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就是这样——北洋的敌人
01.中国人只认权力
袁世凯与自己亲手栽培的北洋重量级人物段祺瑞、冯国璋关系日渐疏远,甚至走到了刀枪相见的险路上,症结就出在德国皇帝威廉二世身上。
袁世凯的大儿子袁克定,赴德国养病,德皇威廉闲极无聊,把袁克定请到皇宫吃饭,向袁克定强烈推荐君主立宪制,并密授机宜,曰:中国若想强大,就必须要把军权牢牢地掌握在皇家之手,这是关键性问题,绝不可以马虎的。
袁克定回来后,就立即向父亲作了汇报,袁世凯哼哼哈哈地听着,并不表态。不表态,是因为这个态没法子表,恢复帝制这种事,是只能做,而不能说的。
于是袁克定向父亲请求,他要搬到北京西郊小汤山去居住,先调研调研再说。住进小汤山之后,袁克定立即派人去请杨度前来。
杨度,纵横家王闿运门下高徒,满腹经纶,才华横溢。早年留学日本时,他是学生会总干事,只因不赞成孙文革命,主张君主立宪,好险没让鉴湖女侠秋瑾给剁了。虽然没死,但杨度拒不加入同盟会,于是秋瑾并陈天华掀起罢课运动,意图逼迫杨度就范,却不承想杨度逃之夭夭,最后胡汉民与汪兆铭又主张复课,导致陈天华投海自尽,秋瑾则怒而归国。
总而言之,杨度这个人,属于典型的那种他不惹别人,别人却非要惹他的类型。只因这厮学问太大,名头响亮,在当时乃至很长一段时期中,影响力无远弗届,甚至远非他的老师王闿运所能比拟。
其实,杨度也可称得上时运不济,他虽然主张君主立宪,奈何在当时却无人响应,兼以辛亥革命彻底推翻了皇权专制,这让杨度好不冷落。偏巧杨度家里又出了点儿小麻烦,跟他的小妾闹翻了,耳根子尚未清净,老师王闿运抱着棉鞋大被周妈进来了,从此和杨度挤在一起睡。那王闿运已是老头了,却每天不顾场合地和周妈调情,杨度看在眼里,听在耳中,想来痛不欲生的感觉,一定是非常强烈。
这时候袁克定有邀,杨度大喜,立即借机逃出家门,到小汤山吃饭。
袁克定首先开口:久闻杨先生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果然是人中龙凤,仪表非凡。
杨度:哪里比得了袁公子,德国话说得比中国话好,英国话说得比德国话好,人说袁公子是文武兼备,我看公子实乃龙凤之姿啊。
袁克定大喜:那么先生看来,这个共和制,是否适合我们中国?
杨度道:袁公子啊,你不提这事儿还好,提起这事儿来,我就伤心啊。跟你说实话吧,中国最适合的,就是君主立宪制。为啥呢?这是因为中国人啊,思维比较原始。啥叫思维比较原始?就是思考局限于具象化、表面化与形式化。什么叫具象化呢?说白了就是缺乏抽象思维的能力,必须要看到实实在在的东西,所以中国人啊,有个喜欢扎堆的毛病,什么地方人多,他就往什么地方跑,为啥呢?因为他的大脑比较具象化,一看到人堆,就莫名其妙地兴奋。那么什么叫表面化呢?表面化就是说中国人因为逻辑思维能力匮乏,举凡思考问题,无法深入到本质,只能在表面上来来回回打转,具体表现就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比如看到劳力阶层拉车,富有老板坐车,就感觉到世道不公,就废除人力车,以为这样老板就不能再压迫劳力了。可结果怎么样?结果就是劳力拉不到活,吃不上饭,活活被饿死了。再说啥叫形式化呢?形式化就是走过场,比如现在倡导男女平等,于是立即召开各种会议,会议上慷慨激昂,高呼口号:男女要平等,妇女半边天。口号喊完了,回家照样是揪住老婆就打,说的和做的,完全是两套。为啥是两套呢?因为他只知道走过场喊口号,却从来没有思考过。袁公子,你想啊,如这般思维停留于原始时代的国民,他们的表现,又会是怎样呢?
袁克定:啊?会怎样呢?
杨度:这样的国民,就会不重视人的能力,见到真正有能力的人,就极力诬蔑打压。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他们无法也不肯接受别人比自己能力更强的现实。这样一群人你让他们共和,他们就瞧你不起,跟你抡枪杀人放火。你看看孙文,他明明没有任何行政能力,却死活非要跟你爹较劲。为啥孙文要跟你爹较劲呢?就是因为孙文的思维局限于表面化,不知道如何治理国家,那真叫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细说起来是千难万难。孙文把事情看得太容易,所以才会凭空认为他比你爹更强。他也不说想想,如果他孙文真的有能力,世界上这么多国家,岂会找不到个支持他的?可最终他只能被日本人利用来祸乱中国,说到底,这都是共和惹出来的祸啊。
袁克定击掌拍案: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杨先生,那么你说,为啥中国适合君主立宪?
杨度道: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嘛,中国人因为思维比较原始,永远不会认识到思想的价值,也不愿承认别人的能力,能够让他们屈服的,只有权力。只有在君主立宪的情形下,由君主授权,老百姓才服气,才肯听你的话,才肯接受你制定出来的规矩和规则。你说,有这么多的好处,难道中国不应该推行君主立宪制吗?
袁克定猛地一拍大腿:应该,应该,真是太应该了。那杨先生,如果我们为了国家民族计,废共和而实行君主立宪,那应该怎么个做法好呢?
这个事……杨度皱起眉头,苦苦思索,突然间他面露喜色:袁公子,我想起一个人来,有他出马,则君主立宪,易如反掌。
袁克定急问:先生快说,那人是谁?
要知道那人是谁,有分教:师徒合伙搞乌龙,万里神州起刀兵。最是多情小凤仙,锅炉房里度余生。正是杨度说出此人名字,洪宪帝制才被搞得凸出于地平线,让民国的乱局,彻底乱到无法收拾之程度。
02.别人犯蠢是你的机会
听袁克定问起,杨度笑着回答:
说起这人,那可是大名鼎鼎,
他也曾,金銮殿上论策术,天子闻言喜又惊。
他也曾,戊戌年间大变法,欲杀慈禧事未成。
他也曾,檀香山上搞集资,敛财无数妙手空。
他也曾,铁笔一支扫天下,保皇革命在东京。
他也曾,仰天长啸出荆门,少年中国高歌鸣。
他也曾,修佛论禅说黄老,学究天人造化通。
他也曾,孙文求之而难得,孤独一叶自飘零。
他也曾,发起组建进步党,领袖人称梁任公。
听杨度讲完,袁克定哈哈大笑:原来是梁启超梁任公,好好好,你推荐的这个人不错。梁启超一代宗师,名成天下,中国最优秀的天才军人蔡锷,就是梁启超的关门小弟子。而且梁启超是老资格的保皇派,跟孙文那伙人水火不容,孙文暴力叛乱,而梁启超和他的进步党却始终维系国家统一。好,我马上请梁任公赴宴,为了表示隆重,还要专门发下请柬。
话说那梁启超,是一个闲极无聊,爱瞎琢磨事儿的人。早在辛亥革命之初,他就瞎琢磨一气,想施展妙手空空之术,布局天下,以日本士官学校毕业的士官三杰为班底,欲一举拿下大中国,不料事情不成,梁启超急忙逃回日本。此后共和革命成功,他老兄翩然返回,组建了进步党,每天拉选票弹劾官员,玩得极是开心。
此番接到袁克定宴请,他欣然来到。入座后与杨度、袁克定两人顺嘴瞎扯,正扯之际,袁克定试探道:近来舆论都说,共和制度不适合中国,先生有何高见?
这个……梁启超的脑瓜子霎时进入到高速运转状态,他在想袁克定问这话,是啥意思?到底啥意思?应该不会是吃饱了撑的吧?他可是代表了他爹袁世凯的政治态度啊,嗯,这里边有事,我先留个心眼,别让他把我的底儿套了去。
于是梁启超若无其事地回答道:我生平只研究政体,很少研究国体。
梁启超这句话,等于彻底把门封死了,杨度和袁克定都不好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于是大家不欢而散。
回来后,梁启超悄悄派人找来自己最得意的关门弟子蔡锷将军,把门关好之后,贴在蔡锷的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好一阵子话。
蔡锷听了,乐不可支,忍不住大笑起来,然后敛住笑声:老师,你前几天还骂孙文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必然不会有好结果。现在咱们也这么个搞法,你看这是不是……嗯,有点儿太缺德了吧?
梁启超气道:傻孩子,老师不是给你讲过达尔文的进化论吗?知道什么叫适者生存吗?小蔡啊,你听老师的没错,人要想在这世界上混出名堂来,只有本事是不成的,还必须要有机会。可机会这东西,九成九是别人因为愚蠢为你带来的,而自己创造机会的可能,实在是微乎其微。如果你不在别人犯蠢的时候,快推他一把,那么你就会失去机会,明白了吗?
蔡锷笑道:老师,我明白了。
03.要脸还是要脑袋
梁启超不愿意掺和,却偷偷躲在幕后布局。袁克定只好再琢磨新的人手,他顺着人头拨拉过来拨拉过去,猛地发现了一个人才:
交通系之大魁首——梁士诒。
说起这梁士诒来,端的非同小可。此人于戊戌变法失败后,曾和杨度一起参加了朝廷举办的经济特科考试,杨度考了第二名,而头一名就是这个梁士诒。
正是因为考了头名,梁士诒引起了军机大臣瞿鸿机的警惕,瞿鸿机一研究:嗯,这孩子名字叫梁士诒,啥意思呢?为啥要叫这么个名字呢?嗯,对头,戊戌乱党的头子梁启超,也姓梁,而乱党的大头子康有为,字祖诒,也就是说,梁士诒这孩子,他长了梁启超的头,和康有为的尾巴,这可了不得,这可不是小事,我得赶紧向慈禧老太后报告。
于是瞿鸿机上书:启奏太后,可了不得了,你看经济特科第一名梁士诒,其人梁头康尾,其心可诛啊。
让瞿鸿机这么一搅和,梁士诒当时就被气得哭了,说:我梁头怎么了?我康尾又怎么了?这是我爹妈打小给我起的名字,那时候康有为和梁启超还没混出名堂来呢?凭什么就因为这事儿要修理我?
有人劝梁士诒:傻孩子,你快点儿逃吧,万一天威震怒,圣旨下来,你逃都来不及了。
梁士诒赌气道:我凭什么要逃啊,我不逃,我就留在屋子里,等他们来抓我,要杀就杀好了,我招谁惹谁了我?凭什么杀我,凭什么啊,呜呜,呜呜呜。
结果,考了头名的梁士诒打死也不逃,反倒是考第二名的杨度,逃亡日本去了,结果杨度在日本与同盟会风云际会,险些被同盟会活活打死。而梁士诒这边哭天抢地抹眼泪,却引起了袁世凯的注意。于是袁世凯把梁士诒叫了去,一聊,袁世凯当即拍桌子:人才啊,难怪你能考第一名,难得你这么有才气,以后就留在我北洋好了。
梁士诒从此踏上北洋这条船。由于特别能干,他先出任邮传部铁路局局长,又担任总统府秘书长,人称二总统,后调任税务督办,再以后他以交通银行为班底,搞出了一个具有庞大规模的利益集团,多由广东人组成,人称交通系,又称粤党。而梁士诒,则成为了交通系主任。
但是,正所谓树大招风,梁士诒的交通系成铁板一块,利益独吞,引发了政府中其他势力的强烈不满,几派人马联合起来,发动“三次长参案”以及“五路参案”,齐心协力要摆平交通系,搞死梁士诒。弄得个梁士诒如坐火山口上,一夕数惊,坐卧不宁。
正当梁士诒忧心忡忡之际,袁克定找上门来,询问梁士诒是否愿意帮忙,变更国体。当时梁士诒犹豫了再犹豫,回答说:大公子,这事儿,我一个人还真不敢做主,你等我回去之后,跟大家商量商量,再答复你,好不好?
于是梁士诒返回来,召集交通系骨干人员开会。会议上,他讲述了一下袁克定提出的要求,帝制啊,恢复帝制,这可不是小事,我一个人是不敢做主的,一定要集体决议,集体负责。
众人听了,无不脸上变色,说:啥帝制啊,啥君主立宪啊,说明白了不就是让他爹当皇帝,然后他再当皇帝吗?你说我们一个个好端端的清白人,怎么可能干出这种放弃自由,自甘为奴的蠢事来呢?这未免也太不要脸了吧?
没错!支持帝制,明摆着是不要脸。梁士诒在黑板上,哧的一声画了一道竖线,将黑板一分为二:同学们,我们现在来看左边,左边是支持帝制,是不要脸。右边呢,是反对帝制,反对帝制,咱们的脸就保下来了。不过呢,我们也会因此而得罪袁大公子,按说得罪他也没啥,难道他还能把咱们的卵子给咬下去不成?可同学们不要忘了,我们现在是面临八路强敌啊,“三次长参案”,“五路参案”,如果再加上袁公子,那么我们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没头。
同学们,我们现在面临着两个选择,一是选择拥护帝制,是没脸;二是选择反对帝制,是没头。大家希望没脸,还是没头?请大家投票做出选择,对了,提醒大家一下,投票必须走严格的民主流程,不许私下里拉票,更不许贿选。
好了,现在大家投票吧。
梁士诒最后说道。
04.日本女人最温柔
次日,梁士诒捧着一只选票箱,来见袁克定。
袁克定问:老梁,你手里捧着个箱子干啥呀?
染士诒严肃地说:这是我们交通系昨天投票的结果,想请袁公子做个公证,我们当场开箱验票,是什么结果,我们就执行什么决议,群众的意见就是我们的意见,群众的观点就是我们的观点,袁公子你看如何。
袁克定心里直打鼓:你们在搞什么搞啊,好可怕啊,行行行,我豁出去了我,礼贤下士还不行吗,你开箱验票吧,我替你做公证。
于是梁士诒打开选票箱,当场唱票:不要脸一张,不要脸两张,不要脸三张……不要脸N张……所有选票,都投给了不要脸,也就是说,交通系全体同仁,选择了不要脸。
不要脸……袁克定一狠心一咬牙:我作证,以梁士诒为首的交通系,全都不要脸。
梁士诒激动地握住袁克定的手:感谢大公子的公证,现在,我以全体交通系的名义,向大公子保证,从今而后,交通系一致追随大公子,赴汤蹈火,有始有终,请大公子下命令吧。
袁克定大喜:若得燕孙兄相助,则此事必成,烦请燕孙兄替我谋划。
梁士诒笑道:大公子,其实这事儿也没个啥谋划的,就是得先瞧瞧,如果改行君主立宪的话,哪个最容易出来捣蛋添乱。
袁克定:嗯,捣蛋添乱的,会是哪一个呢?
梁士诒:还能是哪一个呢?当然是……嘿嘿嘿,所谓功高震主,尾大不掉,北洋的老武人啊,现在就是连你父亲,有时候都指挥不动喽。
袁克定摇头道:是说段祺瑞、冯国璋这些人吗?这些人我了解,他们狗屁本事没有,只不过我父亲重用他们,就以为自己有了本事。太多难听的话,我也不好说,请燕孙兄教我,如何才能摆平这些没文化的粗人?
粗人梁士诒眨了眨眼睛:没错没错,大公子你英语德语说得呱呱溜,跟你一比,北洋确实都是些粗人。
袁克定:这是显而易见的嘛。
梁士诒:袁公子,你可知道兵学大家蒋方震?
袁克定:蒋方震?好像听说过……
梁士诒:没错,人人都听说过他,两年前,蒋方震在保定军校,培植军官,改良军队,却被军学司长魏宗翰及科长丁锦处处掣肘,变得有心无力。气急之下,蒋方震召集学生于尚武堂,历数魏宗翰和丁锦的种种掣肘之事,自承未达改良教育之目的,愧对学生,愧对国家。讲话过后,蒋方震命令学生在操场上立正,他自行返回屋内,举枪自杀,幸亏蒋方震的佣人察知情形不对,偷偷跟进屋去,见蒋方震正欲自杀,用力一拉,子弹虽然未及蒋胸口,却也已贯入体内。此事轰动一时,当时连大总统都亲自派了医生抢救,生恐蒋方震有失,那么我们可就要失去一位宝贵的兵学家。
袁克定:对对,你一说这事儿我就想起来了,记得当时报纸都登了,学生们还向总统特使哭诉,要求立即将魏宗翰、丁锦解职,也不知道这俩家伙到底解没解职,现在混得怎么样了。
梁士诒:那俩人情况不清楚,但蒋方震自杀未果,你爹袁世凯从日本使馆请了名医去看,随车有位女护士梅子小姐,美貌温柔,结果蒋方震看了一眼,立即就恢复了生机,说什么也要娶梅子小姐当老婆,梅子吓得逃回了日本,但最终,还是被蒋方震吸引了回来,嫁给了蒋方震当老婆。要知道日本女人是最温柔,最懂得侍候男人的,袁公子,你不这样认为吗?
袁克定:我?莫非燕孙兄想让我娶个日本老婆?
梁士诒:你为啥要娶日本老婆?
袁克定:我哪儿知道为啥,不是你要求的吗?
梁士诒道:我有提这个要求吗?对了袁公子,我现在要说的,不是梅子小姐,人家梅子已经嫁给了蒋方震,你真的没戏了。我要说的就是大兵学家蒋方震,你可知道,他最近又提出来什么建议?
袁克定:什么建议?
梁士诒道:蒋方震曾说,北洋新军,历经多年,早已失去了当年的锐气,难以再战。如果想改良军队,最好的办法,就是编练模范团,培养一批新军官,然后派到各军中任职,再对整个北洋军进行改造。
袁克定眼睛一亮:军官,改造……没错没错,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一如我父亲早年的小站练兵,可以培养出自己的军队。
05.生气了也没用
袁克定来找父亲袁世凯:爹,跟你说个事儿。
袁世凯:又啥事啊?你怎么每天那么多事儿啊?
袁克定:爹啊,你儿子事儿多,总比游手好闲好吧?
袁世凯:说得也是,那快说啥事儿吧。
袁克定:爹,我想效法你当年的小站练兵,训练新军模范团。
袁世凯:你歇菜吧你,这事儿已经交给蔡锷了。
袁克定:爹,你怎么可以把这事儿交给蔡锷呢?
袁世凯:废话,蔡锷是年轻一辈中最具军事天分的,他在云南时就练了精锐新军万人,现在就扔在云南,说拿起来用就拿起来用,你比得了他吗?
袁克定:我不是说自己比蔡锷强,谁能比得了他啊,我的意思是说……是说……对了,爹,你重用蔡锷,只恐咱们北洋的老军人不依。
袁世凯瞧了瞧儿子:傻宝啊,还真让你说着了,谁都知道蔡锷有本事,也知道自己比不了他,可北洋那些暮气沉沉的老人们,却拼了命地给蔡锷上眼药,这可真是……唉。
袁克定:爹,我可要提醒你一句,你可千万别因为太重用蔡锷而害了他啊,不知道爹还记得兵学家蒋方震不,那可真是个人才啊,说是几百年也出不来一个的。可结果怎么样?就因为几个小人掣肘,他什么事也做不成,激愤之下选择自杀,虽自杀未遂,但这个教训,爹可不能忘了啊。
袁世凯呆住了,好半晌才说:傻宝呀,你先下去,让爹想想再说。
隔了几日,袁世凯终于想明白了,就找来陆军总长段祺瑞,说:小段啊,跟你说个事,这次呢,咱们编练模范团,这个团长的人选啊,我琢磨了好几天,琢磨来琢磨去,琢磨到最后,我觉得团长最合适的人选,就是我家大宝克定。小段啊,是不是你也这么认为?
段祺瑞哈哈大笑起来:大总统,你有没有搞错,你家大宝是个瘸子,走路一拐一拐的,你让他这个模样往操场一站,士兵们乐都乐死了,还怎么训练啊?
袁世凯沉下了脸:芝泉啊,克定可不像你想得那么惨,他很聪明,你看他出国没几天,英语德语说得呱呱溜。
段祺瑞道:呱呱溜顶个屁用,训练模范团,要的是军事才干,这玩意儿你儿子有吗?恐怕他连听都没听说过吧?
袁世凯:嘿,小段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说话这么难听呢?
段祺瑞:大总统,我一直是这样,又不是今天才这样的。
袁世凯:就让袁克定出任模范团团长,我是大总统,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段祺瑞:我是陆军总长,军队方面的事,我说不行就不行,你大总统也不管用。
袁世凯:你你你……这样好了,段总长,我再给你推荐一个团长人选,你看怎么样?
段祺瑞:推荐哪个呀?
袁世凯:你看我怎么样?
段祺瑞:大总统你……真的生气了?生气也没用,生气了我也不同意让你儿子当团长。
06.小姐爱上穷小子
然则,段祺瑞何故非要跟袁世凯抬杠,不让大公子袁克定执掌模范团呢?
正如段祺瑞自己所说,他这人就是这样,天生的杠杠头,一身的臭脾气。他看准了的事,谁劝也没用,哪怕杀头掉脑壳,他也不会改变原则。
晚清时,因为义和团事件,惹来了庚子国祸,八国联军攻入北京,慈禧老太太逃之夭夭。后来慈禧返京,沿途地方官员、百姓并士兵,皆行跪拜之礼,火车一路行来,唯见铁路两侧,是无数撅起朝天的屁股蛋子,这让慈禧好不快意。
车行前方,忽见一支威武雄壮的军队,竟然立而不跪,还吹着呜里哇啦的军号,恭迎慈禧。当时慈禧和车上的官员全被惊呆了:这是谁呀,居然敢不下跪?
细看前方军人的领队,竟是北洋的小段段祺瑞。
原来,段祺瑞这厮十分厌恶皇权专制对人性的摧残,知道一支由奴才组成的军队,是毫无战斗力的。世界上最勇敢的军人,必然是有良知、有尊严的军人,所以段祺瑞硬生生地推翻了军人的跪拜制度,要以笔直的军姿,让慈禧瞧个新鲜。
慈禧倒没敢说什么,随车的官员们却气疯了,他们跳下车来,狂打段祺瑞的腿,强迫段祺瑞跪下。你个中国人,竟然敢在权力面前昂首挺胸,竟然不想当奴才,这真是太不像话了。段祺瑞双腿被打,却丝毫不为所动,仍然是屹立于当场。他的坚忍,与军人的铁血自尊,强烈地撼动了清王朝。毫不夸张地说,正是段祺瑞,让中国军人恢复了尊严与良知,让中国军人站了起来。
从此,军人只奉从内心良知的召唤,再也不是权力的走狗。
这就是段祺瑞。
铁血军人的秉性,源自于段祺瑞奇特的成长历程。话说那段祺瑞,也堪称军人世家,祖上曾经组织过团练,打过暴民捻军。但临到段祺瑞出世,家境却已滑落低谷,幼年时的段祺瑞,终沦为放牛娃,以替财主放牛为生。
可这个放牛娃,却硬是不肯听从命运的安排,非要读书。还真让他找到了一位私塾老师,也没听说老师教过他什么,只管向他讨要学费。但段祺瑞没钱啊。没钱你读什么书啊?私塾先生很生气,就拿走了段祺瑞家里祖传的端砚。
此事发生之后,段祺瑞怒不可遏,再也不在这个私塾先生处读书了,就另找了个姓许的老师,仍然是没钱跟着蹭课。虽说是蹭课,但老师家每天开饭,他也跟着狠吃。忽一日他拿起饭碗来,吃惊地发现碗里有一块鸭肉。要知道,乡下人当时的日子极苦,纵然是许先生,也是几天吃不到一块肉,他一个蹭课听的穷学生,怎么可能会分到鸭肉呢?
一定是弄错了。
弄错就弄错了吧,先把鸭肉吃了再说。
段祺瑞大嘴巴一张,吧唧吧唧,就把鸭肉吃掉了。
不料怪事迭出,此后段祺瑞的饭碗里,隔三差五就会出现富有营养的肉类食品。这时候段祺瑞却是越端饭碗越害怕,不敢再吃了,就趁添饭的时候,问厨房是不是弄错了,是不是把给许先生的肉,盛到他的碗里来了。
这时候厨房里边,帘子后面,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你尽管吃你的好了,问那么多干什么,傻瓜!
当时段祺瑞如受雷击,踉跄着后退两步。
帘子后面说话的,竟然是许先生的女儿。
许大小姐,爱上了这个穷小子。
07.史上最悲催的爱情
许大小姐爱上穷小子段祺瑞,是晚清时代最悲惨的爱情。
这爱情悲惨就悲惨在,段祺瑞的家里,太穷太穷了。他根本找不起媒人替他去说这门亲,即使有缺心眼的媒婆愿意揽这差事,许家也未必答应。而在许大小姐这里,却因为礼法与家规的约束,她最多是偷偷地给段祺瑞饭碗里添两块肉,却不能将自己的心事,透露出丝毫。
爱,就隔着一道薄薄的门帘,却不得相见。
此后,这个孤独的少年,兜里只揣着一块银元,步行两千余里,前往山东威海卫投军。他由于生性耿直,勤奋刻苦,很快在军队里脱颖而出,成为了北洋排第一的重要人物。
穷小子成名了,有钱了。第一个登门的,就是将段祺瑞那块祖传端砚抢走的私塾老师。
老师来了,段祺瑞毕恭毕敬地执弟子礼,每天好茶好饭招待,却绝口不提老师抢自己端砚的事。这位老师真的很幸福,在段祺瑞这里一住就是一个多月,每日里吃得满嘴流油。一个多月了,不能再住下去了,再住就太不像话了。见老师执意要走,段祺瑞几次挽留之后,就为老师设宴饯行。酒酣耳热之际,段祺瑞递给老师一个纸袋,老师打开一看,顿时就落下了老泪。
纸袋里装的,是段祺瑞替老师在家乡买的房产田地的屋契田契,想让这个穷老师,能有个养老的地儿。
当时老师泪流满面:小段啊,你看你,一点儿也不记旧怨,可是老师我,却愧对你这么好的一个学生啊,当年我抢了你家祖传的端砚……祖传的啊,我说抢就抢,当年你胳膊腿太细,打不过老师,只能任由老师抢啦,现在老师可抢不过你啦……
羞愧的老师,终于把那块祖传端砚,又还给了段祺瑞。
老师的恩,总算是报了。那么那位爱着他的许小姐呢?
可是段祺瑞不敢打听啊,这么多年过去了,许小姐一定是嫁人了,他总不能全副武装,带一支军队杀过去吧?万一人家许小姐现在过得恩恩爱爱幸幸福福,你说你过去算怎么回事?
只能忍。
这一忍,又是好多年。
直到晚年,段祺瑞再也忍不下去了,就出门去找许小姐,嘿,还真让他给找到了。
这时候的许小姐,已经是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她拄着拐杖来看段祺瑞,进门后两只老花眼东找西看:段大人,哪个是段大人啊,你看我这眼睛看不清楚……当时段祺瑞也是老泪纵横,连称老师姐。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执手相看泪眼,越看心里越是悲催。
段祺瑞的悲催爱情告诉我们:年轻人啊,要珍惜好时光,年轻时能爱就抓紧爱,爱过才知情重,爱过才知苦短。可千万别像段祺瑞这样,满脑门子为国为民,把自己的爱情耽误了不说,还无缘无故地遭人乱骂。
划不来啊!真的划不来。
然而人的性格,决定人的命运,你说划不来没用,段祺瑞自己也不是不知道划不来,可性格决定了他终将和栽培他的袁世凯,走到势同水火的地步。
08.卑鄙小人一炮而红
段祺瑞和袁世凯的关系走向两极,开始是全怪段祺瑞,后来却越来越要怪袁世凯。
所谓的开始,说的就是蒋方震自杀一事。此案表面上是兵学家蒋方震与军学司长魏宗翰、科长丁锦之间的小矛盾,实际上却是袁世凯和手下大将段祺瑞的第一次权力斗争,枪声回荡在保定军校,而主战场却是在大总统府。
说起这蒋方震,实为中国第一独具战略眼光之人。其人少年时留学日本,对日本吞并中国的野心洞若观火,而且准确分析了中日两国的实力对比。蒋方震知道中国断然不是日本之对手,而且越是发展,越是被日本远远地抛在后面,弱小的农业古国中国,若想在强大的工业化国家日本面前获得生存的权利,就绝不能指望着一战而定乾坤,必须要打持久战。
持久战,就是蒋方震先生最先提出来的。
蒋方震先生的军事思想,博大精深,持久战只是其中之一。他发现北洋新军已经失去锐气,暮气沉沉,遂提出了改造新军的战略思想。
这一战略思想的提出,是应对日本日益逼近的侵华步伐,总之中国必须要时刻保留一支具有强大战斗力的军队,以维持中日之间的实力平衡。但这个平衡太脆弱,总是向不利于中国这方面倾斜,所以,为了避免局势的恶化,北洋新军必须要着手加以改造。
这就是蒋方震改造新军之思想。
这一思想立即引起了袁世凯的注意,袁世凯是日本人的心腹大敌,对于军队的改造始终持高度关注,所以他发现蒋方震这个人才之后,就迫不及待地立即任命其为保定军校校长,以推行蒋的新军改造计划。
但是段祺瑞却不同意蒋方震的新军改造计划。
段祺瑞为啥不同意这个计划?莫非他跟日本人合穿一条裤子?
非也,段祺瑞也同样视日本为心腹之患。但问题是,屁股决定脑袋,人的思维取决于他在社会上的具体位置。要知道段祺瑞乃陆军总长,是军方的最高长官,负责具体工作,在他眼里的北洋,首要的问题是服从,一支不肯服从命令、指挥不动的军队,肯定不是支好军队。
而蒋方震训练出来的军官,肯定不会服从段祺瑞的命令,这是明摆着的事。
所以段祺瑞对袁世凯“擅自”越过他,直接任命蒋方震为保定军校校长之事,感到强烈不满。可问题是,袁世凯是大总统,他小段再不满,也没办法找袁世凯的麻烦,他只能找蒋方震的麻烦,给蒋方震添堵。
所以,蒋方震到了保定军校,发现工作难以开展,遂召集学生于操场上,痛斥军学司长魏宗翰和科长丁锦扯后腿添乱,而后举枪自杀,幸得佣人扯了他一下,侥幸留得性命,但事情却已经闹得沸沸扬扬。魏宗翰和丁锦这两个家伙,也以扯后腿的卑鄙小人角色,迅速走红,搞得人人皆知。
但这俩活宝没红多久,人们就发现,这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之所以有胆子敢跟中国最富军事思想的兵学家蒋方震扯淡,那是因为他们有后台,有靠山。
这个后台靠山,就是陆军总长段祺瑞。
09.人品反比定律
到目前为止,史学界对段祺瑞这厮的描写刻画,仍不断变化。若单独提及段祺瑞,其多半是正面角色。段祺瑞生活俭朴,布衣素食,常年穿家里做的布袜子,喜读书,嗜下棋,最尊重知识分子,还喜欢跟知识分子学写诗。他去武昌迎黎元洪入京时,曾于黄鹤楼前撰一联,曰:
杯酒话前尘,万里涛声天际涌。
登临怀故国,八公山色望中收。
这副楹联,纵然最挑剔的文人学士,也不由得摇头再摇头,在心里乱骂:娘的,你一个摸枪杆子的粗人,居然也能写出这么好的楹联,让老子咋个混啊。
但一说到蒋方震时,段祺瑞瞬间大变脸,从磊落粗豪的武夫,变成了卑鄙小人。这个历史走向实有其必然因素,让人徒然叹息无可奈何。
段祺瑞被指控:他多次截留保定军校的经费,还故意找蒋方震的麻烦,给蒋方震添堵,搞得蒋方震无法如愿训练军官,激怒之下,拔枪自杀。
蒋方震的伤势好转之后,袁世凯重视他的才干,专门任命他为总统府军事处参议。
这一任命,说明袁世凯确属一心为国、重视人才的。
当然,这道任命仍然需要段祺瑞签字,发委任状。
可你猜猜段祺瑞这厮干了什么?
你绝对猜不到,他竟然迟迟不给蒋方震发委任状。他想干啥?难道还想逼蒋方震再自杀一次吗?
真是太不像话了。
袁世凯发现段祺瑞那厮还在扯后腿,恚怒已极,亲自来写委任状,这一次,老袁也火大了,明文写上委任蒋方震为军事处“头等”参议,而且还在“头等”两个字上,画了两个巨大的圈,意思是让段祺瑞自己看个清楚。
这场冲突,尽管段祺瑞有他自己的理由,但公正的转盘指针,却是指向袁世凯和蒋方震的,段祺瑞明显不是个东西。
这就难怪他和爱着他的许小姐终生也未能走到一起去,走到一起干什么?让许小姐看他天天干这种丢人现眼、嫉贤妒能的事情吗?只怕许小姐迟早也会被他活活气死。
就算是气不死,也难免吃醋而死。段祺瑞这厮,只美貌的小妾就有仨,虽说当年有本事的男人,总爱多娶几个温柔女生,算是帮助女生解决生计问题吧。但由此可以看出,段祺瑞对许小姐,并非那么重情专一。
此事不提也罢。
但人生如戏,角色互替。在扮演好人坏人这个问题上,是有一条客观规律的,这条规律就是:你周围人的人品,与你自己的人品成反比。
简单说来就是:如果你认为演坏人蛮好,就会发现自己不幸跌落于好人堆中,被千夫所指,骂到半死。你发现坏人不好干,那就转行当好人吧,可等你专职扮演了好人,又会发现周围都是坏人,都在琢磨着欺负欺负你这个实心眼的好人。
这条规律,在段祺瑞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明确地说,当他做坏人,偷偷给兵学家蒋方震添乱时,所有人都是好人,都在义愤填膺地斥责他。可当段祺瑞猛打方向盘,驶上好人的光明大道时,却吃惊地发现众人早已经挤入坏人的绿色通道,仍然是合起伙来,持之以恒地修理他。
这里说的就是北洋才子徐树铮之事。
10.神童出世不读书
说起徐树铮,于北洋黑压压的将星之中,极是惹眼。
徐树铮,江苏萧县人,祖上世代务农,祖传最有文化含量的活儿,就是背个粪筐出门拾粪。但到了徐树铮他爹徐世道那一辈,却文星突起,徐世道打生下来后,见到带字的纸片就手舞足蹈,长大后一边耕田一边读书,结果入选贡生,从农夫转型为乡村小学教师。
话说徐世道在成为孩子王后,便潜心研究孩子的学习心理,并将他的研究成果,全部应用于儿子徐树铮身上。书上说父亲教导他时,不择时间场地,不管拉屎放屁,耍尽花样地引诱儿子读书。有一次他扶儿子骑驴,口称“驴鸣双耳竖”,让儿子立即对出下联,小徐树铮手忙脚乱,脱口冒出一句“狗尿一蹄翘”,让他爹听了后,差点儿没哭出来。
出了这个笑话之后,乡人大奇,皆称其为徐家小神童,七岁能诗。结果惹恼了一个读书老头,不辞辛苦地跋山涉水,专门来找七岁小朋友徐树铮的麻烦。
老头来了之后,摆开场子挑战,他出上联:推窗望月。看小徐树铮如何对下联。
当时徐树铮出来,对曰:拔山超海。那老头听了此联,惊得面无人色,掉头便走。
七岁童子,一联败老头。徐树铮得胜之后,扬扬自得,于是他发现了一个好玩的游戏,出门去找最牛气的人,无事生非地挑衅一番,这样的人生堪称传奇。于是他东打听,西打听,终于打听到有一个老头,棋艺自诩天下无敌,在他的棋盘上,己方老帅是用钉子钉死在棋盘上的,表示他赢对方,从不需要挪动老帅。
徐树铮闻之大怒,便不辞跋山涉水之艰辛,千里迢迢地找了去,与老头展开博弈。战至最后,老头火冒三丈,猛地举起羊角锤,咔啦一声,将老帅取下来,然后挪动着老帅到处乱窜,以逃避徐树铮的追杀。
从此徐树铮名气越来越大,到他十三岁那一年,轻取乡试第一名,从此成为朝廷补贴衣食的秀才。此后他愈发狂妄,恨不得把眼睛长到头顶上。于是乡野之间举凡长了胡子的,都来徐树铮家,劝说他父亲管教管教徐树铮,这孩子得管啊,不管怎么行?他太聪明了,再不管,将来会成祸害的。
刚开始时,徐树铮父亲只笑不答,但来劝的人越来越多,渐成潮流,三乡五里的长胡子老头,如果不来徐家劝说管教徐树铮的话,就感觉自己很没品位,跟不上时代。这时候徐树铮的父亲,不得不说话了。
他说:有什么好管的?想想我们小时候,表现得只比这孩子差,不比这孩子好。你一个笨人,凭什么管教聪明人呢?就让这孩子自己体悟吧,他懂得的道理会比我们多,他管教自己的效果也会比我们管教更好。
徐树铮自述说,当时他听了父亲这番话,犹如五雷轰顶,万念纷起纷落,心智骤失其依。
是夜,徐树铮躺在被窝里,圆睁着两眼,开始了他人生的第一次严肃思考:我为啥要读书呢?为啥?到底为啥呢?
思考了整整一夜,终于思考出来个眉目:呜呼,吾为中华崛起而读书。
可是读了厚厚的四书五经,中华非但没掘起,反而越来越差劲,可见这书读不得。再加上他曾经考举人而不中,此时越发地坚定了他这个信念。
那么不读书,又如何报效国家呢?
当天,他将家里的钱偷出来,徒步离家远行,要去报名当兵。
11.脑子真的进水了
首次离家出逃,未至江浦,徐树铮就被母亲派出来的人马,逮住押回了家。回家进门一看,嘿,好一个温柔漂亮的小媳妇,正坐在炕上等着自己呢。
原来母亲为了拴住儿子的心,专门给儿子娶了个漂亮媳妇。
漂亮媳妇好,徐树铮欣欣然入洞房。
几日后,他从洞房里出来,找到父亲说:爹,我想了又想,觉得还是应该从军,报效国家。我不要老死于乡间,成为一名迂腐老夫子,与国无益,与己无利。
父亲问:这事儿,你跟你媳妇商量过了没有?
徐树铮道:商量过了,她把带过来的嫁妆,都给了我做盘缠。说是我出门在外,身上不能少了钱。
父亲道:既然这样,那你等我把家里累年的积蓄,全部取出来给你。你此行远近我不管,但无论如何,你得干出个名堂来,不能让你媳妇白白地守空房。
于是徐树铮与媳妇告别,取路山东,去找当时的山东巡抚袁世凯。到了济南,他给袁世凯写了封书信,信上说:国事之败,败于兵将之庸蹇。欲整顿济时,舍经武无急务。意思是说:当前国家最急迫的任务,就是强大军事。袁世凯见信后大喜,就叫来道台朱钟琪,说:小朱,你来看看这封信,这肯定是个人才啊,你替我面试面试。
朱钟琪道:为啥要让我面试呢?你咋不自己面试呢?
袁世凯解释说:你看,我妈妈这不刚死,我正在替老人服丧戴孝,不方便嘛。
于是道台朱钟琪出来,面试徐树铮,却不想两人价值观不同,话不投机,面试的结果是不欢而散。悲愤至极的徐树铮出来后,赋诗一首,曰:
性气粗豪不自收,等闲岁月太难留!
安能化得身千亿,处处迎风上酒楼。
此诗迅速传开,不久就传到了其家乡。父亲知道这首烂诗是自己儿子写的,就给徐树铮写信,大意是:孩子啊,你出山,就是要想办法让别人用你。别人不肯用你,那是因为你眼光太高,老是想骑在用你的人脖子上,这不行啊,这世上的人,哪个用你的目的是让你骑在他脖子上耍威风呢?
正所谓知子莫如父,父亲的这番话,正说到徐树铮性格弱点上。可饶是这老头读书破万卷,也想不到这世上之人,千奇百怪,硬有那种愿意让徐树铮骑在自己脖子上的怪人。
眨眼工夫到了冬天,徐树铮困居于济南的高升店,无所事事,就穿了件夹袍,在大堂上写楹联,一边写一边嘀咕:凭啥呀,凭啥不让我骑在你脖子上?我就是要骑,就要骑……正嘀咕着,旁边站着名军官,招呼他:朋友,你这字写得不错啊,有时间没有?咱们聊聊天如何?
聊就聊呗,于是两人坐下来东拉西扯,听徐树铮说完了他的情况,那军官说:原来是这样啊,你既然想从军,那就到我的军营里如何?
徐树铮问:你是哪头蒜啊?
对方回答:我是段祺瑞。
从此,徐树铮就跟了段祺瑞。
他先当抄抄写写的文员,偶尔跟着士兵练武,再后来被送到日本士官学校,回来后仍然是跟在段祺瑞身边混。到辛亥年间,武昌首义,徐树铮跟随段祺瑞去战场上暴打革命领袖肥仔黎元洪,这时间发生了一桩事,把他的价值,一下子凸显了出来。
当时,北洋军鏖战于武汉三镇,战事正酣,段祺瑞部纵火汉口。于是记者飞跑了来,问:为啥要放火啊?
段祺瑞给出了一个极缺心眼的回答:纵火,乃打仗之兵法也。岂不闻孙子曰,凡火攻者有五,敌军散布于街内,藏于暗处,而我军在明处,如果不用火攻,我军必然会有重大伤亡。
记者心里乐得快要疯了,奋笔疾书,段祺瑞这个回答,足够他死一百次的,身败名裂是必须的。记载下来后,记者飞奔报馆,要让段祺瑞死得很难看。正奔之际,前方突然杀出一队人马,截住去路,细看来人,原来是徐树铮。
徐树铮对记者说:是这么回事,刚才段军统喝多了,脑子一时进水,乱答一气。其实不是那样的,火烧汉口,并非段军统下的命令,此事造成了民众死亡,段军统极为悲愤,已经申报朝廷,要追查肇事者。还要认真详细地调查民众生命财产的损失,予以赔偿。汉口大战,殃及无辜百姓,段军统深表痛心,已经表示要尽全力维持停战局面,避免战事再起,使我无辜百姓,再遭兵祸……你快写啊,就照我刚才这么说的写。
记者摇头:抱歉,我还是要发表段军统刚才的讲话,你说的这一套不好玩,没新闻卖点,不符合新闻报道准则。
徐树铮转身,端来厚厚两沓钱:再商量商量吧,段军统刚才脑子是真的进水了,还是发表我这段吧,好不好?
记者愤然起身:想用金钱收买我吗?休想,你这是对我人格的羞辱!
徐树铮:你看你……来人,给我把这个造谣惑众的家伙的脑壳砍下来,哼,这可是你替我省钱的,怪不得我。
刀斧手奔上前来,拖了记者就要砍脑壳。记者急了:别砍,别砍,把钱给我,我发表你刚才的那一段还不行吗?
12.替老板背黑锅
北洋评论段祺瑞之为人,说他是刚愎他用。这里的“他”,就是指徐树铮。这是因为徐树铮替段祺瑞担了太多的风险,擦了太多的屁股,说穿了,徐树铮起到的是替段祺瑞遮风的作用,替段祺瑞得罪人。
最广为人知的一件事,是北洋军中,有一名姓李的军官被撤了职,无处吃饭,就来找段祺瑞,段祺瑞答应了,转徐树铮办理。徐树铮却批了一句话:查该员无大用处,批驳,验过。把段祺瑞的吩咐打了回去。
于是这名姓李的军官最终也没谋到差事,只能灰溜溜地走人。临了还不怪段祺瑞,只怪徐树铮不是个东西。
所以这徐树铮,在陆军总长府极是碍眼,招无数人憎恨。当时有句话,叫段祺瑞说了不算,徐树铮说了才算,总之,徐树铮当段祺瑞的家,是段祺瑞的老板。
除此之外,徐树铮还干过一桩骇人听闻的勾当,说出来能把段祺瑞、袁世凯吓死。
就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日本人登陆青岛,抢夺德国租界之时,徐树铮秘密找来山东督军靳云鹏,要借道山东,给德国人送一火车的军火去。听了这个消息,靳云鹏吓得差一点儿傻掉,问:老徐啊,这事儿不对吧?都知道你是有名的亲日派,怎么给德国人送军火呢?
徐树铮答:日本,是中国最强的邻居,生性蛮横,霸道无比。中国的任何事,如果日本不答应,你就办不成,所以我才被迫亲日。但日本实乃中国之大敌,绝不会看着中国强大起来不加以干涉,而将来真正能够成为中国人朋友的,只有美国和德国,你说我不帮助德国人,难道帮助日本人吗?
靳云鹏问:就算如此的话,现在德日交战,我们中国是处于中立状态的,你这么帮助德国人,万一被日本人发现,怎么得了?
徐树铮答:所以这件事,既非大总统的吩咐,也非陆总长的安排,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事情无论成与不成,终究不能张扬。只不过,一旦事发,日本人追究起来,最多我一个人担责,断不至于影响到国家大事。
这件事办得很顺利,军火被偷偷运入德租界,日本人做梦也想不到中国人敢算计他们,只是德国太不给力,没几天就被日本人打得老实了。但德国人对于中国的帮助很是感激,就连段祺瑞后来知道了这事儿,也认为办得不错。
按理来说,徐树铮这么卖命,袁世凯应该知道他的苦衷,可是很奇怪,袁世凯却特别讨厌这个徐树铮,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小扇子。意思是说,徐树铮是段祺瑞的狗头军师。
每隔一段时间,袁世凯就来找徐树铮的麻烦,发公文要将徐树铮调走。每一次都是段祺瑞拦着不让。这种事次数多了,袁世凯就有些沉不住气,干脆把段祺瑞叫过去,吩咐道:那个谁,对了,就是徐树铮,快点儿给他挪个地方吧,我一看到这个人就烦。
段祺瑞回答:请总统先免我的职,然后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段祺瑞这么个搞法,让袁世凯很生气。紧接着又爆发了春节叩头门事件,这件事让段祺瑞和袁世凯的冲突,彻底公开化了。
话说到了1915年,朝野复辟的势力越来越强势,北洋军人不知是谁挑头,率先恢复了跪拜大礼。只有段祺瑞坚决抬杠到底,死活不肯下跪,要知道是他提着脑袋,才在庚子国变之后,让中国的军人站了起来,可这些军人自己又扑通通全都跪下了,段祺瑞气得半死,当然不乐意下跪了。
这时候老搭档冯国璋跑来圆场,对段祺瑞说:小段,我知道你脖子硬,咱们这么多年了,我还不知道你吗?不过你弄差了一件事,咱们这次给大总统磕头,并非恢复跪拜之礼,这不是过年了吗?怎么说也是大总统栽培了咱们,就算是小辈给长辈磕几个头,你不至于非要抬杠吧?
好说歹说,冯国璋强拖着段祺瑞去见袁世凯,然后两人相并跪下磕头。袁世凯当时又惊又喜,要知道此二人者,在北洋中势力已经养成,尾大不掉。袁世凯最头疼的就是他们两个,如今此二人愿意给自己磕头,袁世凯如何不喜?立即吩咐自己的儿子们,过来向两人磕头还礼。
袁家的几个儿子都过来了,一起跪下向段祺瑞、冯国璋两人磕头。只有大公子袁克定不为所动,神态倨傲地站在一边。
段祺瑞怒不可遏,冯国璋也是气得两手发抖,两人出了门,段祺瑞说:老头子倒还谦逊,大少爷却架子十足,哪里拿我们当人!我们做了上一辈子的狗,还要做下一辈子的狗!
冯国璋道:芝泉,莫说你发怒,我亦忍耐不住,今后我跟着你走,我们不能再当一辈子的狗了。
看着两人怒气冲冲地出了门,袁世凯大骂袁克定惹祸。可是袁克定也有话说。
他说:这两个人是你养大的,若不折折他们的傲气,将来怎么驾驭?
无法驾驭,这就是袁世凯面对北洋这部老式战车,所发出来的感慨。
13.北洋破裂
此后,就是袁克定组织太子党人马,意欲夺取军权。由袁世凯出面,要求担任模范团团长,不想段祺瑞摆出一张后娘脸,说什么也不同意,气得袁世凯说了一句:你看我来担任团长,行不行?
这本来是一句气话,谁也没料到最后竟弄假成真,袁世凯居然真的当上了模范团第一期的团长。
事情弄到这一步,袁世凯和段祺瑞之间的关系,已经彻底弄僵了。
在这节骨眼上,杨度跑了来,献计要搞掉段祺瑞。
杨度的办法,是先成立一个全国陆海军大元帅统率办事处,要用这个部门,驾空段祺瑞的陆军部。这个新部门将由中国最优秀的军事天才蔡锷担纲,段祺瑞这个部门,变成了只是办事的。
这一招好,谅段祺瑞无力招架。
无力招架就不招架,段祺瑞干脆不来上班了,消极怠工,以示抗议。正抗议着,袁世凯忽然把他叫到大总统府,询问他一件事。段祺瑞回答:这事儿我不知道,你等我回陆军部,问问徐世铮。
原来段祺瑞不来上班了,徐树铮那厮称霸陆军部,逮到公文乱发一气,根本不跟段祺瑞打招呼。
看到这情形,袁世凯脑子又犯了浑,叹息说:咱们这团体里,啊,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啊,芝泉在家做总长,啊,老是不来上班,啊,不上班……
到了这一步,按说应该有个明白人出来调解一下,都是北洋的老人嘛,何必弄得这么紧张?
但没有人有资格调解袁世凯和段祺瑞之间的不和,相反,两人之间的关系,成为了媒体关注的热点,让段祺瑞与袁世凯两人渐行渐远,彼此只能看到对方的背影。
接下来日本人弄出来“二十一条”,袁世凯立即精神抖擞,异常亢奋地琢磨招数应对。正忙得不可开交,段祺瑞突然递上来一纸公文,袁世凯以为是军方的表态,急忙打开,不想却是陆军部要求加薪的报告。
当时袁世凯气得就哭了,批了八个大字:
稍有人心,当不出此。
意思是说,段祺瑞啊段祺瑞,你但凡有一点点人性,一点点,只需要一点点,你就不会偏挑这节骨眼上添乱。
段祺瑞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儿不对了,“二十一条”都来了,非要这时候加薪,难怪让袁世凯骂你。于是为了弥补裂缝,段祺瑞又关起门来,搞了个对日宣战声明,通电各省督军,要求大家签字表态。
段祺瑞这么个搞法,大概是希望以军方通电签名的形式,表态支持袁世凯。不想他和袁世凯的冲突表面化,大家躲都躲不及,谁还会蹚这浑水?居然无人理会。正在郁闷之际,“二十一条”危机被袁世凯轻松化解,渡过了危局。然后袁世凯看到了段祺瑞要求对日宣战的声明,更加恼火,笑着说:芝泉老是唱反调,你要走就走嘛,何必口出恶声?
袁世凯把这个通电,理解成了段祺瑞反对他的意思,虽然这个误解很明显,但袁世凯不想解释,段祺瑞也不想,于是事态进一步恶化。
几天后,袁世凯召段祺瑞,见面就说:芝泉,你脸色不好,我看你还是休养一段时间再说吧。
段祺瑞无语,递上辞呈。
时间是1915年5月1日,北洋破裂。
14.皇帝御笔马生角
袁世凯与段祺瑞关系破裂之后,下一个就是冯国璋了。
说起冯国璋与段祺瑞之间的关系,那是极尽微妙的上下铺关系。如果段祺瑞风光了,第一个看不过眼的,必然是冯国璋,冷嘲是必须的,热讽是难免的,捎带脚搞点儿小动作给段祺瑞添添堵,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但如果有别人也对段祺瑞这样做,那却是绝对不允许的。
老战友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暧昧,不是情人胜过情人。自己打他爹也可以,自己骂他娘也可以,别人却不可以说一个字。
所以段祺瑞吃瘪,惨遭袁世凯修理,第一个看不过眼的,就是冯国璋。而推究起来,冯国璋对袁世凯的怨气,比段祺瑞更深。
早在黎元洪武昌义举,天下响应之时,冯国璋就率军决战大武汉,轻取汉阳,正欲挥师直入,捣毁民军之时,不提防袁世凯背后突然来了记窝心拳,将冯国璋调回京,发配于察哈尔当都统,这就等于冯国璋被放逐了。当时冯国璋怒火中烧,回北京后不去见袁世凯,也不去察哈尔,就在家把门一关,自己一个人生闷气。
正生气之间,忽然袁克定来了,手里拿着冯国璋以前向袁世凯拜门时的门生帖子,进门就叫四叔,扑通给冯国璋跪下。袁世凯把这个帖子退回来,意思是说,以后不再认冯国璋当门生,而是视为兄弟。袁世凯这一手,让冯国璋始料未及,当下缓和了两人的关系,哄得冯国璋心甘情愿出门,替袁世凯摆平了最头疼的羽林军闹事。
此后冯国璋与袁世凯之间的关系,始终是非常微妙,到了段祺瑞被放逐之时,突然间横空里杀出来个神秘怪人胡嗣瑗,导致两人之间的关系迅速冷却,接近于冰点。
说起这位胡嗣瑗,此人曾在清朝任官,清帝退位后他好不乐意,总觉得中国人不能这么胡来,怎么可以欺负皇帝呢?人家皇帝容易吗?你说炒皇帝鱿鱼就炒,这还像话吗?于是胡嗣瑗就成为了意志坚忍的复辟派,发下大志愿要重扶清室登基。
而冯国璋呢,他同样也觉得自己对不起清室,因为他在攻下汉阳之后,被清室封为男爵。所以从道义上来讲,他不应该欺负清室,而应该帮助清帝恢复皇位。冯国璋有这个想法,所以对逊帝溥仪极为尊崇,听说少年溥仪超喜欢画画,于是他就排队去求画,溥仪果然给他画了一幅,拿回来一瞧,冯国璋登时就呆住了,急令快点儿把画烧掉。
溥仪给冯国璋画的是什么呢?
据说画了一匹马,脑袋上长了两只角。暗喻马生两角是为冯,画上还有题款,曰:此吾家千里驹也。
溥仪的这一手,让冯国璋对清室的忠贞之心,一下子冷了。对人说:溥仪这孩子滥用聪明,举止轻浮。从此再也不琢磨扶持清帝登基的事情了。
但在胡嗣瑗事件爆发之时,溥仪还没有画那幅怪画,而且当时的舆论主流,也在呼吁清帝复位,所以冯国璋和胡嗣瑗一见如故,两人成为知己。不久又由胡嗣瑗牵线,让冯国璋与康有为、梁启超接上了头,从此形成了一个奇怪的政治阵营。
这个新的政治阵营,引发了袁世凯强烈的不安。于是袁世凯连连签发命令,要将胡嗣瑗从冯国璋身边调开。却不想冯国璋不予理睬,居然拿袁世凯的命令不当回事。
袁世凯急了,派秘书阮忠枢去找冯国璋,要求老冯执行命令。老冯断然拒绝,他是如何拒绝的,不太清楚,因为缺乏相关的资料记载,但这个拒绝却意味着,北洋,已经不再是袁世凯的私家菜园子了,它那独特而强硬的意志,越来越明晰地显现出来。
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北京城中,连现两起谋刺异案,使袁世凯与他亲手缔造的北洋,呈现出极尽微妙的势力对决局面。
15.独腿首相惨遭追杀
1915年冬,时近袁世凯登基的日子,北京城中,惊现大案。
具体说来,当时的大案至少有四桩,一曰陆徵祥挨骂案,二曰紫禁城中炸弹案,三曰太子追杀段祺瑞案,四曰段祺瑞不知被谁追杀案。总之是一案比一案玄奇,一案比一案离谱,尤其是第一桩陆徵祥挨骂案,此案让陆徵祥哭了几十年,也没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这件怪案,发生在“二十一条”谈判终了后,陆徵祥重返日本,继续当他的中国驻日公使。有一天他正幸福地喝着清酒,吃着生鱼片,跟老婆你侬我侬时,忽然间大隈重信首相派人来,叫陆徵祥快点儿去首相府,有好事。
陆徵祥兴冲冲地赶到,到地方就见大隈重信正用他那唯一的腿蹦来蹦去,见他来到,嗖的一声蹦到他跟前,大吼道:斯啦斯啦的,八格压鹿!
陆徵祥当时就呆住了:大隈兄弟,何故骂人呢?有话你就不能好好说吗?
大隈:你的良心,大大的坏啦!
我的良心……陆徵祥气得手脚冰冷:大隈呀,不是我说你,多少年你也改不了这个暴脾气,你看你就因为脾气太暴躁,让人家卸掉了你一条腿,怎么还不吸取教训呢?
你的八格压鹿,你全家八格压鹿!大隈重信疯吼着,丢过来一张报纸:你自己看看,这是人干的事吗?
陆徵祥接过报纸:大隈兄弟,能不能先上杯茶?我看报有个习惯,一定要先上茶,还需要一支雪茄……听到大隈突兀地发出一声狂吼,陆徵祥不敢要茶要水了,急忙打开报纸:哈哈,原来是美国人的《纽约时报》,这家报纸老缺德了,啥玩意儿都敢登,我老早就对美国人提出过建议了,早就应该成立个宣传部,要抓好舆论引导作用啊,老是让媒体放任自流,想说啥就说啥,这怎么行啊,这样不行的……一边碎嘴子,陆徵祥一边不紧不慢地在报纸上找消息:咦,看到了,这是咱们两家谈判的最后条约文本,居然一个字也不差,全都登出来了啊。
大隈重信吼道:陆徵祥,你个王八蛋,我就知道不能同你们中国人共事,当初我曾告诉你,此事除了你、我和袁总统之外,不许第四个人得知,可你们为什么要把消息泄露出去?你们为什么要干这种缺德事?
陆徵祥笑道:大隈兄弟,你莫急,你看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啦。这是我们中国特使周自齐,他可是跟你齐名的人物啊,你创建了日本早稻田大学,人家周自齐创建了中国清华大学,这次老周来看你啦,还带了特别贵重的礼物。送给你的礼物有宋瓷蓝色大宝塔一座,康熙瓷五彩大樽一对,你喜不喜欢啊?咱们再看看老周带给别人的礼物:送给松方正义的,是康熙瓷大五彩瓶一对,大青色樽一对。送给山县有朋的礼物是颜真卿墨迹十幅,我靠,十幅呀,你看我们中国都出血本了,还有宋高宗墨迹一幅,雨过天晴大瓷樽一对。还有送给井上馨的,他的礼物是康熙瓷屏风一座,宋徽宗画鹰一幅。还有其他的日本朋友,统统都有礼物送啦,给你们这么多好东西,意思就一个,不要再逼迫我们中国人啦,逼急眼了,咱们一拍两散,那你们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啦。
大隈重信哭了:陆徵祥,你看你心眼缺到了什么程度?竟然把送给别人礼物的清单念给我听。好好好,看你这么缺心眼,我也不说什么了,你走吧,而且我估计,你们的礼物我收不到,而且别人也收不到。
为啥呢?陆徵祥问。
让你走你就走,问那么多干什么?大隈重信吼道。
陆徵祥怏怏地退出首相府,正自纳闷之际,突听首相府中一声枪响,眼见一条人影,独腿急蹦如飞,后面跟着一大群光脚丫子穿趿拉板儿、头上缠一条白丝带的刺客,只管望着前面的人影砰砰放枪。前面那条人影腿虽然只有一条,蹦跳起来却惊人地敏捷,就见嗖嗖嗖,哧哧哧,嚓嚓嚓,嘎嘎嘎,早已逃之夭夭,众刺客骂着八嘎,急追而去。
看到这一幕,陆徵祥连连摇头:这个日本,真他娘的太野蛮了,那可是首相啊,还创建了早稻田大学,虽然只剩下一条腿,那也不能说杀就杀啊。
可是好端端的,日本人为什么要追杀首相大隈重信呢?
纵然是陆徵祥嘴巴再碎,性格再磨叽黏糊,却也是想不到,害得日本独腿首相被人追杀的祸首,竟然是英国驻中国公使朱尔典。
朱尔典,英国人,人在中国,居然能够号令日本人追杀自己的独腿首相,这件事干得有水平。
可是朱尔典又是如何干成这件事的呢?
16.穷得没钱买皮草
1915年冬,英国公使朱尔典,假称巡视各地英国领事馆,悄然来到了上海。入夜,他往自己脸上抹了一摊稀泥,遮去自己的高鼻子,换了件脏衣服,戴了顶破礼帽,拉着黄包车,来到了街上。
前面路灯之下,有个中国人正站着看报,朱尔典拉黄包车跑过来:老爷,可怜可怜我,坐我的车吧,我的生意一天没开张,老婆没钱买皮草了呀。
那人收起报纸,登上车子,骂道:朱尔典,你个缺心眼的,你现在化的装,简直就是羊群里的骆驼,猪圈里的河马,一眼就能看出你是个负有特殊使命的外国特务。
朱尔典道:唐绍仪,你少来,看出来又怎样?老子英国人,惹急了我,明天我化装成千金小姐,让你看看我能收到多少封情书。
坐在车上的唐绍仪道:朱尔典,你约我来到底什么事?我可跟你把话说明白了,政治这事儿,我是绝对不掺和的。
朱尔典道:唐绍仪啊,这一次你是非得掺和不可了,知道吗?最迟明年,袁世凯必然称帝,你必须要阻止他。
唐绍仪破口大骂:朱尔典我丢你老母,人家袁世凯本来是不想称帝的,也不敢称帝,就是因为你再三再四地撺掇,袁世凯不答应,你还拉着俄国公使,美国公使,日本公使,再加上德国公使,五家合起伙来忽悠袁世凯,硬是把袁世凯忽悠到非称帝不可的死路上去,然后你又跑来让我阻止,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朱尔典道:蜜斯特唐,你误会了。我劝袁世凯称帝,是有前提的。前提就是中国国内无事,民众响应,在这种前提下,当然是要称帝的了,不称帝那是缺心眼。可现在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民意汹涌啊,明显都在算计你家袁世凯,把袁世凯往火坑里推。我敢跟你打赌,唐绍仪,如果袁世凯称帝的话,现在支持他的人,到时候都会一窝蜂地反对他。说到底,你们中国人的心术,太邪恶了,故意骗袁世凯做错事,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正确。这些人满脑子考虑的都是坑人害人,丝毫不为国家民族考虑。
唐绍仪:我呸,朱尔典,少来诬蔑我们中国人,中国人才不像你说得这么坏。
是吗?朱尔典乐了:唐绍仪,那我告诉你,第一个在劝进表上签字的人,叫蔡锷,你想不到吧?第二个签字的是武昌首义的革命元勋孙武,你又想不到吧?第三个签名的,就是创建了复旦大学的老学者马相伯,你更想不到吧?
唐绍仪大骇:蔡锷也劝袁世凯称帝?
朱尔典:你可以自己去看劝进表嘛,他是第一个签名的。我实话告诉你,蔡锷不签名,袁世凯是下不了决心的,因为他跟自己的北洋弄掰了,最急切地想得到蔡锷的支持。可我看那蔡锷不是盏省油的灯,他分明是在玩你家袁世凯。
唐绍仪:……不会吧,按说那袁世凯比谁都精,不精也当不上大总统,不至于被蔡锷这伙人给玩了吧?
朱尔典叹息道:唐绍仪,你忘了人一旦上了年纪,大脑会钝化的,智力会下降的,脑子会进水的,心眼也会越来越不够用的。更何况你们中国人最喜欢坑人害人,袁世凯身为大总统,所有人都在琢磨着坑他害他,以前他没被别人坑,那算他运气,我看他这一次是逃不过去了。
唐绍仪:怪你,都怪你,你为什么不提醒袁世凯?
朱尔典:我已经提醒过他了,我已经联合日本公使、俄国公使和美国公使,对袁世凯提出了严正警告,勒令他立即悬崖勒马,停止帝制。可是唐绍仪,我来问你,我们四国公使的警告,比蔡锷将军的签名支持更有力度吗?
唐绍仪呆怔良久,道:老袁这次真的惨了。
突然之间朱尔典丢下车,疾冲到唐绍仪面前,大声喊道:可是袁世凯还是有机会的,至少有一次。可这需要你,唐绍仪,这要看你还是不是袁世凯的朋友,愿不愿意在最关键的时刻,拉他一把。
17.老妈子也有春天
朱尔典坐在沙发上抽烟斗,唐绍仪走进来,后面跟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奇怪的人,看脸上的表情,似哭非笑,似傻非精,再看他的瞳孔,似散不聚,紊乱不定。唐绍仪介绍道:这位就是我的好朋友,现任京师警察厅督察长,名字叫袁瑛。
不想那人将头用力一摇:差矣,唐绍仪你差矣,某家现在已经不叫袁瑛了。
朱尔典问:那你现在叫啥玩意儿呢?
那人道:某家现在的名字,叫袁不同。
朱尔典:为啥要起这么个名字呢?
那人道:因为我不赞同袁世凯称帝,所以改名以表明我的政治态度。
好,好,朱尔典站起来,满意地绕着袁不同转来转去:可是我听说,你家跟袁世凯的关系,非常亲密?
错!袁不同道:我家和袁世凯之间的关系,不是非常亲密,而是非同一般的亲密,亲密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我们家虽然是河南正阳人,但和袁世凯实际上是本家,我父亲叫袁克宽,论族谱恰比袁世凯小一辈,所以认了袁世凯为叔叔,改名袁乃宽,现在是袁世凯府上的大管家。
朱尔典:要是照这么说,你应该支持袁世凯啊,怎么会反对他呢?
袁不同道:我们家是靠了袁世凯而生存,当然是要无条件支持的。但有一桩,袁世凯所行所为,对的我们坚决支持,错误的,我们却是绝对不能支持的,否则就是对我们袁家不负责任。
朱尔典:那么你认为,袁世凯称帝是错误的了?
袁不同:错到了不能再错。细究袁世凯一生,可以说是没做错过一桩事,若有一桩错,他也不会成为中国第一人,成为大总统。可正因为如此,他的敌人太多了,仇人也太多了,现在所有的人,都在齐心协力地引诱他,想让他错一次。只要错一次,就可以彻底否定他,说他以前全是错。所以我要尽一切可能阻止这个错误发生,我不能眼看着他被宵小算计,最终落个身败名裂。
朱尔典问:那你有办法阻止他吗?
袁不同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朱尔典大喜,凑过来说:我有一个好办法,说不定能够打消袁世凯的称帝之念。
袁不同:什么办法?
朱尔典:你应该知道“二十一条”吧?这个“二十一条”虽然没有全签,但最终的协议还是有的,而且我估计,中国和日本之间,一定还有一个密约。这个密约是什么,藏在哪里,却是谁也不知道。但我知道有人愿意花大价钱,只为看这密约一眼。
袁不同:……有人愿意花大价钱?到底多少钱?
朱尔典:100万怎么样?
袁不同:好,这活儿我干啦,你先付钱。
朱尔典:等等,你先说清楚,这活儿怎么干,可别我付了钱,你自己回家写几条拿给我,到时候让我上哪儿说理去?
袁不同:你看你……就这么跟你说吧,袁世凯的所有秘密文件,都藏在新华宫内一个铁制的保险箱里,钥匙由他自己随身携带。要想打开保险箱,拿到密件,至少要通过两个人:一个就是我爹袁乃宽,另一个是新华宫的内卫长句克明。这里没人我偷偷地告诉你们两个,这句克明,他凭什么当上了内卫长呢?他又凭什么,叫句克明呢?据说是二十多年前啊,有一个老妈子,在袁世凯府上端茶倒水,这老妈子年纪好老好老了,满脸都褶子啊,走路直不起腰。有一天啊,老妈子去洗手间,正在方便之余,突然间一个人影急闪而入,不由分说,将老妈子摁倒在马桶上,大肆施暴。当时那老妈子就激动地哭了,说:老妈子也有春天,想不到我老得牙齿都已经掉光,还享受了一次一树梨花被海棠压的待遇。她一边哭,一边睁开老花眼,要看清楚是谁,让她这株枯萎的老树,再次绽开了美丽的生命之花,看清楚了对方之后,老妈子大吃一惊,忍不住尖叫起来……你们猜,那个重口味的家伙,到底是哪个?
是哪个?朱尔典、唐绍仪急切地问道。
袁世凯呗!袁不同一拍大腿,大声道:现在你们知道了吧?袁世凯他为什么想当皇帝?他这人就是这么没品,越是老货他越是喜欢,皇帝比老妈子还要老,他岂有放过之理?
朱尔典和唐绍仪听得一个劲地拿脑袋撞墙,这个爆料太生猛了,已经超过了他们两人的心理承受极限。
18.钱才是亲爹
听了袁不同的生猛爆料,朱尔典、唐绍仪大声问道:如此隐秘之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袁不同道:我知道这事儿,再正常不过了,因为我是和句克明从小光屁股长大的。长大后他当上了新华宫内卫长,我则是京师警察厅督察长。你再看句克明的名字,他排克字辈,和袁克定是同辈的。如果不是袁世凯亲生的,是不能这么排的。
真的吗?朱尔典道:那事情会比我们想象的更容易。
袁不同:怎么个容易法?
朱尔典:就这么跟你说吧,只要你帮我们把密件从保险箱里拿出来,拍照之后,广布天下,就可以证明日本有独霸中国的野心。也会让日本人无以面对各国,更无法面对日本和我们英国缔结的同盟。有了这样的事情发生,日本必不敢再支持袁世凯称帝,而如果袁世凯放弃称帝的想法,这也是你们中国人之福啊。
唐绍仪:补充一下,而且此项活动费用,由英国公使朱尔典先生全额赞助,袁不同,你说这何乐而不为呢?
袁不同:既然你们这么说,那咱们干啦!
于是袁不同从朱尔典这里拿到钱,就去找新华宫内卫长句克明,他坐下来说:克明啊,我现在越看你啊,越替你不值。你说你,和袁克定都是同一个爹生的,可人家袁克定现在是太子了,身边谋士如云,单等着亲爹一死,他就是皇帝了。可你呢,混到最后才是个看门护院的,你说你丢不丢人啊。
句克明道:少来,别人不知道,你心里还不清楚吗?咱能跟人家袁克定比吗?人家是正宗元配生的,我算什么?我是个老妈子生下来的。对了,一说这事儿我就老上火了,你说我这个怪爹,他的口味怎么这么重啊,连老妈子都不放过?
袁不同道:你爹口味重,这是尽人皆知的。据我的研究和分析,这跟你爹那过于早熟的性格有关。你知道不?还在朝鲜时,那时你爹还年轻,持剑入韩王宫,操劳国事只一夜间,头发就全都白了。总之一句话,你爹这人抗打击能力超强,他一辈子都活在普通人无法想象的压力之下。我替你随便数几桩:少年时持剑入韩王宫,血战日本兵,这是一桩;独对万名日本兵和九门重炮,这是一桩;小站练兵而成,却被康有为暗算遭受牵连,险些身死家灭,这是一桩;终于执掌军权,却遭无数人暗算,随时都会有杀身之祸,这是一桩;辛亥初北南对峙,孙文谎称借到美国兵船百艘,美元千万,骗得议员投票让他当上大总统,导致北南谈判几乎破裂,这又是一桩;民国后日本三井财团森格出钱,引发二次革命战事,这又是一桩;日本人火上添油,弄出来个“二十一条”,这再加一桩……就这样一桩又一桩,一件又一件,在这所有事情中,充满了国人的不谅解和层层加码。但凡一个有正常心态的人,愿意出来说句话,你爹也不至于被逼到找个老妈子泻火的程度。
句克明道:是啊是啊,我这个倒霉爹,他惨就惨在没人肯帮助他。单说现在吧,你看老北洋的段祺瑞、冯国璋都反对我爹称帝,而云南的蔡锷却高调支持,你就瞧着吧,这个蔡锷非得把我爹活活坑死不可。
袁不同道:那么克明,你想不想帮助你爹呢?虽说你亲爹口味是重了点儿,可毕竟他生了你啊。
句克明:怎么个帮法?
袁不同:很简单,你带我入新华宫,替我望风守门,让我把你爹跟日本人的密约拍下来,一旦密约大白于天下,你说你爹他还怎么个称帝法?
句克明:……帮我爹我不反对,可咱们这么干,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
有,有好处。袁不同把一堆钱亮了出来。
句克明:钱才是我亲爹啊,这事儿咱们干啦!
19.让袁世凯去死
就这样,在老牌帝国主义分子朱尔典的操纵之下,京师警察厅督察长袁不同,夜入新华宫,以内卫长句克明为内应,盗出了袁世凯与日本人签订的条约,拍照之后,交给了朱尔典。朱尔典拿了密件照片,去找新任日本公使小幡酉吉的麻烦,小幡的表现可圈可点,他假装自己是个对此一无所知的清白人,一问三不知,只管乱摇头。
密约走光,带来了三个严重后果:第一是陆徵祥被日本首相大隈骂了个半死;第二是日相大隈惨遭刺客追杀,刺客之所以要杀他,是认为他对中国人太软弱,出卖了日本利益;第三个后果是日本拒绝中国特使周自齐的出访,表面上的理由是日本忒危险,难以保证使者的人身安全,实际上的原因,却是担心周自齐携带的厚礼被日本人得知,只恐日本的政客,会被老百姓一次性杀光光。
密约被曝光,促成了多边效应,唯独最应该促成让袁世凯中止帝制进程的这个效果,却丝毫没显现出来。
没显现出来也顾不上了,朱尔典这厮为了密约花掉了一百万,单只是个财务走账,就活活愁死他。顾不上这边了,只剩下一个袁乃宽的儿子袁不同,仍在琢磨如何阻止袁世凯迈向龙椅,此时他虽孤掌,却仍然要鸣,但如何一个鸣法,却是煞费苦心。
对袁不同而言,他是发自内心、真诚地爱戴袁世凯。对袁世凯的评价,他比任何人都高。他是唯一不希望袁世凯犯下错误的人,可眼下袁世凯铁了心,闭着眼睛往称帝的不归路上狂奔,要如何一个阻止法,才能够达到最优效果呢?
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让袁世凯去死!
袁世凯必须死!如果他在登基之前死掉了,那么他一世的清誉,就彻底得到了保全,只要他还没来得及称帝,那么他对这个国家,对这个民族所做的一切,才能够获得公正的评价。
这就是袁不同所想的。
于是袁不同马不停蹄地奔波起来,他夜入拱卫军,晨招警察,白天奔赴模范团找军官们谈心,又奔走于景耀月、刘基炎及沈祖宪等多家社会名流的门下,经过一段时间的辛苦奔忙,有超过百人之众,对阻止袁世凯犯错误表示感兴趣。
事情本来是顺风顺水,可参与这起事件中的,有一个不知姓名的武官,此人有天晚上睡下,闭上眼睛陷入亢奋之中,越躺越睡不着,就拿手去搔老婆的夹肢窝,说:老婆老婆,乖老婆,告诉你件好事,你老公我要出名了,等过几天轰的一声巨响,你老公我就名扬天下啦。
老婆问:一声巨响?什么东东响啊?放屁也有这么大动静?
武官道:没错,是放屁,不过这次这个屁,可是一百多人一起来放,那效果……遂贴在老婆耳朵边上,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老婆听了,登时急了,光身子跳起来,抡起手臂,啪的一个大耳刮子,打得武官脑袋剧烈地摇晃起来。就听老婆大骂道:你缺心眼啊你,居然掺和这事儿,你也不说瞧瞧自己的德性,你上面有人罩着吗?你下面有人托着吗?你是袁世凯的私生儿子吗?你是社会知名贤达人士吗?你屁也不是,跟人家搅和在一起,一旦出了事,人家什么事也不会有,唯独你,铁定是个顶罪替死的冤大头,你自己说是不是这么回事?
武官呆住了:……好像……还真有点儿这个意思……
老婆骂道:什么好像,就是这样,你赶紧,赶紧去九门提督府报案,千万别让人家抢了先,否则你连最后翻盘的机会都没有了。
武官跳起来,光着两脚,冲到了门外。
20.最棘手的炸弹案
却说北京城中,九门提督,是专门负责重大案子的机构,这个机构的负责人,叫江朝宗。
江朝宗,一个载入史册的奇怪人物,他先后出现在许多重要的历史场景之下,担当非常重要之角色,但这个角色的扮演,说到底又仍不过是个“龙套帝”。这意思就是说,虽然此人不停地登台亮相,极是吸引观众眼球,但由于他对历史的作用约近于零,所以观众对他的认知与了解,也接近于零。
他本是安徽旌德人氏,早年间在店铺当学徒,有爆料说他不喜欢营销员这个烂工作,遂逃入小站,投奔了袁世凯。又因为他粗识几个字,于北洋新军中脱颖而出,渐成一个重要人物。但他在真正重量级别人的眼里,却是连个屁都不如。
却说江朝宗夜接武官自首举报,听了之后呆怔半晌,好半晌突然醒悟过来,急吹警笛,率手下侦探狂奔新华宫,冲进去定睛一看,只叫一声妈咪,九门提督江朝宗,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只见新华宫内,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五十多枚炸弹,上面俱带引线。这些炸弹,当然是袁不同那孩子买来的,之所以放在新华宫,是琢磨这个地方比较安全。按袁不同与句克明的安排,这些炸弹将在袁世凯登基之日,埋在龙椅之下,等袁世凯走上去,他这边一按电门,到时候就听轰的一声巨响,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除了吓人的炸弹,现场还搜出密谋起事人员名单。江朝宗接过名单一看,吓得又哭了:娘的,这名单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有拱卫军,有模范团,有高级官员,自己可是一个也惹不起啊。
惹不起怎么办呢?
不行咱就溜吧……江朝宗心想,他真的从办案现场溜走了。
可他刚刚溜回到九门提督府,就听见后面一辆拉炭的牛车,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向着九门提督府走来。江朝宗扒门缝往外一看,顿时发出了一声惨叫,急得拿脑袋哐哐哐撞墙。
只见牛车之上,捆绑着几个人,正是京师警察厅督察长袁不同、新华宫内卫长句克明、内史沈祖宪等。多年之后依然不知是哪个缺心眼的下的令,竟把这几个全给抓了起来,你抓就抓吧,可是抓人的人,居然全送到江朝宗这儿来了。
可江朝宗再缺心眼,也不敢接这烫手的山芋,当即在门里吩咐:你们送错地方了,这些人我不要,快送京师执法处雷震春那里去。
外边的人道:江统领,要送也得由你亲自来送啊,我们送去了,人家不给开门怎么办?
妈的,老子豁出去了,我送就我送!江朝宗一咬牙,亲自押着这伙案犯,送到了京师执法处。
当时雷震春笑眯眯开门出来,仔细一瞧牛车上的重要案犯,顿时脸色就变了,冲过去破口大骂江朝宗:操你妈江朝宗,你怎么不说把人带回到你的衙门去?送我这里来什么意思?你想害死我呀?一边怒骂着,一边抡起手臂,就听啪啪啪,大耳刮子照江朝宗脸上就打。
江朝宗急忙拿手护着脸,嬉笑道:没打着,嘿,又没打着,大哥息怒,你息怒,反正人我给你留下了,是杀是放,大哥你说了算。
雷震春怒不可遏:江朝宗,你太不要脸了,老子打死你……
江朝宗哈哈大笑,掉头飞逃,雷震春追之不及,气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江朝宗你个王八蛋,你害死我了。
21.让人炸死多好
有分教,京师迭爆惊天案,愁死老袁没法办。北洋袍泽情义重,侥幸逃生是老段。话说袁不同密置炸弹,准备炸死袁世凯的大案暴露出来,可把袁不同的亲爹袁乃宽吓坏了,他光着两只脚,一路大放号啕,飞奔了去见袁世凯。冲到袁世凯面前,他扑通一声,趴到地上,抱着袁世凯的脚狂哭不止:大总统啊大总统,是我教子无方啊,你看不同这孩子,他怎么可以这样呢……可是大总统,你是看着不同长大的啊,你就狠狠地骂他吧,狠狠地打他吧……
总之,是绕着弯地替自己儿子求情。
当时袁世凯一声不吭,满脸悲戚地望着脚下,半晌才说:算了吧,我现在被克定这孩子给逼得骑虎难下啊。这个事就算了吧,都不要追究了。
传令京师执法处雷震春,放人吧,把抓起来的人全都放了。他们乐意炸袁大总统,那是他们的自由,让他们炸好了,单看他们炸死了袁世凯之后,接下来的掌权者,还会不会这么惯他们。
执法处监狱大门打开,参与谋刺的案犯们欢呼雀跃,冲出了牢狱,冲向了自由。
这边狱卒正要关门,忽然间发现监狱里还有个人影:咦,那人是谁呀?原来是内史沈祖宪,你快点儿出来吧,没事了,大总统不予追究。
沈祖宪脸色淡静,端坐于牢中,一言不发。
狱卒催促:出来呀,哎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让你出来你怎么不出来呢?
沈祖宪把脸偏向一边,不理睬狱卒。狱卒终于看出门道来了,可不得了了,这老沈发飙了,生气了,他不出来了。于是急忙跑去向雷震春报告。雷震春闻讯赶来:老沈,沈先生,你出来吧,给个面子,出来吧。
沈祖宪不为所动,端居牢中。
雷震春呻吟了起来:完了,这下子麻烦可大了。老沈他不乐意出来了,万一他在我这里有个好歹,我不得让人活活骂死?如果动粗,强行把他从监狱中赶出去,他回去写两篇文章,那我就算是臭名昭着了,八百辈子也翻不过身来。
没办法,雷震春向袁世凯报告:报大总统,老沈他真的生气了,蹲牢房里不肯出来了,咋个办呢?
袁世凯:……沈祖宪生气了?有没有搞错,是他拿炸弹要炸我,我都不敢生气,他凭什么生气?
雷震春道:不晓得,可能是你不让他炸,他就生气了吧?
袁世凯:你看这都什么人啊,小雷,你想想办法,让老沈快点儿出来吧。
雷震春:大总统,我的办法就是……嗯,对不对,是不是?虽然大总统是大总统,可是礼贤下士,总归是没错的。
袁世凯:好好好,那我去监狱里蹲着,你让沈祖宪来这儿当大总统吧。
雷震春:别别别,大总统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说……嗯,你派个身边的人去就行了,总之是那么个意思就行。
万般无奈之下,袁世凯派了公府卫队司令范乐田,亲自驾车去执法处监狱,接沈祖宪出来。沈祖宪见到范乐田,这才满脸悲愤地登车,车子一直驶入大总统府,袁世凯出来,见到沈祖宪,一言不发地抱拳拱手。沈祖宪也是一声不吭,只管站在那里受礼,却不肯还礼,等袁世凯拱手之后,他掉头离去。
望着沈祖宪的背影,袁世凯欲哭无泪:世上还有像我这么倒霉的人吗?任何人都可以骂我,拿炸弹来炸我,我却连吭一声都不能,连不让人拿炸弹炸都成了罪名……
正在悲愤,有人来报:报,九门提督江朝宗有事,要见大总统。
江朝宗?袁世凯怒道:要不是这个王八蛋多事,我早就让人炸死了,死了死了,一死百了,多好的事啊,都让姓江的给耽误了,告诉江朝宗给我滚蛋,不见!
这个“龙套帝”江朝宗,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他破了不该乱破的案,结果把天下人全都得罪光了。
22.弟弟要杀我老公
由袁不同发起并组织的新华宫炸弹案,发生在1915年冬。此事牵连之广泛,前所未有,就连东北王张作霖,都收到了袁不同发出的江湖飞羽令,要求大家合伙来搞袁世凯,这也是袁世凯无法处理的原因之一。
而袁世凯与段祺瑞之间的关系,却早在当年6月,因为袁世凯强行免除了徐树铮的职务,而呈现出强烈的对敌态势。
事实上,1915年的北京,是段祺瑞而非蔡锷,被视为逃离京城起兵的最佳人选。袁世凯是这么认为的,段祺瑞是这么认为的,余者人等,则是平心静气地坐着看,要看段祺瑞如何逃走,怎么个逃法。
那么,到底应该如何逃走呢?
段祺瑞很是认真地研究了这个问题,研究过后,他发布研究结果,说:
我反对帝制,只能用口不能用兵。我想总统不至对我不利;万一有,我就坐以待之。
段祺瑞的这番话,是在公开场合下说出来的。这等于是一个悲怆的辞世宣言,因为段祺瑞为北洋第一人,他的口就是百万雄兵,他明确反对帝制,就意味着流血势不可免。
就在这一背景之下,发生了太子欲刺段祺瑞案。之所以称之为欲刺,是因为太子袁克定正在募集适当的人手,但说老实话,这个人手那是相当的难以物色,能够除掉北洋第一人的人,这种人在世上是否存在,是个很大的疑问。
疑问未解,消息流出,此事结果传入了张嬴的女儿耳朵里。
张嬴的女儿,又是哪一个呢?
这个张嬴,是袁世凯的表弟,原在新疆做官,不知为何突然死掉了,撇下个女儿没人管。袁世凯就将张小姐接到家,认她当了亲女儿,而袁世凯的大老婆于氏,也视张小姐为己出,天天拿着放大镜,在北洋优秀的军官中划拉过来划拉过去,想划来一个最好的,给张小姐当丈夫。
其实这个最好的是不用划拉的,段祺瑞就是个现成的。奈何段祺瑞这厮家里有个老婆,姓吴。好不容易盼到段祺瑞的老婆死了,袁世凯一家不由分说,赶紧把张小姐塞进轿子里,抬段祺瑞家去了。
所以段祺瑞的现任老婆,算是袁世凯的女儿,也是太子袁克定的姐姐。
听说太子弟弟要杀段祺瑞,张小姐急了,匆匆去找养母于氏,问:妈咪,我弟弟为啥要杀我老公?
杀你老公?不可能吧?于氏吃惊得嘴巴都合不拢:克定不会干这事儿吧?
张小姐说:不会干才怪,不信你问问他。
于氏道:这个事……克定年纪大了,身边的人又太多,我说是不管用的,还是让你爹劝劝他吧。
于是于氏将此事告诉袁世凯,袁世凯一听就急了,立即把袁克定叫过来,吩咐道:你姐夫对帝制有意见,不是以兵只是以口。听说你在外边要对付他,应该赶快停止。他是我们袁家的至亲,现在事情还没有定,我们内部就这样,将来就更不堪设想了。
袁克定笑道:爹,你多心了,我怎么会对芝泉不利呢,不会的。
伴随着袁克定的保证,就是刺客夜入段府的惊天大案。
23.未破解的悬案
自从段祺瑞明确表态,不支持袁世凯的帝制之后,他就深居简出,闭门谢客。
负责保护段祺瑞的,叫曹树桐,此前原是陆军部卫队营长。他可以称得上段祺瑞的死士了,对段祺瑞忠心耿耿。知道这段时间局势微妙,曹树桐生恐有失,命令手下士兵,将段府围得水泄不通,而段府的内宅,则是死亡禁地,任何人不得擅自涉足,违令者,杀无赦。
可以说,能走入内宅的,只有段祺瑞的家人和他自己,此外还有罗凤阁。
这个罗凤阁,又是何许人也?
他是段祺瑞的干儿子,一个非常优秀的年轻人。他的父亲,是北洋军中的一名医官,而罗凤阁自打生下来之后,就等于是在段祺瑞身边长大,段祺瑞对他疼爱有加,认了他为干儿子,视为己出,不遗余力地栽培他。
罗凤阁长大后,段祺瑞送他去读了武备学堂,出来后又让他当上了陆军部中校副官,可谓是恩深德重了。
所以这罗凤阁,是唯一有资格于重重铁围之中,走进段祺瑞内府的人。
话说有一天,罗凤阁又像往常一样,走进了段祺瑞的内宅。当时段祺瑞正在看书,老段这个人,是很喜欢读书的,主要是佛经和医书,再就是西方的军事科学着作,诗词曲赋也读,不能让穷酸文人老是骂你大老粗啊。正读之际,就见罗凤阁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走进门来,当时段祺瑞把书一丢,厉声喝道:你小孩子要干什么?
就听扑通一声,罗凤阁被这一声呵斥,吓得栽倒在地。倒下时说什么也爬不起来,因为他的一只手揣在兜里,正在掏着什么。
段祺瑞统兵多年,最善呵斥,当即喝道:掏的是什么,拿过来。
罗凤阁把兜里的东西掏了出来,竟然是一支上了子弹的手枪。
罗凤阁拿枪的那只手,因为恐惧而胡乱挥动着,这时候的情势极度危险,一旦罗凤阁情绪失控,照段祺瑞砰的一下,段祺瑞就算是没咒念了。但段祺瑞却是纵横沙场的铁血军人,见惯了这种情况,丝毫不乱,喝声依旧威严有力,不容辩驳:拿过来!
罗凤阁被喝声慑住神智,不由自主地把手枪递到了段祺瑞手上。然后他的精神一下子崩溃了,放声号啕起来:是他们让我……可我怎么忍心……
闭嘴!段祺瑞喝道:你不要再说了,我也不会问。你再多说一个字,难逃杀身之祸。你就说自己病了,找个地方自己躲起来,以后再也不要来这里了。
听到里边的响动,负责守卫的曹树桐满脸惊骇,带着士兵冲了进来。段祺瑞摆手:这里没你们的事,让他走。
士兵们闪开,看着哭泣不止的罗凤阁,一步步地走出段府。
这桩事,由于段祺瑞心知肚明,拒绝追究,导致了指使罗凤阁行刺之人,竟成了一个谜。
24.梁启超的草案
段祺瑞弄到与袁世凯刺客迭现,势同水火,另一位北洋重量级人物冯国璋,也没闲着,也在找机会给袁世凯添堵。
由于胡嗣瑗的关系,这时候冯国璋已经和梁启超牵上了线,搭上了桥。
但两人之间的这条线,这个桥,却是超级诡异的。诡异就诡异在,按说冯国璋是用兵之人,用兵最讲究一个“诈”字。梁启超是学究天人的国学大师,按理来说该持一个“诚”字。但历史上,这俩活宝的角色偏偏演扭了,冯国璋是怀一片赤诚之心待梁启超,梁启超却是以一个“诈”字待冯国璋。
最要命的是,傻乎乎的老冯不知道自己被梁启超诈,兀自精神抖擞地要和梁启超一起,去诈袁世凯。
梁启超如何一个诈法,先搁下不提,先来看看老冯如何去诈袁世凯。
话说梁启超先到了南京,见到冯国璋,冯国璋对梁启超说:我的辩说能力,远不如你。你的实力不如我。不如我们两个人联合起来,一块去见袁世凯,劝说他放弃帝制主张。
梁启超说:好,你等我起草个劝说草案。
冯国璋:劝说草案……这事儿也要有草案?
梁启超:有,没草案你满嘴跑舌头乱说一气,那怎么行,一定要有个草案的。
于是梁启超花费了一天一夜工夫,居然真的搞出来个劝说草案。草案上大条小款,罗列了数十条,看得冯国璋目瞪口呆。
于是梁启超和冯国璋两人搭伴,于1915年6月27日抵达北京,见到了袁世凯。
袁世凯设宴款待这俩活宝,酒菜上来,就听他说:你们二位此行的目的,我知道的最是清楚,是劝我不要做皇帝,对吧?
冯国璋和梁启超急忙拿出劝说草案来看,靠,草案上没这条。两人登时傻眼。
就听袁世凯笑道:请问二位,我要是做皇帝的话,是做一代就绝种的皇帝呢,还是做传至千秋万代的皇帝呢?
梁启超和冯国璋瞪圆了眼睛,在劝说草案上找,发现这条也没有。
就听袁世凯叹息道:我并不是蠢人,当然希望做万代天子。我有十七个儿子,现在就可以把他们都叫出来,站在你们面前。任公,你最有识人之贤,你来替我选一个可以继承皇位的,等你选出来,我再决定称帝也不迟。不过,也只可做两代皇帝。
冯国璋在底下踢了梁启超一脚:你弄的啥破草案啊,一条也对不上。
梁启超气急败坏:是袁世凯不按我拟定的草案来,让我白花了一天一夜的工夫,凭什么怪我?
冯国璋道:算了,不要你的草案了,咱们俩就满嘴跑舌头,自由发挥吧,说不定能套出点儿什么来。
25.推心置腹的假话
冯国璋试探袁世凯,道:外间既然这么多的传闻,其实,以总统的地位、勋业来说,全国无人可比。这时候,真的做进一步的计划,也不是不可行。
袁世凯回答说:华甫,你是我多年的老兄弟,怎么会不知道我的心事,还说这话?不过,辛亥革命成功得过于容易,很快实行了共和政体。三年多来,党人到处捣乱,使国民不能安居乐业,所以就人心趋向来说,共和并不适合中国。我也想听听大家的意见。华甫,你怎么看这个事情?
冯国璋道:如果国体变更的话,总统认为谁来主持这个国家合适呢?
袁世凯答:依我看,最好还是还政于清。
冯国璋道:现在人心已去,怎么能还政于清呢?
袁世凯道:那么找一个明朝的后人,姓朱的来主持怎么样?
冯国璋道:明朝的后人,现在放在那里有一个,就是延恩侯朱煜勋。我是做过正白旗汉军副都统的,朱是正白旗的人,和他见过几次面,他那个样子怎么行呢?
袁世凯又说:那就仿照梵蒂冈教皇的办法,让孔子的七十六代孙孔令贻来主持。
冯国璋失笑:在我们中国,那怎么办得到呢?按我的意见,就请总统正大位,岂不最好?
话说到这份儿上,已经是挑明了,于是袁世凯站起来,对冯国璋说了一番掏心窝子的话:华甫,你说今天总统的权力和责任,跟皇帝有什么两样?一个人当皇帝,无非是为了子孙。拿我来说,老大是瘸子,老二以名士自居,老三是疯子,其他的都还小,怎么能把国家交给他们?再说,历史上的帝王之家很多都是没有好下场的,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冯国璋笑道:可是到了天与人归,黄袍加身的时候,想推怕也推不掉了。
袁世凯摇头:我决不干这种傻事。我有一个儿子在伦敦读书,我已叫他在那里置了一点儿产业,如果再有人逼迫我,我就到伦敦去,再也不问国事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基本上也就七七八八了。而且这个对话是公开的,被梁启超现场笔录,拿到当时的报纸上发表了。这个公开对话带给人们一个错误的印象,认为袁世凯并不想当皇帝。
然而这个印象却是错误的,一个人是否想当皇帝,这并不能成为问题,更何况中国的皇帝,有无限的权力却无丝毫的责任,这种人生追求是符合人性的。不论是袁世凯还是乡下拾粪的老大爷,潜意识中都有一个美丽的皇帝春梦。此梦是人皆有,不应该成为问题,真正成为问题的,是袁世凯有没有可能当皇帝。
是否有可能做皇帝,这样一个问题,就便于量化分析了。
于袁世凯的心里,每天都在计算支持者与反对者的实力对比。反对者那边有一个段祺瑞,但支持者这边却站着个天才军人蔡锷,这二者差不多可以相互抵消,那么冯国璋的态度,就成为了一个重要的砝码。
袁世凯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声明自己无意做皇帝,就是因为他知道冯国璋不会在关键的时刻支持他,老冯和老段是一个鼻孔出气,合穿一条裤子,如果冯国璋明确表态支持段祺瑞,事情反倒好办了,届时反对帝制的舆论就会形成势头,袁世凯也省了心,免得跟大家扯皮。
可是万万没想到,就在这次谈话的当天,冯国璋竟然又诈了袁世凯一把。
26.瞎掰无极限
就在冯国璋与袁世凯掏心窝子对话之后,袁世凯的二儿子袁克文,在中南海宴请他,作陪的有北洋段芝贵,以及几个内史秘书。
席间,冯国璋无比悲愤地说:总统胆子太小,中国不实行帝制,绝对不能强盛。可是今天我向总统劝进,总统把我训了一顿,怎么办呢?
袁克文剔着牙,笑道:恐怕时机不到吧。
冯国璋道:国民党二次革命被打败后,正是好机会。那时我就劝他,总统不肯,说是怕违背民意。民意是什么?想做就做呗,管什么民意。唉,总统当初挺果断的,现在怎么有些前怕狼后怕虎呀?
到了这一步,冯国璋本人的态度,已经变得扑朔迷离,让人捉摸不定了。
他此番与梁启超联袂来京,事先有言,是要试探试探袁世凯的态度。所以他和袁世凯一席话,应该是打探袁世凯内心真正的想法。可临到了另一个场合,他却厚着脸皮说自己劝进,被袁世凯拒绝,此是何故呢?
分析起来,这实际上是冯国璋在试探过后,认准了袁世凯无意称帝,便想捞个顺水人情,声称他支持袁世凯,连袁世凯称帝都支持,不过是顺嘴这么一说,表白自己忠诚可靠,何乐而不为呢?
实际上,冯国璋是超讨厌袁世凯称帝的,因为他顶顶讨厌袁克定。他在许多公开场合上,称袁克定为曹丕,天天找人诉苦说:袁大总统如果做了皇帝,像这样的曹丕,如何伺候得了?
当天晚上,袁世凯下班回家,听说了冯国璋又在瞎掰,气得连连摇头,说:冯华甫岂有此理!冯华甫岂有此理!
袁世凯的意思是说:老冯啊,冯国璋,我知道你是反对帝制的,反对就公开说出来嘛。大家把话说透,当面锣对面鼓,然后分析判断,才能弄明白真正应该怎么办。可是你不能瞎掰无极限啊,你明明是来试探我是否想当皇帝,如果我说是,那就该轮到你发飙了,肯定会跟段祺瑞那样跟我玩命。为了避免你跟我玩命,我只能否认这事儿。可你倒好,我否认了你却说自己是在劝进,拜托,咱们脸皮不要太厚,不能凡事总是你有理啊,你总得给别人留点儿机会吧。
总而言之,袁世凯希望冯国璋能够也像段祺瑞那样,那样的话,事情就简单了。
但是段祺瑞只有一个。
这是袁世凯的悲剧之所在。
无奈之下,袁世凯下令:改建正阳门。
此令一下,京师顿时哗然。
27.给个皇帝不敢做
正阳门,又称前门,是帝制时代京城中最重要的门。此门非重大事件不开,通常情况下,只有皇帝死了,灵柩抬出之时,这两扇门才轰然开启。庚子年间,八国联军进入北京,唯独在此门遭遇到了强力阻击,联军大怒,以猛烈的炮火狂轰正阳门,当时炮火之猛烈,让人惊骇,正阳门三层箭楼,生生被联军的炮火掀掉了两层。
当时的正阳门,由于正门从不开启,人流往来,只能走两边的掖门,也就是从东西荷包门出入。当时八国联军进击之时,东西荷包门被守军阻死,联军怒极,遂一把火将东西荷包门烧成了灰烬。
庚子年守护正阳门的,是来自西北马家军的子弟,时百余名马家儿郎,尽死于此役之中,无一人后退。此事震惊慈禧,从此对西北马家军青眼有加,最终导致了西北马家军的崛起。此是后话,略过不提。
此处单说正阳门被焚毁的东西荷包门,这两门被毁之后,始终未曾修复。何以如此呢?这是因为有堪舆界人士断言,此门断不可修,若修复,必然不利于龙廷帝王。
细想想,堪舆界人士也不是瞎掰,既然正阳门是专门抬死皇帝出去的,你说你修好了这扇门,这岂不是准备给皇帝抬尸吗?
所以这破破烂烂的正阳门,就一直丢在北京城中,两边摆满了卖货的小摊子,人来人往,拥挤不堪,极是不雅观。虽然不雅观,但北京的人民群众,一双双警惕的眼睛,日日夜夜紧盯正阳门。人们心里太清楚不过了,此门就是中国政局的晴雨表,指示针,修或是不修,将决定着中国向何处去。
明摆着,袁世凯若是不修此门,那必然就意味着他登基做皇帝,赶紧劝进别耽误了,此乃必然之事。
袁世凯若是修复此门,那就意味着他真的不想当皇帝,不想当就算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就在梁启超将冯国璋与袁世凯的对话,发表在报刊上拿稿费之时,袁世凯下令:修复正阳门。
此令一下,北京人民登时顿足叹息:没劲,真是太没劲了,这个老袁,真是不给力啊,给他个皇帝他都不敢做,这人还有什么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