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就是这样——天生妖孽乱中华
01.问题比答案更重要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民国的鼎盛时代,毁于袁世凯称帝之事。正因为袁世凯狂开历史倒车,民国最终的希望才被毁灭。
谈及这段历史,每一本史书都在问:袁世凯这个大胖子,为何要称帝呢?
每一本书都提出同一个问题,并给出大同小异的解答。
但实际上,这个问题却是错误的。
怎么个错误法?
是这样的,历史研究是科学研究的一部分,研究者所做的第一项工作,就是要提对问题,问题提错了,研究也就上了歧途。甭管得出来的结果是多么能自圆其说,其价值都等于零,也就是说对我们的思想进步毫无益处。
定义问题是科学研究的第一步。如果这一步错了,往后你想对也难。古中国几千年,始终未能衍生出成熟的科学思想,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问题定义的错误。换句话说,中国人始终没弄清楚怎么提出问题,连如何提问都不晓得,又如何能够获得答案?
如何正确地提出问题,是专业素养的第一步。所有科学理论体系,都是建立在开端的假说之上,而这个假说,就是第一个问题。如果这个问题提错了,科学理论体系也就无从谈起。
简单说来,一个正确的问题,必须要具备三个基本特征:
头一个是科学性,也可以称之为专业性。把话说明白了,就是提问必须要专业、内行,外行人提出来的问题,态度越是诚恳,越是能把内行人活活逼死。
第二个是独立性,也可以称之为客观性。即问题的表述必须是简单的,直接的,过滤掉了主观因素的,不可以掺杂先验的东西在里边,更不能在问题里设置两个以上的假设。
第三个就是规律性,它必须要符合事物发展的规律,而不能和规律扭着劲来。如袁世凯为什么要当皇帝这个问题,就是典型的和规律扭着劲来,问题的提出既违背了最基本的人性,又不符合人们心中的最基本欲求,所以解答也就成了东拉西扯。
这个问题,怎么就不符合人性了呢?
因为人性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是用自我的视角来界定这个世界的。在对世界的观察中,人都是有意无意地将自己视为帝王,予取予求,安置一切。人天然地认为自己是正确的,伟大的,合理的,并急于把自己的臆想强加于这个世界。这就是最基本的人性,虽然有些不那么纯洁,可规律就是规律,是没有道德属性的,你抱怨也没用。
而历史,是关于人类进程的记述。主导人类进程的,必然是万古不易的人性。人性的规律,就是历史的规律。反过来也一样,历史的规律,就是人性的规律。
既然人性的规律,就是历史的规律,那么当我们对历史人物提出问题的时候,就必须要符合这个规律,举凡提出不符合人性规律的问题,都是脑子进水,走岔道了,无法让人推究出正确的理论体系。
在袁世凯那个时代,尽管历史已经进入了民国时期,但大中国终究是在皇权专制下浸淫了数千年,暴政思想深入到人心与骨髓之中,帝王专制思想仍然是影响人们思维观念的主流。
说白了就是,当时人们的思想,仍然停留在皇权专制时代。这个时代的特点就是人人想当皇帝,思维特点仍以皇权为中心,不管任何人,只要有了机会,都会迅速地向着皇权挺进。这就是最典型的人性,我们不能要求袁世凯免俗,失去这最基本的人性。
所以,追问袁世凯为什么要当皇帝,这个问题本身就是错误的,必然会把我们引导到错误的理论体系中去,最终让我们失去认知人性、解读规律的机会。
那么,正确的提问应该是怎样的?
正确的提问应该是:袁世凯为什么不当皇帝?
这个问题表述起来非常简单,但却已超越了当时中国人的思维范畴。当时的中国人是不具备提出这个正确问题的能力的。
让外国人提出这个正确问题,也不容易,因为外国人并不是那么关注中国。唯一具有能够提出正确问题能力的,只有最规范、最刻板、最守规矩因而最接近于科学认知本身的德国人。
事实上,这个问题,是德国皇帝威廉二世提出来的。
02.皇帝请你吃饭
公元1912年,即民国定鼎初年,清朝灰飞烟灭之际。在河南,在彰德,在洹上村,袁世凯的大儿子袁克定,正纵马狂奔,意气风发。突然之间那破马凌空一个倒飞,袁克定不察,啊呀一声栽落马下。他人从马背上掉了下来,可一条腿却仍然套在马镫上。那破马不说快点儿停下来,兀自拖着袁克定一路狂奔,掀起了满天烟尘。
俄顷,马跑腻了,玩够了,自己停下来吃草。袁克定哎哟哎哟地想爬起来,却发现做不到,他的腿部严重受创。
受创了,那就治疗吧。
治疗了一年,也没见什么起色。现在的袁克定,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说不尽的闹心。怎么办呢?这时候中国驻德公使梁敦彦跑来了,说:小袁啊,你看你这条腿,成了瘸子,要不要跟我去德国看医生啊,现在医疗水平最高的,就属德国人了。
于是袁克定去了德国,找医生治疗了几天,果然大有好转。袁克定大喜,顿时对德国产生了强烈的好印象。再说袁克定其人,他是个绝顶聪明的孩子,有着超乎常人的语言天赋,到了德国没几天,他就一口气掌握了七八国语言,其中德语和英语说得最为流利,让洋人听得极是郁闷。
后人追述,袁克定其人,与他的父亲一样,都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不吸烟不喝酒,不爱打牌不爱玩麻将。对女人也没产生过惊天动地的爱情,都是小女生哭着喊着要求嫁过来,嫁过来就嫁过来吧,不过是家里再添一个姨太太,总之是对女色也没有什么务求必得的心思,就是喜欢读书思考。
于是袁克定就在德国读书学习。他涉猎甚广,无书不读,举凡历史、人文、科技、杂烩,逮到什么读什么。正读得入神之际,驻德公使梁敦彦来了:小袁啊,最近忙不忙?不忙的话,明天有个饭局。
袁克定说:唉,又是饭局,这次是哪个冤大头请客啊?
梁敦彦答:这个冤大头可有分量了,是德国皇帝威廉二世。
原来请客的是德国皇帝,袁克定心里纳闷,就问:是小威啊,他为啥要请我吃饭?
梁敦彦解释说:这个啊,是这么回事。你看国际形势,是这个样子的,如今欧洲诸强争起,并逐天下,目前势力最强的,是德国和英国。德国和英国不对付啊,你看我不顺眼,我瞧你不对劲,总之是敌对情绪非常强烈。这样双方都要拉人入伙,德国人想拉几个马仔,修理英国佬。英国呢,当然也要拉几个马仔,修理德国佬。欧洲这边的人手都已经拉完了,于是两家都去亚洲拉人。亚洲最先崛起的是日本,可英国佬先下手为强,已经把日本拉了过去,和日本结盟了。德国人到了亚洲,东瞧瞧西看看,只能拉中国入伙了,所以呢,德国皇帝威廉二世,对中国的政局非常关心,请你吃饭,就是这个原因。
是这样啊。袁克定说:你跟小威说一声,到时候我一定去。
到了饭局那一天,袁克定坐了辆老爷车,到了德国皇宫,就见前面仪仗队已经排列整齐。礼炮哐哐哐乱放一气,军乐队奏响激昂的军乐曲,然后请袁克定上马,检阅仪仗队。
说起当时的德国仪仗队,堪称独步天下,仪仗兵都是英俊的小伙子,骑着高头大马,身穿古典服装,威风凛凛,皇家气派,让袁克定大开眼界。
检阅过仪仗队,德皇把袁克定请到大殿,洋葱、沙拉、马铃薯流水般地被摆上桌来……德国人在吃的方面不太专业,没办法,对付着吃吧。
袁克定只好硬着头皮啃洋葱,就听德皇说道:袁公子啊,你看我们德国,很牛气吧?很强大吧?可是我告诉你,以前德国可不是这个样子的,以前的德国啊,细说起来就俩字:悲惨!悲惨,真是太悲惨了。
有这事儿?袁克定瞪大了眼睛,表示怀疑。
有!德皇说:你知道我们国家有位伟大的作家叫歌德吧?歌德,就是写《少年维特之烦恼》的那个,就是写把灵魂卖给魔鬼的《浮士德》的那个。他曾经悲哀地说:一想到德意志人民,我就常常不免黯然神伤。他们作为个人,个个可贵;作为整体,却又那么可怜。小袁啊,大作家歌德的意思是说,我们德国人,一个人是条龙,一群人是条虫,一盘散沙,任人宰割啊。
这么可怜?袁克定听得目瞪口呆。
比这更可怜!德皇继续说道:知道我们国家的那个谁吧,那个弗朗茨·施纳贝,着名的历史学家。你猜他是咋说的,他说:在欧洲所有的民族当中,德意志人由于居住空间上的地理条件,成为了一个负担最为沉重的民族。
咋个负担沉重法呢?袁克定听不明白。
想知道咋个沉重法吗?小袁,你听我说!德皇威廉二世站起来,高声朗吟道:
法国人和俄国人占有了陆地,
海洋是属于英国人的。
只有在梦想的空中王国里,
德国人的权力才是无可争辩的。
吟过诗,德皇双目含泪,身体颤抖,慢慢地坐了下来,对袁克定解释道:这首诗,是大诗人海涅写的。
到底出了啥事?怎么德国人写诗的写诗,写书的写书,全都表现得那么痛心疾首呢?
这是因为三十年战争。德皇告诉袁克定:一百年前,也就是公元1414年,教皇在康斯坦城召开了史上最恐怖的神代会,与会代表75000人,会议整整开了四年,还有许多代表没轮到发言。没轮到发言怎么成?代表们全都急了,就闹起来说,这么多代表,不让说话不行,都让说也不行,干脆换个法子,看看什么地方有空地,进行一场战争算了。代表们四处一看,嗯,德国这地方不错,也别挑挑拣拣了,就去德国打吧。于是欧洲诸国,蜂拥着杀进了我们德国,稀里哗啦打了起来,这一打,就是整整三十年,史称三十年战争。
三十年战争啊,德皇站了起来,激动地说道,这三十年的漫长战争,硬是把我们德国给打残了,正可谓赤地千里,民不聊生。你的国家再想强大,再发奋努力,也挡不住不怀好意的邻居们,在你家里连摔带砸三十年。
袁克定不明白:那欧洲人为什么都要跑到你们德国来打仗呢?
德皇瞥了他一眼: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我们德国人,一个人是条龙,一群人是条虫,不团结啊,当然是任人宰割的啦。
那你们现在咋个就团结起来了呢?袁克定最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帝制!德皇掷地有声地告诉袁克定,正是因为德国实行了帝制,统一了思想,统一了认识,也统一了行动,所以我们德国人站起来啦,德国任人欺凌、任人宰割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啦!
03.只是心眼不够用
听说德国是因为帝制而强大,袁克定的心,不由得怦怦狂跳。这时候,德皇凑近过来,说道:大公子,中国现行的民主共和,不适合中国的基本国情。中国必须要走属于自己特色的道路,要想强大起来,非得走帝制路线不可。连个皇帝都没有,你强大个屁啊?等你回家后一定要告诉你爹,就说中国必须要实行帝制,不实行帝制,那中国还叫中国吗?如果你们迷途知返,从错误的民主共和道路上,返回到正确的帝制道路上来,那么我可以保证,德国一定会全力支持你们的。
德皇这段话,对袁克定的心理影响,是具有决定性的。
那么话又说回来,这个德国皇帝威廉二世,他怎么就这么关心中国,非要逼着中国人走帝制道路呢?
这个问题细究起来,也挺没劲的。因为在中国青岛,有德国的势力范围,也就是租界,但是随着日本人的势力在中国不断扩张,此时德国和日本已经形成敌对状态,所以德国人非常紧张,就想赶紧找个好点儿的法子,让中国强大起来。
中国一旦强大,与日本分庭抗礼,势必会与日本人形成冲突。所以唯有一个强大的中国,才能有效地制衡日本人的势力,这就是德皇威廉二世的想法。据刘成禺《洪宪纪事诗本事簿注》中记载,为了让中国快点儿强大,快点儿实现帝制,德皇威廉二世操起笔,写了封特别长的信,托人秘密转交给袁世凯。信中说:赶紧着,为了中国,为了你们中华民族,你赶紧当皇帝,机会稍纵即逝,你再不快点儿当皇帝的话,中国就完了。老袁,你肯定不希望中国完蛋吧?肯定不希望中华民族被除名出地球吧?那你还犹豫什么啊……诸如此类,总之就是这个意思。
与此同时,德国人的对头日本人,也在考虑中国向何处去的问题。考虑的结果是,日本驻华公使日置益,来找中国外交次长曹汝霖:老曹忙不忙?不忙咱们摆摆龙门阵。
曹汝霖问:你怎么想起找我摆龙门阵了呢?
日置益说:是这么回事,前几天我闲着没事翻报纸,翻到这么一件事,早年的时候啊,我们日本文部省出台了对留学生的管理规定,留学生非常不满。于是孙文领导的同盟会就号召留学生罢课,归国。据我看到的资料记载,当时的留学生罢课是都罢了,归国也是口号喊得震天响,但等到真要归国的时候,却一个个都躲了起来,只有你老曹,傻呵呵地真回来了,你说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呢?
曹汝霖道:这问题你还要问,我老曹傻呗,缺心眼呗。人家说罢课我就罢课,人家说归国我就归国,没想到人家只是说说而已,就我老曹当真,真的回来了,学业也耽误了,真是郁闷啊。
哦,原来是你老曹缺心眼。日本公使点点头道:那这事可就怪了,别人的心眼都那么多,就你老曹心眼不够用,怎么弄到最后,你反倒当上了外交次长,那些有心眼的留学生,反倒没混出个名堂来呢?
曹汝霖道:这个啊,是这么回事,这里边有个道理。什么道理呢?就是做人不能太精,太精了反倒把自己算计进去了。因为那些人只顾算计人,而我只琢磨事,结果我被他们算计了,逛回国来了。回来之后呢,正好慈禧太后要搞宪政,可国内的人哪懂得啥叫宪政啊,留学生是懂那么一点儿,可他们光忙着在国外算计人了,没工夫回来。就我这个多少懂点儿的回来了,于是慈禧太后就约我吃饭,商量宪政的事儿。饭局之前,袁世凯找我,跟我说了两件小事,让我终生对他感激不尽。
啥小事啊?日本公使问。
曹汝霖道:是这个样子的,当时袁世凯找我,告诉我说,见慈禧太后,是要下跪的,那老太太一谈起国家大事来,眉飞色舞,东拉西扯三四个小时也不稀罕,所以赶紧去琉璃厂买套上好的护膝来,可别把自己的膝盖跪坏了。这是第一桩小事。第二桩小事是,袁世凯告诉我说,入宫的时候一定要小心留神,因为宫里的太监心眼特别坏。你进门拜见慈禧太后时,太监负责掀门帘,他们会故意把门帘突然放下,把你的顶戴花翎打歪,让你在慈禧太后面前丢人现眼,影响到你的心情,更影响到你的前程。因为有袁世凯的提醒,我进宫门的时候特别小心,那太监刚要使坏时,我已经嗖的一声蹿进去了,哈哈,没打到……
日本公使说:你们中国人心眼可真够多的,连进个门都要算计算计。在中国生存不容易啊。对了老曹,你虽说有点儿缺心眼,可现在好歹是外交次长了,对中国何去何从这件事,你是怎么考虑的啊?
中国何去何从?曹汝霖愣了愣,这个问题太大了点儿吧?
日本公使点头:是不小,可这不是你应该考虑的吗?
曹汝霖:我应该怎么考虑?
还能怎么考虑?日本公使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帝制,当然是恢复帝制。这不仅对中国大有好处,对我们日本,也会起到正面的示范效应。现在我代表日本政府,向你提出严正交涉,请中国立即恢复帝制,日本方面将对此给予全力的支持与协助。
这个……太扯了吧?曹汝霖惊得呆了。
04.东北来了红胡子
话说日本有家报纸,叫《朝日报》,这家报纸从1914年9月起,就开始全面报道发生在青岛的日德战争。
报道说,旭旗不动舰船静,山东草木识威风。在井上太尉的指挥下,日本护卫舰运送陆战队取路青岛,山本分队长、岸川分队长及寺田分队长率所部登上小艇,拟于龙口南端之海滨登陆。不想小艇入水之后,海水忽然退潮,眼见得苦无登陆之术,日本兵大怒,弃艇入水,状如飞蝗,分拨儿前进,抵达海岸之后,即行列队。《朝日报》说:我皇皇灵威,已足照耀山东之境内矣,愉快诚无极也。
日本人登陆青岛,与德国兵决战,中国方面却得不到丝毫消息。焦灼之际,忽然有个商客从胶州而来,报说青岛人民群众情绪稳定——原话是,青岛居民态度极为沉静,无论何种变局,彼辈固已预备承受。
日德战争,就在中国青岛正式拉开了序幕。上海有家《大陆报》,不晓得从哪里淘到了本由一位参战的德国人写的日记,里面简要地记述了这次战事。
战争刚开始,日本人以骑兵将校斥候队攻取即墨,这个地方在战国年间,是田单摆火牛阵的地方。而后日本空军起飞,直扑德国人在青岛的营寨,到了地方往下一看,哎哟嗬,就见德国兵正在操场上操练,不管那么多,丢炸弹。炸弹滴溜溜地落下,但没落到操场上,只是把德国兵的宿舍炸毁了一角。
德国兵很生气,举枪向空中射击,日本飞机扬长而去。
几天之后,双方正式交火。但《大陆报》称,实际上这场交火,是三家合起伙来,狂打德国兵。
哪三家?
日本人是一家,毫无疑问。英国人也来了,实际上这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在中国的小规模冲突,英国人不来,这仗也没法打。而第三家,其实就是中国兵,报纸报道,参战的中国军队来自东北,因为这些人一张嘴就是干啥嗯哪,鳖羔子兔崽子,东北口音浓重,很难把他们当成日本人。
这些中国兵,有可能是日本人从东北雇来的红胡子,也有可能不是,是不是现在已经很难弄清楚,反正是已经打成了一团。
报道说,日本两艘兵舰从海上发起攻势,还有一艘英国兵舰呐喊助威。日本人是玩真的,英国人却是象征性的,表示自己也在参战,所以德国人主要把战争重心放在日本人方面,双方打得不亦乐乎。
打了几天,双方各自打了白旗,出来搜寻己方战死的先锋队尸体。两边士兵在战场上碰了面,亲热地打招呼:哈罗,有烟没有,我们这边只有火没有烟……双方吸烟,聊天,相互给对方看自己女朋友的照片,然后各自归队。
接下来是上海《申报》的报道,报道说,开始时日本兵的军纪还说得过去,但打着打着,那伙东北口音的红胡子就开始闹事。这些人携带了小土炮数百门,人人佩带短枪,横冲直撞,到处抢掠,遇有百姓反抗,即行射杀。又有传说,日本人把守着胶州县城的门口,只准入城,不准出城,城中粮食断绝,百姓皆饿死。后来发现百姓并没有全部饿死,只是被蹂躏得太凄惨。
总而言之,日德在中国交战,双方都是紧张万分。德国人考虑,要摆平日本人,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中国实行帝制。
日本人也在考虑:要想摆平德国佬,法子也只有一个,那就是——那还是——让中国实行帝制。
那这事儿就奇怪了,德国人认为中国实行帝制,有利于德国,而日本人则认为中国实行帝制,有利于日本。这又是怎么考虑的呢?
05.黑龙会的秘密
却说世界第一次大战爆发,日本人抢入青岛,与德国人交火。而在日本,黑龙会总部,由首领内田良平主持,召开了一次秘密工作会议。会后,黑龙会向日本政府提交了《解决中国意见书》,内称:
必须乘此机会,改变中国之共和政体为君主立宪政体,并使其与我日本的君主立宪政体基本相同,此乃改造中国政府之根本要义。
为什么日本人希望中国政体和日本一样呢?一样了,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这个答案,并没有写在《解决中国意见书》里,而是写在了《黑龙会备忘录》上。内称:
我们应该使中国革命党人、宗社党人及其他失意分子在全国范围内引起骚动。整个国家将陷于混乱,袁政府将因之垮台。那时我们将从四亿中国人中选择一位最有势力、最着名的人物,帮助他组织新政府,统一全中国……目前是我们唆使中国革命党人及失意分子起事的最适当时机。这些人目前之所以不能进行积极的行动,是由于他们没有足够的资金。如果帝国政府能利用这一事实,给他们以贷款,并教唆他们同时起事,极大的骚动和混乱,必将普及全中国。我们就能出来干涉并轻易地调整关系……吾人当容纳中国革命党、保皇党及其他不满中政府之人物,以扰乱全中国之地。其全国既扰乱,而结果乃推翻袁政府。
原来如此。
日本人实际上并不关心中国到底是什么政体,他们只琢磨着怎样搞死袁世凯,推翻袁世凯政权。
那么,日本人为什么非要推翻袁世凯呢?袁世凯是招他们了,还是惹他们了?
这要追溯起来,那可就是孩子没娘,说来话长。早在袁世凯少年从军,书剑朝鲜之时,他就成为了最让日本人头痛的人物。事实上,袁世凯以一己之力,将日本兵阻隔在朝鲜半岛十二年之久。日本人承认,如果不是袁世凯添乱,甲午战争必将提前十二年,日本对付中国,也不会面临这么多麻烦。
于是,日本人出动了一万名日本兵,九门大炮对着袁世凯,这才将袁世凯赶出了朝鲜。
此后甲午之役,日本水师全歼北洋,中国彻底丧失了海上防御力量。却不想袁世凯又跑了出来,他小站练兵,练成了中国第一支现代化军事力量,这让日本人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未几,辛亥革命爆发,袁世凯入主权力中心。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日本,知道日本有吞并中华之心,所以就实施了亲英美而远日本的外交政策,这让日本人更加憋气窝火。
为了搞掉袁世凯政府,日本三井公司森格亲自出马,任命岑春煊为大元帅,集结南部反袁势力,在中国策动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战事,但搞到最后,这场战事也没搞出什么名堂,反而落下了口实。
所以日本黑龙会就考虑,想办法忽悠中国实行帝制。一旦袁世凯走上帝制之路,那么,由森格所策动的中国战事,就名正言顺了。此其一。其二,如果袁世凯的帝制推行成功,这就证明了袁世凯确有操纵大中国的实力,那么日本人也就歇了心,以后踏踏实实地跟袁世凯搞好关系,至少能够避免日本以后的祸患。
再有第三个因素,倘若袁世凯称帝,则反弹势力必然崛起,中国十有八九会陷入混乱,趁这个机会,日本说不定还能再捞上一把。
鼓励袁世凯称帝,日本有百利而无一害,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日本自政府乃至黑社会,全都行动起来,强烈要求中国改变政体。
德国和日本,这两家都要求袁世凯称帝,难免让袁世凯心生疑惑:这俩家伙,到底想干啥呀?
困惑之际,英国公使朱尔典,来找袁世凯摆龙门阵。
06.承包帝制工程
说起那英国公使朱尔典,他与袁世凯,堪称生死之交。早年,袁世凯在朝鲜惨遭日本兵合围,之所以能够顺利逃回国,就是因为朱尔典的帮忙,因此朱尔典在袁世凯的大总统府,是非常有影响力的。听说他来,老袁急忙相迎。
朱尔典坐下,说:老袁啊,跟你提个人,唐绍仪,你还有印象吗?
袁世凯:你看你这话说的,小唐我怎么会没印象?早年他在朝鲜,是我的生死战友,我们俩手持双枪,合战万名日本兵,那日子过得,就两个字儿:刺激!再后来小唐出任我们北方的谈判代表,和南方代表谈判,谈到最后,还给自己弄了个民国首任总理。可没干多久,他就撂挑子不干,逃回老家当县长去了。老朱,你怎么忽然说起他来呢?
朱尔典突然放声大哭:老袁啊,你们中国,全毁在小唐这个缺心眼的孩子手里了,全都毁了!
袁世凯:你等等再哭老朱,这话是从何说起啊?小唐他再怎么着,也是为了民国呕心沥血呀,怎么能说中国毁在他手里了呢?
朱尔典说:老袁啊,我来问你,你们中国几千年,实行的是啥政体啊?
袁世凯回答:皇权专制啊!
朱尔典说:我再问你老袁,为啥全世界那么多国家,都走上了科学民主的道路,唯独你们中国却死抱着皇权专制,不肯撒手呢?
袁世凯回答:这个,这个,老朱你说为啥呢?
为啥?因为你们中国人皇权思维浓烈!朱尔典拍案而起,大声道:什么叫皇权思维?皇权思维并非想当皇帝,再傻的中国人,也知道皇帝就一个,余者统统是皇帝治下的草民。所以存了当皇帝心思的人,并不是太多。但不想当皇帝并非就意味他没有皇权思维,恰恰相反,许多从未想过当皇帝的人,一生都习惯用皇权思维来思考。那么到底啥叫皇权思维呢?说白了,皇权思维就是无限苛求于人,无限宽容于己。你想想皇帝是不是这样?拥有无限的权力,却无丝毫的责任?而皇帝的出现,也正是因为民众无限苛求于人,无限宽容于己的思维特点所形成的。老袁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袁世凯:老朱,你说这些,到底是啥意思呢?
啥意思?朱尔典火了:啥意思你还不明白吗?我的意思太简单了,那就是,在一个皇权思维泛滥的国度里,是不适合民主共和的。你想跟他民主,可他不想跟你民主;你想跟他共和,可他不想跟你共和。你说你咋个民主法?咋个共和法?
袁世凯:老朱,这话你从前可没说过啊。
朱尔典:没说过才怪!自打辛亥革命后,你们中国人醉心于民主,痴迷于共和,并以此为口号,硬是推翻了人家善良的清政府。人家招你们惹你们了,你们推翻人家?好,好,你们说推翻清政府是为了民主,是为了共和。可我问你老袁,你们知道啥玩意儿叫民主吗?你们又知道共和多少钱一斤吗?拜托!你们中国人当时不过是拿“民主共和”当个口号,目的无非是发泄一下在皇权压制之下的郁闷,并没有认真地做过理性思考。这话,我有没有说错?
袁世凯:哎,我说老朱,那当时北南谈判的时候,你咋不说这事儿呢?
朱尔典:我呸!当时我说了不少于八百遍。每天见到小唐唐绍仪,我都要告诉他:小唐啊,你可要听我的,听我的没错。我们英国人,最是光明磊落,重视社会游戏规则,不耍坏心眼。我告诉你中国不适合搞民主共和,那就肯定不适合。那中国适合啥玩意儿呢?当然是君主立宪制啦!有个皇帝被放在龙椅上摆着,这你们中国老百姓就开心了,就满意了,就幸福了;没有皇帝,中国人就会陷入痛苦之中,就会无事生非,瞧这个也不顺眼,看那个也不舒服,非要闹得个天翻地覆,不闹得个鸡飞狗跳,他不算完!
袁世凯:老朱,你真跟小唐说过?那他怎么还……
朱尔典:是啊,我一遍遍地说啊,说啊说,说到最后,你猜怎么着?说到最后小唐代表你们北方去跟人家谈判。我还以为他肯定会坚持君主立宪呢,没想到他出门后脑瓜子一热,登时就不会思考了。见了人家南方代表伍廷芳,他当头就是一句,民主共和是我们北方人民一致的心愿。人家伍廷芳听了当时就哭了,说,有没有搞错?我们是南方民军,是革命军,我们还没说民主共和呢,你北方代表却先嚷嚷起来了。你还让我们南方说啥呢?没得说了。
袁世凯听到这里沉默不语。朱尔典站了起来,朗声吟道:
欧战经年胜负分,家庭教育变方针。
果然今上识时务,不爱英文爱德文。
念完诗,朱尔典猛一转身:袁世凯,这是你们中国的文人,最近写的诗,是说你大儿子袁克定从德国回来后,你们全家都改穿德国衣服,说德国话,留德国胡子,还吃德国饭菜。也亏你们咽得下去,德国饭菜,是最没品位的啦。而且我还听说,德国人有意要承包你们中国帝制工程。现在,我以一个多年老朋友的身份,对你提出严正警告:你们中国的帝制工程,绝不可以承包给德国,一定要承包给我们英国。我们英国的帝制工程,是最讲究质量的了,质量三包,售后服务,不信你就瞧好吧。
听了朱尔典的话,袁世凯的眼泪,哗哗的。
他说:你奶奶的,这个帝制,还没个谱儿呢,承包商们就已经吵成了一团,这还让不让人家消停了?
07.秘密会谈纪要
接下来,朱尔典和袁世凯继续摆龙门阵,并把袁世凯的英文秘书蔡廷干叫来,让他当场记录。
这份记录,经过加工润色之后,以密件的形式下发至县团级以上的领导干部,要求各级领导认真学习,仔细领会。此密件到了今天,就已经成为了史学家吃饭的粗瓷大碗,有必要端上来给大家伙儿瞧瞧。
会谈纪要如下:
朱尔典:大总统好,身体健康,见到您真高兴。
袁世凯:老朋友好,我身体一向结实,贵公使身体可好?
朱尔典:好,相当好,身体好是福气。袁大总统,我听说贵国国体问题近日可以解决了,将改行君主立宪,是真的吗?
袁世凯:是啊,各地方军政长官反应强烈,或面陈,或电陈,都说非君主立宪不能巩固国基、维持大局。尤其是大家都看到墨西哥行共和导致国家动乱,也都认为强行共和非永久之策。我个人则认为,现在实行君主立宪,恐怕还不是时候啊!
朱尔典:如果中国没有内乱,则随时可以实行,因为这是中国内政,外国不能干涉。
袁世凯:内乱方面可保证不出问题,我比较放心,即使有些小问题,也不会影响大局。我最担心的还是外交方面。
朱尔典:英国对此事极为欢迎。您现在担的责任真是太大了,大总统将来离位,没有人能承担起您的责任,贵国现在所行的共和,乃世界上所没有的政体,既非共和,又非专制,又非君主立宪,此种特别政体,恐难坚持太久,不如早施君主立宪政体,则与中国人的思想也好习惯也好,都不相违背,与我国也一致。所以英国不但欢迎,并且绝无反对之意;又不但英国欢迎,凡英国联盟诸国,也都表示欢迎。
袁世凯:谢谢公使先生,谢谢贵国对我的支持。我最担心的是东邻日本,不知其近日又有何举动。各省治安都有保证,唯东三省、蒙古实难预料。该处日本人较多,时常发生摩擦,如果有日本人被杀,不论原因,他们都会借机闹事,我所担心的正在这里。
朱尔典:没有听说日本有半点儿反对之意,或乘机取利损害中国。
袁世凯:大隈重信曾对我驻日公使说,关于君主立宪一事,请袁大总统放心去做,日本愿意提供一切帮助。由此看来,日本表面上似不再行“渔人政策”。
朱尔典:大隈既如此说,就是想要表示好意。
袁世凯:我还有事请教,即我就任正式大总统时,曾发誓要维护共和,若变为君主立宪,岂不失信于天下乎?
朱尔典:这也很好解决。当年议决共和国体,选您为大总统,您当然要发誓拥护共和。现在国民又议决君主立宪,推举您为帝国大皇帝,则又是民意,顺民意而为之,与信用没有关系。
袁世凯:若行君主立宪,还是请宣统皇帝比较好。
朱尔典:再选满人为皇帝,各国必不承认。若大总统肯顺应民意担此重任,英国必大为欢迎。大总统,您在英国有很高的声誉啊。
……
这份会谈纪要,白纸黑字地表明,英政府支持中国改行君主立宪,支持袁世凯当皇帝。
德国人、日本人、英国人都凑齐了,就差美国人了。
美国政府对这件事不予表态,认为政体是一个国家的内政,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但有一点,美国公使性格外向,人很热情,不管哪国公使想劝说中国实行君主立宪制,凑人数去叫美国公使,美国公使都跟着来,非常合作。
另外,袁世凯的宪政顾问古德诺,就是美国人,这厮对中国当时的宪法非常不满意,认为宪法草案使总统处于无权地位,对大总统之权限亦未见适宜今日之中国。说白了就一句:中国不适合共和政体,还是改成君主立宪制更妥当。
就在这一片热闹声中,国学大师王闿运入京,专诚添乱。
08.毁灭民国的人
人这个东西啊,上不得年纪。一旦上了年纪,心肠就会变软,杀伐也不果断了,儿女情长也多了,被别人羞辱时,一怒拔刀的冲动也随之少了。就拿袁世凯来说,少年时代他叱咤朝鲜,遇有士兵违反军纪,不由分说抽出刀来,咔嚓就把脑壳砍掉。那时候的袁世凯,要多野蛮就有多野蛮。等到上了年纪,火气消磨殆尽,就该轮到别人对他野蛮了。
国学大师王闿运入京添乱,就是袁世凯心肠变软的一个明证。不过话又说回来,饶是王闿运以经学名,以史学名,以诗学名,以教学名,以叛学名,其生平最得意的,却是所修帝王策术。但他老人家的花样,终究抵不过曾号令过秋瑾、徐锡麟等国士的光复会魁首章太炎。及至王闿运入京,专诚给袁世凯添堵之时,袁世凯已经生生被章太炎老先生,逼得哭出了不知几多眼泪。
有分教:时危挺剑入长安,流血先争五步看。话说那章太炎老先生,学究天人,腹有珠玑,最讨厌的就是袁世凯。为什么他讨厌袁世凯呢?因为章太炎老先生是武昌黎元洪的铁杆粉丝,认为黎肥仔性情温和,方面大耳,是最标准正宗的大总统人选,可大总统职位却归了袁世凯,章太炎老先生怒不可遏,遂在上海与汤国梨女士成婚。新婚之夜不上床,两脚反穿皮鞋,趴书桌上写信,大骂孙文和袁世凯,并寄厚望于黎元洪、黄兴及岑春煊,希望三人联手搞掉袁世凯和孙文。
不承想,黄兴和岑春煊还真合伙了,不过他们是和孙文一伙,一起去搞袁世凯,章太炎老先生再次怒不可遏,拍案而起,曰:
吾虽微末,以一身撄暴人之刃,使天下皆晓然于彼之凶戾,亦何惜此孱形为!
于是章太炎老先生入京,专门去修理袁世凯。
史学家分析说,实际上,章太炎老先生入京,是被人骗去的。而把章老先生骗到北京,让老先生和袁世凯对掐的,是一个叫陈宦的坏蛋。
为什么说陈宦是坏蛋呢?
这是因为,陈宦其人,原本是湖北人,自打黎元洪大兴共和,陈宦就躲在幕后为黎元洪出谋划策,也没听说他划出什么名堂来。章太炎老先生赶到了武昌时,不留神和陈宦打了个照面,当时章老先生大叫一声,吾命休矣,便向后倒。众人急忙将章老先生扶起,问他怎么了,何故又发神经?
就见章太炎老先生面如金纸,两眼无光,曰:这个陈宦,此中国第一等人物!
这个评价,未免有点儿离谱。放着孙文、袁世凯这种人物摆在面前,章太炎不屑一顾,竟然说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陈宦才是中国第一等人物,是不是有点儿瞎掰过头?
没过头,章老先生仍然在大声疾呼:然他日亡民国者,必此人也!而且黎元洪、袁世凯也必将被收拾于此人之手。
章老先生断言,想搞死民国,袁世凯不成,孙文也没这个本事,唯独陈宦能干成。
章太炎的评价,有点儿太高,陈宦消化不了,就离开武昌,去了北京。袁世凯与陈宦谈了整整一夜,然后问:你恐怕是天底下心眼最多的人了,快点儿告诉我,有啥招把你家黎肥仔摆平?
陈宦笑曰:不就是摆平黎老板吗,易尔。你让那个谁,那个段祺瑞,让他去武昌,约黎老板上船摆龙门阵。老黎心眼实在,准保登船,等他上了船,叫小段把船一开,忽悠悠,不就把我家黎老板弄到北京来了吗?
当时袁世凯大喜:就依你好了。
于是,黎元洪就被跳槽的打工仔陈宦,给忽悠到北京了。最悲惨的是,袁世凯一伙人还忽悠黎元洪将自家女儿,嫁给了袁世凯的一个儿子,结果黎元洪的女儿生生被害得精神失常。
总而言之,大家都断定,章老先生入京,实际上是被陈宦给骗去的。当时的解释是,陈宦这么搞,其实是为了囚禁章太炎。但从事态发展的过程来看,陈宦把章太炎骗到北京,其实是为了搞袁世凯。史有公评,均认为袁世凯死于陈宦之手。
还有一个证据,章太炎去世时,陈宦专门跑来,写了副挽联,称:
囊括大典,整齐百家,否岁值龙蛇,千载修名君比郑。
人号三君,国推一老,抗颜承议论,世间北海亦知刘。
把这副挽联,翻译成白话文,意思是说:章太炎啊章太炎,果然两眼尖又尖。游戏人生我陈宦,逮谁搞谁真好玩。最先摆平黎肥仔,然后搞死是老袁。问我为啥这么干,闲极无聊扯扯淡。世人谁知我在玩?一生知己章太炎。
总而言之,陈宦的意思是说,这个民国是被他活活玩死的,只是谁也不知道这件事而已。
真的假的?
甭管真假,此时章太炎已经被陈宦骗到了北京。他来北京也有个说法,现在他是共和党的党魁,于是先来到化石桥共和党支部,进门就见几名党员正手捂肚子,在屋子里团团乱转。众人见到章太炎大喜:大魁首,你老人家终于来了,带多少钱来了啊?大家快要饿死了。
当时章太炎老先生就觉得不对劲,果不其然,未过两天,党内同志就已经将他吃得山穷水尽,然后一哄而散,把老先生扔在化石桥一个人傻眼。
这时候写《洪宪纪事诗本事簿注》的刘成禺来看望章老先生,章太炎一见他就破口大骂:你们湖北人没一个好东西,合伙骗我。
刘成禺辩解道:你这怎么能怪得了我?在上海时,我就劝你快点儿进洞房,你偏不进去,非要来北京,这能怪我吗?
章太炎老先生听了道:对,湖北人就你没骗我,剩下的都在骗我。
09.章疯子大闹京师
此后章太炎老先生自修年谱,曰:戒严副司令陆建章以宪兵守门,余不得出。
但实际上,章太炎老先生并非“不得出”,相反,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出门登车,就会有两名宪兵也跳上车,一前一后将章太炎夹在中间。章太炎大喜,谓人曰:看我老章好风光,出门有宪兵贴身保护。对曰:老先生,你真是这么缺心眼吗?看不出来那宪兵是专门来监视你的吗?还保护你,保护你个头!
章太炎闻言大怒,操起拐杖,照宪兵脑袋上狂打,宪兵哪儿有胆子敢还手,只能是抱着脑袋,号啕大哭而逃。
老先生大胜,拄杖捋须,目无余子,曰:袁狗被吾逐去矣。
但实际上,宪兵们吃了瘪之后,就化装为共和党员,又跑到章太炎身边扎堆。章太炎正寂寞难耐,就每天和这些宪兵穷侃,天上地下,无所不聊。聊着聊着,章太炎就发了狂,忽然间抡起铁锹,将一棵树掘出来,说:这棵树,就是袁世凯,看我老人家烧了他……紧接着,一把火将树烧掉,于熊熊烈焰中,章太炎放声大呼:袁贼被烧死矣!此外还操起毛笔,到处涂鸦,在房间里写满了辱骂袁世凯的话。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黎元洪看不下去了,就出来找袁世凯,说:老袁啊,你看你和章太炎,怎么关系处得这么僵啊,要不要缓和一下啊。
袁世凯说:我先把话说在前头,是章太炎来找我麻烦的,可不是我找他章太炎麻烦,这是一。二呢,无论他章太炎怎么骂我,我都不可能伤害他,我哪儿敢啊,惹不起人家。三呢,就是……我不敢惹章太炎,可章太炎他敢惹我,他那一支笔,可抵百万军,天天往死里骂我,我怎么能受得了?总之,在这北京城里,我是决不会让他骂我的,万一把我骂死了,岂不亏大了?
于是黎元洪与章太炎联系,说明了袁世凯的意思。章太炎就说:是这样啊,那简单,我也不跟袁世凯计较了,你让袁世凯设立个部门,就叫考文苑好了,我来负责这个部门的工作,可不可以?
袁世凯大喜,立即答应下来,并承诺每年财政拨款十五万元。
不承想章太炎说:小袁你有没有搞错?十五万就把我打发了?不行,每年至少七十五万元,少一个子就骂死你。
听了章太炎的答复,袁世凯怒不可遏,曰:那就叫他骂死我好了,张嘴就要七十五万元,你叫我上哪儿偷这么多钱去?
双方的谈判,就这么破裂了。实事求是地讲,这次谈判破裂,章太炎老先生要负全责,开口就要七十五万元,他明知道袁世凯掏不出来,故意逗袁世凯开心。此后章太炎过于郁闷,遂于京师公开讲学,讲了一段时间,他又静极思动,再次置袁世凯于必哭之地。
据当事人记载,那一天早晨,原本下榻于日本旅馆的章太炎,忽然失去了踪影。原来他独自一人,蓝布长衫,手执羽扇,胸佩勋章,杀奔袁世凯的大总统府。
章太炎突然来到,吓坏了大总统府的卫士,急请老先生先在招待室坐下。不一会儿,袁世凯身边第一红人梁士诒急急赶来,热情地与章太炎打招呼:嗨,章老先生好,今日得见,先生果然是……章太炎打断他的话,说:滚!我此来为见袁世凯,你凑什么热闹?
梁士诒不敢吭气,急忙退下。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秘书出来,笑眯眯地说:请章老先生稍等一会儿,大总统一会儿就到。
于是章太炎就坐那儿等,等啊等,等啊等,突然之间老先生一声长啸,跳了起来,抡起拐杖,在招待室里狂砸起来,须臾,接待室里的器物,悉被砸得稀巴烂。外边的人听到动静,都是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万一被章老先生暴打一顿,那可真是没地方说理去。
砸完了,章太炎神情淡定地坐在碎烂的器物中,继续等待。等到了下午五点左右,就听一声哈哈大笑,一个人走了进来。
10.敌人愿是袁世凯
外边进来的人,乃京师戒严司令部副司令陆建章。
说起这陆建章来,有分教:将军百战沙场上,杀人如草不闻声。号令如山不为动,凶名威震北京城。陆建章乃北洋头号煞星,身担戒严司令部副司令之重任,死在他手下的亡魂,不知凡几,是一提起来连婴儿都不敢啼哭的狠辣人物。此人进来,哈哈大笑,向章太炎老先生鞠躬再鞠躬:章老先生,不好意思,大总统马上就接见你,请这边走。
章太炎拿眼睛不屑地看着陆建章,却不吭声。陆建章脸上的笑意更加殷勤:老先生请这边走。
章太炎满心不情愿地起身,登车,陆建章亲自在前面开路,车出东辕门,章太炎喝令道:不对,这条路不对,要见袁世凯,怎么不走新华门?
陆建章笑曰:老先生,大总统现在居仁堂,咱们走东辕门,经后门,进福泽门,就到地方了。
章太炎没再吭气,就跟着陆建章一直走到龙泉寺。进了一个华丽丽的大院子,就见陆建章突然掉头,嗖的一声,逃了出去。外边的宪兵哗哗哗冲上前来,将章太炎困在院子里。
当时章太炎跳高大骂,抡起拐杖,将院中屋内所有能砸烂的东西,统统砸碎,但陆建章却铁了心:你想砸就砸吧,反正不让你再出去了。
将章太炎困住之后,有人嘲弄陆建章:你可是堂堂的戒严司令部副司令,却给一个疯子开路,不觉得丢人吗?
陆建章笑道:你懂个屁啊,章太炎老先生,学究天人,造化参神,他一篇文章,可抵百万雄师。世人皆将章太炎老先生比作东汉时的经学大家郑玄,可黄巾军起义时,黄巾军经过郑玄的家乡,不敢过去,只能绕道而行。我们这些人再不怎么样,难道还比不上黄巾军吗?
听陆建章这么说话,此人端的是个明白人。
陆建章明事理,那是因为袁世凯更明白。袁世凯曾亲自交代陆建章对章太炎的“八项注意”,流传至今:
一、饮食起居用款多少不计;
二、说经讲学文字,不禁传抄。关于时局文字,不得外传,设法销毁;
三、毁物骂人,听其自便,毁后再购,骂则听之;
四、出入人等,严禁挑拨之徒;
五、何人与彼最善,而不妨碍政府者,任其往来;
六、早晚必派人巡视,恐出意外;
七、求见者必持许可证;
八、保护全权完全交汝。
时人有语,此八条者,让人内心敬意油然而生。如果人生一定要有一个敌人的话,那宁肯是袁世凯。
陆建章严格按照此“八项注意”行事,章太炎闹就随他闹,疯就随他疯。没办法啊,中国难得出现像章太炎这样重量级的大师级人物,疯一点儿闹一点儿,正常,太正常了。
发现摔砸解决不了问题,章太炎明白了,必须要找到另一个更有效的法子,才能摆平袁世凯。
什么法子最好呢?
绝食,当然是绝食!
果然,章太炎开始绝食。这一记杀招,让袁世凯顿成骑虎,倘若真的把章太炎老先生饿出个好歹来,那可如何是好?
无奈之下,袁世凯召集门人幕僚,商量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可章太炎老先生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他的才学太高,又有谁有这本事,能够劝说章老先生,打消绝食之念呢?
正当大家绝望之际,忽有一人越众而出,大笑曰:此事易尔,待吾往见章老师,但以三寸不烂之舌,定然说得章老师捧起饭碗,狂吃猛塞。
袁世凯细看此人,顿时大喜:此事非你不可。
11.有事生完了气再说
那名自告奋勇、主动请缨之人,姓王,名揖唐,乃章太炎早年的学生。此人在日寇侵华之后,成为了日伪政权中一等一的大汉奸。
能够名列大汉奸之榜首,哪怕是智商略低一点儿,都是不行的。这王揖唐,就是一个绝顶聪明之人。他领命之后,前往龙泉寺,拜访章太炎。见到他进来,章太炎大怒,扭过脸不答理他,表示自己真的很生气。
其实对章太炎来说,王揖唐毕竟是自己的学生,关爱之心还是有的。只是自己的学生跟了袁世凯,则让他很生气。但话又说回来,学生王揖唐在袁世凯那里,怎么说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于是章太炎的内心又很是满意。诸多矛盾的情感错综交杂在一起,使得章太炎见到王揖唐,也不知该怎么表示,只好先生气,有事生完了气再说。
王揖唐进来,先对老师行叩拜大礼,屁股蛋子撅向天,脑袋瓜子贴着地,号啕大哭起来,哭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才止住哭声,一句话也不说,爬起来就走。这回轮到章太炎急了:你个浑蛋,给我回来,有你这么当学生的吗?见了老师话也不说一句,哭完了就走,你以为你谁呀?
王揖唐道:老师,我哭,是因为我恨自己的老师太蠢,上了袁世凯的当而不自知,你说我能不哭吗?
胡说八道!章太炎怒不可遏:我是谁啊?袁世凯又是什么东西?你竟敢说我上了袁世凯的当?这是对你老师最大的污辱。王揖唐,今天你得给我说出个道理来,说不出来,我打不死你。
王揖唐转身,正色道:老师,你想那袁世凯,何许人也?他乃当代的曹操,当代的贾似道,当代的严嵩,当代的……那个谁,总之,古往今来所有的大奸臣全加一块,那就是袁世凯了。这样的乱世贼子,你猜他最害怕的,是何许人也?是革命党孙文吗?非也!是帝国列强吗?非也!是日本人吗?非也!是他的老婆吗?非也!夫乱臣贼子袁世凯,他天不怕,地不怕,天底下唯一让他害怕的,就是老师你呀。老师你可否知道,那袁世凯连晚上睡觉做梦,都在咬牙切齿,一心想杀掉老师而后快。可老师你学究天人,独步天下,袁世凯他不敢动手啊。
说到这里,王揖唐陡然提高声音:老师啊,那袁世凯想杀你而又不敢杀,就如曹阿瞒对祢正平,所以不敢者,是不愿千秋万代后承受杀士之名矣!所以那奸雄袁世凯,布下了险恶圈套,他不亲自下令杀你,却故意将你软禁于此,撩拨起你的火气,让你自己绝食。老师绝食而死,那是老师你自己想死,正中奸雄袁世凯下怀,徒然令亲者痛而仇者快,于己何益?我哭,是哭我的老师竟然如此愚蠢,中了袁世凯的奸计,绝食寻死而不自知,这是何等悲催啊……悲催,真是太悲催了,呜呜……
王揖唐一番话,只说得章太炎潸潸泪下,汗流浃背。他仔细一想,对呀,王揖唐说得对呀。我若是自己把自己饿死了,跟人家袁世凯有什么关系?我怎么这么缺心眼啊?我应该活着,活着才能够给袁世凯添堵,让他一想到世上还有这么个人,就哭都哭不出声来。
对,就这么办!
当即章太炎大吼道:来人,给老爷拿肘子来,老爷我饿了!
外边的宪兵们一片忙乱,纷纷往厨房奔跑,给章太炎老先生蒸肘子。王揖唐则哈哈大笑,回去跟袁世凯交差去了。
12.他比表妹还要疯
王揖唐走后,章太炎老先生最得意的弟子黄侃跑来了。
说起黄侃其人,实乃天生妖孽,让世间无数学子,为之欲疯欲狂。早年间,章太炎老先生东渡日本,矢志推翻清政府,以挽救中国于危亡,当时生活环境极为恶劣,老先生居于斗室,一星烛火,几本残书,几日里才啃几口燕麦饼干,却仍然坚持斗争。
这一天,老先生正在斗室之中,捧着书卷,啃着燕麦饼干斗争着,忽然间就听哗啦啦啦,一道浊黄的液体,自天而降,漫洒于老先生头上。章太炎老先生将手指拿到鼻翼间一闻,嗯,腥臊腥臊的,此乃人尿也。
人尿怎么从天上洒下来了?
章太炎老先生恍然大悟,是有那缺德的人,站在楼上往下撒尿。老先生怒不可遏,指着楼上破口大骂。就见一个年轻人,从楼上直冲下来,指着章太炎的鼻头回骂,意思是自己非常有学问,往章太炎老先生头上撒尿,实乃你章太炎的荣幸之事,你乱骂可不对。
太炎老先生被气得两眼冒火,他本有章疯子之称,居然碰上一个比他还疯的人,当下两人就对骂起来,一边骂一边绞尽脑汁掉书袋,一定要骂出学问来,才不负“国学大师”之称。两人骂到最后,太炎老先生越骂越勇,越骂越有灵感,对方却因为年轻,终于败下阵来,并说:老先生,你学问比我深,比我会骂人,我黄侃心服口服,愿拜你为师。
说罢,黄侃跪下磕头,成为了章太炎老先生座下大弟子,也是最有出息的弟子。
然而学问害人啊,尤其是遇到黄侃先生这种学问与人品成反比的异类,那更是害死人不偿命。
早年间,黄侃有个表妹,叫黄绍兰,是当时有名的女才子。黄侃跑了去追求她,黄绍兰说:表哥啊,你有没有搞错?你是有老婆的人啊,现在又没有和老婆离婚,怎么安置我啊?
黄侃笑曰:表妹休怕,我有一招妙计。咱们俩啊,一起去办结婚证,结婚证上呢,不写我的真名,写个假名。这样的话,我老婆就不会知道。等我和她离了婚呢,咱们再恢复真名,你看如何?
小表妹黄绍兰傻啊,就信了表哥的话,让黄侃用假名和她领了结婚证。婚后两人浓情蜜意,不在话下。却说有一天早晨黄侃起床,对小表妹黄绍兰说:表妹啊,你在床上等着,我去趟洗手间就来。说了这话他就出了门,此后再也没回来。
新婚之际,丈夫不翼而飞,黄绍兰心里那个纳闷啊,就到处寻找。终于听说丈夫早就去了北京女子师大,又和一名温柔的苏州女孩结婚了。黄绍兰惊讶地追到北京,要求黄侃解释,可黄侃却说:表妹啊,你有没有搞错,你的结婚证上,写的是另外一个人的名字,跟我又没关系,你怎么来找我呢?
听黄侃这么一说,小表妹黄绍兰一下子就疯掉了。
没办法不疯啊,你说黄侃这干出来的是人事吗?
但黄侃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不对,表妹爱疯就去疯,他比表妹还要疯,就跑来找老师章太炎摆龙门阵。到了地方,发现章太炎穷极无聊,专以戏弄看管他的宪兵警察为乐事。他命令这些宪兵警察,对自己要称“大人”,对来宾也要称“大人”、“老爷”,逢年过节,还要进来磕头,如有违背,轻则罚跪,重则罚钱。
黄侃见了此事,大乐,可当他拿起筷子吃菜时,却皱起了眉头。
原来,黄侃先生第一爱美色,睡完提裤子就走,绝不负责。第二就是喜欢吃,可是章太炎老先生的这个厨子,水平太差了,于是他要求老先生立即发疯,不换个四川厨子,这疯病没个好。
无奈之下,戒严司令部只好为太炎老先生换了个厨子。
但那名被换掉的厨子却被激怒了,于是暗中捣鬼,把黄侃赶走了。此事又引发了太炎老先生的再一次绝食。
有章太炎、黄侃这俩疯子横卧京师,可想而知,袁世凯的日子是多么难过。但人性有一个重要特点,就是不肯吸取教训。按说袁世凯遇到章太炎和黄侃,就应该知道这些国学大师是不可招惹的了。甭管男女,不分老少,碰到这些国学大师,神经必然分裂,精神必然失常。可袁世凯竟然脑子进水,又把另一位同等级别的国学大师王闿运,给弄到北京城来了。
13.他的情商有点儿偏
说起王闿运其人,就不能不提到晚清史上一桩最神秘最神秘的悬疑事件。
早在咸丰十年,也就是公元1860年,正值洪秀全发起太平天国运动,搅得大清山河破碎,风雨飘摇。咸丰皇帝为了摆平洪秀全,就任命曾国藩为两江总督、钦差大臣,驻扎在安徽祈门,以备用兵。
就在这一年,当时还是个帅仔的王闿运,专诚来找曾国藩,并在其军营中,逗留了三个月。
于是曾国藩的日记上,出现了这么两条怪异的记录。
第一条记录于七月十六日:傍夕与王壬秋久谈,夜不成寐。
第二条记录于八月初四:王壬秋来,与之久谈,夜极倦。
曾国藩的日记中,所提到的王壬秋,就是年龄比曾国藩小二十二岁的王闿运了。此前曾有无数史学家蹲在这个位置上,揪住头发光着脚板,茶不思饭不想,苦苦地瞎琢磨:这个王闿运,他到底和曾国藩说了些啥呀,把个曾国藩说得一夜夜失眠?
但这个问题,单凭史学家是破解不了的。这个问题必须由……由杂家来破解,因为答案并不在曾国藩的日记中,王闿运也偷偷地销毁了所有的文字资料。要想找到答案,你非得去另外一个地方,一个你意想不到的地方。
啥地方呢?
诗人扎堆的哼哼唧唧之处。
如果你碰巧是个诗人,又或者有个喜欢读古诗的臭毛病,那么你迟早会读到这么一首怪诗,名字叫《湖南少年歌》,歌曰:
……
更有湘潭王先生,少年击剑学纵横。
游说诸侯成割据,东南带甲为连横。
曾胡欲顾咸相谢,先生笑起披衣下。
……
这首诗,便是民国第一怪人、王闿运的门下弟子杨度所写。在诗中,杨度纵情讴歌了老师王闿运的不凡之学,并点明了王闿运游说曾国藩,用的就是纵横术。
啥玩意儿叫纵横术呢?
纵横术这个东西,说起来可是有年头了。早在战国年间,就有十家学说,在这十家中纵横家榜上有名。纵横术这个东西,用现在的语言来表达,就是策划,难听点儿叫忽悠。但忽悠也得有忽悠的本钱。战国年间,大纵横家苏秦,两手空空,单凭一张嘴巴,就说得列国纷纷点头,尽数将相印交付,于是苏秦以一介布衣身份而佩六国相印,成为了中国历史上的千秋绝响,也让无数的书呆子,坐在屋子里发傻发呆,唉,要是人人都那么容易被忽悠,该多好啊。
古书上有个故事,说是有个纵横界人士,出门去忽悠,结果非但没有忽悠成功,反而让人打了个半死,送回家来。别人都在同情他时,这老兄却伸出舌头,问人家:我的舌头在不在?对方回答:还在。纵横家哈哈大笑:舌头还在就行,有舌头在此,不愁忽悠不住他们。
所以说,凡古之纵横家,必须要有超凡的情商,加上超凡的智商,再加上超凡的思想与知识,这些玩意儿少了一个也不行。试想,你空着两只手,对别人瞎掰一气,立即让人把他的钱给你,在这个过程中,情商智商思想加知识,少一样人家也是不买账的。
如此说来,王闿运既然专攻纵横之术,那情商应该是超高了?
这个……好像是恰恰相反。
实际上,王闿运的情商,是不适宜用高或低这种观念来表述的。他的情商须得用窄或宽这两个计量指标。意思就是说,王闿运的个人情商,和公众的认知并不在一个磁道上,说偏离也不对,总归是两股道上跑的车,让你无法言述。
纵横家王闿运入京,带着他的上炕老妈子,周妈。
14.国史馆的烂人
却说那王闿运,游说曾国藩不果之后,忽然间心灰意冷,曰:以有用之身,涉无尽之境,劳形役物,达士所嗤;乃自矜夸,诚为谬矣!于是年方盛季的王闿运,一念菩提,就此归隐。
这一隐,就是近六十年,此时的王闿运,在学问上的追求,已经是越钻越深,可谓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有了学问,干点儿啥呢?王闿运想,要不就把端茶倒水的老妈子周妈,给那个什么了吧……于是王闿运扑上前去,不由分说,将端茶倒水的周妈按倒,从此,民国士林一段闹心的佳话,就这样郁闷地流传开来。
搞了老妈子,王闿运非常有成就感,就到处传扬,生怕别人不知道。此后,不管他到哪儿,周妈是一定要带上的。别人心里别扭,于是王闿运就解释说:这个周妈啊,乃吾之棉鞋大被,岂有一个离身之理?
此番入京,周妈自然是形影不离。沿途早有地方军政长官迎接,迎请大儒王闿运入席,王闿运则带着周妈翩然而至,两人紧挨着坐在酒桌旁,你捏我大腿一把,我掐你屁股一下,直看得对面的军政长官们,哭笑不得。
就这样一路招摇,终于来到了北京。袁世凯派了车来,接王闿运去大总统府面谈。进入新华门的时候,王闿运指着“新华门”三字,失声问道:庶莫是新莽门吗?
莽,王莽的莽。王闿运的意思是说,袁世凯,你要学王莽当皇帝,是不是啊?
然后王闿运为大总统府拟了一副对联。
上联是:民犹是也,国犹是也。
下联是:总而言之,统而言之。
横批:旁观者清。
这副对联的意思是说,民国总统袁世凯,不是个东西。
不是就不是吧,这谁也没办法。于是王闿运和袁世凯闲扯过后,就出任了民国国使馆馆长。国史馆开业了,大家商量写民国史。王闿运在一边听得别扭,就搂着棉鞋大被周妈,问:民国这才成立两年,有个屁历史要写啊?
可是,大家不写史,扎堆在国史馆又干什么呢?
于是,国史馆的研究人员们就开会讨论这事儿,没有历史可写,大家该干点儿啥呢?最后还是王闿运最优秀的弟子、国史馆编修宋育仁,把这个问题给研究出来了。他说:这个事儿不对啊,咱们是写历史的,可民国太短,没得写,要写只能写前清,可是清朝已经灭亡了,除非咱们现在立即恢复帝制,还政于清室,让爱新觉罗一家再出来做皇帝,那咱们才有历史可写。诸位老师,你们看我这个研究思路对头不对头?
对头,对头,太对头了。国史馆的研究人员如梦方醒:果然是思路决定出路啊,赶紧,别耽误了,马上给政府写信,要求还政于清室,重新恢复帝制。
公开信写好了,大家纷纷签名,王闿运的签名在前面,下面就是得意弟子宋育仁。没想到这封书信递上去,登时引发了国民一片大哗。大家普遍认为国史馆这帮老学究脑子进水,大家流了多少血,死了多少人,好不容易才推翻帝制,国史馆这可好,居然想着复辟。
群议汹汹,要求严惩国史馆那帮烂人。
一追查,发现此事是编修宋育仁脑壳进水,捣鼓出来的。于是有司将惩治方案递交袁世凯审批,方案上说:……(宋育仁)议论荒谬,精神瞀乱,应遣回原籍,发交地方官察看。
袁世凯把“应遣回原籍”改为“劝回原籍休养”,并给宋育仁送去三千大洋。于是宋育仁八面威风地坐着马车,出京而行。未及汉口,早有北洋大将段芝贵,派了八抬大轿,将宋育仁恭抬回府。
15.棉鞋大被老妈子
宋育仁虽然把事情搞砸了,结果却是风光无限,出尽了风头,这让他的老师王闿运,看得既羡慕又嫉妒。
正所谓名士风流,说起那王闿运来,他之所以大肆张扬棉鞋大被周妈,目的说透了真的很简单,就是想弄点儿话题出来,让自己出出风头。用现在的话说就叫话题营销,恶性炒作。那年月,有本事的人太多太多,不添点儿恶炒的材料,本事再大也难以成为新闻焦点。
所以宋育仁一战成名,名传天下,让王闿运内心极是安慰,认为终究是自己的弟子,有一套,有一手。随后王闿运就陷入了消沉低迷的状态之中,学生已经出够了风头,轮到了自己这个老师,是不是更需要一些创意呢?
有了,王闿运脑中灵光一闪,想出来个花样,遂写了个辞呈,公开发表,然后抱着周妈,拂衣而行,飘然归去。
果不其然,王闿运的这封辞呈公示出来后,顿时天下大哗,人民群众奔走相告,说起这事儿来无不是满脸的惊骇,而后是捧腹大笑。
那么王闿运的辞呈,又是怎么写的呢?何以会引起如此轰动的效果?
……呈为帷簿不修,妇女干政,无益史馆,有玷官箴,应行自请处分,祈罢免本,兼各职事……
王闿运的这段话,意思是说: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你们知道我的棉鞋大被周妈吧?听说过她吧?那个女人啊,真的是不好惹啊,太不像话了。自打我当上了国史馆馆长,她就自任国史馆人力资源总监,从此国史馆的人员安排,全由她一手遮天。凡是她认识的老乡,甭管什么文盲弱智,有一个算一个,她都安排到国史馆来当研究员。我不答应吧,她就不当我的棉鞋大被了,不让我穿不让我盖,不让穿盖哪儿能行啊,这个不行的,一定要穿要盖。可穿盖了她,她就给你胡来。现在的我实在是盖亦忧不盖亦忧,家事国事,两难全啊。所以我琢磨着,不如辞职算了,我辞了职,周妈还能再往国史馆安排文盲吗?估计不大可能了吧……
总而言之,在人类辞职史上,王闿运的这封辞职信,终于达到了一个高峰,彻底抢了被软禁于北京的章太炎老先生的风头,以至于章太炎不得不放下自己的事,来追捧王闿运,以重量级粉丝的身份,表态说:
湘绮此呈,表面则嬉笑怒骂,内意则钩心斗角。不意八十老翁,狡猾如此。如周妈者,真湘绮老人之护身符也。
周妈,一个善良淳朴的劳动妇女,就是这样走入历史的。
这一些离奇古怪的事情,都堆到了袁世凯的案头。当时袁世凯连连摇头,说:这搞什么搞嘛,没办法搞了,那个什么君主立宪制,先算了吧。
帝制的列车,就在章太炎并王闿运这两个邪门人物的恶搞之下,不得不轰然刹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