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就是这样——革命大盛宴
01.湘江奇人谱
向者武昌血战,多有湘军参加,有跑得飞快的甘兴典,有躲到两湖书院死读书的王隆中。还有战死于仙女山下的前清老将军刘玉堂。
这是因为,当黎元洪出任湖北革命军大都督后,先是劝说大家罢息兵戈,结果遭到党人愤怒的杯葛。于是黎元洪就说:这个事,啊,这个事啊,我当上了你们的大都督,这麻烦可就大了,朝廷铁定不会跟我有完。除非,全国能多弄出几个大都督来,象我这样的大都督多了,就轮到了我们跟朝廷没完了。
如何让全国多出现几个大都督呢?
易尔,武昌有许多军事学校,学校中有全国各省的学生,把那些最机灵,又超喜欢革命的小家伙找来,每个省找上四五个人,让湖北咨议局议长给各省的咨议局写封信,让他们快点跟革命党一块革命。
于是有两名湖北学生,蓝综和庞志光,奉肥仔黎元洪之命,拿了蒋翊武的介绍信去长沙,找共进会暨哥老会老龙头焦达峰联络起事,另有同盟会会员胡燮槐,也跑来湖南联络。如此多的人都跑了来,霎时间将平静的大湘江,搅得水翻浪急,水面上登时浮出几个奇人来。
头一个,姓陈,名作新,字振民。此人端的奇异,12时染上酒瘾,见酒就喝,闻味则醉。更兼天赋异秉,喜骑马,舞剑,练拳,习武,擅长书法,楷,草篆,隶四体均有造诣,尤精大小篆。所画兰、梅、松、竹,别具一格。所刻图章刀苍劲有力,古朴自然。
这么有才,那可不能耽误了,于是陈作新14岁时进入科举考场,却不想文星黯淡,一连三次名落孙山。陈作新大怒,遂改行做枪手替人代考,却不想一考一个准,一考一个中。接连三次都替别人考中。陈作新诧异,遂恢复自己的名字,替自己考,果然也中了——却不想怪事又出,明明是他自己替自己考,反被人举报说他是由别人替考的,结果取消录取资格。这离奇的世相令得陈作新欲哭无泪,于是他就想:要不我干脆革命吧,不然还能怎么着?
革命者多是这样的人,他们的那过于强硬的个性,与现实形成巨大的反差,导致了人生处处不顺利。偏偏他们又意识不到这一点,不谙规律之所在,没有意识到是自己不对头,反倒认为是这个世界出了毛病,愤怒之时,往往会兴起革命之念,想把这个世界拧巴拧巴,改造成适合自己的样子。
第二个人物,姓黄,名忠浩,字泽生,黔阳黔城人氏。黄忠浩幼时顽劣,不喜读书,教书先生怒而骂他:这个小王八蛋,他将来若是有出息,我把自己的眼珠子抠出来。受此刺激,黄忠浩发愤读书,霎时间一目十行,一通百通,未及几年已经通经术,究性理,竟成湘江大儒,而且文武兼资。于是入仕途为官,先做江西右江道,后任四川提督,再后来告老还乡,隐居家乡,享受着离休老干部的政治待遇。
到得老黄离休之时,正值党人肆虐湖南,地方父老恳请黄忠浩出山,稳定秩序。黄忠浩摇头笑曰:一辈子人,不管两辈子事,随孩子们闹去吧。于是湖南父老哭曰:老黄不出,百姓还能靠谁呢?哭之于巡抚余诚格,于是巡抚跪在黄忠浩脚下苦求,黄忠浩无奈,只好出山,任全省巡防营统领,维护地方。
离休老干部黄忠浩再披战袍,遂有革命党小家伙跑来,劝道:老黄,起来革命吧,你老得牙齿都掉光光,再不革命可就没机会了。
黄忠浩笑曰:滚,吾何许也人?清室大员也。山能移,吾志不可移,吾当为朝廷及家乡父老效死,有敢乱湘者,且看吾刀!
由是离休老干部黄忠浩,就成为了湖南反革命势力的代言人。他作为地方秩序的维护者,与革命形成了天然的冲突,这是所有老家伙的悲剧。
被革命风潮激荡而起的第三个人,更是奇人中的奇人,就连毛泽东都称赞此人是个聪明的官僚。那么此人又是谁呢?
此人名叫谭延闿,乃湖南君宪派头子,在中国历史上具有着不可小瞥的地位,他中年丧偶,于是孙中山登门向他求婚——央求他娶小姨子宋美龄。可是谭延闿说:我和妻子有约定,生不负,死不负。绝不会另娶而伤害到我的亡妻的。不过呢,你家美龄我虽然不会娶,但我可以认她做妹妹。
从此,宋美龄就管谭延闿叫阿哥。
有一次,北伐名将叶挺搞到一匹好马,正自沾沾自喜,宋美龄跑来就要骑,叶挺劝说此马性烈,要得驯服之后才可以。宋美龄不忿,曰:我去找我阿哥来。于是宋美龄把阿哥谭延闿找来,要求骑烈马。就见谭延闿走到那匹马的面前,轻轻搔着马耳朵,又俯在马耳朵边说了句什么,然后退开,说:可以了。就见宋美龄跑过来,嗖的蹦起来骑到了马背上,那马果然非常温顺,任由宋美龄骑在上面,任意驰骋……这离奇的一幕,看得叶挺目瞪口呆。
有资料称谭延闿懂马的语言,此事难以确证。但有一点,此人连烈马都能够沟通交流,更何况人乎?所以不管是革命还是反革命,他都能够周旋于其中,由此奠定了此人日后主宰湘江的地位。
02.革命与反革命
武昌党人纷至,要求湖南立即举事响应,于是湖南党人秘密聚于福寿茶楼,商定联合洪江会人马,定于22日起事。后又因离休老干部黄忠浩防范严密,而洪江会人马迟迟未至,遂将起事时间推迟到23日。
不想到了21日,湖南党人吴作霖,担心革命党人少枪少,起事难成,就想,如果我吓唬吓唬咨议局的人,说不定他们一害怕,我们就成功了……
于是吴作霖跑到咨议局,大吵道:某家乃革命党吴作霖是也,不怕死的。现在正式通知你们,某家手下有三千余兄弟,皆是高来高去,徒手山川之辈,现在就住在旅馆和商店里,某家手下的兄弟,除了备有炸弹短刀之外,另有火柴一盒,将来举事,先将这诺大的长沙城焚为白地。晓事的,快快举手投降,若是迟了一步,到时候玉石俱焚,休怪某家言之不预也。
言讫,吴作霖扬长而去。长沙巡防局如梦方醒,情知革命党起事就在眼前,立即加紧防范。
眼见得消息走漏,大佬焦达峰欲哭无泪,莫可奈何,只好立即招集徒众,宣布将起事的时间提前到21日的下午4时。然后排兵布将,拟定口号,书写标语,全部工作完成,单只等起义总指挥陈作新一声号令,大家立即干啦。
可不曾想,陈作新因为起事亢奋,多喝了两杯,他这人沾酒必倒,到了起事的时间,他的人已经醉烂如泥,睡态可掬,无法发布命令了。
没奈何,只能再将起事时间改期,就改到22日凌晨了。
次日凌晨,陈作新酒醒,终于发布了起义命令,于是党人按照起事前安布的路线,分头行进,并在东西抚台会合,合攻抚台衙门。巡防营黄忠浩接报,急急上马,前去迎战起义军。可不曾想,黄忠浩的护卫兵杨泳淞,业已秘密成为党人,待得两军相遇,杨泳淞大喊:此黄军门,尔辈毋得尔。一边喊着,一边出其不意的挥刀砍去,黄忠浩又如何知道刀会从后面砍来?失察之下,叫一声啊呀,可怜老胳膊老腿,已经跌落马下。
离休老干部黄忠浩被生擒,消息传出,起义指挥部焦达峰急速派人赶来,要高薪诚聘黄总浩出任总司令。那边谭延闿也飞马向这边疾奔,生恐黄忠浩有失。两拨人同时赶至小吴门,却发现还是迟了一步,可怜离休老干部黄忠浩,已吃一位胡姓党人,用马刀砍死了。
谭延闿说:胡姓党人杀黄忠浩,是因为两人有过节。感伤之下,谭延闿赋挽联一对,以悼念离休干部黄忠浩:
见危授命,是公本怀,恻恻感前言,所悲未竞平生志;
忘年下交,视余犹弟,冥冥负知已,凄切难为后死人。
这边谭延闿抚尸伤恸,那边党人已经蜂拥而入巡抚大堂。湖南巡抚余诚格出来,问:啥事啊,来这么多人?
众人道:巡抚大人,我等已经革命矣,你要不要一起来玩?
余诚格道:要的要的,有命堪革直须革,莫待无命没得革……说话间,手下人早已呈上来一块白布,余诚格大笔一挥,在白布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汉字,然后说:把这块布悬挂在抚署前的旗竿上,咱们湖南啊,革命了……言讫,趁人不备,携家小从侧门跑掉了。
巡抚跑掉了,正好,于是革命党人开会商量领导班子。陈作新对焦达峰说:这么着吧,你当大都督,我当副都督。焦达新道:咱们没设副都督,要不大都督你来当吧。余者党人齐呼:不可以,要让焦老大当大都督。一番吵闹过罢,焦达峰成为了大都督,陈作新出任副都督。
闻知老龙头焦达峰出任大都督,哥老会会众惊喜而狂呼:焦大哥作都督,今日吾洪家天下矣!
霎时之间,6万哥老会会众蜂拥而入长沙,大都督府人声鼎沸,纷纷要求加官封爵。会党打扮更是让人上火,皆高髻绒球,胸前拖一长带,以为汉官威仪,让咨议局的议员们看得摇头叹气,就决定出来管一管。
03.野蛮女生有好多
湖南咨议局的全马人马,模仿西方资本主义那一套,将门口的牌子换成湖南参议院的字样,然后通过议案,要求掌管都督府行政与人事权力。凡是都督府发布的命令,必先提交参议院,由参议院发交各部执行。徜如果都督府的命令被参议院驳回,以参议院的意见为基准。
此外,参议院认为副都督设置不合理,要求撤消,因此先请陈作新辞去副都督之职务。
陈作新听了,笑道:辞职是可以接受的,但有三个条件。
参议院议员道:什么条件?
陈作新道:我陈作新为了革命,一不图名,二不图利。就三个条件,一是要给我三幢小别墅,二是要给我白银一万两,三是再给我温柔小妹妹两名,让她们永远爱我。只要满足了我这三个条件,我立即辞职。
参议院议员:……还要温柔小妹妹两名,野蛮女生倒有好多,温柔小妹妹怕是找不到。
连温柔小妹妹都找不来,要你参议院何用?于是党人谭人凤赶到,强令撤消参议院,一切权力归大都督府。谭延闿辞职以示抗议。
话说湖南长沙,其军队中原有四个标统,也就是四个小营长的意思。其中一个营长叫梅馨,系留日士官学校毕业,他找大都督焦达峰,要求将他提拨为协统,焦达峰答应了,说:OK,老梅,你现在就是协统了。
现在就升官了?梅馨很吃惊:那以前管我那些人,也就不能再管我了吧?我已经升官了耶。
大都督焦达峰笑曰:你哥子好不晓事,革命成功了,人人都升官,你升官,你的上级也升官,原来管你的人,现在还是管着你。
梅馨一听就急了:我靠老表,没这么个搞的,我梅馨此来,是跟你认真说事,你干脆也别升我的官了,就让我统领个独立协吧。
焦达峰问:啥子叫个独立鞋哟?
梅馨说:就是我自己说了算,别人管不了我的意思。
焦达峰摇头:老梅你可真逗,大家之所以闹着革命,就是为了要管住你。你要是不想让别人管,除非自己来革命。你的要求,等我们开会研究研究再说。
梅馨悻悻退出,曰:焦非元帅,陈酒疯也。
三日后,都督府忽接报告:北门外和丰火柴公司,有许多不明真相的群众在挤兑——连火柴都要挤兑,你说这群众扯淡不扯淡?
实际上,晚清时代,帝国的经济发展,照抄西方资本主义,自由到了吓死人的地步。这家和丰火柴公司,按现在规模最多算是家无照经营的黑作坊,在当时却有权经营人民银行业务,可以自行印制钞票发行。黑暗的旧社会啊,连家火柴公司都可以自己印钞票,你现在回家印一个试试。
也就是说,当时那些不明真相的群众,正在火柴公司门口挤兑现金。副都督陈作新得报,立即率了20名卫队前往弹压,行至文昌阁附近,突然枪声大起,陈作新不察,当场被杀。
文昌阁枪声起处,就见百余人的武装拥入都督府,先将卫队缴械,然后冲入大都督焦达峰的办公室,把焦达峰押了出来。焦达峰问:你们要干什么?对方答曰:要杀你。焦达峰说:要杀就在十九星旗下面杀吧。于是众人持刀而上,将焦达峰乱刀砍死,又从他的衣服上撕下一块布,醮了他的鲜血,在墙壁上写道:焦达峰系匪首姜守旦冒充,应予处决。
这里说的姜守旦,却是江湖上洪江会的一名大佬,这伙杀手非说焦达峰是姜守旦,却也不说连年龄都对不上。然而,焦达峰,这位策动了中国革命的关键性人物,如此轻易的被害,这必然刺激了这片土地上的乡党老表们。
武装革命的思想,从此在这片土地上酝酿翻涌。
04.真的好好害怕
一日内连杀大都督焦达峰,副都督陈作新,标统梅馨的声望,霎时间达到了顶峰。于是长沙军人召开参谋长联席会议,说:湖南大都督,若以声望而论,非梅馨而莫属,就请梅大都督莫辞赴任。
梅馨摇头,说:
若此,是利之也。不可,不可!吾为湖南斩乱机,保安宁耳,国中自有贤者,其亟举之。
听梅馨这么讲话,可知此人一点也不傻。但是他不肯来做这个大都督,湖南岂不成了一盘散沙?为难之际,一个叫余饮翼的军官说道:这个大都督啊,非得有足够的威望,才能够压得住场,梅馨不肯来,我们就更不行。依我看,要不咱们去把辞职的谭延闿揪出来吧,我看这个人还成,你们的意思呢?
众人连连点头,说:没错,这个谭延闿称得上众望所归了,单凭了会和马说话,就这一点他也应该做大都督。
于是军人们又找了同盟会中老资格的谭人凤,一大票人浩浩荡荡出发了,一路上群众随行,黑压压的人流看不到头。到了谭延闿的门前,众人齐呼:谭延闿,滚出来!谭延闿吓坏了,躲在屋子里不敢吭声,门外的人喊道:屋子里的人听好了,立即高举双手走出来,否则放火烧屋了!
谭延闿的母亲扭着小脚,颤悠悠的出来替儿子求情:各位乡邻,我的儿子人是傻了点,就是个缺心眼,可他终究是没干过坏事啊,你们就不要伤害他了,求你们了。
老太太求情无效,众人涌入屋中,架起谭延闿拖走了。
谭延闿被架到都督府,在场有千余名士兵,眼见得谭延闿被拖到一张桌子上,士兵们同时举起手中的枪。谭延闿见状,立即振臂高呼: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桌子下的人提醒他:喊错了,你现在是我们的大都督了,快点对大家讲话吧。
谭延闿一听,连连摇头:现在你们为刀俎,我为鱼肉,你们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唯独这个大都督,就算你们杀了我,我也不干的。
老同盟会谭人凤闻言大怒,嗖的一声,抽出刀来,指着谭延闿的鼻尖骂道:丢你母,今天这个大都督,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再敢唧唧歪歪,信不信老子一刀劈了你?
谭延闿哭了,对谭人凤说:老人家,你眉毛胡子都白了,干吗还欺负我一个后生仔,要不这个大都督你来做好了。
谭人凤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你当老子不想当都督啊?这不是老子干不来,才派你的差吗。
谭延闿:你干不来也不能欺负我啊?
谭人凤:废话,不欺负你欺负谁?你替老子找个更有本事的,让老子欺负欺负?找不来就是你了。
无奈之下,谭延闿只好站在桌子上,流泪发表就任宣言。他说:女士们先生们,我现在啊,心里好好害怕,都快要怕死了,哪怕你们给我准备个别的火坑也行啊,怎么偏偏让我当大都督呢?我是个文人啊,文人就是个吟风赏月,吟赏烟霞,再就是和漂亮小女生唧唧歪歪,大都督这活……咦,要不咱们这样好了,这个大都督我答应你们做,然后咱们以军法治湘,如果你们违抗了我的命令,我就砍你们的脑壳,你们乐意被我砍脑壳吗?
众人:……乐……意。
谭延闿一声叹息。
人家这都把脑壳交给你砍了,你还能说什么?
由是谭延闿就任,文人治湘,军法行事,湖南为之大治,成为了武昌最稳定的大后方。
05.一蟹不如一蟹
湖南起事之后,第二家宣布革命成功的,就是陕西——陕西这边的起事却是离奇,是由28名党人策马入长安,突然冲入军装局,28星宿人手夺枪一支在手,装上子弹,砰砰砰就向四面八方射击……先是军校的学生被打得哭喊连天,不得不跑来领枪参加革命,紧接着大队的新军在党人的鼓动之下冲入西安,端着空枪呐喊着冲到军装局,装上枪弹之后,陕西的革命就已经算是成功了。
护理巡抚的藩台钱能训逃入副官家中,持六轮手枪自杀,却未死……幸亏未死,此后这厮被人民群众扭送到新政府,居然发达了,竟出任中华民国政府国务院总理。
这时候西安城中的旗兵,尚有枪一万多支,骑兵2000名,徜若遽然反攻,只怕革命党不易应付。可是旗兵不知事情究竟,不断派出侦探打听消息,等弄清楚革命党人不过是虚张声势的时候,革命党已经发展到了可以玩真的程度——党人以火炮攻击旗兵大营,旗兵用木器家具堵塞大门,以求自保,却又被党人纵火,烧得旗兵大放嚎淘,只好投降……将军文瑞投井自杀,结束了这座古城长达264年的满清统治。
参加这次起事的许多人,开始时大名鼎鼎,但后来却越混越没什么名气。反倒是当时一名扛枪纵火的学生仔,这时候他只不过是跟在老革命的屁股后面端茶倒水,但后来却混名气越大,等他回到老家四川之后,业已成长为赫赫有名的军阀二刘之一:刘文辉。
但刘文辉真要想混出气候来,还差得远,这时候混得比较明白的,是山西革命党人阎锡山。
说起阎锡山这位兄弟,就两个字,命苦!他出身于一个小作坊主家庭,打小就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吆喝兜售针头线脑,聊以果腹。幸好朝廷举办考试,要把最优秀的学生仔送去日本进修,阎锡山遂捧了书本苦读,终于考取了公费留学生资格,到日本后先进振武学校,后升士官学校,并在认真学习的当口,见缝插针,抽出宝贵的时间加入了孙中山的同盟会。
但据老同盟会人的笔录,孙中山超讨厌阎锡山这小作坊主,因为他的问题特别的多,经常把孙中山问得张口结舌,欲哭无泪。但这事也不能怪阎锡山,他的怪问题虽然多,但他却是个做事之人,毕业后他从日本黑龙会弄出一笔钱,回到家乡拓荒垦殖,要改造家乡。
未几,朝廷召从日本回来的留学生进京复试,阎锡山到了北京大惊,就见和他一道复试的学生仔有云南的唐继尧,有江西的李烈钧……居然全都是革命党,连主持这次考试的,都是革命党人程家柽。这时候程家柽是在给肃亲王善耆干活,于是他就向山西官员提出来:喂,你们山西的革命党阎锡山,很能干的哦,为什么有这样的人才你们不肯用?不会是嫉贤妒能吧?
山西官员欲哭无泪:拜托,你们朝廷自己任用革命党人就算了,还要把革命党往我们这里塞。不料考试成绩出来,阎锡山名列前茅,山西无奈,只好让他当上了第二标的教练官,官职大约是副团级干部。
此后阎锡山等党人摩拳擦掌,枕戈待旦,等到了武昌首义枪声响起,山西陆巡抚正在琢磨此事如何处理,阎锡山暨一众党人,已经率了军事武装杀入抚署。当时陆巡抚身穿官服,一只手拉着自己的小儿子,对党人们大声的说道:山西的百姓,还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就碰上了你们这帮杂碎,天天吵着革命革命,革你妈个头。有种你们杀了我们父子,但如果你们敢伤害山西百姓分毫,我就算是做鬼,也饶不了你们!
就在陆巡抚的大声斥骂中,众党人乱枪齐发,当场将陆氏父子打得千疮百孔。众人还要对着尸体开枪,被阎锡山厉声喝止。
阎锡山说:陆巡抚是个有口皆碑的好官啊,可也只有这样厚道的好官,才会轻易被我们把命革掉。如果我们的革命,只是专门来革象陆巡抚这样善良忠厚之人性命的话,这个命……再革下去恐怕会很操蛋的哦。
陆巡抚阖家尽死,太原陷入乱局。朝廷闻报,遂召革命党吴禄贞,以其为第六镇统制,出任山西巡抚,以将同盟会引发的骚乱弹压下去。
有没有搞错,朝廷怎么会召革命党人来弹压同盟会?
没有搞错,当时朝廷就是样安排的。
06.心智较斗双雄会
说起吴禄贞来,所有的老同盟会,老革命党的心里都会突突突的哆嗦起来,盖因此人的军事才干,非一般人所能比拟。他留学日本的时候,和蓝天蔚、阎锡山并称士官三杰,全校的中日学生加在一块,也比不了他们三人。
但同是人杰,阎锡山归国之后,才混了个副团级干部。而另一杰蓝天蔚更惨,他去了东北,不幸遭遇到了江湖出身的张作霖,被张作霖玩弄于股掌之上,再也没听说有什么作为。而吴禄贞甫一归国,就被授予了第六镇统制之职位,这个官职类似于军区司令员的意思。
比较军事方面,阎锡山只是个副团级,吴禄贞却出任军区司令员,这就已经不具可比性了。再比较行政能力,阎锡山这边是胼手胝足,全靠了从日本人那里套取的扶贫款开荒垦殖,而吴禄贞却被授予了山西巡抚的职位——这个官相当于山西省省长,也就是说,吴禄贞当时的水平,阎锡山还要再追赶二十年,才能够稍微追上一点点。
当然,如果以对等军制而言,一镇只等于现在的一个师,吴禄贞最多不过是被授予师长之衔——但这就已经将阎锡山甩得不可以道理计了。
总之,吴禄贞此人端的厉害。
朝廷重用吴禄贞,是宁汉将军铁良的意思。概因铁良在日本留学的时候,最钦服的就是吴禄贞,两人是同学,所以铁良对吴禄贞高看一眼。
闻知吴禄贞要来山西,山西的革命党人全都吓哭了。阎锡山说:吴禄贞若来,吾辈休矣。哪个兄弟嘴巴比较厉害,派他去跟吴禄贞说个情,大家都是同盟会,都在趁这机会捞地皮抢地盘,我阎锡山没什么本事,就想抢山西这一块,你吴禄贞这么厉害,应该去北京抢龙椅啊,把山西就让给我们,好不好?
山西革命党人就派了最能说的仇亮,让他去石家庄去找吴禄贞,问:老吴啊,现在山西已经光复了,解放了,空出了好多好多的官位,可是我们大家谁也不敢做啊。
吴禄贞问:为啥空那么多官位不敢做?你们怕什么?
仇亮大哭:老吴啊,你不说话,我们谁敢擅取官位啊,我们山西的革命党人的性命,此时全操在你的手中,你让我们生,我们就生,你不让我们生,我们就……就……就逃去日本找孙中山说理,大家都是同盟会,你不会这么欺负我们吧?
吴禄贞哈哈大笑:小仇啊,睢你丫那操行,不过就山西那么个小地方,至于紧张到这种地吗?你总读过庄子的《逍遥游》吧?里边提到一只大鹏鸟,翅膀超大,飞得超高,早晨飞到南极啄企鹅,晚上飞到北极啄北极熊。有一天这只大鹏鸟飞过石家庄,停下来休息休息,恰好附近有只瞎了眼睛的猫头鹰,捡到个腐臭发烂的死老鼠,听到大鹏鸟的声音,这只猫头鹰死死的抱住腐烂老鼠,大声的喊道:不许抢,这死老鼠是我的,你敢抢我就死给你看。
吴禄贞讲完了,仇亮听得哈哈大笑,笑过问道:老吴啊,我还不知道你也会讲笑话的,哈哈哈,对了,咱们接着说正事,你已经被任命为山西巡抚兼第六镇统制了,啥时候去上任啊?
吴禄贞:……小仇你这脑子……我跟你这么说了吧,我之所以接受朝廷的官职任命,目的就是为了革命!现在山西的革命已经成功,我再没有入娘子关的必要。我若真正做了山西省巡抚,又有何面目再见同盟会的同志们呢?此心此志,可誓日月。
仇亮:真的假的?
吴禄贞:……你TMD……爱信不信吧。
得知吴禄贞不仕山西,阎锡山等人大喜,遂与山西诸革命党人奔赴娘子关,面见吴禄贞。吴禄贞拉住阎锡山的手,道:阎老西啊,你可来了,跟你说我这边正面临着大麻烦。事情是这个样子的,我现在虽然被任命为第六镇统制,但却是孤身上任,与军队中的各标各营长官全无交情,素不相识。我用革命思想试探他们,却引得他们对我疑心重重,如果再这样发展下去的话,我就危险了。
阎锡山听了吴禄贞的话,心里顿叫一声苦。心说我阎锡山真是太实在了,上了吴禄贞的当了,听他这么一个说法,要想控制住第六镇,岂不还得先到山西赴任吗?心里这样想,就哭道:老吴你真会开玩笑,统制你都做上了,这么点小事,还能难得住你?
吴禄贞笑道:难肯定是难不住,但这需要你阎老西出手相助。
阎锡山眼前一黑:老吴你要如何?
吴禄贞道:我要你替我做的事,很简单。你看我这边之所以控制不住军队,只是因为我没有私人卫队的缘故,等于是孤身入虎狼之营啊。阎老西啊,我们不妨来看看你们山西的情形,现在是陕西已经革命成功,石家庄又有我吴禄贞在,山西可以说是相当的安全,既然山西不会有战乱,那你不妨把山西的新军分成两营,归我指挥,以便我用来镇压第六镇中与我对抗的军官。
然后吴禄贞猛一转身,说道:清廷载沣,载涛,载洵等,看见我们革命汹涌澎湃的势头,已经惊惶失措,于革命前途甚为有利。但袁世凯已被任命为内阁总理大臣,他是老奸巨滑,而全国新军统制以下,多半是他在小站练兵时代的下属,徜令袁世凯入京到任,大局必要改观,至少与革命前途有害。我驻此地,扼住南北的咽喉,俟袁入京过此,相机杀了他,然后革命大业即可成功。我再率军北上与张绍曾,蓝天蔚军互相呼应,则京师自可不攻而下。
听到这里,阎锡山全都明白了。
吴禄贞终究是吴禄贞,他本无意去山西,却胁迫阎锡山交出山西的新军。但以阎锡山现在的处境,他敢不答应吗?
直驱京师,并吞天下,号令群雄,睥睨四方。
这才是吴禄贞之志向。
07.史上空前大悬疑
阎锡山返回太原,调拨两营新军给吴禄贞。
而吴禄贞却在这时候做了桩怪奇的事——他公开亮出反清旗号,在石家庄就任了“燕晋联军大都督”之职。
吴禄贞明明知道他的部属不可靠,他甚至连亲信卫队都没有,他虽然被朝廷任命为第六镇统制,却无异于裸露于群狼之中——第六镇中,支持皇统的有,反对革命的有,吴禄贞这么急切的把自己的秘密身份亮出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吴禄贞也是没得办法,既然他已经发誓不入娘子关,那么朝廷派给他的山西巡抚,也就不干了。这等于和朝廷摊牌。所以他只能出任燕晋联军大都督,准备驱师大入,直下京师。如果他能够成功,则中国此后的政治经济格局,将会全部改写。
但这段历史终究无法改写,吴禄贞三军未行,他以前的卫队长马蕙田突然来到第六镇军中,霎时间消息满天飞,都说此人是来暗杀吴禄贞的。吴禄贞听后失笑,暗杀还这么风风火火大肆张扬,生怕人家不知道吗?就将马蕙田叫来,问道:小马,我听说你此来是杀我,消息确否?
马蕙田答:没错,我来正是为了杀你。言未讫,已经握枪在手,对准吴禄贞连开数枪。
吴禄贞立时身死。
此人一死,北京重围立解,不唯是燕晋联盟化为乌有,而且石家庄重归皇统,害得山西的阎锡山与中原地带失去联络——最闹心的是,阎锡山还派出了两营新军去给吴禄贞做卫队,这两营人马正在不紧不慢的赶路,可是吴禄贞已然身死。
他原本是有机会黄袍加身的——只差了那么一点点。
这样一来,一个空前的大悬案就被迫推到了大家的面前:杀害吴禄贞的凶手,竟系奉了何人之命?
最早的文献,众口一词,认为幕后凶手必然是吴禄贞留学日本时上铺的兄弟——宁汉将军铁良。铁良和吴禄贞是同学,最欣赏吴禄贞的才干,不是铁良的欣赏,吴禄贞也不会被授予第六镇统制之高位。况第六镇扼守石家庄,无异于守护大京城的卫戌部队,以吴禄贞任此职,可知铁良对吴禄贞是何等的信任。
然而吴禄贞终究是背叛了老同学,而且他的背叛,使得满清朝廷面临着最严重的亡灭之危。而吴禄贞一死,北京城的危险立即解除,形势倒转,这种变化,就成为了铁良谴人刺杀吴禄贞的最大证据。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发现,实际上铁良在吴禄贞之死上,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放眼整个民国,唯一占到便宜的就是袁大头袁世凯。
按照推理学上的研判规范——当一件凶案发生,那个唯一的获益之人,他必然是凶手。
吴禄贞死了,袁世凯获益——由此可证袁大头硬是凶手,袁世凯就算不承认,也不管用的。
所以有关吴禄贞之死,早期被认为是宁汉将军铁良干的,后期的共识则是袁世凯干的——尤其是后来袁世凯竟然恢复了帝制,那么这事就更是他干的了,不是他也是他。他连皇帝都敢做,岂有一个不暗杀吴禄贞之理?
然而,这事真有可能不是袁世凯干的。至少,在所有的嫌疑犯当中,袁世凯的嫌疑最小。
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呢?
原因有两个:
第一,袁世凯从未有过刺杀前科,在此之前他没干过这种事,在此之后他也没干过类似的事(同样类似的还有宋教仁被杀案,同样是没有任何证据,而且刺杀者是国民党,却凭空将罪状扣到了袁世凯的脑壳了)。如果我们要把一桩罪案归结于一个从未犯过此类错案之人,那么就需要更为充足的证据,不能仅凭推断,更不能单只凭了情绪。
第二,单独的刺杀不比于打群架,需要的是烈血之士。比如说古时代的荆珂刺秦王,象荆珂这样的义烈之士少之有少,因为这种人的意志信念,是违反最基本的贪生怕死之人性的。同盟会以无尚的精神力量作为感召,但同样仍然面临着刺杀人才奇缺的困扰,玉面书生汪兆铭被逼得出手行刺,可知愿意肯冒着被人捉住危险丢炸弹的人,是多么的难找。无论是在宁汉将军铁良那里,亦或是在世俗的袁世凯那里,都很难找到这种精神力量的支撑。
相反,另有一个人,他能够找到这种号招刺客的精神力量,而且他有过多次刺杀的前科,有着丰富的刺杀经验。此外,他还有着比铁良,比袁世凯更为强烈的刺杀动机。
此人是谁?
它便是同盟会,革命党。
08.凶手没有幕后人
说同盟会革命党在吴禄贞被刺事件上嫌疑更大,并非是空穴来风,而是有据可言——至少这证据证言,其说服力并不亚于对袁世凯和铁良的嫌疑指控。
这个同盟会,革命党,说的其实就是阎老西阎锡山。
单说阎老西的个人心理,他和吴禄贞,蓝天蔚在日本时不分彼此,同被誉为士官三杰,可回国之后,阎老西和吴禄贞的社会地位与人生成就,却相差悬殊,如果说在这件事情上阎锡山一点感觉也没有,那是绝无可能的。
再加上吴禄贞处处压制阎锡山,居然被朝廷任命为山西巡抚,任命为第六镇统制,在名义上已经据有了山西之地,这更加让阎锡山感受到了人生失败的绝望。而当吴禄贞表示出对山西不屑一顾的时候,更不啻于往阎老西的心口上刺了一刀——阎老西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据有山西,这其中的人生志向之比较,必然对阎锡山形成了决定性的打压。
吴禄贞命令阎锡山尽调山西新军,充当自己的卫队,这时候恐怕阎锡山的心里,已经在流血,在哭泣,在呜咽。人和人,真是没法子比啊。
所有这些心理活动,所产生的只能是一种后果——杀机顿起。
但起杀机,动杀心,和实施杀人行动是两回事。尤其是在没有任何人证物证的情形之下,我们最多只能说:阎锡山和宁汉将军铁良一样,可以同列为吴禄贞之死的嫌疑人犯。而且相比较而言,铁良的嫌疑更轻一些——于铁良而言,他最信任的老同学竟然背叛了他,这时候他肯定应该起了杀机,但他更希望的,是将吴禄贞活捉了到他面前,问一句:老吴啊,我把心都掏给你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为什么?
至于再说到袁世凯,他更没有理由杀吴禄贞。徜若吴禄贞驱动第六镇直扑北京城,这结果却是袁世凯巴不得的事情,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在北京危急,朝廷面临灭顶之灾的时候,才凸显出他袁世凯的价值——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把吴禄贞杀了,实际上是袁世凯本人最大的损失。
总而言之,宁汉将军铁良也好,袁世凯也好,他们都比不上阎锡山要杀吴禄贞的心情更为迫切,也比不上阎锡山的理由更充分。
如果我们需要的话,我们还可以列出一个更长的嫌疑犯名单,甚至将当时的名流都列于其上,但如果我们只想找到真正的凶手,或许问题原本没有这么复杂——或者是没有这么简单。
说问题没这么复杂,是因为我们习惯于在一个小刺客身后,去寻找一个与被害人社会地位历史影响等同的大人物。说问题没这么简单,是因为我们总是认为只有大人物并争天下,才会雇请杀手,而小人物没这个份量。
但实际上,大人物只是在历史长河中留下名字的人,当时的人却未必认识到这一点。对于与大人物生活于同时代的小人物来讲,他绝不会将对方视为什么大人物,相反,他有着太多太多的理由,不尊重这个即将成为历史大人物的人。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我们认为吴禄贞很重要很重要,但在杀他的人眼里,却未必是这么个情形。
对于刺客来讲,你吴禄贞不过是一个留学生而已,不就是在日本念了几年书吗?有什么了不起?你一回国就当上了第六镇统制,还不是你在日本时和宁汉将军铁良睡上下铺?你牛什么牛……什么,你又当上了山西巡抚,到底是朝里有人好做官啊,姓吴的交了狗屎运了……什么什么?吴禄贞是革命党?没错吧?早就瞧出他不是个好东西……什么什么?他自封为燕晋联军大都督?有没有搞错?就凭他也配?我呸。老子杀了他领赏去……有关这段谈话,吴禄贞肯定是在兵营里听到过。
证据?
在娘子关,吴禄贞与阎锡山会面,对阎锡山说:
……第六镇军官,反对革命的居多,我是新任的统制,若无卫队,很难统率。陕西既然革了命,石家庄又有我在,山西可以无忧,不如把山西新军分出两营,归我指挥,以便镇压反动军官……
吴禄贞的这段话,就是他被杀的全部因由了。
看看他所说的话,他出任第六镇统制,却声称自己的部属是“反动军官”,并打算镇压。他对部属如此痛恨,可知部属对他的感觉,也好不到哪里去。
情况就是这样,吴禄贞出任第六镇统制之后,并没有在部队中形成有效的影响,相反,他遭受到了大多数军官的抵制,不认他这个统制。而在这种情况下他突然亮出革命党的旗号,自封燕晋联军大都督,让部属们大吃一惊的同时,霎时间起了杀心。
以前不敢杀你,那是因为你是上级派来的领导,杀了你后患无穷。可现在证明你只不过是个乱党,杀了你不仅没有后患,还会受到朝廷嘉奖。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结论:吴禄贞在与部属势同水火的情形下,仓促亮出革命旗帜,结果引来了杀身之祸。
这时候不需要任何外界因素的介入,不需要有什么幕后大人物的操纵。所以此案压根就没有幕后操纵者。
也正因此,我们找不到那些被列为嫌疑重犯的大人物们的证据。
09.不同人生的曲线交合
尽管我们力证袁世凯缺乏杀害吴禄贞的动机,反倒是阎锡山才有。然而板上钉钉的史实却是:吴禄贞之死,终止了中国北方革命狂潮,使得革命仅限于长江以南,难以越雷池半步。
而倒霉透顶的阎锡山,他的官职本来就小,手下人马不足敷用,又派了两个营去给吴禄贞做卫队——当吴禄贞被刺杀时,这支不称职的卫队还在赶路的途中——此后朝廷另调人马入山西,阎锡山急急派了信使向武昌求救,这显然不可能有回音,而老阎自己,则是打起行李卷北上,逃之夭夭了。
各省独立,数山西最不给力,连累到陕西都不被承认。后来北南谈判时,袁世凯坚持认为北方没有革命发生,阎老西不算数。可知阎老西混得多么惨。
当时混得最明白的,是云南的蔡锷。
继湖南,陕西,山西而后,第四个举旗革命的省份,是云南。
云南是最典型的因人成事,因为拥有着当时大中国最优秀的军事人才蔡锷,因而享受到了革命成功的政治待遇。这是土眉疙瘩眼的阎锡山没法子跟人家比的。
阎锡山没法子跟蔡锷比,那么谁有资格和蔡锷比呢?
王振畿!
这人又是谁?
这是一个我们必须要注意到的人,他的人生曲线和蔡锷的人生曲线,形成了惊人的卯合与彻底的背离,就此意义上来说,没有王振畿就没有蔡锷。把话说得更清楚些,那就是,没有王振畿的人生悲剧,就没有蔡锷的人生喜剧,没有王振畿的人生失败,就没有蔡锷的人生成就。
先说这俩人的命运,是如何卯合的吧。
王振畿,一名出色而优秀的军事专家,日本留学归来后,被朝廷分配到了东北的混成协,出任统领。而这时候,蔡锷也从日本回来了,他自谋职业,去了广西办陆学小学,学生中以后混得最明白的人,是未来的国民党总统李宗仁。
比较两人这一阶段的人生,王振畿在东北,蔡锷在广西,都跟云南不贴边。
王振畿在东北军队管理中,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任劳任怨起早贪黑,无论是军事能力还是资历威望,军队之中无出其右者。而蔡锷在广西的陆军学校里大讲革命暗杀,工作明显不上心思。所以这一阶段的比较,是王振畿表现优秀,蔡锷表现不给力。
然后是这一阶段的结果:蔡锷因为工作不给力,遭到广西当局的排斥,被迫离开广西。而王振畿因为工作努力又成就突出,于是当局找他谈话,说:老王啊,你工作很卖力,成就也很显着,恰好近期有个提拨的指标,按理来说应该轮到你,可是你看啊,咱们军队里还有好多没本事的人,对这些人来说,这次能升上去,就升上去了,升不上去的话,他们会狗急跳墙杀人放火,甚至参加革命党的。老王啊,你是老同志了,要顾全大局,就把这次晋级的指标,让给别人吧,反正你有本事,以后提拨晋级的机会有的是,也不差这一次。
看看这结果,王振畿白努力了,这个狗屁的大清国,干好干坏一个样,干与不干一个样。王振畿的努力与工作成绩有目共睹,可是提拨晋级却没他的份,悲愤之下,王振畿辞职走人。
也就是说,蔡锷被迫离开了广西,王振畿则是离开了东北。
然后两人不约而同的来到云南。
10.领导思维不一样
蔡锷与王振畿,同时投奔了云贵总督李经羲。
李经羲,乃大清名臣李鸿章的儿子。但他的水平,比他爹明显有点距离,他一瞧这俩人:嗯,这个蔡锷小蔡,是个留学归来的海龟啊,而这个王振畿啊,却有着丰富的统兵之经验。OK,就让小蔡来当督署参议,让王振畿去三十七标当一名统领吧。这个三十七标,是驻守在云南昆明城内的卫戌部队,相当于一支城防部队。
现在,蔡锷和王振畿的人生曲线,终于重合了。
接下来,王振畿在三十一标努力工作,狠抓训练,任劳任怨。而这时候广西方面来了一封给李经羲的公文,上面说:听说你们云贵新近用了蔡锷做督署参议,这可不妥当啊,据我们了解,蔡锷这个人是个革命党,是钻入朝廷内部的政治野心家,此人万万不可重用。
正当李经羲收到这封公文的时候,部队里又出现了空缺,应该从统领中,选择一名德才兼备的提拨到统制的岗位上来。目前有两名优秀候选人:一名是任劳任怨,能力突出的老王王振畿,另一名是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钟麟同。
这两个候选人,该提拨哪一个呢?
云贵总督李经羲果断拍板:就提拨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钟麟同了!
……咿,不对吧,应该提拨任劳任怨,工作突出的王振畿才对啊,怎么可以提拨屁本事也没有的钟麟同呢?
提出这种怪问题的人,肯定没当过领导——就算是当上了领导也干不久,居然一点领导思维也没有。钟麟同是只会吃不能干,什么本事也没有,可正因为他这种条件,才必须提拨他。对这种没能力的人来说,这次提拨的机会赶上就赶上了,赶不上一辈子都没机会了。所以这次你要是敢不提拨他,他铁定跟你没完,说不定会加入同盟会闹起革命来。
至于不提拨王振畿,那理由就更充分了。老王王振畿既能吃苦又有能力,这么能干的人还会缺少提拨的机会吗?老同志了,应该顾全大局,替领导分忧,让出这次晋升的机会,他应该能够理解。
王振畿理解是理解,只是憋屈啊。
他想,我TMD怎么这倒霉呢,在东北,因为太能干不给提拨,怎么到了云南又碰上这事?合着天底下的倒霉事都让我碰上了?还有,不提拨我没意见,可你提拨了那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钟麟同,让他每天对我指手划脚,这不是明摆着羞辱我吗?
当王振畿发牢骚的时候,总督李经羲正在看广西揭发蔡锷是革命党的公文,于是李经羲就开始琢磨了:广西方面的说法,我信,蔡锷铁定是个革命党,可我琢磨着,他这个革命党是你们广西逼出来的,年轻人啊,谁不琢磨着干出点名堂来?可你广西只让小蔡办学——教育口清寒啊,你想他能不革命吗?
现在人家小蔡在我这里,官拜督抚参议,当然不会再革命的了……切慢,小蔡是不会革命的了,可是老王最近因为没有提拨他,气愤不平,说不定这个老王,会因为火气太盛,革起命来。
怎么处理老王这件麻烦事呢?
有了!李经羲眼睛一亮:有办法了,我这么着,这么着,把小蔡和老王对调,让老王来做督署参议,让小蔡去统领三十七协。这样老王没了兵权,想革命也革不起来了,而小蔡有了兵权,也就再没革命的必要了……妙哉,妙哉,我李经羲果然是名臣之后,天赋异秉,绝顶聪明,居然能够想出这么好的主意来。
于是蔡锷和王振畿对调,蔡锷去统领王振畿带出来的兵,王振畿则来抄写蔡锷正抄写的公文。这两个人的人生曲线,在此出现了碰撞之后,又发生了神秘的转换。
接下来的事情是:最受李经羲信任的蔡锷,突然率手下士兵冲入军械局的弹药库,抢到枪弹火药之后,冲着总督署哐哐哐打枪。李经羲惊呆了,急忙问飞跑来保护总督署的统制钟麟同:不对啊,我明明已经把小蔡和老王对调了,老王没了兵权,小蔡又是我的门生,理应不会发生革命了。
钟麟同告诉李经羲:在外边冲你打枪的,就是你的门生小蔡。
李经羲大叫:不应该啊,他都带兵了还革什么命呢?
钟麟同埋怨李经羲:实际上广西方面早就提醒过你的了,说小蔡是革命党,你还非要用他来带兵。
李经羲道:还说呢,还不都怪你,要不是提拨了你没提拨老王,老王有意见,不愿意让你领导他,我至于让小蔡代替老王统兵吗?
钟麟同气急:这还怪到我头上来了,我不就是本事差点吗?本事差点就没权力吃饭了?行,你说我没本事没权力吃饭,那我干脆替你了结我自己算了。说到这里,钟麟同举枪对准自己的脑壳,砰的一声,眼见得一颗脑袋瓜子,就此炸得碎裂。李经羲在一边吓傻了:你看看,不过就是说句话,你至于吗?眼见得小蔡统兵杀入督署,李经羲无奈,只好逃入法国教堂,要求政治避难。
蔡锷率新军进入教堂,将李经羲拖了出来。李经羲道:小蔡啊,你来到云南,就对我递了门生贴子,虽然广西说你是革命党,可你既然是我的门生,我当然要护着你的了。私谊就不说了,咱们说公事吧。公事就是,小蔡你枪毙老师,老师是没办法反抗的,但你只要能列举出老师我做官以来的一件坏事,哪怕你找到一件,老师我死得都心服口服。
蔡锷哈哈大笑,说:老师啊,你多虑了,我们这是革命,并非是有意跟老师你为难。
李经羲:小蔡,你到底说呀,我为人做官,可曾干过伤天害理之事?
蔡锷:……你的人品官品,都是无可的挑剔的,不过我们这是革命。
李经羲问:小蔡,你老是说革命革命,可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啥是革命啊?你们的革命,不会就是为了清除象我这样为人做官从无恶行的人吧?
蔡锷笑道:革命就是……就是……就是……就是……就是以后云南我说了算,老师你说了不算了。来人,拿轿子把我老师装进去,抬到云贵边境扔出去。
云南革命成功,总督李经羲被轿抬礼送出境。
然后蔡锷召集大家开会,成立大汉军政府,推举领导人。老王王振畿虽然没有参加革命,但会议他还是要参加的,可是他正要出门,两名讲武堂的学生仔冲入他的办公室,哒哒哒哒哒,竟将王振畿乱枪轰死。
这两名学生仔,为什么要杀老王?
所有人都在问这个问题,蔡锷没有回答,他只是抱着王振畿的尸体嚎淘大哭,这一哭,就省了解释了。
此后云南独立,蔡锷出任大汉军政府都督,王振畿其人,从此烟消云散,再也无人提起。但其人那不幸而悲惨的命运,以及被年轻冷静的政治对手以残酷的手段清除,却从此成为了未来民国的毒咒:
如果一个世界容不下如王振畿这般苦命的人儿,那么这个世界,是不是出了问题?
11.这个司令不给力
武昌血战时,革命领袖黄兴让马超俊带领华侨敢死队坚守汉阳兵工厂,说:只要坚守一天,就一天,湖南江西的援兵就到了……可马超俊死守了三天,华侨敢死队打得全军覆没,最终也没等到援军。
但黄兴说那番话,真的不是忽悠马超俊。至少江西援军这事,绝非空穴来风。
这里说的江西援军,实际是一个日本留学归来的学生仔,姓李,名烈钧,字协和,江西宁武人。江西武备学堂毕业后送日本士官学校留学,乃第6期炮科生,归国之后被朝廷重用,起初在江西,因为和巡抚冯汝骙不睦,就去了云南讲武堂,做教官。
可李烈钧并没有参加蔡锷的起义行动,为什么呢?因为早一些的时候,适逢永平秋操,云南督练省就让李烈钧去上海出差,汇报有关秋操的工作,当李烈钧到达武汉的时候,发现当地戒备森严,持枪士兵往来不断,才知道武昌起义已经三天了。
李烈钧就去江边的小旅馆投宿,旅馆答复说:武昌革命了,革命党命令沿江旅馆立即停业,不得收住过往客人,恕不招待。李烈钧听了后,猛一拍桌子,说道:有没有搞错,老子就是革命党,妈的敢不招待老子?旅馆大惊,立即免食宿,请李烈钧住下。
吃饱睡足之后,李烈钧兴冲冲的进城,去找黎元洪摆龙门阵。到了都督府,却听说黎大都督不在。知道黎元洪是不知道李烈钧此来何为,不肯相见,李烈钧大怒,掉头就奔刘家庙火车站,到了车站恰见一列火车出站,李烈钧一跃跳到车上,就听火车哐轰哐轰哐轰,哐轰到了第二天早晨,已经到达了北京。
下车后,听说日本士官学校的校友吴禄贞,刚刚升任第六镇统制,正在大摆宴席,请同学们开吃,于是李烈钧如飞赶到,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块朵颐,正所谓壮怀逸兴欲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只吃酒吃肉,所有的人绝口不谈正事。
次日,李烈钧再逐一拜访同学校友,大家都悄声询问南方革命情形。李烈钧回答说:武汉气势雄壮,但实力不足,力量单薄,只怕是朝不保夕啊。除非我们及时起兵响应,那样武汉才能获得安全。于是一个老同学悄声问他:既然如此的话,那我跟你实说了吧,咱们江西九江,已经独立了,革命政府已经成立了,不过大一点的官……这个这个……嗯,僧多粥少,大一点的官都已经抢光了,剩下来的小官……你不会嫌太小吧?
李烈钧正色道:小官也是官……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李烈钧是个只知有国,不知有家之人,投身革命以来,身家性命在所不计,岂有一个在官位上挑肥挑瘦的道理?
那名同学大喜,当即一拍他的肩,曰:OK,现在的情形是,重炮队还没有人指挥,你在日本学的是炮科,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重炮司令了。
于是李司令买火车票走天津,再坐小火轮去上海——这时候李烈钧的校友吴禄贞,却已经去石家庄就职,然后在娘子关与阎锡山会面,再之后自封燕晋联军大都督,然后被人刺杀。
而李烈钧船行海上,忽然见到一艘怪船,四周以白布围绕,船里边不知装的是什么货物,多半是武器。于是李司令弃舟登陆,打电话给江西的金鸡坡要塞,曰:某乃重炮队李司令,看到海面上有条船没有?就是四周围绕了白布的那一条……你说啥?你说你不知道啥叫李司令?这怎么可能?你听我跟你解释,李司令就是……也甭你娘的解释了,那条船已经驶过要塞了。
这个司令,未免也太不给力了吧。
于是李司令垂头丧气的回到九江,发现九江果然宣布独立了,现在九江的大都督,就是马毓宝——再后来,华侨敢死队的马超俊被冯国璋段祺瑞联手,打得漂流到九江,遇到的就是这个马毓宝,当时马毓宝想让马超俊给他当卫队——显而易见的是,马毓宝的智商,不是一般的高,当他听说革命党人李烈钧来到的时候,立即要求将大都督转让,由李烈钧出任大都督,马毓宝自己辞职。
李烈钧现在已经知道,连司令都不给力,何况区区一都督呼?于是明智的拒绝,坚辞不授,于是一段让官的美妙佳话,从此流传于江湖。
佳话归佳话,但这段佳话,不过是印证了马毓宝其人的智力之高。
马毓宝原本是一个小小的标统,相当于团长,团级干部。武昌起义后,部属响应,推马毓宝做了大都督。也就是说,马毓宝这边,是军队先自己革命了,然后推举他当的都督。而且在部属支持的情形下,马毓宝还要将都督职位让出,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人也找不到理由跟他为难。
再看吴禄贞,吴禄贞是在部队还不肯“反清复明”时,就先自己革命了,并宣布自己成为燕晋联军大都督——结果遭到了部属的反弹,丢了性命。
总之,与吴禄贞相比,这个马毓宝才是个高人。
遇到这样的高手,李烈钧就没辙了,只好宣布自己出任马毓宝的参谋长,搬进了三国时大都督周瑜的衙署,从此开始早九晚五的上班打卡工作。
上班没几天,大都督衙署中,血光突起,暴脾气的李司令,竟然用刀劈了一个大活人。
12.千万别惹革命党
却说李烈钧自打出任九江大都督马毓宝的总参谋长以来,每天风雨无阻,准时打卡上班。这一天李烈钧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忽然看到有个人正站在他的办公桌前,翻看着桌子上的文件。
李烈钧心中大怒,走过去一看,那人却是都督府中的一名工作人员,姓马,名马献廷——都督马毓宝也姓马,不晓得此人和都督是不是本家。
当时李烈钧把脸一沉:谁允许你翻老子的文件的?
马献廷讪笑道:……李参谋长这么紧张干什么,看看又有什么打紧。
李烈钧吼道:有没有打紧,老子说了才算,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话了?
马献廷脸色很难看:……李参谋,你嘴巴放干净点行不?
行,怎么就不行呢。李烈钧温柔的说着,轮起手臂,啪的一声,一个大嘴巴抽在马献廷的脸上,当场把马献廷的脸抽得红肿青紫。
马献廷呆住了:李参谋,你怎么动手打人呢?
李烈钧:老子打的就是你这个王八蛋,你老实说,你TMD是不是清廷奸细?来老子这里刺探军情?
马献廷高叫:你才是奸细,我如果要是奸细的话,还用得着这个时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看你的文件吗?我早就……嗷!
马献廷的话还未说完,早被李烈钧轮起一把刀,就见雪亮的刀刃划过优美的弧线,扑通一声,马献廷已经被劈得半死不活,萎顿于地。
……余怒批其颊,彼乃大肆咆哮,余即抽旁立宪兵所佩大刀劈之,因余曾习双手剑,具有腕力,一刀劈去,马即血肉溅飞而仆倒于地矣……
摘自李烈钧:《我在辛亥革命时期》
砍倒倒霉的马献廷之后,李烈钧立即命令一边的宪兵,对此人进行搜身。结果搜出了马献廷与江西巡抚冯汝骙的往来信件。信中的语句,多有反对革命的意思,于是李烈钧断定:马献廷,乃巡抚冯汝骙派来的奸细是也。
但实际上,江西巡抚马汝骙,与山西陆巡抚,云贵总督李经羲等一样,都是人品憨厚,善良忠直的官员——却是作怪,不是说晚清腐败透顶,无官不贪,无吏不赃吗?怎么革命党所遇到的,竟是清一色的好官呢?
这是因为,官无好坏,人无善恶。所有的人,不管你是当官还是百姓,在人性的表现上并无区别,每个人都希望多获得一点利益,同样也希望获得一个好名声。同时每个人都是经济人,通过计算做事的成本,决定自己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在权力一统,民间力量惨遭压抑的时代。这时候的官员只需要对上位负责,不需要对百姓负责,伤害百姓时需要付出的成本极低,而获得的利益却极大,这时候的有权有势者就会流露出人性中的邪恶一面。
相反,在晚清这个时代,皇纲失坠,党人四起,再加上朝廷拼命想挽回颓局,更愿意狠狠惩治贪官以取悦民众。这时候如果官员们再敢贪污,明显是缺心眼的表现,不唯是朝廷不会放过你,革命党也会挑选你作为刺杀的重点目标,以赢取革命的道义资源。所以这时候,再做贪官,成本支出就会极高,划不来了。
总之,权力才是滋生贪官污吏的温床。越是权力头独大,十面谀歌,明君盛世的时候,越是做贪官成本低的时代,越是老百姓蹈死无路的时候。反之,越是民众四起,民权滥觞的时代——许多人在这种时候就不敢贪了。
但这并不是说,晚清时代的官员个个是清官,是好官,任何时候都少不了贪官。只不过,最早革命爆发之地,其官员多半是温厚善良,息事宁人型的——徜若是坏官,革命党就很难形成力量,只是因为官员厚道,所以革命党才会在这些地方扎了堆,最后引爆革命。
有关江西巡抚冯汝骙的人品,我们说了不算,李烈钧做为当事人,说了才作数:
……先后纠合二三营同志及省垣各学堂优秀学生,加入同盟会达数百人,余更施以精神教育及超距训练,生气勃勃,见者惊异。冯汝骙得商德全之报,忌之甚,余去职后,防闲愈严……
瞧瞧,李烈钧在冯汝骙的眼皮子底下,硬是发展了数百名同盟会,这是一个多么庞大的数字!让这么多的乱党在自己的地盘活动,如果不是冯汝骙能力太差,那就是人品的问题了。
答案到底是哪个呢?
我们很快就会知道——搜出马献廷与巡抚冯汝骙的来往书信后,李烈钧立即打电话给大都督马毓宝,请示办法。
猜猜马大都督是如何回答的?
马毓宝回答说:
总参谋长之意如何便如何,请代行一切可也。
看看这个回答,可怜的大都督马毓宝,他压根就不敢招惹革命党——又或者,他压根就不敢招惹李烈钧。
于是李烈钧将砍得半死的马献廷拖了出动,交给军法处判决并正法。
13.抢女人犯军纪者枪决
马献廷乱翻文件,因此被指控为奸细,由宪兵司令廖伯琅亲自负责执行。
枪毙一个小小的马献廷,宪兵司令竟然亲自执行,这可以表明为一种决不会误读的政治态度——大家都在努力表现,向革命党李烈钧靠拢。
表现最积极的,应该是金鸡坡炮台司令徐公度,他在马献廷被枪毙后,就立即冲入马家,将马献廷家里的女眷全部拖出来,认真仔细的检查过身体,挑了两个最美貌的,也不知是马献廷的女儿还是什么人,将两名美貌女人带回自己家,幸福的享受起革命成果来。
副官得知后,悄悄的把这个消息告诉给李烈钧:革命了,炮台司令徐公度把马献廷家里最漂亮的女人给革命了。只是马家的女人太少,不够大家一块革的,要不要……嗯,再想办法多找出几个奸细来?
当时李烈钧一听就急了,心说这是哪跟哪儿啊,革命也没这么个革法的,革命是……当即一拍桌子:徐公度如此行为,属于干犯军纪,理应……处决!
副官听了后,立即跑去找炮台司令徐公度,说:李总参谋长说了,你这么个搞法不对,属于干犯军纪,要枪决的。
徐公度一听就急了:瞎说,我这是革命啊,革命不就是抢女人吗?不让抢女人的革命,算什么革命?不让抢女人,这命谁还乐意革啊!
副官说:你这话跟我说不着,到刑场上去对李总参谋长说去吧。
徐公度拿手指着副官的鼻头,笑道:好你个不晓事的,我跟你说革命就是抢女人,你非不信,难道非要等李总参谋长亲口对你说出来吗?
你真有这本事?副官表示怀疑:那你让李总参谋长说出来我听。
徐公度一笑:莫急莫急,你等着吧。
于是徐公度立即钻进电报室,给湖北革命军的大都督黎元洪打电报:黎老师好,一别好久,甚是思念,闻知老师正在武昌与清军血战,学生不揣浅陋,愿意去武昌助老师一臂之力……原来徐公度这厮,是黎元洪在两湖将弁学堂当教官时候的学生,黎大都督教出来的学生,难怪对革命有如此深刻的理解。
黎大胖子那边正缺兵少将,突然接到昔日学生徐公度的电报,大喜,就立即打电报给李烈钧,要求将徐公度调到武昌打仗。
李烈钧接到黎元洪的电报,顿时乐了:难怪这个徐公度敢革女人的命,原来这厮还有后手。那什么,为了联络与湖北方面的感情,准许将徐公度调过去继续革命,暂不枪毙。
于是徐公度一手抱着一个从马家革来的女人,临登船时对副官说:瞧清楚了没有?命就是这么一个革法的,我说过没错吧,你还非要抬杠不信。
副官看得连连摇头:别的我不知道,但我敢说,命要是照这样革下去的话,以后肯定会革出大麻烦的。
徐公度带着抢来的女人,去湖北武昌继续革命,这边九江又任命了一个叫戈克安的,出任炮台司令。可戈克安刚刚上任,就见海面上波伏不定,炮影幢幢,数十艘庞大的兵舰,计有海筹号,海琛号,楚同号,楚有号,楚谦号,楚豫号,江元号,江亨号,江利号,江贞号。此外还有湖鹏号及湖鹗号两艘鱼雷艇,正自浩浩荡荡,气势汹汹,向着九江的金鸡坡炮台冲将过来。
炮台司令戈克安吓得魂飞魄散,立即下令开炮。
可是来的兵舰如此之多,小小的金鸡坡,岂是对方的对手?
14.勾心斗角大合作
海面上涌来的若许之多兵舰鱼雷艇,乃大清帝国海军总司令黄钟瑛所统,在这么多的战舰环伺之下,小小的九江,实不堪一击。
但当金鸡坡炮台准备孤注一掷,决死一战的时候,怪事发生了,强大的兵舰们,竟然打出旗语,要求和解。这意思是说,清国强大的水师,此来是向九江军政府投降的。
有没有搞错?实力如此强大的海军,居然跑来投降?
是真的,兵舰上多有同盟会员,原本就骚动着革命之激情,而没有加入同盟会的旧军人,更重视军人之荣誉,让他们冲着老百姓开炮,他们是决计不肯的。
不肯打炮,就只能投降,要不然还能怎么办?
但如果真要是投降,那又太丢人了。所以海军总司令黄钟瑛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统水师来九江这么个小地方,革命军的势力弱,自己的势力强,那么就不用投降了,而是双方合作。
合作合作,共同革命,咸与维新。
于是清国水师和九江金鸡坡炮台展开了盛大的联谊会,清国海军总司令黄钟瑛,九江革命政府总参谋长李烈钧出席联谊会并发表重要讲话。
李烈钧说:革命同志们,我代表江西人民欢迎你们的到来,只要我们携起手来,狠揍满清个狗日的,那么满清就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啦。
轮到海军总司令黄钟瑛讲话,黄钟瑛说:大家操家伙,一起动手,打死李烈钧个狗日的。
李烈钧:老表,出啥子事情了吆,干吗要打我啊。
黄钟瑛怒极:还说,李烈钧,你个卑鄙小人,老子统水师前来,是真心与你合作,你竟然心怀二心,暗算与我,你也不说想一想,就你们九江那两头蒜,是我们海军的对手吗?
李烈钧:到底出什么事了啊……总政歌舞团呢?怎么还不上台来跳舞,让我问一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其实没什么大事,就是金鸡坡炮台的人,乘双方联欢歌舞的时候,悄悄的把兵舰上火炮的炮闩给拆走了。没了炮闩,火炮就再也打不成了,所以黄钟瑛才会怒不可竭,揪住李烈钧不放。
李烈钧就对金鸡坡炮台现任司令戈克安说:搞什么搞吗,快把炮闩还给人家。
戈克安笑曰:别找我要炮闩,我这里只有炸弹,要不要丢一枚过去?
李烈钧:别别别……先别丢炸弹……都是革命同志,丢什么炸弹呢。
于是联欢会不欢而散,黄钟瑛怒气冲冲率众回到兵舰了,看看被拆了炮闩的火炮,气得欲哭无泪。于无比的羞忿中渡过一夜,到了第二天,就听岸上吵吵闹闹,原来是李烈钧吩咐手下人将炮闩送回来。炮闩虽然失而复得,黄钟瑛终于领教到了九江人民的革命手段,从此对李烈钧死心踏地。
九江革命政府大都督马毓宝宣布:兹任命李烈钧为中华民国海陆军总司令。
于是李烈钧命令,举办盛大誓师仪式,让文笔最好的秘书吴照轩写了篇华丽丽的文章,李烈钧一袭戎装,登高台高声背诵。正背诵着,台下忽然有人伸手招呼他:喂,小李……不对,是老李……也不对,是李司令,李司令,李司令有空没空?要是有空的话,帮咱一点小忙。
李烈钧定睛细看,来人叫胡万泰,安徽人氏,也是同盟会革命党。此人前来,向李烈钧提出了一个非常操蛋的动议,让安徽人民,饱受涂毒。而李烈钧,则是由此一飞冲天,直跃上了安徽大都督的宝座。
15.与虎同卧非善兽
话说安徽人民,久有优秀的革命传统,最早的革命党乃安庆的留日学生陈独秀,他在1903年时,就组织了一次有300人参加的反政府集会,惊得朝廷目瞪口呆。嗣后是光复会义士徐锡麟起,他受到了安徽巡抚恩铭的重用,被视为亲信,于是徐锡麟趁此机会,刺杀了恩铭,事后徐锡麟被捕,审讯官问他:徐锡麟,恩铭如此善待你,你却利用他的好心,反过来杀害了他,难道你们革命党,就这样对待别人的善意吗?
徐锡麟答:恩铭待我好,是个人私谊。我杀恩铭是公理。
徐锡麟就义后,革命党熊成基再起,却遭遇到书法大师朱家宝,旋即失败。
武昌起义消息传来后,安徽党人吴旸谷,胡万泰再度起事,以胡万泰为总指挥。奈何这兄弟二人命苦,对手朱家宝又委实端的厉害,起事竟尔失败。
话说当时安徽的首府,是安庆市,巡抚朱家宝,乃袁世凯的铁哥们儿。俗话说得好,与虎同卧非善兽,与凤同飞是俊鸟,袁世凯乃民国时代中国第一号人杰,而朱家宝能够与其称兄道弟,那是何等本事,谅籍籍无名的吴旸谷,胡万泰岂是他的对手?
那一夜,党人在安庆城外偷偷架起云梯,翻过城墙,脚尖刚一落地,就听四周一声惊天动地的呐喊,火光熊熊中,现出朱家宝那厮一张得意的嘴脸:哈哈哈,宝宝在此等你多时了,小毛孩子革命党,竟敢跟我宝宝斗,岂非是不自量力?
党人大骇,立即脚底抹油,上天入地四面飞逃,朱家宝嘻皮笑脸,驱赶着清兵,满街去抓革命党,正玩得开心,突然快马来报:报报报报报宝宝大人不得了,可不得了,咱们邻省,江苏巡抚程德全程大人,他他他他宣布独立了!
不会吧?朱家宝惊得呆了。
然则这程德全,又是何等人物?他怎么反应如此之快,说独立就独立?
说起这程德全来,现在的中国人都应该在这位老人家的名字面前,肃然起立,掬三个躬。但没人冲程老人家掬躬,反而有许多党人指着他的鼻头怒骂,但骂是不对的,应该掬躬……可是老人家到底做了什么事,值得我们掬这一躬?
黄炎培先生,在他的《辛亥革命亲历记》中,记载说:
……程德全是四川云阳县秀才,黑龙江省候补知县。清光绪二十六年庚子(1900年),帝俄大举侵略东北,程德全请赴前敌,将军寿山命程德全与俄交涉,无效。俄国隔江发炮轰城,寿山自杀。程德全当时以身当炮口,俄人大感动,中止发炮。黑龙江人民认为以程德全一人的牺牲精神,使全城保全生命,请求清廷命程德全为将军。适清太后招待外宾,俄公使夫人盛称中国有好官程德全。那时黑龙江改省,清廷就破格以程德全为黑龙江省巡抚(根据多禄所写《庚子交涉隅录》)。到得宣统二年(1910年)三月,调任程德全为江苏省巡抚……
原来黄炎培先生的这一段,也是抄的笔录……但不管怎么说,程德全这个人的人格人品,从这段文字中可窥一斑,这老头实乃古往今来难得的慈心善良官,重视老百姓的生命甚于一切。从这个特点上来看,这老头悍然举旗独立,并非是他对革命党有什么好感,也不是对清廷有什么恶感,他不过是担心革命的战火,烧到江苏,危害到老百姓的性命,所以他不惜鱼目混珠,抢在革命党人前面首先革命——这已经革命了,就不用再开枪杀伤人命了吧?
需要补充的是,程德全老头的这一手,革命党人看得明明白白,所以过后不久,党人再集江苏,强迫程德全老头“二次革命”,逼得程老头逃之夭夭,暴露出了其人“革命不彻底的真实嘴脸”。那么我们现在说,对这样的老人家,我们到底是应该掬三个躬,还是咒骂老人家的八辈子祖宗呢?
掬躬的尽管掬躬,骂娘的且去骂娘,但安徽的朱家宝,却被程德全这一手给玩惨了。
程德全在江苏玩,朱家宝在安徽玩,怎么程德全宣布独立,却把朱家宝玩惨了呢?
这是因为啊,安徽安庆,据江陈列,长江的上游是九江,马毓宝在那里做了大都督,李烈钧正在检阅海军,革命了。安庆的下游,是浙江,这时候浙江也宣布独立了,然后程德全的江苏再一独立,单单把个还没有独立的安徽给弄得孤立了。
朱家宝当时一派茫然,回到衙署一屁股坐下,曰:我靠,这可咋整呢?
这时候安徽咨议局的全体咨议员全来了:朱巡抚啊,别再逮革命党了,长江上下游和我们的邻省,都已经独立了,如果咱们不独立……那咱们可就彻底被孤立了。
朱家宝:……你们是啥意思?
咨议局议员们:老朱啊,你这么聪明的人,我们是啥意思,这还用问吗?
朱家宝咬牙瞪眼,憋了好半晌,终于憋出一句话来:我朱家宝食清之禄,死清之事,城存人存,城亡人亡,诸位无复多言!
咨议局议员们:……那老朱,你还要满街逮革命党吗?
朱家宝:……逮革命党……这个……这么说吧,我就一句话,从今天开始,我朱家宝与世无争,只在家里练字,我谁也不逮,但别人也甭琢磨来逮我,谁TMD敢逮老子,老子要他好看!
咨议局议员们:……老朱你看你这个暴脾气……
16.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
于是安徽咨议局召开革命会议,正式宣布安徽独立,改悬革命旗帜,只有一件事让大家痛苦:
安徽一省,竟然推举不出个都督来。
怎么就推举不出来?革命党人吴旸谷,胡万泰,这不都是人物吗?
问题是,革命党始终是处于地下活动的状态,遭受到朝廷的打压,老百姓压根不知道他们是谁。更何况自当党人起事被朱家宝镇压后,吴旸谷逃去了武昌,想求黎元洪发救兵——以武昌岌岌可危的情形,这肯定是没指望的。而胡万泰则技高一筹,以母病为由,暂时消失了。所以这革命党,一来无人可推,二来推出来老百姓也不买帐。
正当咨议局的议员为推选不出安徽大都督而坐困愁城的时候,这时候有信使入安庆,给朱家宝送来了一封家书。
这封家书,是隐居在河南彰德的袁世凯写来的。信中指点道:
……宜顺应时势,静候变化,不可胶执书生之见,贻误大局……
收到这封信,朱家宝的心里哗啦一声,对自己说:宝宝啊,宝宝,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终究比不了袁大头淡定沉稳啊。看看现在的安庆吧,前后左右上下都是革命党,偏我一个人跟大家抬杠,这岂是明智之举?
干脆我也革命吧!
于是朱家宝来到咨议局,对愁眉不展的议员们说:诸位,各位,我经过严肃的思考,认真的研究,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目前国际形势是这个样子的,南方各省,能革命的都革命了,不能革命的,也被人家革命了。军心如此啊,民心如此。各省都独立了,难道我还敢一意孤行吗?现在,请你们革命党审判我吧,甭管你们判我什么罪名,我朱家宝都会担着。
众咨议局议员大惊:老朱,此言当真?
朱家宝:千真万确!
咨议局议员:OK,全票通过,老朱,你现在就是安徽省革命政府的大都督了!
于是朱家宝举拳发誓:我,朱家宝,在此庄严宣誓,从即日起我担当安徽革命政府大都督一职,继续逮革命党来砍……不对不对,继续领导革命党人,从一个胜利走向又一个胜利。
朱家宝庄严宣誓,出任安徽革命政府大都督,把还没被砍光的革命党人惊得呆了。有没有搞错?这个朱家宝,昨天还举着刀满街追我们革命党砍,今天他反倒成了革命政府的领导……我们安徽省的革命党,咋就这么倒霉呢?
革命党怒极,要求推选党人做个副都督,但被咨议局驳回。咨议局说:人家别的省,都只有一个大都督,没有副都督,咱们就别搞特殊化了。革命党不肯罢休,就强迫朱家宝交出大都督印,否则兵戎相见。
朱家宝倒是听话,立即交出都督大印,回家练字去了。革命党人兴高采烈拥入大都督府,屁股还没有挨到椅子上,数百名士绅乡民,已经将大都督府团团围困,民众勒令党人,不许添乱,马上把大都督印还给人家朱家宝。
革命党人流着眼泪,交出了大都督印。吴旸谷和胡万泰两人抱头痛哭,曰:没有革命党人的军队,就没有革命党人的大印……可是这功夫,让哪弄一支革命军队出来呢?
突然之间两人眼睛齐齐一亮:
九江!
李烈钧!
向九江的李烈钧,借一支革命军队来,摆平朱家宝这厮!
17.敢将多难累生灵
安徽革命胜利成果,被朱家宝搬走,革命党人怒极,于是吴旸谷,胡万泰两人奔赴九江,找李烈钧借军队。
有关此事,李烈钧先生在他的个人回忆录中也有得提,但只是提到了安徽党人胡万泰,却绝口不提吴旸谷也来了。
为什么李烈钧回避吴旸谷的名字?
因为李烈钧借给吴旸谷的军队,是由团长黄焕章,率领的两个营计2000人。
这个黄焕章,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判断他是什么样,要看他都干了什么事。
话说黄焕章自接到李烈钧的命令,即引军长驱直入,一口气跑到了安庆师范学堂(也就是现在的安庆一中),进了学校后先将学生赶出去,拆了桌椅搭成床板,大家睡下,派了几名士兵持枪去咨议局,拿着张收条,命令咨议局立即支付九江人民志愿军军费10000元。
咨议局被这意外的情形弄得呆了,苦苦哀求,讨价还价,终无效果,黄焕章部将咨议局翻了个底朝天,共找到2500元,全部拿走。
隔日,九江人民志愿军吃饱睡足了,立即出动,向都督府,向军械所,所藩署,向藩库,向三牌楼、四牌楼所有的商店与民居——总之一句话,这支军队向安庆市内所有的建筑物发起进攻,先以长枪重炮轰击,而后捣墙径入,搜走所有值钱的东西,带不走的大件就放一把火。是日安庆城里火光冲天,杀声震地,老百姓哭爹喊妈的声音,直冲云霄。
有分教:革命涂毒焚安庆,民众凄离唤都督。逃出烈火的老百姓蜂拥到大都督府,哭求朱家宝保护救命。然而朱家宝却已经顾不得他们了,乱兵冲入大都督府,朱家宝当机立断,以利斧凿开都督府后墙壁,迎面冲来几个天主教堂的洋人,哈罗,好大的油肚,接应着朱家宝进教堂了。饶是黄焕章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碰洋人一根手指头,所以朱家宝算是安全了。
临逃走时,缺德的朱家宝留下一句话:这可是你们革命党人自己找来的部队,请外省的土匪劫杀自己的父老兄弟,这就是革命党干的好事!
想一想,安徽父老,会用何等温柔慈爱的眼神,看引来黄焕章军的吴旸谷和胡万泰?
恨不能生吃了他们!
而吴旸谷此时心里的悔恨,也恨不能吃了自己。
此前他以为,革命军队,跟不革命的军队铁定是不一样的,所以他才从九江请革命军队前来。可是现在,黄焕章以血淋淋的现实教导了他:军队就是军队,军队是一种暴力机器,是由一个群体意志所凝成的杀戮愿望。这台暴力机器,这个杀戮愿望,有着自己必然的规律——这规律就是人性的碰撞与冲击,体现着人性中至邪恶至暗黑的扩张本能。
既然暴力机器,杀戮愿望,体现出来的是人性之邪恶。那么,不管你将这种邪恶冠以何等冠冕堂皇的名目,都无法改变邪恶的本质。相反,将冠冕堂皇的名目冠以邪恶,以期达到欺世盗名的目的,更是邪恶中之至邪恶。
吴旸谷哭了,说:都怪我太天真了,我不该引狼入室啊。
他又说:我要去面见黄焕章,责以大义,让他将抢夺的老百姓的钱物,全部退还,再要求他退出安庆。
于是吴旸谷就去找黄焕章,到了兵营门前,有人上前拦住他,说:老吴啊,你可千万不要犯傻,你什么时候见到过狼把吞下去的肉吐出来过?千万不要去,黄焕章会杀你的。
吴旸谷笑曰:不可能,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我是同盟会啊,我是革命党,黄焕章他敢碰我?还有还有,我和九江的大都督马毓宝,还有非常不错的私交,黄焕章如果伤了我,他怎么向马大都督交待?
于是吴旸谷进入黄焕章兵营,果然如其所料,黄焕章耷拉着脑袋,孙子一样的听吴旸谷训斥,并答应退还抢劫来的全部财物。吴旸谷大喜,回来召集安庆父老,商量接收黄焕章军退还财物的程序方法,并建议:虽然黄焕章杀了许多安庆人,烧毁了很多房屋,还淫辱了许多女人,可是……总之吧,人家既然认了错,答应退还财物,咱们是不是,嗯,也凑点钱给他做为军费呢?
安庆父老答应,黄焕章部可以留下来一部分抢劫的财物,以资军需。吴旸谷兴高采烈的又回到黄焕章的兵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黄焕章。黄焕章听后大喜,就说:吴兄辛苦了,不过我有个更好的建议,就是我把全部的财物都留下来,岂不是更好?
吴旸谷大惊:黄焕章,你什么意思?你这样做,又如何向马毓宝大都督交待?
黄焕章哈哈大笑:马毓宝算个卵子,我用得着向他交待吗?
吴旸谷神色大变,知道自己的性命,已然不保。但他一入黄焕章兵营不返,安庆父老就知道出事了,于是相互商议说:虽然黄焕章是吴旸谷叫来的,而且他又是个革命仔,可他终究是我们安徽子弟,我们不能眼看着他让黄焕章杀了啊。于是安庆父老尽搜家底,凑了钱拿到黄焕章兵营,想赎出吴旸谷。
黄焕章收下赎金后,眉花眼笑,就带着他的手枪卫队,来到了关押吴旸谷的囚室。见他进来且满脸欢欣,吴旸谷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遂吟诗曰:
来来去去本无因,
只觉区区不忍心。
拼着头颅酬死友,
敢将多难累生灵……
诗未成,黄焕章已经抚掌叹曰:好诗,好诗啊!
枪声起处,党人吴旸谷,被黄焕章的卫队乱枪打死。
18.一盘好大好大的棋
安徽党人吴旸谷,胡万泰,联袂赴九江请革命援军,李烈钧派了团长黄焕章率2000人前往,而后黄焕章祸乱安徽,乱枪射杀吴旸谷。所以李烈钧在他的回忆录中,拒绝提到吴旸谷的名字。
然而李烈钧却一再提到胡万泰,这里边又有什么原因呢?
话说自黄焕章杀了党人吴旸谷之后,更加的恣意妄为,其部下在安庆城中的行为,已经由单纯的杀人劫财,发展到了奸淫烧杀,事态越来越严重。
安徽党人求救信,雪片一样四下里乱飞,有人向武昌的黎元洪告状,有人向九江的马毓宝投诉。于是李烈钧说:安徽人民在受苦受难,我虽然是江西人氏,但又如何能够对安徽人民的苦难,无动于衷呢?我要提师入安徽,解民于倒悬,拯民于水火。
于是三军誓师,海陆军总司令李烈钧自统中军,率步兵一营。黄钟瑛为海军总司令兼第一队司令,乘海筹号旗舰出发。湖北咨议局议长汤化龙的弟弟汤芗铭为第二队司令,乘海容号出发。两支舰队浩浩荡荡,杀奔安庆。到了地方,安庆父老举办了盛大的欢迎酒会,并推李烈钧为安徽大都督,李烈钧欣然从之。
然后李烈钧把黄焕章叫了过来,狠狠的批评道:你怎么可以这样搞,嗯,抢人财物,嗯,淫人妻女,嗯,怎么可以这样搞?嗯,以后再不许胡来了。
黄焕章道:是,是,我错了,以后保证不这么搞了。
李烈钧欣慰的点头: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先关你几天禁闭,好好反省反省。
黄焕章残杀党人吴旸谷之事,就算是处理妥当了。
可是安徽人眼睛又没瞎,李烈钧这么个处理法,明显是在袒护黄焕章,如何能够心服?于是继续向武昌的黎元洪投诉,要求黎元洪管一管李烈钧。黎元洪便不断向李烈钧发报,竟一天之内连发五电,告诉李烈钧说武昌势危,冯国璋那厮已经占领了汉口,你李烈钧手下这么多的人,却不说去武昌帮忙打仗,只管在安徽闹个不停。也不说想一想,一旦冯国璋攻下了武昌,还会再有你胡闹的机会吗?
总之一句话,让李烈钧别做安徽大都督,何必呢!
说到这里,就要插一句话,说一说中华民国政府的大都督黎元洪,史书上络绎不绝,有说革命领袖黄兴,在汉口指挥若定,有说前线学生仔,在前线流血牺牲,有说党人敢死队,在前线冲锋浴血——几乎没有人提到大胖子黎元洪,当众人都在和冯国璋的北洋军拼命之时,那黎大胖子,他在忙什么呢?
答案是——黎大胖子在忙着给全国各省拍电报,即要劝各省快点举旗独立,还要调节各省之间的矛盾纠纷。这里单只是给李烈钧就拍了五份电报。也就是说,黎大胖子在下一盘好大好大的棋,把各省下得独立了,把满清下得死跷跷了,这才能够保得住武昌的安全。
这时候,安徽党人胡万泰邀请李烈钧出城谈话。
李烈钧自述说:
……余骑马出城往晤,闻沿途人民呼曰:李都督出城去矣,我安徽将大乱也。余出城问胡同学安在,远见山坡上有人一群,势汹汹,余策鞭急驰至该地,胡厉声曰:君此次是否为救皖省人民而来?余答曰:安徽有同学多人,奈何责任独余一人负耶!刻余将西上,特来请君进城维持皖省秩序也。立即并骑入城,胡以手枪暗指余背,余佯为不觉。抵都督府,余命号兵以三番号敬礼,并以都督府印交胡……
李烈钧的这段自述,由于隐去了黄焕章杀害安徽党人吴旸谷,而他却偏袒黄焕章的情节,所以胡万泰以手枪对准李烈钧后背的举动,就显得唐突而不可理喻。但我们知道,安徽党人对李烈钧必然是怨气极重,胡万泰多半会问他一句:李烈钧,别以为我们眼睛瞎,你唆使黄焕章杀吴旸谷,祸乱安徽,然后你趁机抢夺安徽大都督,我告诉你,只要我们在,你就休想!
如果胡万泰真的这样问了,李烈钧又如何回答呢?
……次晨,余登兵舰,忽闻城内扰攘,枪声大作,乃向兵舰发射。余自思曰:皖人在此,真所谓以怨报德也。皖无兵,我率兵来,士兵劫掠,我躬亲料理,事定我将印交还皖人,今反以枪声威胁我耶……
这是李烈钧在自传之中,对胡万泰等安徽党人的意见牢骚,明摆着,李烈钧出城之后,安徽党人说起来黄焕章杀害吴旸谷的事情,悲愤难抑,遂向李烈钧的兵舰开枪,要讨个说法。
然而李烈钧可不是吓大的,眼见得安徽党人竟然自不量力,为报吴旸谷之仇竟然敢向他的兵舰开枪,他立即下达命令:
开炮!
当然不是炮轰安庆,如果真是这么个搞法,那就闹得太大了。李烈钧与海军总司令黄钟瑛商量,将炮口抬高一寸,就听轰,轰,两声巨响,威力超强的炮弹掠过安庆城上空,安庆城中顿时一片死寂。
这下子全都老实了。
敢惹我,就打炮!
然后李烈钧率兵舰沿江而下,直奔武昌。
19.你喜欢被人怎么骂?
李烈钧抵达武昌之时,正是马超俊的华侨敢死队为冯国璋,段祺瑞两军双向合围,所以马超俊抢了条船,顺流直下。
也就是说,当李烈钧从九江出发到达武昌时,马超俊恰好从武昌出发到达九江,两人硬是没有机会碰面。没机会见面倒也罢了,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帝国主义又悍然对我国内政进行干涉了。
话说自打武昌义旗高举,大胖子黎元洪出任大都督,这个大肥仔就每天趴在电报房,不停的拟电向全国各省发报,比如说,九江金鸡坡炮台司令徐公度,因为抢了两个女人,就要求上武昌前线,于是黎元洪命令将徐公度调到武昌。紧接着是九江黄焕章在安徽杀人放火,安徽党人向黎元洪投诉,于是黎元洪发电,命令将黄焕章撤职处理。又比如说,江西人李烈钧出任了安徽大都督,黎元洪疯了一样连发五电,忽悠李烈钧离开安徽,去武昌革命。
正忙着发电报,冯国璋已经击溃革命军,占领了汉口,然后老冯命令炮兵瞄准长江对岸,武昌城中的都督府,轰的一炮打了过来,都督府中弹起火,冲天的烟尘弥漫四野。黎元洪于是抬起屁股,转移到炮弹打不到的洪山上,继续发报——这封电报,却是发给中华民国军政府的外交部。
外交部长原来是湖北桃源人胡瑛,老同盟会,老革命党。本来他的外交部长干得蛮好,但因为山东境内,乱作一团,先是山东巡抚孙宝琦宣布独立,独立了20天后,又宣布取消独立。独立的原因是党人闹得太凶,孙宝琦不给力,顶不住。取消独立的原因是袁世凯闹得太凶,孙宝琦还是不给力,顶不住。山东巡抚孙宝琦和安徽巡抚朱家宝一样,都是袁世凯的小马仔,唯袁世凯之命是从。袁世凯吩咐朱家宝独立,朱家宝就当上了安徽大都督,袁世凯吩咐孙宝琦不许独立,已经独立的孙宝琦就急忙取消独立。
孙宝琦独立后又出尔反尔,食言自肥,党人不忿,大举入境滋扰,黎元洪这边也急忙派胡瑛过去添乱。皆因胡瑛以前在山东当过老师教过书,有一定的社会关系,所以胡瑛被派了去做烟台都督,开创革命根据地。
于是中华民国军政府的外交部长,就改由王正廷出任。王正廷接到黎元洪的电报后,就去找英国领事,说:不得了,现在冯国璋的北洋军,占领了汉口,竟然向武昌城中打炮,击中了都督府。冯国璋这么乱打炮,是不妥当的啊,会伤害到平民,也使你们英国的侨民面临着危险,你们英国人,难道都是这么冷血,看着自己的侨民面临着炮火的威胁,不发一言吗?
英国领事听了,为难的道:……这事,我们如果出来说话,会不会被你们骂为干涉内政啊?
王正廷道:你出来说话,挨骂是肯定的。但你不出来说话,只会被骂得更凶。说话骂你们悍然干涉我国内政,不说话骂你们冷血残忍,你喜欢被人怎么骂,自己掂量着办吧。
英国领事:……如果一定要挨骂的话,我还是选择被骂为干涉内政吧,虽然这名目不好听,可总比冷血残忍更有味道吧?
于是英国领事出面,啸聚了德法日俄等各种牌号的新老帝国主义,一起去找冯国璋,曰:不许再打炮了,你乱打炮会吓到我国的侨民的,我们向你表示强烈的抗议。
冯国璋说:少胡扯,想干涉我国的内政,中国人民是不会答应你的。
帝国主义们说:我警告你,如果你再打炮,惊吓到我们在武昌的侨民,那么我们的军舰就一起冲你开炮,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冯国璋道:呸,老子怕了你们才怪,给你们三天时间,把你们的侨民全从武昌搬出去,三天之内不搬,被我们打炮伤到,就不能再怪我们了。
于是在列强的调解之下,双方息炮三天。刚刚息炮到了第二天,李烈钧已率兵舰抵达武昌。
有关李烈钧面见黎元洪,李烈钧自述说:
……余则由青山登陆,并亲率陆军越仓子埠,翌日黎都督回,余往谒,黎曰:不至,余且危,今来武汉无虑也。复叙布置两军方法。黎都督命余任五省联军总司令,兼中央军总司令,右翼军总司令杜锡均,左翼军总司令王芝祥,盖其时王为广西都督,率步兵六大队并新式马克沁机关枪两队来援,已抵岳州,故有派任右翼之命……
李烈钧在这段叙述中,说了三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却没说一件至关紧要的大事。
第一件小事:黎大胖子已经成为全国的革命领袖,武昌已经成为中国革命的圣地。连刚刚独立的广西,都接到命令飞奔前来,保卫大武汉。
第二件小事:黎元洪见到李烈钧时,说:李烈钧啊,你可来了,救了本胖子的老命啊,如果你不来,本胖子就死跷跷了。功高莫过于救驾,计毒莫过于绝粮,李烈钧护驾有功,于是从重炮司令,升任五省联军总司令,兼了中央军总司令,一口气搞到手这么多的司令职称,李烈钧的人生成就,在此达到顶峰。
第三件小事:广西往援武昌的军队中,有最新型的马克沁机关枪两队。李烈钧是铁血军人,见到先进武器就心痒手痒,情不自禁的说了出来。
李烈钧没说出来的大事是:他在武昌搞到了三挺机关枪(很有可能,就是从广西援武昌的兄弟们手中搞来的)。
这三挺机关枪中,有两挺完好,一挺坏的,根本就不能打。
接下来,李烈钧就要扛着这支坏掉的机关枪,把江西大都督之位搞到手。
20.被自杀的嫌疑
从李烈钧的回忆中,我们知道,连广西都派了重兵,千里迢迢往援武昌,大战冯国璋。想这个广西,前些日子还揭发蔡锷是革命党,赶走之后还发文给云南,要求云南也不要重用蔡锷。可一眨眼工夫,人家已经坚决革命了。
革命不分先后,重在个人表现。
广西甫一独立,就立即派重兵往援武昌,受到了大胖子黎元洪的表扬,表现很给力。
连千里之外的广西都独立了,可江西却只独立了个九江,省城南昌悄无声息。江西的革命党人,都干什么去了?这让各省的党人,情何以堪啊。
江西的党人坐不住了,相互商量:那什么,咱们找根绳子吧……
当时南昌陆军小学有个学生仔周雍能,刚刚16岁,他详细的描述了有关这根绳子使用方法:
……时驻南昌第五十五标马营管带(营长)方先亮,排长蔡森,工程队官蔡杰,辎重队官宋炳炎等,事先议定阴历九月十日晚上攻南昌,响应独立,由蔡森首先率马队前进,缒城而入,其时南昌两大员是巡抚冯汝骙、协统吴介璋,都不予抵抗,革命军很快就得手了……
原来南昌的革命党人,是用那根绳子从城墙上爬过去的,爬的时候没人管,进城之后也没人理,两大要员,巡抚冯汝骙,协统吴介璋,宛如两只乖乖小羊羔,这样的领导,好玩啊。
南昌革命了,独立了,选谁当大都督呢?
周雍能叙述说:
……冯汝骙不愿出任都督,革命军便推吴介璋担任这个职务。冯汝骙为人尚仁厚,我看他对我们年轻的陆小学生很好。他后来离开南昌到九江,竟被软禁起来,最后自杀了。
哇,怪不得南昌迟迟不独立,原来是党人缺乏狠角。你看看,大家千辛万苦爬过城墙,还是要推举巡抚冯汝骙,协统吴介璋两位老反革命,出来领导大家继续革命。而且武昌党人,对巡抚冯汝骙的印象超好,因为冯巡抚喜欢小朋友,南昌陆军小学的学生仔周雍能,亲眼看到了这个怪老头……咿,后面又是怎么回事?巡抚冯汝骙怎么又去了九江了?是谁让他去的?他去那里干什么?还有还有,善良厚道的冯汝骙,竟然被人软禁了。到底是谁呀,又是为了什么呢?
关于江西巡抚冯汝骙到九江被软禁,被自杀的事情,革命家李烈钧先生,在他的自传中也有提:
……九月初十拂晓乃会同工兵营连长蔡杰率队登城,不祟朝而南昌省城遂告克复,冯汝骙闻风遁。时余方督师九江,闻讯即下令派舟迎护来浔,居于孙慕唐之花园优礼之,以示大国风度,而不乘人于危也。而冯卒以忠于清室,乘间自戕,余甚惜之,厚为之殓,听其眷属护送归葬焉……
李烈钧先生说:不对,你们说得都不对,情况是这么个回事,当南昌独立后,冯汝骙就哇哇到处乱逃,我很同情他,就派了人找到他并接到九江,安置在孙慕唐花园里,好茶好饭,好衣好穿,我是如此的高风亮节啊,如此的大度风仪,结果一不留神,把冯汝骙感动的自杀了。
这个冯汝骙可就奇怪了,你既然忠于清室而自杀,在南昌的时候怎么不自杀,还费了这么大的劲,跑到九江来死。岂不闻自杀去九江,和脱了裤子放屁,都是属于同一个系列的:多此一举!
明摆着,这个冯汝骙死得有点……不妥当,多少有点被自杀的嫌疑。
李烈钧说的,和周雍能的叙述,在这里发生了冲突。
我们应该相信谁呢?
相信谁都没用了,南昌独立,宣布起义,打开囚牢,释放囚犯,不小心放出了洪江会的妖魔鬼怪,从此南昌城中,热闹非凡,枪声不断,炸弹狂扔。
21.求求你把我撤职
江湖密语:一寸短来一寸长,相逢莫问爷和娘。五岳三山走龙虎,际会天下在三江。话说早些时候,湖南革命党人黄兴黄克强,注册华兴公司公司,主营业务是革命,联络的客户是湖南哥老会老龙头马福益。未几事败,黄兴并华兴公司全体员工,逃赴日本,而老龙头马福益被清廷杀害。
马老龙头死后,江湖兄弟感怀不已,遂成立洪福会民间社团,其洪福会中的福字,就表示马福益老龙头的福字。这个江湖社团在两湖的称呼叫洪福会,但在两江,就叫洪江会了。
说起那洪江会的人物,个个俱是一等一的英雄好汉,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娶不起老婆,生不起娃娃,夜走千家,日吃百户,干农活嫌苦,去经商嫌累,见到女人就想睡,闻到酒香就醉——流氓无产者,一句话,全都是地痞流氓,无赖恶棍。
如这般下层民众的社会组织,若然遇到一个有作为的老大,还是有可能混出点名堂来的。徜若大佬再不给力,这个江湖组合,就是地地道道的流氓团伙了。
总而言之,洪江会的兄弟们,在大魁首陈细鬼的统帅之下,由最初的反清复明,逐渐走向了抢男霸女。抢男霸女这个活,也不是那么好干的,风险忒高,抢男会被男打,抢女会被女掐,最要命的是官府还跟着添乱,竟然把多名洪江会的兄弟,以此罪名逮进了大牢。
洪江会的兄弟们进了大牢,就立即相互攀扯,把跟自己一块犯过案的堂口兄弟,统统招认出来,害得官府抓不胜抓。正抓之际,突然一声号炮,革命了,独立了,成立军政府了,大开牢门,放出那些被清廷残酷迫害的苦难兄弟。
牢门大开,洪江会的兄弟们却瑟瑟颤抖,不敢出来。主要是出得大牢,也没饭吃,大凡江湖兄弟,都有一个超能吃的特点,但却是任何事情也做不来,所以这些无所事事的闲汉出了监狱,反倒吃不上饭了。正在郁闷之间,就见脚步声起,一群留日学生冲了进来,进来就紧紧的握住洪江会流氓地痞的手:亲人们啊,我可找到你啦!
洪江会的兄弟们很是吃惊:我是你亲爹吗?干吧我管我叫亲人!
留日学生们道:同志们,你们不要太谦虚哦,即使你们不说,我们也是晓得的。哥老会,洪福会,洪江会,都是革命的堂口,曾有无数兄弟为了反清复明,光复大汉河山,与清兵拼死血战。死了的兄弟无计其数,象你们这些未死的兄弟,就被官府下了大狱,可怜我的同志哥,你们为了革命,真是吃尽了千般苦啊。
洪江会的众流氓大喜:哇塞,原来老子是革命党……怎么,你们革命党也抢男霸女吗?
抢!怎么可能不抢!留日学生们道:革命就是社会资源的重新配置,啥叫重新配置?就是个抢钱抢官抢女人,你不抢,谁会把这么好的东西给你?你们大家跟我来,大家同去,同去同去,去找大都督吴介璋要官要女人!
众人涌到大都府,东京归来的留日学生一拍桌子:老子是东京同盟会来的,同盟会你晓得哦?快给老子一个师长干,否则要你好看。
现在江西的大都督,是原来的江西混成协的协统吴介璋,因为巡抚冯汝骙抵死不干这个大都督,于是吴介璋被迫赶鸭子上架。可是吴介璋患有严重的心绞痛,一听到别人吼叫,心口就隐隐作疼。
见东京归来的留日学生伸手要官,吴介璋很是困惑:同盟会,革命党,在南昌城里好好多哦,并不是每个革命党,都要做官的,也没那么多的官位啊。
留日学生大怒,哐的一声,将一枚炸弹丢在吴介璋的书案上:丢你母,老子不是告诉过你的吗?老子是孙文派来的,孙文你晓得哦?如今革命了,民国了,改朝换代了,以后的皇帝就是孙文了,孙文的圣旨你也敢违抗?老子就拿炸弹炸了你!
吴介璋出任大都督,纯属客串,哪里晓得革命到底是搞啥子名堂?被留日学生连连凌迫,吓得心脏病发作,急急封了对方一个师长的称号。
洪江会的兄弟们在一边看了,立即有样学样,蜂拥而上,团团围住吴介璋,破口大骂:丢你母,留日学生丢粒炸弹,就能够做个师长,老子洪江会,欺男霸女,欺行霸市,打瞎子,骂哑吧,刨绝户坟,踹寡妇门,难道还不该多给几个师长吗?
吴介璋放声大哭:救命啊,我不要再做这个大都督,行行好,你们快点把我给撤了吧!
上天仿佛听到了吴介璋的祈求,果然有个叫孙汶革命党领袖发来一纸派令,撤销吴介璋江西省革命军政府大都督之职位,改由彭程万接任。
孙汶?革命党领袖?
真的假的?这个孙汶,跟革命领袖孙文孙中山,又有什么关系?
22.老天真的瞎了眼
话说江西贵溪,有一个叫彭程万的书呆子,智商还马马虎虎,唯独一个情商超低,最是不善于与人相处。
俗话说得好:找工作,靠智商,彭程万虽然情商不高,但喜欢死读书,更喜欢读死书,于是高分低能,考入江西武备学堂。学习期间成绩突出,被选派为公费出国留学生,去日本学习测绘专业。毕业归国后,正值海龟派吃香,彭程万被派了专门管理测绘学校的毕业生,清政府包分配宿舍,住在陆军小学旁边,每个月的薪水是40两饷银。
俗话说得好,论发展,靠情商。彭程万虽然是喝过洋墨水的高阶白领人士,奈何这厮的情商低到突破做人之底线,他孤零零在南昌呆了好多年,没有一个朋友,男朋友没有,女朋友也没有,每天一个人板着张呆瓜脸,在办公室,食堂和宿舍三点一线有序循环往返,总之是枯燥到了让人疯掉的郁闷人生。这样的人生,到了这一步就应该到头了,徜若彭程万还会再有发展,那除非是老天瞎了眼。
然而老天的眼睛,真的瞎了。
突然有一天,一群人冲入彭程万的家中,不理会他的反抗,强行扭住他的胳膊腿,将他拖往大都督府。到了地方,彭程万见到大都督吴介璋一张兴奋的脸:呔,兀那彭程万,来看看这是何物?
彭程万定睛细看,就见吴介璋的手里,拿着张白纸,上面竖写着一行字:
派彭程万为江西大都督。
下面的落款歪七扭八:孙汶。还有一个好大好大的怪图章。
当时彭程万看得呆了:这是个啥子东西啊?
吴介璋兴奋的道:这是孙汶任命你为江西大都督的派令啊,哈哈哈,黄河尚有澄清日,人岂无有得运时?哈哈哈,我吴介璋终于时来运转,不用再做这个狗屁大都督了,再也不用受革命党和洪江会这两伙王八蛋的夹板气了,哈哈哈,彭程万,你就活该倒霉吧,哈哈哈,你上八辈的祖宗们,肯定是干了太多的坏事,才被孙汶抓差派了江西大都督,哈哈哈。
彭程万听得满头雾水:你们说得孙汶到底是谁呀,他怎么就派了我……话未说完,扭他来大都督府的那伙人,早已蜂拥上来,再次将他扭到一张讲台上,台下是威武雄壮的军队,站得满满一操场,黑压压看不到尽头:
彭大都督,甭你娘的唧唧歪歪了,马上对部队训话吧!
训话?训什么话?彭程万吓得两眼发黑。
扭他的来的那群人解释道:这是我们江西的北伐军,马上出发去武昌,和冯国璋的北洋军死磕,浴血奋战,保卫革命。大都督,三军起行,请你训示。
训示……我不知道啥子叫训示啊……因为过度的意外和恐惧,彭程万终于失去控制,站在讲台上嚎淘大哭起来。
有分教:革命党蹊跷来派令,大都督惶恐放嚎淘。派了彭程万做江西大都督的孙汶,到底是哪一个呢?此人与孙文孙中山,又是什么关系呢?
23.聪明的孩子没奶吃
要想弄清楚了这个孙汶究竟是谁,还得从江西大都督彭程万读书的时候说起。
说过了,彭程万乃一典型的高分低能,具体的表现就是智商还对付,情商却低得吓人。任何一所学校里,都少不了象彭程万这种孩子,这种孩子如果傻到了一味读书的程度,学习成绩就会保持平衡,深受各级师长喜爱。但这一类的孩子,却超受那些情商高的孩子所讨厌。
举凡情商高的孩子,莫不是吃了一个爱卖弄小聪明的亏。比如说在彭程万读书时的陆军小学,就有这么个孩子,叫邹思灏,江西安仁(现在这个地方改叫余江了)人氏。安仁邹思灏,因为头脑聪明,情商较高,书本上那点东西一听就懂,就不象彭程万那样犯傻死读书。却不知道现代科学的知识体系,你看入门的知识好象超浅显,实际上却蕴含着一层又一层的逻辑推导体系。所以读书一如爬山,你看小山丘并不高,可真要爬起来却要付出吃奶的力量。笨孩子不知好歹,只知道闭着眼睛吃力的爬啊爬,聪明的孩子却一看这小山丘,就打肚皮里笑出声来:让那些笨孩子去爬吧,等我睡足了,嗖嗖嗖就超过他了。可等到聪明孩子开始爬的时候,笨孩子已经爬得老高老高,聪明孩子想追上去,却已经是来不及了。
也就是说,笨孩子彭程万在学校里闭眼瞎学,聪明孩子邹思灏在一边看彭程万的热闹,看着看着,忽一日邹思灏拿起书本,才发现自己一页也看不懂了。
惨了,邹思灏卖弄小聪明,终于把自己耽误了,再也跟不上学习进度了。
所以说,提到学习这种事,例来是笨鸟先飞有虫吃,笨虫乱爬被鸟吃。学习靠的是笨功夫,只有脚踏实地的笨孩子,才能学出好成绩。
等到考试的时候,笨孩子彭程万考出个好成绩,被保送到日本读书。聪明孩子邹思灏却交了白卷,被轰出学校,开除了。
从此邹思灏无颜得见家乡父老,就终日在南昌城里徘徊郁闷,还加入了洪江会。到得南昌宣布独立,洪江会兄弟蜂拥冲入大都督府,朝吴介璋伸手要官,吴介璋一个也不敢拒绝,谁想当师长,就让谁当,偏偏就是对邹思灏不理会。因为吴介璋认识这个成绩超差的坏学生,瞧他不起,硬是不给他官做。
这都革命了,还不给人家邹思灏个官做,邹思灏悲愤啊。幸好他学习成绩虽然差差,但终究识得字,每天都读朝廷的报纸,知道革命党的头子,叫孙汶——明明是孙文孙中山,但清政府故意写成孙汶,表示孙中山先生还没有完成从海洋走向陆地的进化过程,仍然处于单细胞生物阶段,以示羞辱。可邹思灏不认真学习,懵懂不知,信以为真,以为革命党的头子,真名实姓就叫孙汶。
说过了,邹思灏是个聪明的孩子,聪明的孩子在学习中难免会吃卖弄小聪明的亏,但在生活之中,聪明的孩子却总是花样百出,总能想出笨孩子活一辈子都想不出来的招术。
于是邹思灏就去街头找了个刻印章的不法小贩,刻了好大好大的印章:
孙汶印!
然后邹思灏又拿了张白纸,在上面写道:派彭程万为江西大都督。再盖上公章,拿去给现任大都督吴介璋看。
邹思灏怎么不说干脆一点,写上派邹思灏为江西大都督呢?
这是因为邹思灏超聪明,一旦被人识破,那么大家就会认为这张废纸是彭程万写的,没他邹思灏的事儿。而如果大家没识破,凭他邹思灏的手段,就会轻易将彭程万玩弄于股掌之上。
聪明啊,聪明,邹思灏这娃,让你不服也不行。
话说吴介璋看了邹思灏拿来的那纸假派令,不知道他是真的没看出来呢,还是实在是干腻了这个倒霉透顶的大都督,明知是假却装没看出来呢。反正他立即命人将彭程万找来,把大都督印交出来,自己趁机退休下野,再也不受洪江会的窝囊气了。
只可怜那晦气的彭程万,没招谁没惹谁,有毒的不吃,犯法的不做,却凭空遭人陷害,落得个江西大都督的下场,每天被老同学邹思灏率洪江会的兄弟团团围住,踢屁股扇耳光,命令他立即封兄弟们做师长军长,彭程万被打得惨不忍睹,不停的发布任命,导致了南昌街头,连扫大街的,炸臭豆腐的都弄到了军长师长的职称。
但有关此事,程鹏万曾撰《江西光复和光复后的政局》,以当事人的身份提交了另一个版本:
……我病了,在家休息。一天,忽来了十几个人,请我到军政府去开会。我一到会场,看到很多军官在场,而政界和社会方面的人士却不多。宣布开会后,邹思灏报告,略谓:吴都督已离职不知去向,本会急须决定继任人选。我在武昌时曾谒见黄克强先生,谈到江西光复后都督人选问题。我提出彭程万为适当人选,黄克强先生同意,并发给了印信,交我带回江西……
在彭程万的自述中,他解释说邹思灏拿出来的并非是孙汶印,而是黄克强印。这就更搞怪了,事实上这个时候黄兴已经离开武昌,邹思灏不大可能在武昌见到他。就算是真的见到了,黄兴也断无可能以自己私印替代都督府的行文。但无论如何,我们总得允许当事人说话,所以将彭程万的记述放在这里。
24.史前未有之杀人凶兵
南昌城里,军长满街串,师长遍地走,革命形势空前之大好。就在这时,李烈钧回来了。
前面说过的了,李烈钧这次从武昌回来,弄到了三挺玛克沁机关枪,两挺还能打出子弹,但却也没几粒子弹可打。第三挺干脆是顶坏机枪,就算是有子弹,塞进去也打不出来。
于是李烈钧宣布:江西革命军机关枪营,正式成立了,江西人民站起来啦!
李烈钧这个决定,让所有学过军事的人,齐齐跌破眼镜。
盖因军队中成立机关枪编队,一定要有数量足够的玛克沁才成,成立一个机关枪连,需要6挺机关枪。而一个机关枪营包括了四个机关枪连,至少要有24挺机关枪。李烈钧这里连好带坏只不过三挺机关枪,刚刚够凑半个机关枪连出来,可是他老人家竟然敢成立一个机关枪营,风格不谓不鲜明,作派不谓不简约,总之是如邹思灏那类人所不敢想象的。
当时的江西人民,比较的淳朴,并不晓得玛克沁是啥子东西,更没见过机关枪,当然就更弄不清楚三挺机关枪成立一个营,又有何不妥之处了。
所以江西父老对于李烈钧成立机关枪营的决定,只有闭着眼睛瞎鼓掌,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来。
然后李烈钧宣布,大家同去南昌玻璃门外五十四标驻地,要举行大阅军,消息传出,就见南昌城门大开,黑压压的人头涌出,人手一张军长师长的委任书,都跑去看阅兵。简单的阅兵过后,李烈钧突然大喝一声,早有部属将洪江会大魁首陈细鬼,从黑压压的军长堆中拖了出来。
然后李烈钧问陈细鬼:陈大魁首,听说你这些日子过得很是滋润啊,抢男霸女,快活的很吗。
陈细鬼很是诧异:抢男有什么不对?霸女又有什么不妥?革命吗,不就是抢男霸女?不让抢男霸女,老子缺心眼啊搞这破革命?
李烈钧点头:陈大魁首,你承认了就好,我奉中华民国军政府大都督黎元洪委派,出任五省联军总司令,兼中央军总司令,家乡的事儿,我李烈钧不能不管。
陈细鬼哈哈大笑:李烈钧,你也敢说管老子?哈哈哈,你先问问我手下的兄弟们答不答应?
大魁首陈细鬼的话一问出,就听在场的洪江会兄弟挥舞着手中的长矛梭标,齐声吼叫道:不答应!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答应!
你们爱答应不答应。李烈钧冷笑:来人,架起机关枪,与我把抢男霸女的陈细鬼,立即处决!
陈细鬼大怒:李烈钧,你敢……话未说完,就听哒哒哒之声猝起,两挺玛克沁机关枪,对准了陈细鬼齐齐扫射。
话说那玛克沁机关枪,实乃有史以来人世间第一凶兵,该种武器的子弹直径为12.7毫米,是最大型号的子弹,再大就是炮弹了。子弹的弹头灌以水银,射出时旋转击射,绞动一片血肉,拳头大小的洞口射入,西瓜大小的洞口射出,中者死活莫论,反正囫囵人是再也找不到的了。
总而言之,这种杀人凶兵,杀人是以万计。
一声点射,就是五粒超大号子弹射出,两挺机关枪齐射,就是十粒子弹,每一粒子弹都在陈细鬼身上绞出西瓜大小的创洞——可这倒霉蛋,他整个人才占多大的空间体积?机关枪扫射声音未止,陈细鬼已经被绞作一片零碎稀烂的血肉,霎时间满天狂舞,喷溅得洪江会众兄弟脸上身上,尽皆是大魁首的残渣余迹。
陈细鬼生生被打得稀烂。
洪江会的鸡鸣狗盗,何曾见识过如此可怕的武器,霎时间吓得呆了。李烈钧正是要他们这样一个效果,就听他哈哈大笑:如何?现在我宣布解散洪江会,谁有反对意见,尽管提出来,跟我的机关枪谈一谈。
洪江会的兄弟脸色青灰,一声不吭的丢掉手中的梭标,齐齐的发声喊,掉头飞逃,霎时间丢下满地踩丢的鞋子,众兄弟早已是逃得无影无踪,从此江西再也无人敢提起洪江会的名号。
李烈钧心情大慰:诸位,你们看咱们江西的大都督,是不是改选一下……话音未落,就听枪声不断,远方河舟如蚁,伴随着震天价的呐喊之声,向着这边冲将过来。
来者是谁?
……忽见内河水师各艇蝟集,土炮喧天,闻系刘麒、何文斌、方先亮诸人主使,余乃命舰长发排炮示威,各艇乃即鸟散……
这一段源自于李烈钧先生的自传,据他自己说,是南昌城内的革命元勋不服他,跑来闹事——这里边提到的方先亮,原本是一个小营长,因为率先爬进城来,促成了南昌独立,由是方先亮将自己升任为师长。而现在方先亮不忿李烈钧,前来滋扰,结果被李烈钧一番排炮,险些没有吓死。
绞碎陈细鬼,吓坏方先亮,然后李烈钧又命人抬了那挺坏掉的机关枪四处乱走,可怜南昌百姓,哪里晓得这挺机关枪是坏的?曾眼见陈细鬼被枪弹绞得稀烂,一看到机关枪就骇得魂飞天外,由是南昌百姓哭天抢地,苦苦哀求李烈钧出任江西大都督,李烈钧推辞再三,奈不得家乡父老情深意重,只好笑纳了。
有分教,狗皮倒灶革命党,鸡鸣鼠盗大都督。总结辛亥时期江西南昌的革命形势,单只有两句话:
头一句:一个印章可以做都督——这话是指彭程万。
第二句:一挺机关枪可以做都督——这是说李烈钧。
25.革命党与立宪派之争
李烈钧嚣闹五省,热闹非常,为民国开篇的乱局增添了无数花絮。而在天高皇帝远的贵州,却又是一番奇异景象,早在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时代,贵州的革命党人,就已经公开活动了。不唯是革命党,还有君宪派,这两伙人在当地被称为自治党和宪政党,这么两个党派,在贵州弹丸之地,上演了资产阶级自由化的全部场景。
第一阶段,两党人士大闹贵州,成立了咨议局,这个时期也是两党人士精诚合作的阶段,略过不表。
第二阶段,两党人士各自办了自家的报纸,自治党有家《西南日报》,而宪政党则以《黔报》为喉舌,两家报纸各走极端,相互攻击,互相揭对方的短,扒对方的皮,闹到了不亦乐乎。
第三阶段,两党争逐咨议局之席位,做假贿选,无所不用其极,票选时每每打成一团,拳来腿往,头破血流,看得贵州巡抚沈爱苍——却是做怪,这个沈巡抚是福建人氏——看得沈巡抚连连摇头,曰:西方资本主义的那一套,就不符合咱们大清国的国情啊,我们一定要坚持走清国特色的封建主义道路。
第四阶段,两党的竞选进入了白热化阶段,主要是争夺教育总会的控制权,由于前番争逐咨议局之席位,两党人士多有伤残,到了这阶段,大家就长了心眼,不再亲自出手,而是高薪诚聘流氓地痞来打架。沈巡抚看得痛心疾首,曰:我们一定要警惕西方自由主义思潮对我们青年的腐蚀,要警惕啊。
第五阶段,自治党与宪政党进入了二次合作,竞选省城议事会董事会时,两党互相谦让,其亮节高风,令人赞叹。后来才弄清楚,两党之所以相互谦让,只因为这个狗屁议事会董事会,只有义务没有权力,而且连经费都没有,油水不足,所以两党人士,对此都缺乏足够的兴趣。
第六阶段,高层分裂时期。由于两党人士积极公关,各显身手,结果宪政党争取到了署臬司王仲瑜,学司陈石麟的支持。自治党争取到了署藩司文子成,护劝业道文仙洲的支持——顶顶怪异的是,文子成和文仙洲,这两活宝都是满族人氏,自治党就是革命党,是要驱逐这俩满族人的,而此二人却支持自治党的革命,殊是令人难以理解的怪事——此外,尚有巡警道贺菶生,高等审判厅丞朱存候,这两位领导即支持自治党,也支持宪政党。
到了这一阶段,贵州的六位高层领导,已经全部被自治党和宪政党拉了过去,六位领导每天斗成一团,自治党和宪政党在下面摇旗呐喊助威。
第七阶段,革命胜利阶段。这个阶段开始的时候,武昌首义的枪声已经传到了贵州,于是两党人士就成帮结伙,去找巡抚沈爱苍闹事。当时沈爱苍厉声问:你们一定要见我,到底想干什么?贵州让你们折腾的还不够吗?
两党人士吵道:现在人家别的省都已经独立了,咱们省咋办呢?总不能一点响动也没有吧?
沈爱苍道:我已经一再说过,资本主义的那一套,就不适合咱们贵州,你们再敢搞自由化,贵州人民是不会答应的。
两党人士曰:你再这样抬杠,万一闹出群体事件,谁来承担责任?
沈爱苍冷笑:我现在就给军方最高领导,标统袁义保打电话,谁敢破坏贵州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我相信军方人士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于是沈爱苍就怒气冲冲往兵营里打电话,开始时电话里听不到人说话,只听到枪声,过一会后有人接电话,说:巡抚大人,袁义保不支持革命,已经被乱枪打死了,所以他现在没法跟你说话了。
沈爱苍大惊,立即召唤卫队前来。卫队来了,问:巡抚大人有何吩咐?
沈爱苍道:马上把宪政党和自治党全部清理掉,这两个党派闹得太不象话了。
卫队回答:启禀沈大人,你别的命令我们都听,就这条办不到。因为我们所有的人,不是加入了自治党,就是加入了宪政党,党领导一切啊,党没有指示,我们怎么敢把党给干掉呢?
总而言之,贵州巡抚沈爱苍沈大人,已经被革命党和宪政党团团包围了,悲愤之下,沈爱苍头顶了皇帝的万岁牌出来,当着两党人士的面,对着牌位嚎淘大哭,悲情泣诉,希望能够唤回两党人士的忠君之心。不料正哭之际,万岁牌突然无故倾倒,沈爱苍大骇而起: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天意有变,天亡大清?
到了这地步,沈爱苍万般无奈,只好和咨议局展开谈判,咨议局居中担保,保证沈爱苍等官员的性命财产,不会遭受任何损失,而沈爱苍这边,则交出全部权力,让两党人士继续竞选,争逐大都督席位。
从现在开始,贵州两党人士的精诚合作,终于走到了尽头,此后的双方冲突,从雇请地痞流氓,拳打脚踢,进阶到了枪炮相互轰击,流血死人的地步。并印证了前巡抚沈爱苍的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