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就是这样——乱局再起

来源:百科故事网 时间:2020-08-07 属于:历史故事

01.真是太循环了

袁世凯宣布取消帝制的当天,一封电报自南宁秘密发出。

拍这封电报的,是觐光的儿子龙少怡,他和父亲征伐云南,途经广西,却被老丈人陆荣廷给逮了起来。所以龙少怡紧急发电给岳母大人,央求岳母看在自己女儿的情面上,救一下自己的性命。

但这封求救电,龙少怡的岳母并没有收到,而是被他岳父截获了。

于是陆荣廷就冒充他岳母,给女婿发电说:你岳父很凶很凶的,不好惹,除非你乖一点儿,如果你能够让广东你叔叔龙济光宣布独立的话,我就替你在你岳父面前说个情,放了你。

收到回电,龙少怡就哭了,说:这什么烂岳母啊,你也不说想想,你女婿要是有这本事,还至于被你们逮起来吗?

龙觐光、龙少怡父子无奈,只好蹲在屋子里,从早到晚给广东龙济光拍电报,念咒一样嘟囔个不停:独立吧,独立吧,拜托,快点儿独立吧。

陆荣廷、梁启超致电广东张鸣岐、龙济光,要求二人立即独立。张、龙二人之组合,恰恰是辛亥革命前夕广州城的旧领导班子,因党人大闹广州城,这个班子才不得不解散,但现在这个旧班子又回来了,试想党人该是多么的窝火。

每天接到雪片般的电报,催促独立,张鸣岐无奈,就和龙济光商量:光仔啊,你看咱们这个班子,怎么老是碰到同样的事情呢?要不咱们再和上次一样,也宣布独立得了?

龙济光道:独立我是不反对的,可问题是,现在在广东境内闹事的,有三拨人,逮住我哥哥的岑春煊、陆荣廷,他们是一拨;孙文、朱执信他们一拨;还有朱执信的老师陈炯明跑单帮,也算一拨,咱们向哪一拨宣布独立好呢?

张鸣岐道:孙文那拨人肯定不行,那拨人忒凶,对人不对事,不要惹。陆荣廷他们那拨也不行,那拨人太软,对事不对人。你就算跟了陆荣廷,孙文他们照样闹个不停。我看就陈炯明这拨人,说他们对事吧,他们还老是对人,说他们对人吧,他们还老是对事,总之是稀里糊涂,五迷三道,咱们就跟陈炯明了,说不定能糊弄过去。

于是张鸣岐宣布:广东独立啦,广东人民站起来啦。并派人联系陈炯明,不久陈炯明来电,张鸣岐打开一看,就见上面写着:……炯明尤有言者,彼叛国之独夫,既能假托民意,而自为帝制,此逢恶之长吏,亦将有迫民推戴而伪布独立。今袁氏穷蹙之际,又假意撤消帝政。倘龙氏稍有机缘,亦必推翻独立,是直愚弄国民。彼反复无耻之小人,何所不至。总之,不去庆父,鲁难未已,我义师誓扫妖氛,唯力是视。

张鸣岐看得头痛:这个陈炯明,他写这么多,啥意思啊?

龙济光道:老陈说你是假独立。

张鸣岐怒:他凭什么说我是假独立?

龙济光:你看,上面有解释,说你是反复无常的卑鄙小人。

张鸣岐更怒:他凭什么说我是反复无常的卑鄙小人?

龙济光:上面也有写,因为你假独立,所以是反复无常的卑鄙小人。

张鸣岐:不要这么循环论证啊,不要啊。

龙济光:老陈不让咱们独立,要不咱们走孙文的路子试试?

张鸣岐:……那就试试吧。

没过几天,具体日期是4月6日,张鸣岐兴高采烈地把龙济光叫过来:光仔快来,孙文回电了,你听我给你念啊……龙氏是何毒物,论其罪恶,决不稍轻于袁。今为四面民党、革军所迫,乃亦宣告独立,比较之辛亥时张鸣岐之伪独立,尤难假借……听清楚了没有光仔,孙文说你是毒物。

龙济光怒:他凭什么说我是毒物?

张鸣岐:孙文有解释,因为你是假独立啊。

龙济光更怒:他凭什么说我是假独立?

张鸣岐:不是已经解释过了吗?你既然是毒物,独立必然是假的。

龙济光:……这真是太循环了,我看咱们只能去找陆荣廷了。

02.使者被杀疑案

收到广东张鸣岐、龙济光要求独立的电报,陆荣廷、梁启超大喜,就找来了中国银行行长汤觉顿,说:老汤啊,你看这民国热闹非常,就是没人听到你的动静,你要不要趁这机会去趟广州啊,摆平了张鸣岐、龙济光,史书上少说也得给你留几行。

汤觉顿大喜,说:谢谢各位,谢谢三老四少给老汤这么个机会,我这就出发,替你们摆平广东。

汤觉顿出发了,行至珠海,见前面有个关卡,上百名士兵正在搜查行人,轮到了汤觉顿,一名军官和蔼地问道:我看你这位客人仪表不凡,莫不是广西派来的使者?如果是的话,就请跟我赴广州,我们龙将军候你多时了。

汤觉顿大喜:是我是我,我就是广西来的使者汤觉顿。

那军官微笑道:果然没错,请汤先生这边来。

那人带汤觉顿到了路边:站好了汤先生。然后他一抬手,说:预备!就见士兵们刷的一声,举起手中的枪,对准了汤觉顿。汤觉顿大骇,急叫一声:不要啊……就听那军官笑了一声:要的要的,放!

枪声大起,汤觉顿先生当场被杀。

消息迅速传回肇庆,陆荣廷闻报大怒,破口大骂道:张鸣岐和龙济光这俩王八蛋,竟然敢欺骗我,擅杀使者,果然是卑鄙无耻的小人加毒物。传令,广西军大举攻入广东,宁可打到不剩一兵一卒,也要报此血仇。

是日,广西军5000人抵达三水。

正在调兵遣将之际,外边忽报,广东有客人求见。陆荣廷怒极不见,可对方执意不肯走,磨蹭良久,陆荣廷怒气冲冲地出来,一瞧对面俩人,顿时火上心来,TMD,是你们俩王八蛋,你们居然还敢来见我,老子现在就杀了你们!

来的二人竟是广东的张鸣岐和龙济光,见陆荣廷一怒拔枪,两人急忙上前按住:陆兄息怒,息怒啊陆老兄,我们俩既然来了,你就应该知道那汤觉顿之死,肯定不是我们干的,就是怕你误会啊,我们俩才冒死前来解释。

陆荣廷喝道:不是你们两个干的,那还能是谁?

张鸣岐道:陆兄啊,说老实话,我们真的不知道凶手是谁。但我们在来的路上,琢磨了好长时间,琢磨过来琢磨过去,越琢磨这事儿越像是蔡乃煌干的。这个蔡乃煌,是袁克定派来广州筹措帝制经费的,他打心眼里反对我们广东独立。他肯定是听说了你们使者要来的消息,所以就在路上劫杀,存心破坏,你可不要上他的当啊。

这时候不用想,陆荣廷也明白了,张鸣岐和龙济光,应该是没说假话。他们两人亲自来到肇庆,要杀要剐由你,这意思就很明白了。若汤觉顿真是被此二人所杀,他们才不会这么苦心急切地表白。

事情既然弄清楚了,那就坐下来谈判吧。

双方谈判,拟定了五条协议,如果孙文的中华革命党看到这五条,铁定会气得吐血:

1.广东独立后,领导班子不动,龙济光为都督,谁不服就灭了他。

2.肇庆设两广都司令部,岑老怪岑春煊为都司令。

3.惩处祸首蔡乃煌,判其死刑。

4.从速北伐,搞死袁世凯。

5.广东各地民军,由岑春煊出面摆平。

在这个协议中,最倒霉的就是蔡乃煌,龙济光返回广东,头一桩事就是枪毙他。此外,岑老怪岑春煊的势力终于扩张到了广东,而这就意味着,西南地区,孙文的中华革命党,已无立足之地。

03.满屋都是娘希匹

虽然帝制运动遭受到了来自于北洋内部,及西南的强力阻止,但袁世凯仍然情绪稳定。他始终认为,他这一辈子,没做过对不起任何人的事情,仰不愧天,俯不愧地,不惧任何物议。

说袁世凯没有对不起的人,这话丝毫也不夸张。这厮实乃天才的社会活动组织者,甭管什么毛病的怪人,落到他手中,他都能够按你的短长,将你和别人和谐地搭配起来,让这个组织体系中的每一个人,都能够赚得盆丰钵满。

试想奸诈如唐天喜,蠢笨如江朝宗,这两个人,如果不是遇到袁世凯,他们混一辈子,也未必能填饱肚子。连这样的人,在袁世凯这里都没吃亏,可知袁世凯看人确有一套。

但到了1916年4月12日,终于有个人,可以指着袁世凯的鼻头,大骂一声:丢你老母袁世凯,你对不起我!

这个人叫屈映光,浙江省巡按使。

巡按使这个官位,端的奇特,此乃袁世凯独创,对地方大员负有监督监理之权,此职务有权无责,有功无过,非袁世凯的亲信,难以揽上这美差——前面还说袁世凯是个天才的社会活动组织者,现在就来个监军制度,可知袁世凯这厮,是地地道道的不学有术,真不知是谁帮他想出来的这个绝招。

接着说屈映光。话说那天夜里,屈映光在卧室榻上,搂着老婆睡得正香,忽然之间他睁开眼睛,耳听得外边人声鼎沸,顷刻间到了他家门口。随后就听轰的一声巨响,房门已经被人捣碎,无数人冲将进来。当时屈映光反应迅捷,嗖的一声跳起来,飞快地打开后窗,跳了出去。

他没有落到地面上。而是落到了一个个毛茸茸的圆球状的怪东西上。就听黑暗中一声呐喊,霎时间灯笼火把齐明,屈映光不无惊讶地发现,他落在无数颗人脑袋上。数不清的人手从四面八方伸过来,牢牢地按住了他:逮到了,逮到这厮了,就知道这家伙肯定会跳窗户逃走,果然没错,这回叫你没个跑。

就这样,心胆俱裂的屈映光,被那伙怪人一直抬到了将军署,进门后往地上一扔:屈映光,你现在是我们浙江的大都督了,赶紧在独立文告上签字吧,快一点儿,大家等着贴出去呢。

什么和什么呀?屈映光困惑不已:你们这帮人到底是谁呀,把我吓了个半死,这会儿我又成大都督了,朱瑞呢?怎么没见到他?

这时候第二旅旅长童保暄走了过来,解释说:是这么回事,朱瑞他不知发了什么神经,竟然想要诱杀我。你说他闲着没事诱杀我干什么?真是不讲道理,我气不过就来找他说理,他却从后门逃走了。听说是去了南京,和冯国璋合伙搞袁世凯去了。咱们浙江呢,也打算趁这个机会独立,独立就需要个最有影响力的人物出来,做大都督。谁也没你屈映光影响力大啊,所以呢,这个大都督现在就是你的了。知足吧你,在家里搂着老婆睡觉,都能睡出个大都督来,谁这辈子还能碰上你这样的好事?快点儿签字吧你,签完字了就让你把衣服穿上。

屈映光:……真的呀,我身上还没穿衣服呢。跟你们说这个大都督我是不做的,忒危险,我隆重推荐你童保暄出任此一职务,同意的请举手。

童保暄:屈映光,看来你是真不打算再穿衣服了?

屈映光:……要不这样好了,既然独立是民意,那我就服从民意。不过呢,大都督我真的不能做,不给衣服穿也不能做,我最多以巡按使名义兼总司令,维持地方秩序。

好说歹说,声泪俱下,屈映光终于打动了对方,按他的要求达成了协议。而后屈映光宣布浙江独立,又趁人不注意,偷偷地给袁世凯拍了个电报,文曰:

四月十一日夜四时,突有军民拥至军署,将军失踪,当经密派警队,防护本署。次早军官绅士,以地方秩序关系,强迫映光为都督,誓死不从,往复数四,午后旋有各机关官长,暨绅商领袖合词吁恳,最后即请以巡按使名义兼浙江司令,借以维持地方秩序,固辞不获,于今日上午始行承诺,以维军民而保治安。现在人心已定,秩序如恒。

这个电报虽然是偷拍的,但于情于理,屈映光都应该偷拍这个电报。因为他是袁世凯任命的浙江巡按使,这时候却突然领导浙江独立,这等于是照袁世凯的心窝吭哧给了一刀。他不能这么狠,这未免也太绝情了点儿。再者,他仍然无法把握倒袁是否会成功,万一失败了呢?失败了他这里也已预留了后手。

一句话,屈映光谁都不想对不起,不能对不起浙江人民,也不能对不起袁世凯,更不能对不起自己。总之要八面玲珑,六面透风,这才是做人的最高艺术。

可你猜猜袁世凯干了件什么事?

你怎么猜也猜不到,袁世凯,他竟然把屈映光的密电,给公开登报了。

袁世凯不能这么干啊,这么个搞法,会要了屈映光的命。

一点儿没错,屈映光的老命,差点儿因此而断送。

屈映光的密电被袁世凯公开,霎时间浙江军界一片大哗,数不清的军人端着枪,蜂拥着冲入将军署,数百支黑洞洞的枪口,抵在屈映光的脑壳上。满屋子都是娘希匹的怒骂声,直骂得屈映光满脸困惑,纳闷不已。

这个袁世凯,他为啥要卖了我呢?

屈映光想不通。

他的大都督,就这样不作数了。军方实力人物吕公望趁机抢走了这个官位,并发布了讨袁通电。

04.时势用尽说英雄

袁世凯之所以公开密电,出卖屈映光,其实原因也很简单。

他已穷途末路,众叛亲离。

说到穷途末路,众叛亲离,前者是时,后者是势。时与势,是相互勾连交合的。一个人处在时运时,自然也就有势,而一旦失势,时运也就不在。穷途末路,必然众叛亲离。众叛亲离,必然穷途末路,此二者为二而一、一而二的问题。

人生就是这样,一如袁世凯。当你走时运的时候,追随者就会络绎不绝地赶来,这时候你犯下的错误被忽略,取得的成绩被放大,势力及影响力也越来越大。而一旦时运倒转,整个过程就恰恰相反,你的追随者开始颇有微词,一个个离你而去,你取得的成绩被忽略,你犯下的错误被无限放大。

然则,袁世凯又是自何而始时势逆转的呢?

袁世凯身边的人分析说:一切皆因亲信唐天喜的背叛。

在唐天喜之前,北洋虽对其缔造者颇有微词,但尚不敢以敌对态势对待之。比如张敬,比如冯玉祥,他们最多是与蔡锷的护国军暗通曲款,眉目传情,断无胆量公开反叛。

但唐天喜却干出了这事儿,他悍然向北洋军发起攻击,生生迫得马继曾自杀。在唐天喜之前,从没人敢这么干,同出北洋,本是同门,袍泽情谊,手足难分,就算是有谁想对别人下手,单只感情这一关就过不去。

可唐天喜却没有这种心理上的障碍,因为他本是戏子出身,逢场作戏久了就再也不信人世间还会有真情。又或者是说,人世间的真情只是他表演给别人看,以期为自己套取利益。

唐天喜主动请缨上战场之时,应该还未想到自己会背叛袁世凯,但由于他对袁世凯并没有丝毫忠诚之心,一切只不过是场表演,所以于他而言,背叛只不过是迟早的事儿。只不过,他这次背叛选对了节点,恰好挑选在北洋势力大举崩盘的刹那,于是他在毁灭袁世凯中所起的作用,立即凸显了出来。

如此说来,唐天喜的背叛只是引线,所引爆的是北洋这个庞大势力集团的大崩盘。

说到势,袁世凯最大的势,就是北洋。北洋已经成为了一个硕大无比的黑洞,将所有的东西全都吸了进去。袁世凯挟北洋而号令天下,所向无敌。但胜利中隐含着失败的种子,袁世凯永远也不会想到,当北洋的势力超过了他的驾驭能力时,这个恐怖的黑洞就会太阿倒持,择机反噬,最终吞噬掉创始人袁世凯。

这就是时与势的规律。

你得了时,得了势,未必是你做对了什么,只是因为印合了时与势的规律而已。你失了时,失了势,也未必是你做错了什么,你始终是你,只是规律的运行,让你丧失了此前的一切。

袁世凯吃亏就吃亏在不读书上。如果他读上一段《三国演义》,看看曹操曹阿瞒在世时挟天子以令诸侯,那是何等的强势?可曹操至死也不肯称帝,而是散履分香,自然而亡。再看看司马懿纵横风云,侵凌曹氏易如反掌,可司马懿却也不敢夺取曹家天下,而是和曹操一样,把这事儿留给自己的儿子,何也?

只是因为曹操与司马氏,他们都不敢把时用完,把势耗尽。他们做事一定要留有余地,以免时局倒转,势力反噬。

袁世凯不断地责怪儿子袁克定。要说这事儿还真没怪错人,只因袁克定自己没有曹操与司马氏后人的本事,所以才想把事情全推到老爹头上,让老爹替自己冒风险顶雷。袁克定的小算盘,等于是把袁家世世代代的福泽,全都搭了进去。

然而当时的袁克定,脑子委实秀逗,对时局缺乏最起码的认知。他竟然找到五舅张镇芳,跟他商量说:五舅啊,你看如果我辞掉太子,事情会不会有转机?

当时张镇芳呆呆地看着他,叹息道:缺心眼的傻孩子啊,压根就没人承认你这个太子,你辞个屁啊辞。

但此后的袁克定,总有一天会明白过来,并将追悔一生。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之后,有一次上面来人找到袁克定,带了录音机,让袁克定说一说他父亲的事,可录音机的磁带转啊转,一直转到头,袁克定却始终沉默不语。

父亲对得起他,而他对不起父亲。

他明白了这一点。

所以他决不会,再让任何人,从他这里去伤害父亲。

05.生擒袁世凯

袁世凯正式宣布取消帝制,为了挽救时局,并于1916年3月20日,拟定了五条议案,是为"袁五条":

1.撤消帝制,取消洪宪年号。

2.召开代行立法院参政的临时会,为取消帝制提供法律依据。

3.免去陆徵祥国务卿职务,由徐世昌担任。

4.任命段祺瑞为总参谋长,替代从未到任的冯国璋。

5.请黎元洪、徐世昌及段祺瑞,主持与护国军的议和。

护国军讨厌"袁五条",蔡锷、刘显世与唐继尧蹲小屋子里半个月,联名搞出来六项议和条件,是为"蔡六条":

1.袁世凯退位后,免其一死,但必须逐出国外。

2.诛帝制祸首杨度等13人,以谢天下。

3.大典筹备费用及用兵费6000万,应查袁氏及帝制祸首13人之财产赔偿。

4.袁氏子孙,三世剥夺其公民权。

5.依照《民元约法》,推举黎元洪副总统继任大总统。

6.除国务员外,文武官吏均照旧供职,但关于军队驻地,要接受护国军都督的指令。

这个"蔡六条",实在是太狠了,居然要赶尽杀绝,袁家三代受株连,被剥夺公民权不说,连全国的军权,都要掌握在护国军手中。这些苛刻条件,肯定是没戏的。

可是,蔡锷怎么会搞出这么狠的六条呢?

于是驻日公使陆宗舆,就去找日本外相石井菊次郎,要求日本不要再添乱,并说:在中国,无人可以替代袁世凯。

石井菊次郎冷声道:欢迎袁大总统全家到日本来安享晚年。

明白了,原来是日本人要生擒活捉袁世凯,把他全家弄到日本去,关在笼子里收取门票费,这还不如宰了袁世凯。

危急时刻,只能看实力派人物冯国璋了。可谁也没料到,老冯居然也搞出了四六不靠的八条来,是为"冯八条":

1.遵照清室赋予组织共和政府全权原旨,承认袁世凯仍为大总统之地位。

2.慎选议员,重开国会。

3.惩办奸人。

4.各省军队须依全国军队按次编定番号,并采取征兵制。

5.明定宪法,宪法未定前,仍遵守民国元年临时约法。

6.民国四年冬以前,各省将军、巡抚使照旧供职。

7.川、湘前敌各军,一律撤回。

8.大赦党人。

就这样,"袁五条"与"蔡六条"水火不容,"冯八条"又自说自话,不仅是跟任何一方都不贴边,更要命的是连"冯八条"自己都跟自己相矛盾。比如说按照《民元约法》,就应该由黎元洪出来主事,可"冯八条"一边坚持《民元约法》,一边坚持让袁世凯主政。这个纰漏表明,"冯八条"多半是冯国璋故意逗大家开心的。

都这个节骨眼上了,老冯还在搞怪,真让人拿他没办法。

就在这时,国难来临,载兵船"新裕号"沉没,近千名北洋兵溺死于深海之中。这不啻雪上加霜,给了袁世凯致命一击。

06.惊世大海难

"新裕号"、"新康号"、"新铭号"及"爱仁号",是招商局的四艘载客商轮,寄泊于天津码头。1916年4月15日前,海军总长刘冠雄,通知天津码头,军方将征用这四艘客轮,载送北洋陆军第十二师去广东,与龙济光会合。

于是15日并16日,连续两天,第十二师士兵在塘沽登船出发,此行除了从招商局征用的四艘商轮之外,另有"海容号"并"海圻号"两艘兵舰随行。

六艘船在海面上哗啦啦行驶了两天,突见"海容号"上挥动旗语,让船停下来。

为什么要停下来呢?船在大海深处,前不靠村,后不挨店的?

可是必须要停下来,因为刚刚接到准确消息,广东龙济光那厮,悍然独立了。这时候大家再去广东,后果大大的不妙,搞不好,会被龙济光用火炮把大家全都轰零碎了。

船停半日,经过紧急磋商,最后决定改道浙江靠岸。于是六艘船掉转方向,哗啦啦地向着浙江海岸行进。未及两日,"海容号"上又打起了旗语,让大家再停下来。

又出什么事了?

前面已经说过了,浙江居然也赶在这节骨眼上独立了。原本独立后的大都督是屈映光,可袁世凯值此众叛亲离之际,不顾一切地公布了屈映光的密电,想感召冷血的北洋军人,迷途知返,重新回到爱戴袁世凯的正确道路上来。

袁世凯这一招弄巧成拙,北洋军人没有被感动,反而差一点儿搭进屈映光的性命。虽然屈映光没有被杀,但浙江大都督却换成了狠角色吕公望。

如果浙江说话算数的是屈映光,大家去浙江靠岸还是不碍事的。可吕公望却不同,这家伙绝对是打沉你没商量,不能惹。

所以海面上这六条船,还得掉头改方向。

这一次六条船真的没地方去了,如同六个没娘的孩子,孤零零地悬浮于海面上。悬浮了两日,大家商量说,要不,咱们干脆去华东得了。

可到底去华东什么地方,谁也说不上来,实际上此六船不过是在海面上闭着眼睛瞎开,茫然之际,就见前方视线渐渐迷蒙,湿重的海雾,笼罩了周边。这海雾来得古怪,而且密度极高,仿佛一种暗灰色的黏稠物质,又好似什么可怕的陌生生物,阴沉沉地蠕动着。"新裕号"商轮迷陷于浓雾之中,前后左右也看不到其他五条船的形影,连一声汽笛也听不到,慌乱之下急忙加速,生恐被丢弃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

突听轰的一声巨响,"新裕号"商轮船体瞬间大幅倾斜,船上的北洋兵齐齐发出一声大难临头的惨叫。

是真正的大难临头,"新裕号"商轮撞在了"海容号"兵舰上。兵舰船体坚固,吃水量大,倒是没怎么碍事,只可怜这"新裕号",原本不过是跑短途的小火轮,抗打击能力太差,甫一撞击,船头就撞碎了,整个船体失去平衡,船尾倒插到海面下,高高地竖立了起来。

船上的北洋兵,状若滚地葫芦,成串叽里咕噜,伴随着尖叫声跌落水中。灾难来得太过迅捷,等到另几条船意识到所发生的事情时,"新裕号"已经消失在海面上,只留下一些轮胎等物事,随波逐流远去。

前后不到20分钟,北洋军团长1人,团副1人,士兵740人,机师水手外加伙夫24人,总计766人葬身大海。

此外,另有军饷10万元,机关炮4架,山炮6门,弹药50万颗,军衣军械无数,也从北洋的账目上被抹除。

时在1916年4月20日,地点位于温州海面。

是日,北洋军人以冯国璋为首,致电政事堂,要求袁世凯下野。

07.错在得罪日本人

闻报新裕号沉没,766人沉尸海底,袁世凯面如死灰,怆然无语。

天意绝人,万难再战。

当袁世凯步入绝境之时,正是日本人极度亢奋之时。先是黑龙会内田良平召开大规模的国民外交同盟会,谴责袁世凯,号召中国人行动起来倒袁。而后北京日侨上书外务省,是为《对支意见书》,要求日本采取有效的军事行动。

于是1916年3月7日,在日本陆军的建议下,内阁通过七条决定:

1.在华建立日本霸权。

2.袁世凯是此目的的唯一障碍,必须铲除。

3.让中国人自己来摆脱袁的统治。

4.避免公开干涉。

5.承认南方为战争团体。

6.通过民兵支持反袁势力。

7.由参谋本部协调反袁行动。

决定中公开提到,任何一个继袁而起的人,都会叫日本更感兴趣。参谋本部随即向大仓、久原等大公司筹款,以支持中国的反袁武装力量。肃亲王善耆收到100万,岑春煊收到100万,孙文收到60万,黄兴、陈其美各收到10万。

日本人在中国的军事行动,就这样开始了。据王忠和所撰《袁世凯大传》中说:

在日本人的支持下,山东土匪吴大洲的山东护国军于5月5日在周村宣布独立,国民党(实为中华革命党)陈其美、居正的东北军于5月23日在潍县宣布独立。其实,青岛的日军守备司令部是他们的根据地。居正名为总司令,但一切得听从日本人的命令,他的东北军竟有飞机两架以及毒气发射器等先进武器。在东北军进攻潍县时,虽然总司令是居正,实际指挥的却是日本人。这之后,东北军对济南、高密等地发动进攻,都有大量日本人参与。

有关这段旧事,革命元老马超俊在他的回忆录中也提及过,并声称他亲自对济南城投下了炸弹:

……总理派我组织飞行队,会同华侨义勇军前往青岛,转赴山东潍县。当时居正在潍县主持中华革命军东北军,自任总司令,邵元冲做潍县警备司令。我们到后,由蒋中正参谋长亲加点阅,令驻在北校场加紧演习,那时飞机还没有到。刚刚把张树元与马良打退,不久来了两架小飞机,仅有一架能飞。五月中旬,我与刘季谋奉命飞往济南,轰炸山东将军府,投掷炸弹,声震全城,将军张怀芝仓皇失措,我们也感到很有趣。

马超俊这段回忆录中,有一个明显错误,他说山东将军是张怀芝,但张怀芝任将军是6月份以后的事儿,5月时山东将军尚是靳云鹏。这个细节无关紧要,或许是年代太久远,记忆上的差错,在所难免。

但中华革命军实际上就是驻青岛的日本兵,这却从马超俊的回忆中得到了证实。老马提到了两架飞机,说有一架还不能飞,不能飞的飞机,显然不可能是从太空掉落到地球上来的,它必然是停在山东境内的某个地方。在当时,山东境内能停两架飞机以上的地方,只有青岛的日军机场。如果不是这样,马超俊也不会闪烁其词,躲躲闪闪。

另据刘秉荣先生的《护国大战》,以居正为总司令的中华革命军,聘请了日本人萱野长知为顾问。于是萱野长知慷慨撰文,指控袁世凯政府聘日本人为顾问,并以此为由,号召全中国人民起来打倒袁世凯。这个指控,就是中华革命党发布的第20号通告,具体时间是当年的2月25日。

通告的最后,黑龙会妙风使萱野长知,向全中国人民大声疾呼

刻下云,贵义师已达重庆、益州天府,早入势力范围:桂、粤、陕、甘、长江流域各省,亦已筹备成熟,待机即发。尚望内外同胞各竭财务,尽匹夫之责,成救亡之功,庶几直捣云,荡涤瑕秽,不难计日以待也。事机迫切,特此通告。

看看萱野长知的怪异文风,我们才知道袁世凯是多么可怜。说到底,老袁就是犯了傻,得罪谁也不该得罪日本人,得罪中国人真的没关系,可你得罪了日本人,阻挠日本人在中国建立霸权,就会有太多的中国人来搞你。看看老袁,他现在有多惨。

08.孙中山纵横家

是年4月27日,"新裕号"沉没恰好一周,孙文先生乘近"江丸号"自日本启程,赴上海,同行者有廖仲恺戴季陶张继,日本友人宫崎寅藏等。

5月1日,孙文先生抵沪,9日发表第二次讨贼声明,称:

除恶务尽,对于袁氏,必无有所姑息。以袁氏之诈力绝人,犹不能不与帝制同尽,则天下当不复有袭用其故智之人。

这个声明,就一句话:袁世凯必须死!

孙文先生能够安然回国,标志着袁世凯已经失去了最后的控制能力。也就是说,他的死期,真的到了。

当孙先生行将取得他的胜利之时,我们就必须要弄清楚,孙文与袁世凯,这二者的区别在哪里?

先看哈佛大学教授费正清,在其《剑桥中华民国史》中对袁世凯的评价:

他天生是一位实践家,而非理论家。他没有构想出改良方案,也没有为这方案制定一系列原则,而只是实践了这一切,并证明它们的可行性。

费正清教授的意思是说:袁世凯,是个干事的人。

那么孙文呢?

刘禺生所着的《世载堂杂忆》,提到孙文先生自述的讲演妙法:

一、练姿式。身登演说台,其所具风度姿态,既须使全场有肃穆起敬之心,开口讲演,举动格式,又须使听者有安静祥和之气。最忌轻佻作态,处处出于自然,有时词旨严重,唤起听众注意,却不可故作惊人模样。予少时研究演说,对镜练习,至无缺点为止。

二、练语气,演说如作文然,以气为主,气贯则言之长短,声之高下皆宜。说至最重要处,掷地作金石声。至平衍时,恐听者有倦意,宜旁引故事,杂以谐语,提起全场之精神。谠言奇论,一归于正,始终贯串,不得支离,动荡排阖,急徐随事。予少时在美,聆名人演讲,于某人独到之处,简练而揣摩之,积久,自然成为予一人之演说。

正如我们所知,孙文先生是一位职业鼓动家,以说和写起家,一生花费大部分时间,用于筹集款项——就是劝大家把钱交给他的意思。

如此说起来,相比于大儒王闿运,及其弟子门人杨度,孙文先生才是位货真价实的纵横家。细审先生生平,与战国年间的苏秦张仪果然是一般无二,都是周游于列国之间,以其精湛的辩才,游说诸侯。如果说二者一定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苏泰的活动范围狭窄,仅限于东方六国,概因当时交通工具不发达,苏秦出门游说,只有车可坐,速度拖累了他。而孙文先生则是以整个地球为战场,游说他所能遇到的任何一个人,劝说对方支持他。此外,就是孙文先生的纵横史被涂抹上了一层现代政治色彩,所以他的事业,比纵横家始祖苏秦更大。

现在我们终于可以确定,袁世凯是实干家,而孙文先生则是纵横家。那么实干家和纵横家的区别,又在何处呢?

实干家琢磨的是事,纵横家琢磨的是人。

事实上,袁世凯正是靠了琢磨事而起家,他在小站练兵,就必须琢磨古今中外所有可以借鉴的军事思想,不琢磨这些,就不可能有北洋军事集团的出现。而孙文先生则致力于琢磨人,认为唯有人才是最关键的,因为事情是人做的,做好做坏,效果如何,全都取决于人,如果把人琢磨透了,事情也就做明白了。

比较一下,孙文与袁世凯,谁更高明一些?

当然是孙文,当袁世凯在琢磨如何把事情做好时,孙文先生却在琢磨他。袁世凯认为事情做不好,那是因为自己研究得不够透彻,而孙文先生却认为是你这个人不对,就不可能找到正确的做事法子。只要干掉你,就OK了。

台湾出版了本《国父年谱》,其中有一段,是1912年8月24日孙袁会面场景,这一段把琢磨事的袁世凯,和琢磨袁世凯的孙文先生,刻画得栩栩如生:

先生留京约一月,与袁会晤共十三次,每次谈话时间自下午四时至晚十时或十二时,更有谈至次晨二时者。每次会晤,只先生与袁世凯、梁士诒三人,屏退侍从。所谈皆国家大事,中外情形,包括铁路、实业、外交、军事各问题。表面甚为畅洽。先生察袁野心,然仍予推崇,以安其心。

这一段刻画的特点,就是先验地将孙文先生凌驾于袁世凯脑袋上,赋予孙先生以居高临下审视袁氏的权力,而不是人格上平等的两个人。这种先验的描述角度,恰如其分地将二者的思维取向,做出了区别。

简单说来,中国社会就是这样,就是有人琢磨事,有人琢磨人。琢磨事的人最终被琢磨人的人给琢磨了,琢磨人的人终将成为这个世界的赢家,因为他在琢磨你。

所以我们现在最经常说的一句话是:先做人,后做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要先做一个别被琢磨人的人给琢磨了的人,如果做不到这一点,你就做不成任何事,因为你已经被人给琢磨了。

最后一个问题,如何区分琢磨事的人,和琢磨人的人呢?

很简单,看对方的思维取向,如果对方的思维不是先验的,凭空凌驾于别人头上的,只有具体事务而不注重人的,这就是琢磨事的人。相反,其思维取向只针对于人,缺乏平等意识,居高临下评判身边的人,这种人就是纵横家的苗子。

09.有错就必须付出代价

孙文归国,来修理袁世凯。而黄兴则通电全国,呼吁一致讨袁。

袁世凯极是郁闷,说:我已经取消了帝制,这还不够吗?

不够,远远不够。想一年前,袁世凯还没有搞什么帝制,党人照样明火执仗地起事。现在好不容易逮住理了,岂可轻易放过?

值此,北洋武人已经不再认可袁世凯。他们认为,是需要解决这个麻烦的时候了。

遂有冯国璋悄然离开南京,至蚌埠见倪嗣冲,两人商量了大半夜,不见结果。就一起去了徐州,找到张勋,把两人争吵,改成了三人争吵。

此三人者,之所以勾连串通,是因为这三位老兄,是三条道上跑的车,各有各的死主意。冯国璋是北洋去袁世凯化的积极推动者,而倪嗣冲则是袁世凯的死拥泵,张勋的想法更离谱,他认为这是请清室溥仪出来主持中国的时候了。

这三人是最不可能解决问题的组合,却偏偏非要往一块凑,结果凑出来个南京会议。

南京会议,是冯国璋、倪嗣冲并张勋,三人联名通电各省,要求每省来几个代表,商量一下这个事情怎么处理。计有十七省派来代表与会,首次会议于5月18日举行,冯国璋主持会议,说:今天我们这个会议,主要的议题,就是讨论大总统的人选问题。诸位,袁世凯已经辞去了洪宪皇帝的职务,连皇帝都辞职了,可知这个国家真的乱了套。现在的问题是,袁世凯的皇帝辞了,那么他应不应该继续留任大总统呢?兹体事大啊,请各位本着为国为民之心,讨论一下。

与会代表把嘴巴闭得紧紧的,除非开饭的时候,这张嘴是不准备张开的。会议出现了冷场。冯国璋诱导了再诱导,总算有几个人勉强开口了。史料上说,开口表态的代表,还不到总人数的一半,就在这一小半人中,三分之一支持袁世凯留任,三分之二反对。

然后会议继续冷场,与会人员拒绝吭声。冯国璋见此情形,知道这些大滑头仍然持观望态度,于是心中暗喜,就宣布先行散会,明日再议。

与冯国璋联名通电的倪嗣冲并不在南京,但有人拍电报把会议情形告诉了他。当时倪嗣冲大喜,意识到这是一个替袁世凯扳局的好机会。明摆着,与会代表们仍然不清楚大势所趋,所以不敢多说,这时候如果对这些滑头们稍微施加那么一点点压力,哈哈哈,那就达到目的了。

说干就干,倪嗣冲立即调了三营人马,冲入南京,打谱儿要用绝对的军事优势,震慑与会代表,让他们支持袁世凯留任。

倪嗣冲虽是北洋名将,但智力上明显差冯国璋一筹。他能想到的,冯国璋早就想到了,他没想到的,冯国璋也想到了。所以倪嗣冲此来,注定要吃瘪。

可倪嗣冲不晓得这事儿,次日开会,他第一个冲出来,以安徽代表的身份,发言说:诸位,诸位,总统退位这个问题啊,可不是个小问题,这是关系到全局安危的大问题。如果突然之间让袁大总统退位,别的先不说,单只是财政和军政这两块,就会出大乱子啊。到时候谁来给你们发薪水,让你们吃得又肥又胖?土匪肆虐横行,谁又替你们弹压匪乱,恢复秩序?所以愚以为,为天下苍生计,为各位计,我们仍需要拥戴袁大总统,请他留任。我相信诸位肯定也是这么想的,谢谢大家,咱们就这么通过了吧……

这时候台下立起一人,道:且慢,倪将军所言,极是差矣,大错而特错,鄙人万难认同。须知那袁世凯,失信于天下,大搞帝制,种种行为,有目共睹。而且袁世凯他自己也承认有错,有错你就得承担责任,岂有一错再错而依然贪恋权位之道理?再者,鄙人就不信这个邪,难道除了他袁世凯,中国就再也找不出个能维持大局的人吗?

倪嗣冲不意横遭冲撞,定睛细看那人,不由得怒发冲冠,大吼一声:原来是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10.将军脑子真秀逗

公然站出来反对倪嗣冲议案,要求袁世凯彻底退位的那人,姓丁,叫丁世峄,乃一名优秀的进步党党员。此人虽然在历史上首次出场,但这并非他不努力,而是当时的头牌人物太多,挤得他没了地方。

实际上,丁世峄是最早劝说袁世凯称帝的人之一,袁世凯当时不答应,丁世峄哭得泪人一样,满地打滚,抵死不依。等到袁世凯硬着头皮称帝后,丁世峄又以山东民意代表的身份,前来声讨国贼袁世凯的倒行逆施。

正因为如此,倪嗣冲一见这丁世峄,当时就毛了,吼道:丁世峄,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心存险恶,忽悠大总统称帝,事情岂会弄到今天这个地步?

冯国璋不爱听这话,就在主持席上丁零零摇铃:请倪将军注意,不要偏离本次会议的讨论主题。

倪嗣冲不理,继续吼道:不止是丁世峄,在座诸人,你们哪个不曾哭着喊着哀求大总统称帝?人也是你鬼也是你,还要不要脸了?

冯国璋再次摇铃:倪将军,本次会议的议题是,袁项城是否还应该留任大总统,与此无关的话题,请勿再提起。

倪嗣冲大叫:这还用问吗?若大总统下台,还有谁能够继任?

另一名山东民意代表孙家林,站起来答道:这个问题问得太没水平了,大总统下台,继任者当然是副总统了。

说完,丁世峄与孙家林哈哈大笑,与会代表也一并大笑。这笑声让倪嗣冲怒火上冲,他逼视着丁世峄和孙家林,喝道: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人?是山东靳云鹏将军派来的吗?靳将军拥护中央,竭诚报国,绝不可能派你们这种人来?说,你们二人莫非私通南军来此捣乱的不成?

丁世峄、孙家林笑而不答。反而是湖南代表陈裔时站了起来。现在湖南已经独立了,是誓要摆平袁世凯的南五省之一,所以他站起来,肯定不会说好听的。就听他笑眯眯地道:古人有云,君子爱人以德。子曾经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倪将军你哪儿都不错,就是脑筋有点儿秀逗,建议你以后多开开窍为好。

湖北代表冯媒站了起来:同意湖南代表有关倪将军脑子秀逗的议案。

江西代表何恩溥也站了起来:倪将军脑子是真的秀逗。

倪嗣冲遭到围攻,登时露出老粗本色,把袖子一撸,吼道:丢你老母,袁总统离职一日,中国就混乱一日,老子是铁了心留任袁总统,有不服的就放马过来,打不死你,老子管你叫爹!

丁世峄、孙家林哈哈大笑:倪将军,你脑子还真不是一般的秀逗,也不说想一想,真要是想武力解决,大家又何必凑在这里开会?

眼看就要当场厮打起来,冯国璋急忙出来劝架,用力拍着桌子说:诸位,诸位,别吵了,都你娘的别吵了,听老子说两句,老子TMD好歹是会议主持。目前的情况呢,是这个样子的,正如古人云,能战然后能和,不能战你就是个俘虏了,还和个屁啊和。现今南方五省,已经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对抗中央,非要逼袁世凯退位。除此之外肯定还有许多附加条件提出来,就算是让袁世凯退了位,继任的副总统,也得满足人家的条件。你能满足得了吗?我看这仗迟早还是要打,虽然仗是要打,但我冯国璋,却是个铁杆的和平主义者,国璋之和平主义思想,说明白了也很简单,就是得先打上一场,不打人家就瞧你不起,还和平个屁啊,总之我们得整军备武,准备作战,不知诸位以为然否?

冯国璋此言一出,就听掌声热烈,燕、奉、吉、豫、热、夏六省代表纷纷站了起来,说支持冯将军议案,坚决支持。

支持就好。冯国璋心里得意,脸上却憨厚质纯,问此六省代表:国璋代大总统谢谢诸位,现在咱们进行下一个议题,就是为战事做准备工作,主要是兵员的出动及军饷的筹集。你们六个省,肯出多少兵上前线?又能够出多少军饷?报个实数给我,我好做个统计。

燕、奉、吉、豫、热、夏六省代表一听这事儿,急忙坐下,牢牢地把嘴巴拿绳子扎起来,再也不吭声了。

冯国璋却又如何肯放过他们?仍然在追问:你们说话啊,到底出多少人?多少钱?打仗这可是个无底洞啊,多少人也不够死的,多少钱也不够花的,就全指着你们六个省了。

六省代表悔得肠子都青了,直到这时候,他们才意识到,这次会议,冯国璋是早有准备,要彻底逼得袁世凯歇菜。

11.致命一击

南方会议连开了四天,最终也开不出个名堂来。

这时候徐、汴、皖、鲁、奉、吉六将军公开通电,请求武力解决南方五省。海军总长刘冠雄表态,坚决支持袁世凯,不惜与南方五省血战到底。袁世凯欣慰之际,段祺瑞来了,当头泼袁世凯一盆冷水。

段祺瑞说:请总统不要脑子发热,战之无益,万不可用兵。

袁世凯道:问题是,现在南方五省不跟你谈和啊。

段祺瑞道:两码事,我是说不可对南方五省用兵。

袁世凯道:芝泉啊,你能不能别气我,现在是和又和不了,战又不想战,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段祺瑞道:两码事,我是说,如果总统坚持用兵的话,那我只有辞职。

袁世凯气得快要疯掉:好,好,你辞职吧,我不拦着你。

段祺瑞马上把辞呈递上:请总统签字,签了字我马上回家。

袁世凯哭了:芝泉啊,你真忍心和那帮人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头子吗?

段祺瑞道:算了,总统你也别倚老卖老了,我给你看一份电文吧,是四川陈宦发给我的,提出来对你的六项优待条件。

有这事儿?袁世凯打开电文,就见上面果然是六条:

1.往事不究。

2.公民权不褫夺。

3.财产不没收。

4.居住自由。

5.全国人民予以应有的尊敬。

6.民国政府给予岁费10万元。

袁世凯看了,心里说不出来的凄苦,强笑道:好,很好,我退位不成问题,你们哪一天商量好了善后办法,我就哪一天搬到颐和园去休养。

段祺瑞问:大总统,你此言当真?

袁世凯道:你看你,这事儿我跟你说什么假话。

真的就好。段祺瑞道,刚才给你看的,是以前陈宦拍给我的电报。就在刚才,陈宦又发来一份通电,总统要是心情好的话,不妨看一看。

又发了一份电报?袁世凯狐疑地接过,打开来一看,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昏死过去。

段祺瑞单膝跪下,对昏迷不醒的袁世凯说:大总统,我们欺负你可以,陈宦他不应该。我发誓,只要我活着一天,陈宦他就必须要为这份电报付出代价。

北洋武人坚信,正是这份电报逼死了袁世凯。事实上,即使问题没这么严重,后果也非同小可,袁世凯就因为这份电报,精神彻底崩溃了。

那么,这到底是份什么电报呢?

12.鬼蜮川府

早在四川将军陈宦,奉袁世凯之命镇守蜀川之后,这个地方,就开始出现一些极为恐怖的怪事。

据1915年10月15日天津《大公报》记载,当时四川有两桩灵异事件,最让人惊疑不定:

又川省迷信之风颇盛,鬼祟之说时有所闻。省城狮子巷有某公馆者,居其室数年矣,近忽传言有鬼作祟,初仅门窗作响,继则室中几案无故自动,主人不堪其扰,乃急急迁移,但留一乳母看守。旋忽不见,急觅之,在后院树下昏迷不醒,以姜汤灌之,良久始苏,人耶鬼耶,疑莫能明,而全城已传为奇事矣。又少城顺河街一十余岁小孩,大呼有鬼,竟扑入金河,当即有人救起,然已不解人事,口喃喃说鬼话不已,见者异之,实则人世间岂真有鬼。仍为平日社会心理中之鬼随处发现而已。

在这篇近百年前的新闻报道中,最后一句话,说得委实科学又规范:平日社会心理中之鬼随处发现。什么叫平日社会心理之鬼呢?这个概述大致是在说集体无意识,又可称为集体性幻觉。有本书叫《乌合之众》,书中有着对群体性幻觉极为精确的描述。

从现代群体心理学的角度出发,那就意味着,四川鬼事必然是涉及两个具体而明确的人物,一个是上年纪的老妇人,另一个是孩子。或者是媒体报道过,又或者是小道消息疯传,总之有一个关于老妇人及孩子的话题,曾引发了蜀川人民的极度关注。

这老妇人和孩子,是谁家的呢?为什么蜀川人民会无意识地关注这么两个人?

关于这件事,正潜伏于四川将军陈宦身边的现国民党党员、而后的中共党员胡鄂公,最清楚不过。

话说南方五省独立,齐心协力来搞袁世凯,于是蔡锷腾出手来,专心致志修理老友陈宦。每一天,蔡锷都要给陈宦写几封信,使者络绎不绝地排成了长队,浩浩荡荡去四川送信。信使太多,导致省城外边形成了小吃一条街,密密麻麻坐在那里吃担担面的,全都是南方五省给陈宦来送信的信使。

陈宦被信使团团围困,精神状态大受影响,有一天,他忽然把胡鄂公叫到一间密室里,进去之后,陈宦却一言不发。胡鄂公等了很久,正欲催问一声,陈宦突然号啕大哭起来。

痛哭中,陈宦说:我家里只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母亲,和一个残疾儿子,他们……

胡鄂公眨眼又眨眼,怪不得川蜀竟流传着老太太和小孩子的鬼事,原来是陈宦心里的怨念太重,投射到了公众的群体潜意识之上,形成了群体心理上的幻影。

这也表示着,陈宦所承受的心理压力,已经超过了他的承受能力,搞不好一旦心理崩溃,他就会弄出极端的事情来。

他真的弄出来了。

他给袁世凯拍了份电报,声称与袁世凯绝交。这封电报全文如下:

宦于江日径电项城,恳其退位,为第一次之忠告。原冀其鉴此忱悃,回易视听,当机立断,解此纠纷。乃复电传来,则以妥筹善后之言,为因循延宕之地。宦窃不自量,复于文日为第二次之忠告,谓退位为一事,善后为一事,二者不可并为一谈,请即日宣告退位,示天下以大信。嗣得复电,则谓已交由冯华甫在南京会议时提议。是项城所谓退位云者,绝非出于诚意,或为左右群小所挟持。宦为川民请命,项城虚与委,是项城先自绝于川,宦不能不代表川人,与项城告绝。自今日始,四川省与袁氏个人断绝关系,袁氏在任一日,其以政府名义处分川事者,川省皆视为无效。

就是这份电报,把袁世凯活活气死了。

而以段祺瑞为首的北洋武人则认为,袁世凯是北洋的人,北洋可以欺负他,但非北洋之人断无此资格。所以北洋必要为袁世凯报此深仇,说明白了也是为了维护北洋的利益盘子。

那么,南方五省都没有气死袁世凯,孙文的革命党都没有气死袁世凯,何以单单这份电报,竟然会气死袁世凯呢?

这是因为,电文中有一句话,深深地伤害了袁世凯脆弱的心灵。这句话就是:

自今日始,四川省与袁氏个人断绝关系。

这句话又怎么了呢?

这句话,是其他任何一省的电文中都没有的,甚至连孙文革命党的通告中,也不会有这样的语句。此前的电文或公告,都是在骂袁世凯的称帝之举,又或是不着边际乱骂一气,这些袁世凯都能够接受,毕竟他已经习惯了。

可是陈宦却提出来要与袁世凯断绝私人情谊,这是袁世凯所无法接受的。因为在这里,陈宦否定的不是袁世凯的政治观点,更不是具体行为,而是彻底否定袁世凯这个人。兼以陈宦本是袁世凯最为倚重之人,所以袁世凯就更无法接受了。

事后北洋兴师动众,大举追查此电文的拟稿人,结果查出来是陈宦的幕僚邓文瑗所拟。但邓文瑗解释说,他最初拟定的电文中,并没有这句话,这句伤人的话,是陈宦自己加进去的。而陈宦何以画蛇添足非要加上这句话,刻意往袁世凯的软肋上捅这一刀,这个原因谁也说不上来。

陈宦的后半生,就因为这句话而彻底毁了。北洋从此再也不肯给予他机会,他被迫退出任何有可能获得食饭机会的场合,终于贫困潦倒,了此残生。

13.坑爹的孩子

陈宦的绝情断义,令袁世凯当场昏死过去,醒转过来后,他脸上红得像炭火盆一样。手拿这份催命电报,终于落下了英雄末路的老泪,只是喃喃地重复道:人心大变,人心大变啊!

在这节骨眼上,陕西陈树藩独立的消息传来,成为了压垮袁世凯的又一根稻草。说起陈树藩这个人,也是极为诧异,他出身商人世家,就到了他这辈上,才改行当了秀才,结果正赶上清帝国取消科举考试,陈树藩就又改念保定陆军速成学堂炮科。毕业后分配回陕西,做了名看守武器库的军械官。

辛亥枪响,党人欲在陕西起事,要起事非得让陈树藩替大家打开军械库不可。陈树藩经过严肃的思考,决定跳上革命党这条新式战船。他的选择被证明是正确的,于是民国之后,他已经是旅长了。

再之后袁世凯派了执掌北洋刑堂的陆建章入陕,裁撤陕西军队。关键时刻,陈树藩说出了他广为流传的至理名言:

做官之人,第一要有牛马精神,第二要有土匪心肠,第三要有妓女态度。

这一次,陈树藩选择的是妓女态度。

他又对了一次。陕西所有的军队都被裁了,就剩下他的一个旅。因为他和陆建章的宝贝儿子陆少文,拜了把兄弟,称陆建章为爹。裁自己儿子部队的爹,这个应该不会有吧?

但这厮却是个坑爹的孩子,此番党人大举入陕倒袁,陈树藩立即将把兄弟陆少文逮住,出任陕西护国军总司令,勒令陆建章趁早走人。这不是第一桩儿子撵爹走路的案子,却是第二桩地方势力驱逐北洋的事例,上一桩是东北王张作霖驱逐段芝贵。由是我们就知道陆建章的实际能力了,他和段芝贵一样,都是北洋成就了他们,而他们却丝毫无益于北洋。

却说陆建章流着悔恨的泪水出门,不长时间又回来了,对陈树藩说:树藩啊,要不你直接杀了我吧。你赶我走我没意见,你杀了我我也吭不出个屁来,可你别活活饿死我啊,我罪不至饿死啊。

陈树藩很诧异:怎么了这是你,没人饿你啊?再问左右,才弄清楚,原来陆建章甫出西安,就被陈树藩的部众洗劫一空。陆建章是实在没有信心,携全家讨饭回北京,这才央求干儿子枪毙自己。

这陈树藩,赶走陆章建他是敢的,但杀陆建章,或饿死陆建章,这事儿他可不敢。陆建章盘踞北洋多年,少不了会有些三亲六故,这些人倘若来陕西找他说理,这他可吃不消。

于是陈树藩下令部属将抢劫的陆建章私产归还,可这世上,哪有肯把肉吐出来的狼?无奈之下,陈树藩只好深入到基层,耐心细致地做战士们的工作,好歹将陆建章的私产找到一小部分,赶紧塞给陆建章,并派了自己的亲兵卫队,把陆建章送走。

实事求是地讲,陈树藩驱逐陆建章,对袁世凯影响不大,对陆建章影响不小,此事最终导致了北洋刑堂主持陆建章被江湖除名。但说到陈树藩,他最多又是一个唐天喜,所以袁世凯闻知此事,遂大叫曰:唐天喜反了!唐天喜反了!人们以为袁世凯神智错乱了,却不知他只是在公正地评价陈树藩。

也正如唐天喜一样,失去了强势北洋的庇护,陈树藩立即成为了党人图谋的重点目标。次年老同盟会文胆于右任率党人大举入陕,径夺陈树藩之位,陈树藩硬着头皮支撑了一段时间,终于发现自己委实不适应这残酷的政治游戏,遂逃奔天津,转道沪杭,正式退隐江湖,殁于1949年。

14.死于日本人之手

这一天,武昌当地的报纸,报道了一桩异事,说是东乡招贤镇,有人亲眼见到一条龙,疲软跌坠于湖中,粗如巨臂,长达数丈,乌鳞紫甲,怒目强爪。第二天杳无所见,唯湖水呈深黑色。

袁世凯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已经无法下床。三儿媳妇从自己的大腿上割下一块肉,熬了汤,给老公公端了过去。这割肉熬汤,也是中国比较悠久的历史传统,但袁世凯分明是有所察觉,把那碗汤推开,连声道:不喝,不喝。

然后他坐起来,叹息道:我不为这帝位可惜,我为这天下的人心可惜。

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袁世凯遂召替他打理产业的人来,拿起案头上一份家产清单,说:我的家产,全都在这里了。

袁世凯的存款、股票,总计约两百万,如果他稍动一点儿贪污的心思,绝不至于就只这点儿钱。况且袁世凯的子女计有三十余人,把这两百万分配下去,最多不出十年,就有哪个倒霉孩子要挨饿了。

6月5日,徐世昌抵京,来见袁世凯最后一面。

当日袁世凯病情恶化,抢救苏醒后,他把大总统印交给徐世昌,说:总统应该是黎元洪的了,我就算好了,也准备回彰德啦。

次日午前十点四十五分左右,袁世凯死去。

他死后,秘书张一麐在他的抽屉里,发现了袁世凯自拟的挽联:

为日本去一大敌,看中国再造共和。

王忠和先生说:袁世凯死前曾呓语道,死后要变成厉鬼,为祟日本。

袁世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不是死于蔡锷的护国军,不是死于孙文的中华革命党,不是死于身边人的背叛,甚至也不是死于帝制。

他是死于日本人之手。

早在少年时代远征朝鲜时,袁世凯就和日本人结了仇。从那以后,他就成为了日本人誓欲拔除的眼中钉。远的不说,单说民国建立以来,先是有日本三井财团撺掇孙文掀起二次革命,后有日本人支持蔡锷的护国军,再有日本兵冲出青岛,假中华革命党之名轰炸济南城,在这一系列事件中,袁世凯所对抗的,唯有日本人试图在中国建立霸权的愿望。

他阻住了日本人的路,并为此付出了身败名裂的代价。

袁世凯,他是最有可能成为中国华盛顿的不二人选,但日本人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一个享有规范公开的社会规则,并因而强大的中国,不符合日本人的利益。

袁世凯一直致力于维护一个有效规范的社会法则,并在北洋内部做到了。在他死后第八年,北洋齐燮元与卢永祥争逐沪上,双方各自挖战壕据守。每日拂晓,照例由一方先来一排炮,然后对方还击,你来我往,炮战一直持续到十时左右,然后偃旗息鼓,两边各自打水,洗涮,烧饭,晒衣,就餐,歌舞。等到了天黑,再重复上午的节奏,炮战持续到夜里八九点,然后双方吹熄灯号,睡觉。

这是此后中国人所陌生的战争态势,然而在春秋前却是中国的战争常态,史称观兵,也是西方发达国家所推崇的战争模式。这种战争中没有仇恨的渲染,没有暴力的凶残,更没有把无辜百姓卷入其中的邪恶阴毒。这种战争不以杀戮无辜的生命为目标,而只是政治解决的一个极端态势。

但日本人不能容忍这种观念被中国人接受。

一旦接受这种人文观念,人与人之间不是充满仇恨,不是血腥残杀,而是求同存异,接纳对方,每个人都尊重对手的政治立场与生命价值,并尊重自己的人格与尊严。持续下去的结果,就是每一个中国人都将以一种严肃的态度对待自己,重视过程更甚于结果,重视手段更甚至目的。人们将排斥不择手段的做法,因为这是一种有失尊严的做法。

尊严,什么叫尊严?尊严是一种不可失其原则的规范,是对手段的价值性选择。不择手段就意味着失去尊严。

袁世凯不知道这些理论,他只知道必须要这么做。

而日本人却决不允许他这样,说过了,一个重视自我人格与尊严的中国,不是日本人所期望的。

袁世凯之罪,罪不在帝制。

早在1748年,孟德斯鸠所撰的《论法的精神》,就提到世界上的政体有三种类型,分别是共和政体、君主政体和专制政体。君主政体的教育法应是荣誉,共和政体的教育法应是品德,专制政体的教育法是恐怖。

很明显的是,君宪思想并没有原罪,君宪之路更无可厚非。袁世凯唯一的错误,就是他给了日本人一个借口,可以公开支持别人来搞他。诚如子贡所说: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

袁世凯有错,他错就错在不该得罪日本人,从此天下之恶归焉。

如果说,我们一定要给袁世凯一个评价的话,这就是了。

15.千万别得罪女人

袁世凯死时,有名姨太太吞金相殉。有种说法称殉情而死的姨太太是闵氏,称闵氏当时就死亡了。但袁世凯并没有一个姓闵的姨太太,倒是袁克文的母亲金氏真的吞金殉夫,被家人发现救下,但金氏食道受到了损伤,几个月后去世。

此外还有说吞金殉夫的是四姨太吴氏。但关于吴氏,又有种说法,说她早在多年前,就因为吃了西医开的怪药方死掉了。

袁氏一门,除了元配于氏之外,计有九名姨太太。正妻于氏,早在袁世凯经略朝鲜时,虽然家里非常富足,却不停地向袁世凯索要钱物,逼急了袁世凯大骂她无知贪财。这件事伤透了于氏的心,很长一段时间与丈夫分居,独守洹上村。太子袁克定就是回洹上村看望母亲时,从马背上摔下来,导致了腿部残疾。又因为去德国治这条腿,被德皇威廉忽悠帝制,最终坑惨了袁世凯。

如此说来,袁世凯的悲惨命运,实际上是正妻于氏的正义报复。看看这个过程,因为袁世凯对爱情不忠,不守家规,在外边乱来,于是就有于氏试图从经济上对他进行控制,不断索要钱财。于是袁世凯大怒,夫妻产生隔阂,进而分居,于氏居洹上村。所以有袁克定探母,骑马将腿摔成伤残,故去德国治病,结果被德皇威廉忽悠……正所谓一饮一啄,自有前定,又所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这个定数的逻辑链条就是如此精密,断非人的思维所能控制。

总而言之,千万别得罪女人,否则你铁定比袁世凯的下场更惨。

袁世凯的大姨太就是传奇人物沈氏,她在妓院时与袁世凯风云际会,慧眼相识,惺惺相惜,从此携手漫长人生路。二姨太则是朝鲜国王送给袁世凯的李氏,她是一个性格软弱的女人。袁世凯死后,她居住在天津,被门房借收电费为由,骗了许多钱财,她可能是真不知道,也可能是生性不爱跟人计较。

三姨太就是吞金殉夫的金氏,也是袁克文的生母。这是个美绝人寰的女子,长发垂至脚踝,肌肤白腻如玉,因为太美,曾被大姨太沈氏绑在桌子腿上暴打。四姨太也就是传说中吞金殉夫的吴氏,又有一说是季氏。五姨太杨氏,却不是盏省油的灯,她恃仗自己得宠,为自己生的老六袁克恒争夺太子之位,大战袁克定,险些没烦死袁世凯。

六姨太叶氏,本是南京钓巷的红妓,最早是袁克文的女友,结果阴差阳错,嫁给了袁世凯,1958年死于贺兰县京星乡。七姨太姓邵,山东人,原是大姨太沈氏的婢女,因为刻苦读书,终于改变命运,晋升为七姨太。有爆料说她与花园工人谈话,被袁世凯发现,逼令她服毒自杀,但资料不足,无法确证。

八姨太郭氏,同样富于传奇,八姨太的母亲原是富家小妾,遭遇抛弃,遂带着女儿到妓院谋生,八姨太长大后,就女承母业,也成了天津妓院的红牌。但郭氏不热爱本职工作,就想自杀,被人救下。于是郭氏声言,谁出万元,她就嫁给谁,此事被袁克文知道,回家告诉大姨太沈氏,大姨太立即派人拿了钱,赶到妓院将郭氏接到袁家,从此八姨太对袁世凯一家非常感激,行事温顺恭敬,是诸多姨太太中风格最和善的。

九姨太刘氏,原是五姨太杨氏的丫鬟,晋升为九姨太后,对袁世凯很有感情。袁世凯死后她也是自杀殉夫者之一,只是因为有身孕,被大家劝下。此后她吃斋念佛,独老空屋。

袁世凯之死,直接改变了这些女人的命运。但反响最激烈的,却是首都的人民群众。

话说袁世凯死讯传出,京津顿时陷入混乱。文武官员成群结队逃跑,不太明白领导们跑什么,但当时的马路上,满载着行李家具的人力车,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前门车站人山人海,拥挤不堪,黑市上的票价连翻了数十个跟头,却仍是一票难求。有两百多人买了票却上不去火车,只好临时加挂车厢。还有就是各级领导纷纷将自己的金银细软运往东交民巷使馆区,担心万一发生兵变,到时候唯一安全的地方,就是洋人的使馆区。

当时,大栅栏的丹桂、吉祥戏院正在演戏,突然间停止演出,观众如潮水般涌出,现场秩序大乱。大多数商店立即盘点关门,少数仍然营业的,则物价飞涨。总之是人心惶惶,一片末日来临的悲凉景象。

混乱蔓延进了袁世凯的家,当时袁克定、袁克文双双哭得昏死过去,于是人们坚信这两个儿子已经服毒殉父。

袁克定应该是被家人用力摇晃醒的,睁开眼看到一张张惊恐的脸,家人告诉他,已经有确切消息传来,段祺瑞正带兵前来,要围困总统府,杀尽袁氏满门,让袁克定快点儿想法子,救袁氏全家。

16.风潮未尽

于是袁克定疾奔段祺瑞家,质问段祺瑞为何要杀尽袁家满门。段祺瑞却更是莫名其妙,再三解释自己绝无此意,肯定是有人唯恐天下不乱,胡乱造谣。为了稳定袁氏之心,段祺瑞让妻子张氏,带着儿女们去袁世凯家守灵,并住在袁家,以示绝无此意。

然后徐世昌、段祺瑞、王士珍并张镇芳四人,打开金匮石屋,找到了袁世凯所写的继承总统名单,名单上写的是:黎元洪、段祺瑞及徐世昌三人名字。这个金匮石屋还是袁克定的主意,并要求袁世凯在名单上写上他,袁世凯答应了,却偷偷瞒着袁克定,把名字改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名单上写着三个人,但推举谁来当总统好呢?

徐世昌率先表态,说:我看就黎元洪吧,当然这是我个人的看法。

段祺瑞说:很好。

两人表态之后,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次日,北洋武人大闹国务院,反对黎元洪出任大总统,段祺瑞劝说也不管用,正闹得激烈时,黎元洪的老乡,陆军次长蒋作宾就偷偷打电话告诉黎元洪,说:外边的情形很不好。

怎么个不好呢?黎元洪心里打鼓,就让秘书张国淦给段祺瑞打个电话,试探一下。那边接电话的,却是一个刚刚就职的副官,也不晓得张国淦是何许人也,就凶横地来了一句:总理没工夫听电话,啪嗒挂了。

这情形更让黎元洪紧张,想了再想,他吩咐张国淦:你去国务院一趟,告诉段祺瑞,我不当总统。

张国淦去了,到地方就见段祺瑞被北洋军官们团团围着,段祺瑞已经说了大半天,脸色都泛着病态的红。张国淦插进来一说这事儿,段祺瑞当时就板起了脸,说:你告诉姓黎的,我段某的话是算数的,我的话不会改变。即使有天大的事,我姓段的一力承担,他只干他的总统好了。

张国淦还要再问,段祺瑞却已经火了,重重地捶击桌子,吼了声:他要管就让他来管。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下子张国淦就更弄不清段祺瑞的态度了,回来后又不敢跟黎元洪说实话,两人提心吊胆地在屋子里坐了一夜,等着北洋兵破门而入。临到天明,却发现只是一场虚惊,于是黎元洪就任大总统。

出任大总统头一桩事,就是惩治洪宪元凶。这个元凶是由六君子及七凶组成,但由于六君子名头太响,七凶社会关系广泛,都有许多人前来说情,剩下来的人数太少,惩办起来不见效果,于是又有两个倒霉蛋,硬是被栽赃为洪宪元凶,此二人者,一个叫顾鳌,一个叫薛大可。

顾鳌不过是一名小小的职员,早年承办过汪兆铭谋刺摄政王案,他之所以被栽赃为元凶,是因为他主笔起草洪宪章典。而薛大可更惨,他以前也曾加入过同盟会,后来跟袁克定混,袁克定弄了张假报纸,而薛大可就是这张假报纸的编辑。但被栽赃为洪宪元凶,对薛大可而言也算是幸运了,他办的报纸冒用了名记黄远生的名字。黄远生登报否认之后,随即逃往美国。孙文直接下令中华革命党美洲支部派出刺客刘北海将黄远生击杀。

所谓惩办元凶,不过是逮冤大头而已,北洋此时已经大举入川,强攻陈宦。

北洋武人认为,四川陈宦电文中有与袁氏个人断绝关系之句,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凡是受过袁世凯私恩之人,可以在公事上反对袁世凯,可以反对帝制,但绝不允许在私情上背叛,私情之叛,不啻忘恩负义,所以陈宦必须要为此付出代价。

而在韶关,广东龙济光部,与党人李烈钧所率滇军,突然发生了激烈交火。这是一个再也准确不过的信号,党人图谋广州久矣。孙文的中华革命党,将以彻底消灭北洋为目标,展开他们更加频繁的军事行动。

 

分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