器宇轩昂,他腰悬长剑柄端的剑穗随风摇晃着。还有张钰将军和水军统领常翼。两侧耸立着衣甲鲜亮的侍卫勇士,他们手握红缨长矛,带有几分威势。红缨在江风的吹拂下,轻柔地摇曳着。
在王坚将军的示意下,伴着战鼓和号角的齐鸣,几名侍卫押解着五花大绑的宋奸晋国宝,推到演武场内的演武台上,接受钓鱼城百姓的审讯。
见晋国宝登台亮相,站在演武场四周围观的人群里顿时引起一阵骚动。曾做过秦中靖边节度使的晋国宝,确信大宋国运已衰、国祚将尽,偏安于临安的小朝廷注定迟早要灭亡,便弃宋降蒙,企图帮助蒙哥完成统一天下的伟业,能息天下之刀兵,兴万世之太平,自己也将和蒙哥一起名垂青史。如今劝降不成,却背着逆贼的骂名,估计难脱此劫,成为晋国宝此生最大的遗憾。
王坚将军向演武台前沿迈出两步,朝演武场一侧的广场上、山坡间的守军和百姓环视了一下,沸水般起伏跌宕的声浪便消失了。
“钓鱼城的守军和百姓们!”王坚将军慷慨激昂的声音在演武场上方回荡:“今天,蒙哥率领着三十万铁骑和两千多艘铁甲战舟,进犯中原,围困钓鱼城,视我大宋臣民如刀俎上的鱼肉,想任意宰割。尽管强敌压境,我们团结一致,死守钓鱼城,必定让他们在钓鱼城下受挫。大家有没有这个信心?”
“有这个信心!”演武场上的勇士和百姓,齐声回答道。
“那就好。在蒙军铁骑压境的紧要关头,我们务必齐心协力,把蒙军驱除巴蜀,赶出中原。可是,大宋叛臣晋国宝却手持蒙哥的金符,前来劝服我们开城降蒙。大家说,此等叛臣逆贼,该当何罪?”
“杀!杀!杀!”钓鱼城的守军和百姓振臂高呼道。
此刻,晋国宝知道自己大限已近,硬着头皮抗议道:“王将军,您别忘了,我是蒙哥大汗亲派的使臣,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是古训。您要杀了我,三十万蒙军肯定会踏平合州城,为我报仇雪恨的。一旦破城,尔等定无葬身之地。”
面对晋国宝无力的恐吓,王坚将军轻蔑地冷笑道:“蒙古帝国的使臣我早已放回,现在要杀的是重新追回的弃宋投蒙的叛臣逆贼。要用你的人头祭旗,誓师抗蒙,力保合州城!”
见王坚杀意已决,双腿瘫痪在地上的晋国宝面如死灰,紧闭双目,不敢看周围守军和百姓那一张张愤怒的面孔。
王坚将军目视前方,突然将高举的右手向下凌然一劈,命令刀斧手:“点炮开刀!将晋国宝枭首示众。”
命令刚下达,从旁边走过来两名刑场监刑的校尉,立刻将两支朱笔点批、写着晋国宝名字的竹标,插在这个死囚犯的背后。两名手持鬼头刀的刽子手,冷酷得几乎看不出脸上的悲喜哀乐之情,从侍卫的背后闪出,阔步走到待决的晋国宝面前,大刀片上的寒光与日光交映成辉。
听到王坚将军下达了判处自己死刑的命令,晋国宝吓得魂飞魄散,被绑成粽子般的身体瑟瑟不已,没料到自己临死前,还要遭受鬼头大刀的杀戮,不禁凄怆难抑,悔恨的泪水顺着面颊潸然而下。
午时三刻已到,在王坚将军的命令下,传令使万里浪碎步跨到演武台前,挥舞一下手中的令旗,吩咐道:“刀斧手,举刀!”
传令完毕,演武台前的战鼓手、牛角号手们,卖力地擂响战鼓、奏响号角,将滚滚乌云低垂下的演武台上的杀伐之气,推到极致。
“行刑!”传令使万里浪的口令既出,刽子手高高擎起手中的鬼头刀,只见划过一道弧形的白光,“咔嚓”一声,晋国宝的头颅已抛下演武台。下面的百姓齐声喝彩,不单为了刽子手精绝的砍头手艺,意在告诫钓鱼城内所有民众,今后谁若胆敢投降蒙军,晋国宝就是他的下场。王坚将军借此涕泣誓师,一下子激起钓鱼城军民的矢志抗蒙的决心。
蒙哥见晋国宝累日未归,知道劝降无果,遂率领蒙军进驻钓鱼城东百余里的武胜山。不久,降蒙的杨大渊欲断绝钓鱼城后援,率领大获山城降蒙的六万人马,作为蒙军铁骑的先锋,直扑向合州地面,烧毁了旧合州城,掳走男女八万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