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轮流坐庄
一、在战乱中即位
北京这边,群臣捶胸顿足,草木含悲;瓦剌这边则是欢呼雀跃,手舞足蹈。他们受到土木堡之战的巨大鼓舞,积极做着南下的准备。
正统十四年(1449)十月初一,瓦剌兵分三路,大举进攻北京。其中,中路军五万人,从宣府方向进攻居庸关。西路军十万人,由也先亲自率领,挟持英宗自集宁经大同,计划在夺占白羊口(今居庸关西南)后,挥师南下,直逼紫荆关。另外还有东路军约两万人,从古北口方向出发,进攻密云。
也先挟持着朱祁镇,向大同守军诡称护送皇帝还朝,命令守军打开城门。大同守将郭登非常礼貌地表示了感谢,随即告诉也先:“我们已经有新皇帝了。”也先知道郭登已做好防守准备,不想在此耗费精力,随即绕过大同,继续向北京前进。
北京这边也已得到消息,下令明军整甲缮兵,严阵以待。朱祁钰命令于谦提督各营兵马,誓死一战。二十二万明军被分别部署在京城的九门之外:总兵官石亨、副总兵范广、武兴领兵在德胜门布防;都督陶瑾则在安定门设防;广宁伯刘安在东直门列阵;武进伯朱瑛则在朝阳门防守;其他如西直门、阜成门、正阳门、崇文门、宣武门等,都分别安排重兵把守。所有防守官兵,皆由石亨统一节制。
于谦命令所有军士出城布防,如果有谁胆敢避战怯战,不肯出城迎敌,则立即斩首。等到各部部署完毕之后,朱祁钰下令关闭所有城门,激励全体将士背城死战。于谦不仅颁布多条严酷的军纪,自己也身先士卒,表示出必胜的信念。
紫荆关是通往北京的咽喉要道,明军在此设有重兵把守。也先组织了精锐之师,发起进攻。明军在孙祥的指挥之下,凭借着崎岖山谷和坚固城墙,与瓦剌军周旋。没想到,喜宁引导着瓦剌军队从小路包抄过来,突然杀到明军身后,紫荆关就此宣告失守。瓦剌军越过紫荆关,迅速抵达北京城下。
面对瓦剌气势汹汹的进攻,于谦并没有慌乱。在他的指挥下,北京守军众志成城,士气高昂。都督高礼、毛福寿趁着敌军立足未稳,对瓦剌军发起攻击。经过一番激战,明军除毙敌数百之外,还解救了千余名被俘明军。通过这场战斗,也先领教了明军的战斗力,当他看到守城明军阵容严整、气势如虹之后,已经不敢贸然发起进攻了。
十三日,于谦、石亨率领明军与瓦剌军在德胜门外展开决战。于谦在道路两旁的空房子中大量部署伏兵,然后派出少数骑兵挑战瓦剌军队。双方交手之后,明军佯装败退,瓦剌军一路追赶,进入明军伏击圈,遭到左右夹攻,损失惨重。转道西直门后,他们再次遭到孙镗所部的痛击。明军守城将士利用火炮对瓦剌军实施炮击,瓦剌军只得匆匆撤出战场。
此后,瓦剌军又对彰义门发起进攻,被明军再次击退。也先本以为明军不堪一击,北京城旦夕之间便可拿下,但在经过五天的战斗之后,他们四处受阻,士气低落。此时,明廷组织了更大规模的援军,正从四面八方赶来。也先非常担心归路被断,只得下令撤军。
于谦也察觉出瓦剌军有撤退的动向,继续组织明军利用火炮攻击敌军。瓦剌军不敢停留,一路向北狂奔,直至完全退出塞外。北京保卫战在于谦等人的积极组织下,终于以明军的胜利而宣告结束。
虽说取胜,明朝方面并没能对瓦剌军构成致命打击。由于也先始终挟持着朱祁镇,令明军投鼠忌器,不仅战术受到影响,就连火炮也不敢肆意开火。瓦剌方面,也先所设计的种种目标根本就没有实现,朱祁镇在也先眼中渐渐成为累赘。可怜的朱祁镇,被迫跟随瓦剌军一路急行,由大同到宣府,再到北京,上山下坡,穿溪涉涧,饱尝颠簸之苦。在这期间,袁彬一路保护朱祁镇,不曾有丝毫懈怠。
崔开玺所作油画《北京保卫战》
由于朱祁钰即皇帝位,朱祁镇的利用价值开始变小,也先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当瓦剌军退到土城时,朱祁镇不由得黯然神伤,帝都虽然近在眼前,却已经遥不可及。他非常想给皇太后和朱祁钰写封书信诉说衷肠,因为袁彬识字,便命其代笔。其实,当他在也先眼中成为可有可无之人时,南归的机会反倒增大了。
情势已经发生很大变化,但有一个人非常不甘心,他就是太监喜宁。长期以来,喜宁一直在为也先出谋划策,希望他能充分利用朱祁镇这张牌,来要挟明廷。事情变成这样,当然不是喜宁想看到的。
袁彬和朱祁镇此时也都能看出喜宁的阴险目的,他们判断喜宁已经叛变,只有除去此人,才有望南归,于是开始设计杀掉喜宁。他们先是建议也先派喜宁、高赟等三人前往北京谈判,然后袁彬书写密信给总旗高赟,让他抵达宣府之后就与那里的总兵官等人擒拿喜宁。
喜宁不知是计,以为自己真的能够摇身一变,成为一位和平大使。没想到他才到宣府就被捉住,然后送往北京。他的叛徒身份,因为袁彬的密信而彻底暴露。经过一番审讯,他交代了卖国投敌的种种罪行。朱祁钰下令将其处死,并暴尸三日。
二、受困南宫
也先挥师攻打北京,满怀信心而来,灰头土脸而去。朱祁镇不仅没有什么利用价值,有时反成累赘,如何处置他也成为一件棘手之事。
瓦剌内部意见不一,有人主张杀,有人主张留。争论来争论去,也先的弟弟伯颜帖木儿的意见占了上风。他主张刀下留人,在他看来,朱祁镇可以继续作为与明廷谈判的筹码。如果明廷派人前来迎驾,那就干脆送回去,至少还能赚得一个千古美名。
应该说,这确是高见。在明廷已立新主的情况下,朱祁镇已经不受欢迎。杀人反倒是帮忙行为,在帮了朱祁钰的同时,自己反倒背负骂名。所以,也先不干这种傻事,他赞同弟弟的主张,将朱祁镇送还给明廷。
朱祁钰刚过了几天皇帝瘾,屁股还没捂热,打心眼儿里不希望哥哥回京。看到瓦剌有了送人的打算,他只得召集群臣,讨要主意。
客气话还是要说几句的,比如:“当初我本不想登大位,一直在推辞,是你们逼着我……”
众位大臣听了这番话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于谦反应稍快,对朱祁钰的心思也非常清楚。他接过朱祁钰的话说道:“天位已定,已经不好更改。如果瓦剌执意送人,再见机行事吧。可以接回来,但是需要另外再做安置。”
朱祁钰一听这话,立即面色放光,连忙说道:“从汝,从汝。” 随后,他派出杨善等人前往瓦剌接洽,顺便打探情况。
没想到的是,杨善出去不久就把朱祁镇给接回来了。在外漂泊一年之久的朱祁镇,终于回家了。
不仅是朱祁镇回来了,袁彬等人也都一同回来了。
看到哥哥真的回来了,朱祁钰只得派人前往迎接。
礼部尚书胡濙也知道现任皇帝的心思,将迎接的规格一降再降,但是朱祁钰仍然不满意,最终只是派出了一轿二马出迎。
这种仪节顿时让朱祁镇心凉半截,他已经明白了弟弟的心思,皇位肯定是一去不复返了。
朱祁钰偏偏还是要嘘寒问暖,假装谦让一番。于是,兄弟二人便有了一场耐人寻味的对话。
哥哥首先带着试探性的语气说道:“天下人心皆归于汝,我只要能安度余年就很满足了。”
这段话的意思非常好理解:当哥的已经放弃了对皇位的念想,把保住性命当成了第一要务。
弟弟探知到了哥哥的底线,立即变得宽宏大量,并表达了真诚尊奉兄长的意愿:“大兄入城,朕知尊亲。”
在众人面前,兄弟二人多少还能寒暄几句,弟弟勉强保持了体面,哥哥勉强保住了尊严。弟弟继续坐拥天下,哥哥则变身为没有实权的太上皇。
但是,在接下来的七年多时间中,太上皇却被深锁南宫。朱祁镇虽然回到帝都,却只能继续他高级囚徒的生涯,而且他的待遇甚至还不如在漠北的那阵子。在漠北的囚徒生涯中,也先对他的行动固然也有严格限制,但远不如弟弟这般苛刻。
朱祁钰除了下令将南宫大门紧锁之外,还在周围派驻相当数量的锦衣卫,名为保护,实为看管。食物则是定量供应,而且只能通过一个狭小的洞口往里传送。除了侍奉的太监和宫女之外,朱祁镇没有机会接近任何人。为了防止有人联络被软禁的太上皇,朱祁钰下令将南宫附近的树木砍伐殆尽,即便是飞鸟也都没有藏匿之所。
一直忠心耿耿护驾的袁彬,理所当然地没有得到朱祁钰的重用,仅仅被授予锦衣卫百户,象征性地给了一些赏赐。至于哈铭,既然是一名很好的翻译,那就继续做他的翻译好了。朱祁钰对自己的亲哥哥尚且如此,对于长期保护和服侍哥哥的人,做出任何薄情之举都在情理之中。
在这之前,朱祁镇一直受到锦衣卫的护卫,即便是沦落漠北,还有袁彬不离左右。但是,从此之后,他就要受到锦衣卫的监控。原因很简单,锦衣卫需要服务的主人,已经换成了他的弟弟朱祁钰。
朱祁镇被囚禁南宫之后,宦官阮浪奉命担任近侍。阮浪年纪较大,对皇宫中的掌故了解较多,所以朱祁镇和他很有一番共同语言。有一次,聊天聊得比较投缘,朱祁镇便将一把金刀赐给阮浪。谁知阮浪又将其转赠王瑶。王瑶有一个朋友叫卢忠,任锦衣卫指挥。他看到做工精致的金刀,非常羡慕,经常挂念着这把金刀。后来,当他和太监高平聊起时,高平给他出了一个馊主意:让他伙同锦衣卫校尉李善告发太上皇,说他与阮浪、王瑶等人勾结,阴谋复辟,金刀便是证据。
“复辟”这样的字眼,显然非常刺激朱祁钰的心脏。他派出锦衣卫轮流监控太上皇,所担心的正是复辟。卢忠、高平等人的情报嗅觉令朱祁钰非常欣赏。他需要这样的机会来对哥哥及时做出惩戒,以便防范所谓的“复辟”。
朱祁钰立即下令锦衣卫逮捕阮浪、王瑶,使用各种酷刑逼供,希望能牵连出太上皇。不料阮浪、王瑶二人都很有骨气,即便别人以死威胁,他们也不肯说太上皇半个不是。
朱祁钰岂肯善罢甘休,经过各种酷刑都没能得到他想要的结果,那就只能动手杀人了,王瑶随即被凌迟处死。阮浪因为年岁已高,不堪折磨,不久之后也死在狱中。
气急败坏的朱祁钰,转而迁怒于卢忠和高平。也许是怪罪他们掌握情报不实,也许是惩罚他们办事不力,朱祁钰下令将他们二人顺带处死。这两位一肚子坏水的特务,告黑状、打小报告的结果,不仅没能给自己带来荣华富贵,反倒是将自己的小命搭进去了。
“金刀案”疑点很多,被很多人判定为一桩冤案,也可能完全出于朱祁钰的防范而无中生有,只是借机加强对太上皇的监控而已。
三、夺回大位
一个在南宫备受煎熬,另一个在皇宫养尊处优,然而阎王爷收人并不看他们的生活条件,而是另有标准。
当了皇帝的朱祁钰,烦劳不断,身体逐渐变差。景泰三年(1452),他立儿子朱见济为太子,没想到太子短寿,于次年十一月夭折。这不仅让政权走势发生了改变,也对朱祁钰的身心构成了沉重打击。
景泰八年(1457)正月,朱祁钰召见石亨安排政事。石亨看着病榻之上的皇帝,忽然生出异心。他找到前府右都督张 和宦官曹吉祥,告诉他们,朱祁钰已经快不行了,必须赶紧为自己谋后路。三个人很快就达成共识,决定将赌注压在太上皇朱祁镇身上。
此后,宦官曹吉祥进宫拜见孙太后,取得太后的支持。石亨和张 则连夜找到徐有贞 。几个人经过一番详细谋划之后,决定在正月十六晚发起政变。
这一晚,他们以浓重的夜色作为掩护,悄悄地抵达南宫。石亨指挥众人一起举起一块大木头撞击宫门。结果门没被撞开,反倒将墙体震出一个大洞。众人于是钻洞而入,寻找太上皇。
朱祁镇忽然看见一堆人闯进来,本能地以为是弟弟派来的杀手,不禁惊慌失措。不料,众人齐刷刷地跪倒在他眼前,高呼万岁。朱祁镇这才明白,自己复位的机会总算来了。
众人簇拥着太上皇,直奔皇宫而去。当队伍来到东华门时,守门士兵上前阻拦。朱祁镇站了出来,士兵们顿时傻眼,不敢再作阻拦。于是,众人顺利地拥戴朱祁镇进入了皇宫。他们朝着举行朝会的奉天门赶去,迅速地将太上皇扶上了宝座。朱祁镇在石亨等人的帮助下,重新夺回皇位。这一幕大戏,历史上称之为“夺门之变”。
朱祁钰很快就得知太上皇复位的消息。他神情怪异,先是重重地喘了几口气,然后又连说了几声“好”,随即重新卧倒在病榻上。大概是想到自己病重,且无子嗣,皇位理当归还兄长一系,朱祁钰才会有如此表现。
复位之后,朱祁镇将年号改为天顺。他知道弟弟病重,也没有过分苛责,只是将弟弟废为郕王—这等于是官复原职。兄弟二人用一种非常奇特的方式,完成了轮流坐庄的权力交接。景泰八年(1457)二月十九日,朱祁钰病逝,朱祁镇宣布以亲王之礼将其葬于西山。
正式登基之后,朱祁镇便传旨逮捕兵部尚书于谦、吏部尚书王文。他们二人都以谋逆罪被杀。对于复位的有功之臣,比如石亨、张 、徐有贞、曹吉祥等人,则分别加官晋爵,受到表彰。就连死去的王振也得到平反,而且被重新厚葬。在朱祁镇看来,王振是以身殉国,并非众人所说的祸国殃民。
总之,只要弟弟认为好的,他就要说成坏的。弟弟说成黑的,他就需要说成白的。也许在他看来,这就是“拨乱反正”吧。
当初陪着朱祁镇在漠北同甘共苦的袁彬和哈铭,也迎来了命运的转机。哈铭被赐姓名杨铭,提拔为指挥佥事,后又担任锦衣卫指挥使,负责出使瓦剌的事务。袁彬的际遇更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先是从百户一跃而成为指挥佥事,不久之后又被提拔为指挥同知。
在朱祁镇这里,袁彬取得了与王振类似的地位。凡是袁彬奏请之事,朱祁镇没有不听从的。
袁彬看中的房子,朱祁镇马上就会拨给。当时,内阁首辅商辂被罢免,袁彬请求得到首辅官邸,立即就得到批准。住了不久,袁彬又开始嫌弃这套房子,请求另外选址重建,也很快得到英宗的批准。
袁彬看中的女人,英宗不仅默许他们成婚,还会有丰厚的赏赐。不仅如此,因为袁彬讲究婚礼的排场,英宗便特意派出外戚孙显宗帮助主持婚礼。
除此之外,朱祁镇还不时地邀请袁彬入宫参加宴会。面对盛宴,他们不免回忆一番当年在漠北的患难经历,依旧保持着当初的那种欢乐和融洽。
这一年年底,袁彬再次被提拔为都指挥使,与都指挥佥事王喜共掌锦衣卫。他们二人曾受太监夏时嘱咐,私自派遣锦衣卫百户季福到江西侦察。季福为朱祁镇乳母的夫君,所以朱祁镇很快就得知这一消息。他追问是受谁派遣,王喜和袁彬只能向皇帝认罪。这之后,王喜被解职,袁彬依旧掌管锦衣卫。袁彬和王喜同为上级领导,本应共同担负领导责任,但朱祁镇只处理王喜不追究袁彬,亲疏之别,一目了然。
从这件小事我们可以看出,当时派遣锦衣卫的手续严格,必须得到皇帝的首肯才行。即便是袁彬这样的亲信,而且是负责掌控锦衣卫之人,都没有权力私自派出侦察人员。
因为有朱祁镇的袒护,袁彬逃过一劫。天顺五年(1461),他因为平定曹石之变有功,被提拔为都指挥佥事。
四、挫败石亨阴谋
明英宗夺回皇位之后,石亨和曹吉祥在朝中的地位日益高涨,他们的亲属也纷纷充任各级卫所的指挥、千户,曹吉祥的几个侄子更是做了都督,诚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石亨和曹吉祥,一个在内廷,一个在外朝,一旦联手,无人能敌。他们看到徐有贞因为夺门之功而升任内阁首辅,担心其地位上升影响到自己,便决定联手将其搞垮。他们先是在皇帝面前猛烈攻击徐有贞违法妄为,希望能对其地位有所撼动。就在皇帝将信将疑之际,御史多次上书,揭露石亨和曹吉祥的不端行为。朱祁镇感到非常困惑,不知道该相信谁。
既然不知道该信谁,那就需要进行一番调查。好在还有那些专门替自己搜集情报的锦衣卫,比如袁彬,比如门达和逯杲,于是立即派他们四处侦察,打探实情。
其时,锦衣卫指挥门达明显更倾向于曹吉祥和石亨,所以他的情报显然会对徐有贞不利。他密报皇帝,首辅大人徐有贞伙同大学士李贤,暗中唆使御史诬陷石亨。太监曹吉祥乘机跪奏,称徐有贞因为嫉妒自己有参予“夺门”之功,所以一定要杀之而后快。朱祁镇以为获得了确凿的情报,转而继续信任石亨和曹吉祥,并将徐有贞和李贤降职。
门达出生于一个军人家庭,因此有机会袭父职而成为锦衣卫百户。他生性机警而又深沉,冷静而且勇敢,是个做特务的好料子。正统末年,他受到提拔担任千户,并且负责镇抚司刑罚,不久又升为指挥佥事。后来虽然受到别人牵连而被解职,但还是能够在景泰七年(1456)官复原职,又因参与“夺门”而立功,先被提拔为指挥同知,很快又被提升为指挥使。
有一名叫谢通的千户,非常受门达器重。他在辅助门达处理案件时,多能保持仁恕之心,很多重案得以平反,甚至有一些罪犯也因为能够坐牢而感到幸运,朝廷官员也由此而交口称赞门达的贤能。
众人交口称赞门达,对门达来说并非好事,这至少引起了英宗对他的警惕。因为皇帝担心的就是朝臣结党营私,害怕他们组成团伙。尤其是门达,身份非常特殊,此前御史一直告发这位情报头子,也令英宗对其多了一些警惕。他还非常担心门达徇私枉法,使得自己无法了解外面的真实情况,所以决定重用逯杲,重点监控对象就是石亨。
逯杲本来只是一名普通的锦衣卫校尉,也是门达的心腹之一,在“夺门”事件中立功,受杨善举荐,被提拔为锦衣卫百户。不久,又因为抓捕妖贼立功,被提拔为副千户。此后,他又受到曹吉祥推荐,再被提拔为指挥佥事。英国公张懋、太平侯张瑾、外戚会昌侯孙继宗兄弟侵占官田的事,都是逯杲及时发现并劾奏,从而保住了官田。
在扳倒徐有贞之后,石亨更加恃宠骄狂,无所顾忌。就连他的住所也修建得壮丽豪华,赛过王府,已呈僭越之势,令英宗心头不爽。
有一天,石亨率千户卢旺、彦敬进入文华殿。英宗非常吃惊:“他们是何人?”然而石亨满不在乎地说:“这是微臣的两个心腹,皇帝复位的过程中,数他们二人功劳最大。”擅闯皇宫,石亨非但不知罪,反倒让皇帝下旨提拔自己的两位手下充任锦衣卫高官,确实是胆儿肥了。
石亨曾多次推荐同乡亲属提升职务,大多获得英宗准许。如果所请没有得到英宗批准,他便会怏怏不乐。有一次,石亨奏请英宗提升孙弘为尚书,没有得到批准。他立即气哼哼地发起牢骚,这种骄狂令英宗逐渐心生反感。
当英宗发现逯杲这只凶猛的鸷鸟,便立即委以重任,派其对石亨实施全方位监控,“伺其阴事” 。逯杲果然不负厚望,在经过精密侦察之后,敏锐地捕捉到了石亨谋反的蛛丝马迹。
当时,石亨的侄子石彪封定远侯,坐镇大同,威霸一方,与石亨“表里握兵柄” ,形成呼应之势。这对叔侄已经成为英宗的一块心病。
锦衣卫悄悄展开行动,很快就从石亨的侄子石彪这里找到突破口。天顺三年(1459)正月,锦衣卫开始侦察大同总兵石彪。原来,石彪镇守大同时,每以侮辱总兵官为乐,甚至还会凌侮亲王。总兵官不堪其辱,便向朝廷密报石彪各种图谋不轨的违法之举。英宗先是决定将他召回京师,没想到石彪不想离开大同,暗中布置心腹到皇宫请愿。锦衣卫在侦知这一切后,便奏请英宗逮捕了石彪,关进锦衣卫狱。
石彪被捕之后,不仅承认了自己的不轨行为,还牵连出他的叔叔石亨。英宗念及石亨以往的功劳,免其死罪,但同时免掉石亨一切职务。
没想到石亨在被剥夺兵权之后,心怀怨恨而蠢蠢欲动,忘记了锦衣卫仍在对其进行严密监控。天顺四年(1460)正月,京师出现彗星,这令朝野都感到惊恐,以为有妖人生变。恰在此时,逯杲密奏英宗,告发石亨心怀怨恨,与其侄孙石俊密谋不轨。英宗认为石亨就是这妖人,立即下令逮捕石亨,并将其关进锦衣卫狱。
石亨没有能扛得住锦衣卫的酷刑,在经过一番严刑拷打之后便死于狱中。他的侄子石彪也被问斩,重要党羽都被处死,当初因石亨举荐而冒功晋爵的官员也一律被革职。
另外一桩谋反案,与石亨也发生关联,而且还牵连到门达,意外使得逯杲成为受益者。
当时,有一位叫李斌的指挥使杀死了弘农卫千户陈安,陈家立即将李斌告上朝廷。李斌被抓之后,石亨授意巡按御史邢宥在审判过程中照顾一下李斌,从轻发落。但这些情况都被锦衣卫一一侦知。不仅如此,锦衣卫校尉还侦察到另外一些重要情报,发现李斌不仅素藏妖书,还坚持认为他的弟弟李健应当拥有大位,并阴谋勾结外番为石亨报仇。逯杲侦知这一情报后,立即将李斌下锦衣卫狱,门达也因为受李斌牵连而获罪。
因为侦办石亨立下大功,加上门达获罪,逯杲成为英宗更加信任的人。逯杲由此而成为锦衣卫老大,势力越发强大,已经远远超过了门达。
志得意满的逯杲想要干一番大事业。他相信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所以急匆匆派出锦衣卫校尉四方侦察。文武大吏、富家高门,甚至亲藩郡王,因为担心锦衣卫上门找麻烦,想方设法向逯杲行贿,或是进献歌伎,或是送上金银财宝。那些没有行贿的,动辄就会被送到锦衣卫狱,屈打成招,成为罪犯。有过半朝野官员,都由于这种手法而被降职。也有很多富家大户,因为家人遭到逮捕,所以很快破产。
因为人人都害怕锦衣卫,所以就会出现假冒的锦衣卫。当时就有不少奸民诈称锦衣卫校尉,无所顾忌地横行乡里,同样可以鱼肉百姓而不被发觉。
鼓城伯张瑾丧妻,心情比较郁闷,所以找了几个兄弟躲在家里喝闷酒。不知道张瑾出于何种考虑,他对朝廷谎称生病,没有上朝。这些情况被锦衣卫侦知,逯杲立即向英宗劾奏,张瑾受到重罚。
逯杲所派遣的锦衣卫校尉诬告宁府弋阳王朱奠 母子乱伦,英宗派遣官员前往调查,结果找不到罪证,靖王朱奠培上书申辩。英宗由此怒责逯杲,没想到逯杲始终坚持己见,英宗竟然就此将朱奠 母子赐死。行刑完毕,尸体刚抬出来就遇到一阵狂风暴雨,让所有人都确信这是一桩冤案。
五、击碎宦官迷梦
当初向英宗举荐提拔逯杲的两位,石亨已死,还剩曹吉祥祸福未卜。徐有贞和石亨先后受到惩罚,“夺门”功臣三人组,此刻只剩下他。
曹吉祥并没有受到石亨案的牵连,但他也预感到大事不妙。直觉告诉他,英宗下一步将要收拾的就是自己了。
为了自救,这位曹大人开始铤而走险。他将那些受他举荐而升官的人,都召集到一起,在赠予他们财物的同时,也提醒他们必须听命于自己,跟着自己干。这些人一贯视曹吉祥为靠山,也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如果曹大人倒了,自己也会跟着倒霉,失去所有的荣华富贵,所以只能横下一条心,一条道走到黑。
曹吉祥有一位嗣子名叫曹钦,封昭武伯,野心似乎更大。有一天,曹钦问自己的幕僚冯益:“自古以来,有宦官子弟做天子的吗?”冯益回答:“魏武帝曹操就是宦官曹节的后代。”曹钦不禁大喜。
曹钦的家人曹福来曾以迎驾之功冒升锦衣卫带俸百户,长期在暗中替曹钦做买卖。曹钦怕他泄露秘密,找个借口对其严刑鞭笞,将其打死。曹钦编织的借口虽然巧妙,但也没能逃过逯杲的法眼。而且,一名锦衣卫百户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这本身也不是一件小事。逯杲得知这些情况后,立即上报了皇帝。皇帝对曹钦发出严重警告:“如果胆敢再犯,一定不会宽饶!”
曹钦对逯杲一直非常忌惮,知道此人侦缉手段犀利,耳目众多。他回想起上次英宗处理石亨大将军的经过,发现自己的处境和石亨非常相似,已经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于是更加坚定了谋反的决心。曹钦知道,如果想成就大事,就一定要先考虑好怎么对付逯杲,首先逃过秘密“警察”的侦察。
曹钦与其党羽,以及他手下的几个蒙古降将密谋起事,计划采用“夺门”的方式废黜皇帝。密谋已定,曹钦布置宴席,厚赏三军,准备三更之后采取行动。就在此时,吴瑾得到了消息,立即报告孙镗。两人将书写“曹钦反、曹钦反”的字条塞进东安门的缝隙,并招呼守门卫士迅速送到宫中。英宗大吃一惊,命人紧急逮捕曹吉祥,并且下令将京城九门紧闭,做好防范。
曹钦知道密谋之事已经泄露,随即率兵抵达逯杲私宅,将逯杲杀死。随后,他们又抵达东朝房,遇到正在等待上朝的大学士李贤。曹钦提着逯杲的人头对李贤说:“这都是逯杲所逼,万不得已!”
看到诸门紧闭,曹钦只得率领亡命之徒攻打东安门、西安门,并且采取火攻的方式发起攻击。东安门内原本就堆放着很多树枝,顿时变得烈火熊熊,但叛军仍然无法闯进皇城。这时天色已亮,孙镗统领京营禁卫军追杀过来,曹钦所率叛军开始四处溃散。孙镗的儿子孙辄砍中曹钦肩膀,曹钦自知大势已去,仓皇逃回自己家中。他的宅第迅速被团团包围,喊杀声震天动地,曹钦只得投井自尽。
曹吉祥的谋反,让英宗不敢再信任太监。他前后曾信任过两个大太监,都让他非常失望。先前那个“王先生”和自己倒是非常亲近,却让他变成了俘虏,把自己带进了沟里。眼下这位曹大人则借助“夺门”之功胡作非为,忽然之间就刀剑相逼,造反夺权。这些个大太监,确实伤透了他的心。
六、以德报怨
既然不信任太监,那就只能更加依靠锦衣卫。英宗一方面宣布追赠逯杲为指挥使,并让他的儿子享受指挥佥事的待遇;一方面则是提拔重用门达。此后,锦衣卫指挥门达依仗皇帝的专宠,长期势倾朝野。朝臣有谁胆敢得罪门达,就会被逮捕关进诏狱。
因为受到皇帝信任,门达可以无所顾忌地惩治罪犯,就连皇亲国戚都不放在眼里。当时,身为外戚的都指挥孙绍宗因为冒讨伐曹钦之功,结果被门达发现,即便是外戚,孙绍宗也遭到斥责。有盗贼偷窃户部山西司的库金,门达将户部郎中赵昌,主事王圭、徐源等人纷纷罢官并投进监狱。御史樊英、主事郑英犯贪污罪,给事中赵忠等人未能报告实情,门达弹劾其徇私,迅速将其免职下狱。
湖广有一位叫马云的秀才,因为犯罪而被免职。此后,他诈称锦衣镇抚,奉命安葬亲人,布政使孙毓等人听说之后,都纷纷出钱资助,完全不知其中有诈。显然,他们是看在锦衣卫的面子上,才肯如此慷慨。事情暴露之后,法司请求抓捕问责,却没有追究马云的责任。门达很想继续追责,同事吕贵说:“武官还是不要触犯为好,曹钦可以作为借鉴。文官倒是更容易制裁。”门达对此深以为然,从此改变了对文官的态度。这个叫马云的秀才,最后到底有没有受到追责,我们已经无从得知,只知道在这之后,文官所受的迫害变得更加残酷。
面对门达的淫威,唯独袁彬不肯屈服。门达一向就是那种专治不服的人,哪里能受得了这个气,于是开始设计诬陷袁彬。
他派出手下严密侦察袁彬,终于找到了他的把柄。袁彬有个小妾,其父是千户,在外面骗人财物,门达得知此事后,便立即奏请将袁彬下狱。还有个叫赵安的府军前卫,起初在袁彬手下担任锦衣卫力士,恰好因为犯罪而被关进诏狱。门达认定袁彬与其有牵连,便再次逮捕袁彬,进行拷打。为了将袁彬一举击倒,门达继续诬陷袁彬接受石亨、曹钦等人贿赂,挪用官府木材修建私宅等。在门达的操纵之下,袁彬忽然成为罪大恶极之人,似乎只能以死谢罪了。
军匠杨埙知道门达是栽赃,便击登闻鼓,为袁彬申冤,由此被门达关押。
当时,门达正忌妒受宠的大学士李贤,便严刑拷打杨埙,逼他诬陷李贤,以收一箭双雕之效。杨埙被逼无奈,只得谎称受李大学士唆使。
自以为目标已经达成,门达立即上奏皇上,请求法司在午门外会审杨埙。英宗同意会审之请,并派出宦官监督。没想到的是,到了审讯之时,杨埙忽然改口说道:“我不过是个小人物,怎么可能见到李大学士?前面都是门达在逼迫我说谎。”
门达恼羞成怒,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袁彬也乘势反击,历数门达纳贿之罪。但是,法司害怕门达,并不敢将这些情况据实上报。所以,袁彬仍然被判绞刑,只能花钱赎罪,杨埙则被判问斩。
英宗本想依法给予袁彬相应惩处,却忽然生出绨袍之义。他对门达说:“人可以交给你随意惩治,但必须要把活的袁彬交还给我。”
皇帝既然发出这样的指令,怎么可能继续往深处追究呢?门达即便是再痛恨袁彬,此刻也只能表示无可奈何。英宗最终采取了折中处理:将袁彬调往南京锦衣卫,成了白拿薪俸的闲人。杨埙则被关押,也没有如门达所愿而被杀掉。
袁彬已经受到英宗的相当礼遇,不得不对门达忌惮三分,甚至会受其威胁,这让袁彬明白了山外有山的道理。由于门达更加善于经营,所以才能对锦衣卫和英宗产生更大的影响力,甚至可以连袁彬都不放在眼里。
门达看到英宗病重,便开始结交东宫局丞王纶,预计他将被重用。没想到朱见深(明宪宗)即位之后,王纶没有获得重用,门达反倒受到牵连获罪,被发配到广西南丹卫做苦役,一直到死。
等到门达获罪被贬,袁彬才有机会官复原职,重新掌管锦衣卫。在袁彬之前,不管谁来掌管锦衣卫,都会伸张权势,巧取豪夺。到了袁彬这里,则完全变了一副模样。他掌管锦衣卫不仅时间长,而且“行事安静” ,留下了一段清誉。
对于门达,袁彬也没有继续穷追猛打。当他得知门达被判充军南丹后,还特地在郊外设宴,为其送行,并且赠送了不少财物。这或许可以称之为“以德报怨”。
也许正是因为这种豁达和耿直,袁彬的命运也和其他锦衣卫总管有所不同。从毛骧到纪纲,从逯杲到门达,基本都是卸磨杀驴的下场。与这些人的不得善终相比,袁彬显得非常幸运。除了以都督佥事的身份得享晚年之外,就连他的后代也获得了锦衣卫佥事的待遇,而且还可以世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