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雷家族——大汗“垂怜”
拖雷拥有许多妻妾,唆鲁禾帖尼作为正妻被同时代誉为当时最伟大的妇女之一。希伯来医生巴·希伯尔思引用该时代的一首诗描述她为“如果我发现女性中还有别的妇女像她,我会说女性远远超出男性”;波斯史学家拉施特誉其为“世界上最聪明的妇女”。
因而,无助与寂寞并没有把外表看似柔弱的唆鲁禾帖尼击垮,有着“寡妻执政”的蒙古传统迅速把她塑造成拖雷家族的一家之主。她靠着聪明和才干,严格教育子女,管理拖雷家族的政务,笼络人才,维护、巩固拖雷家族的实力。她爱护属下臣民,对违法官员和军士加以严惩,她领地内百姓的处境比其他宗王领地上要优越。
与年轻时守寡的婆婆诃额伦属于同类型的典范,拖雷死后,唆鲁禾帖尼用坚强的肩膀独自承担起抚育幼子、料理家务、管理政务、统率军队的重任。她以身作则,严加管束孩子们,使几个儿子都成为“汗和具有智力的人物”,她不仅教授他们文化和政治准则,并以宗教的宽容态度,教育他们懂得德行和礼貌,注意培养他们的能力。她协调拖雷诸妻妾彼此尊重,和睦相处,还精心守护着拖雷遗留下来的将士和兵马。在加强自身实力的同时,唆鲁禾帖尼还积极争取外援。她常常延揽人才,“以恩惠和手腕把战士和被征服的外国人吸引到自己方面来”。并借助与拔都之母必克秃忒迷失旭真的同胞姊妹关系延续着拖雷系与术赤系的友好和睦,“亦与拔都相亲厚”。所有这一切的一切,都为日后伺机夺取蒙古帝国的汗位夯实基础。
尽管如此,势利的族人们开始对拖雷家族日益疏远了,很多人先后掠走马匹羊群,离开拖雷系的封地,去投奔更有实力的靠山。苛刻的命运和严酷的现实使唆鲁禾帖尼变得愈加独立,而年届四十的她也有足够的智慧和实力来维持这种独立。
然而,这种卑微而金贵的独立,也时常被人为因素蓄意打破。殷实的拖雷家族遗产作为拖雷系强大的物质基础,由唆鲁禾帖尼全部掌管起来,这使身为蒙古帝国大汗的窝阔台内心颇不平衡。
从伐金战场上返回蒙古草原之后,几乎在所有场合每逢提及四弟拖雷的死因,窝阔台都是声泪俱下:“与拖雷兄弟永别使我痛苦万分,因此我宁愿喝醉,希望把忧思之苦暂时忘却。”
这种作态,不仅使窝阔台得到了仁君的美名,也把毒杀拖雷的事实掩饰得滴水不漏。
拖雷的寡妻唆鲁禾帖尼心想,拖雷死则死矣,也不能复活。暂时笼罩在窝阔台汗权保护伞下,起码拖雷家族是安全无虞的。
尽管窝阔台满口的仁义道德和兄弟手足之情,而实际上对弟弟的遗孀都干了些什么呢?拖雷去世后,其家族的兵马和部众,都听从唆鲁禾帖尼的号令。但窝阔台始终对拖雷系掌管着成吉思汗六十多个蒙古千户怀有嫉妒之心,常常想方设法予以剥夺和肢解,借机削弱拖雷家族的军事实力。
不久,蒙古汗廷下达一个诏令,将拖雷家族最精锐的三千骑兵擅自转赐给窝阔台的儿子阔端。
针对这一诏令,就像一盆冷水浇到红彤彤的火炉里,立马乱了阵营。接到诏令后,拖雷家族的将领们感到十分气愤,纷纷请求唆鲁禾帖尼去向窝阔台要回军士。将领们在唆鲁禾帖尼面前哭诉道:“按照成吉思汗的诏敕,我们是属于拖雷家族的,合罕虽然是合罕,也无权私自更改圣主的诏敕将我们赐给阔端。这三千骑兵又不是圣主赐给合罕的,是圣主生前诏令给拖雷家族的,合罕这样做,岂不是违背成吉思汗的诏命呢?”
“就是啊,拖雷刚去世不久,合罕就迫不及待地伸手瓜分他的军队,再说,拖雷是替合罕死的。合罕如此做,岂不是卸磨杀驴吗?”
“对,真有点儿欺人太甚,不行就让我们手中的弓箭和马刀去答复他们吧。为了拖雷家族的荣誉而战!”
看到拖雷生前培养的兵将如此忠诚,唆鲁禾帖尼心里充满着激动和欣慰之情。尽管拖雷死了,这些曾跟随他在疆场上浴血奋战过的勇士们,却依然维护着拖雷家族的荣誉。但她并不希望勇士们对拖雷家族的义举被窝阔台知道,否则这次擅自转赐肯定是拖雷家族灾难的开始。从另一方面说,合罕之所以把这三千骑兵从拖雷家族中划走,欲意是削弱拖雷家族的军事力量,怕她掌控着蒙古帝国大部分精锐部队,想造合罕的反,简直手到擒来。
唆鲁禾帖尼最终以大局为重,没有去向窝阔台讨要,反而安抚将领们,说:“这支骑兵是先汗赐给先夫的,是先夫最为倚重的一支兵马,突然从我们的封地划走,我们当然于心难舍,众家臣诸子也不理解。但是我知道,军队和我们本来同属于大汗,他是一国之主,他所下的命令都是正确的。别说三千骑兵,就是把所有人都统统调走,我们也不会说出半个‘不’字。不服从大汗,就是犯上作乱,我不想看到拖雷家族的子孙们背上这样的恶名。”转身又安慰那些长官道:“你们到阔端王子那里去吧,他是个宽厚的王爷,不管你们在哪里,我们还是蒙古帝国的子民。”
见唆鲁禾帖尼绝念已定,众将领虽然甚感失望,但无力更改这个看似严酷的事实。唆鲁禾帖尼的顺水人情,使阔端感激不尽。祸福未知,没想到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倒把阔端推到对方阵营里去了。
唆鲁禾帖尼以大海般辽阔的胸襟和超人的聪明才智应对了窝阔台家族拒诏诛杀的险恶用心,平息了这场风波,维系了对窝阔台汗权的服从,并加深了阔端和拖雷家族的情谊。事实证明,在后来的某个关键时刻,阔端的友谊有力地臂助了拖雷家族的脱颖而出。
一波方平,一波又起。不久,窝阔台又降下诏令,欲命唆鲁禾帖尼改嫁其长子贵由,从而将拖雷系属部并入自己的家族系统,试图鲸吞拖雷家族庞大遗产,并保证汗位的顺利继承,避免窝阔台的子孙和拖雷的子孙爆发冲突甚至战争。
按照蒙古草原上的旧俗,弟娶寡嫂,子纳父妾,都是天经地义的。一个寡妇,除了直系亲属外,任何成年男人都可以娶她。何况又是蒙古帝国最高权贵合罕的诏令呢,更何况她下嫁的是合罕的长子贵由,是一位位高权重的王爷。唆鲁禾帖尼几乎没有理由拒绝。
可是,唆鲁禾帖尼心里明白,倘若她嫁给贵由,拖雷家族真算彻底垮了。其实这是一个披着政治外衣的阴谋而已,贵由身边美女成群,不可能看上比他年长许多被他唤作婶子的女人。
无风不起浪,对于在蒙古草原上风传的消息,唆鲁禾帖尼有些不信,可又不容她不信,她感觉头大如斗,眼冒金星,险些晕倒在地。蒙古草原上流传已久的习俗就像一棵参天大树,是她这样蚍蜉般的小人物所撼动不了的,唯有乖乖听天由命。看似外表坚强的她,眼睛蒙上一层雾霾,有泪水夺眶而出的冲动。
面对窝阔台公然“赏赐”的侮辱,她恨丈夫拖雷死得太早,使十几口的孤儿寡母失去翼护,也恨骑在拖雷家族的脖子上作威作福的所谓强者,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皮与他们对抗的时候,只有略施心计,看能否躲过这场厄运。
几天后,当窝阔台的宠臣阿蓝答儿把诏书下达到拖雷王府时,面色苍白的唆鲁禾帖尼双手接旨后,紧闭双眼,仰头向天伫立,似乎在等待冥冥中落下某个虚无的答案。
在长时间的沉默中,阿蓝答儿与拖雷家臣诸子的目光在冰冷地对峙着,一场肉搏剑拔弩张。性子暴躁的旭烈兀难以咽下这口恶气,欲拔刀与阿蓝答儿一行拼个鱼死网破,被忽必烈用严厉的眼神给制止住了。
此时,蒙古包外的草原深处传来悠扬舒缓的马头琴声,伴着一曲天籁般的蒙古长调。久久回荡的歌声似一贴镇静剂,使唆鲁禾帖尼在瞬间理清杂乱的思绪,答案呼之欲出。她早已看透他们的伎俩,知道无力与合罕的诏令抗衡,只有婉言谢绝。想到这里,她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了平静,缓缓睁开眼睛,直视着阿蓝答儿,平静而谦恭地予以回绝:“大汗的美意我心领了,我怎能违背大汗的诏令呢?贵由正值年轻有为之际,又身为蒙古帝国的中流砥柱,要找一个年轻貌美的少女做王妃。臣妾已人老珠黄,儿女们尚小,承蒙他看得起我这个婶娘。”
“谢主隆恩!”阿蓝答儿刚想启口,被唆鲁禾帖尼及时伸手制止住了,她抹去腮边的泪水,说:“但我有一个愿望,我必须抚养拖雷的孩子们,把他们带到成年和而立之时,竭力使他们受到良好的教育,彼此不分开,相互不离弃,从他们的同心同德中得到一丝安慰,日后好让他们为大汗尽忠!请将我这个卑微的愿望带给大汗吧!再等几年吧,如果那时贵由王爷还看得上我这个婶娘,长生天给我启示的话,我一定会认真考虑这桩美满的婚事。”
这是唆鲁禾帖尼的婉拒,既给足了窝阔台汗的面子,又申述了自己不嫁的理由。除了窝阔台一家外,她这一举止在黄金家族赢得了一片褒扬声,使他们再也不敢小觑这个貌似平凡的女人了。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乃马真皇后像一条吐着信子的眼镜蛇,依然贼心不死,还准备亲自出马逼迫唆鲁禾帖尼乖乖就范,命人传话说:“女人一旦失去了丈夫,就成了草原上随风滚动的飞蓬,况且你正值壮年,如何熬过以后漫长的日子。”但唆鲁禾帖尼闻讯乃马真皇后的歹毒之心后,先发制人地派人转达她誓不他嫁的决心:“不劳皇后大驾了,我对拖雷的忠诚和抚育孩子们的责任是不可推卸的。既然拖雷可以为大汗饮咒水而死,那么必要时我会为拖雷而死!我的丈夫拖雷在天上等我,人到了这个地步,世上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乃马真皇后见唆鲁禾帖尼拒婚的态度异常决绝,加上“贵由未曾坚持”,这场打着逼嫁的幌子而试图肢解拖雷遗产的闹剧便不了了之。唆鲁禾帖尼靠自己的机智聪慧挽救了整个拖雷家族,对这两件事,一件谨慎从命,一件婉言推辞,终于使窝阔台的阴谋没有得逞,也避免了拖雷系被窝阔台瓦解或削弱的危机,依然十分艰难地维持了拖雷家族的独立。
诸王、那颜都持观望的心态等着观看一出好戏,没想到开场的锣鼓尚未敲响,便被唆鲁禾帖尼以四两拨千斤之力轻松化解了。一场黄金家族的内讧,像一场三月的桃花雪,注定在太阳下存留不了太多时日。
在蒙古帝国的历史河流中,拖雷时代已画上了一个句号,今后唆鲁禾帖尼咬紧牙关带领儿女们挺起一方天空,前方的路上依然荆棘遍布,她不知道今后还要经历多少次风雨。在以后的十五年中,唆鲁禾帖尼始终没有再婚,倾注全部精力抚养诸子,并取得了显赫的成绩,为自己赢得了聪慧贤德和教子有方的声望。
无论何时,唆鲁禾帖尼在对诸子的教育上十分严格,恪尽做一位严母的职责,禁止儿子违反法令和札撒。
为了改变阿里不哥狂傲不羁的秉性,不惜专门从内地请来真定名儒李槃予以施教化,在皇族中开创以儒为师的先河。1241年,当窝阔台去世,汗位虚悬,在乃马真摄政的五年里,法纪混乱,很多宗王贵族滥发牌符征敛财物,唯有唆鲁禾帖尼和儿子们没有这样做,没让乃马真抓住一点儿把柄,也为拖雷家族赢得了无上的声誉。
拉施特称赞道:“在这段大位虚悬时期和这场混乱之中,每个人都向各方面派出急使……只有唆鲁禾帖尼别吉和她的儿子们除外,他们总是遵守法令而行,丝毫不违背大法。”
唆鲁禾帖尼凭借其高瞻远瞩的卓见,巧妙地运用拖雷家族的实力和诸王之间的派系纷争,从而使自己的四子在新一轮的汗位争夺中处于优势地位,为汗位最终由窝阔台系向拖雷系转移铺平了道路。
继诃额伦和孛儿帖之后,又有一位伟大圣洁的母亲出现在蒙古草原上。唆鲁禾帖尼的韬光养晦,终于为个个出类拔萃的儿子们赢得汗位。后来,长子蒙哥和次子忽必烈都做过大元(大蒙古国)的帝王,三子旭烈兀在西亚开创了伊利汗国,幼子阿里不哥后来统治了蒙古本土,四个儿子的建功立业,与唆鲁禾帖尼的严格教育和献身精神是分不开的。在唆鲁禾帖尼的扶持下,拖雷家族进入了“唆鲁禾帖尼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