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天子——有勇无谋的蓝玉哪能跳出他的手心
蓝玉于军中接了大将军印。朱元璋心中早已有了一个隐秘计划,他不相信有勇无谋的蓝玉能跳出自己的手心。蓝玉给燕王献上两匹名马,倒还受到他的申斥。蓝玉奉命北征,茫茫塞外荒原,残元小朝廷在哪里?明军探马在捕鱼儿海找到了蒙古人的踪迹。
朱元璋收回冯胜将印,将他谪居凤阳之后,再委派谁继任大将军呢?当时武臣中资历和战功最卓著、已封国公者仅汤和、傅友德二人。汤和那年已六十三岁,垂垂老矣,早已不能统兵打仗;傅友德虽已年迈,倒还精神矍铄,不过他历来北征总是当副帅,不能独统大军。当时军中将领永昌侯蓝玉的势力已无人可及,加以讨伐纳哈出他也立了大功。总不能因为冯胜犯了事,把其他人的战功一概抹杀吧?眼看对窜逃塞外的残元政权,必须抓紧时机完成最后一击,还有一次恶仗要打,不把这颗大将军印授给蓝玉是不行了。
蓝玉这个人赤面长身,生就一副凶悍相貌。他是常遇春的妻弟,早年是常遇春帐下的一名悍将,临战非常勇敢,所向披靡,建功不少。他曾跟随傅友德伐蜀和征云南,从大将军徐达北征,也曾独当一面。这次征讨金山,他亲率轻骑乘大雪取庆州,杀元平章果来,生俘其子,给纳哈出极大的震慑。按说冯胜之后令蓝玉总摄北方军事,在能力上他是没有问题的。让朱元璋担心的是:蓝玉既无徐达、李文忠对主上忠诚恭谨的品质,又不像汤和、冯胜那样知根知底。把几十万军队交给这样一个人,朱元璋能放心吗?
不过,此时的朱元璋心中早已有了一个隐秘的计划,他不相信有勇无谋的蓝玉能逃出他这如来佛的手心。
于是,他派遣了使臣带着诏书来到蓟州,于军中授予蓝玉大将军印,命其总领北方军事并听燕王节制。
蓝玉备下丰厚的礼物送走钦差大臣之后,他麾下的亲信将领景川侯曹震、鹤庆侯张翼前来祝贺,蓝玉兴高采烈地设宴招待他们。
席间,曹震多喝了几杯,口没遮拦地说:“冯胜这老儿犯事了,皇上当机立断地于军中拜蓝兄为大将军。蓝兄在徐达、冯胜手下熬了这么多年,总算熬出头来了!”
张翼道:“嗨,这大将军印早该由蓝兄接管了。想想看,洪武三年封的二十八位侯爷,死的死,杀的杀,贬的贬,只剩下汤和、傅友德两个糟老头了。再往后就数沐英和蓝兄,沐英当了皇上也管不着的云南王,这大将军印不给蓝兄给谁?”
曹震仍有些不满道:“蓝兄现在是永昌侯,皇上该颁诏给蓝兄进封公爵,增添俸禄呀!”
蓝玉大度地笑笑道:“二位侯爷,你们急什么呀?皇上这么急着就在军中拜我为大将军,还不是因为元朝余孽又在侵扰塞上吗?只要皇上命我率师北征,把他们灭了,还能不给我国公的称号么?”
这时,又矮又胖的舳舻侯朱寿闯了进来,接着活茬道:“对,他不给我老朱都不答应!”
“朱寿,你这小子怎么也来了?知道这里有酒喝啊?”曹震问道。
“蓝兄高升大将军,我老朱能不来祝贺吗?大将军,恭喜了!”
“同喜,同喜!”蓝玉忙吩咐为朱寿备座。
张翼见朱寿到来,高兴地说:“人家都说我们哥仨是蓝兄的死党,现在蓝兄掌兵符了,我们跟着再打一回胜仗,皇上不也该提升提升我们呀?”
朱寿道:“照我看,你就别指望皇上了。封公拜爵还不先轮到他的小舅子、干儿子郭英、沐英他们?照我说皇上年事已高,太子殿下也该接位了吧!只要太子接位,大将军是太子妃的舅舅,又掌着兵权,还不是说一不二?那时候就是我们哥仨的出头日子啰!”
蓝玉听他们讲话太肆无忌惮了,忙制止道:“喂,这种事不许乱说!喝酒,喝酒!”
“大将军说的没错,千万不能得意忘形。蓟州离北平这么近,这方圆州县都是燕王的属地,再说皇上的封诏也明说大将军要受燕王节制。燕王虽然年轻,但在诸皇子中他是最受皇上看重的。蓝兄新接大将军印,我看还得主动去拜见他,否则让他传令召去汇报军务,蓝兄倒被动了。”老成持重的曹震建议道。
蓝玉点点头:“曹兄所说甚是,我明日即去北平拜见燕王。”
第二天,蓝玉首次以大将军的身份去见燕王朱棣,他对这位二十五岁的年轻藩王执以臣礼。
“末将参见殿下。”
“蓝将军辛苦了,请坐。”朱棣态度很和蔼。
“谢殿下。”
“蓝将军,父皇遣使至军中授予你大将军印,同时也给小王颁诏,命小王节制北方军务,今后你我要同舟共济了。”
朱棣的话说得很得体,既体现了对老将的尊重,又不失藩王的威严。蓝玉于是也说了一番客套话。
“启禀殿下:蓝玉一介武夫,蒙万岁恩典授以大将军印,今后愿听王爷驱使,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朱棣正色道:“蓝将军言重了!父皇既授你大将军印,总领北方军务,行军打仗还是由你指挥。小王身为一方潘镇,居中协调节制,一些重大决策与你商量着办,岂敢轻言鞍前马后驱使你呢?”
蓝玉颇有些尴尬:“末将言语不当,请王爷原谅。”
朱棣又问:“蓝将军今日来北平,还有什么事吗?”
“末将一则来拜见王爷,请王爷对当前北方军务给予指示,另外带来两匹高丽产的名马,请王爷笑纳。”
蓝玉指指殿外院中拴着的两匹配有华丽鞍辔的雪青马。朱棣不经意地扫了它们一眼。
“哦,这两匹马是哪来的?是蓝将军买的吗?”
“不,这是末将北征时缴获的。”
朱棣顿时跌下脸道:“蓝将军,缴获名马理应进献给朝廷。你若私下送给本藩,岂不是有慢君父?蓝将军应以冯胜之败为戒啊!”
挨了这顿训斥,蓝玉本来赪红的脸涨得发紫了,呐呐地道:“这……末将考虑不周。”
“蓝将军,本藩据边关报来消息,辽东平定之后,这边的元朝余孽又有伺机蠢动的迹象。作为主帅,你应早赴京都请示朝廷,商定征讨大计。”朱棣指示蓝玉道,“还有,冯胜强夺纳哈出的名马珠宝,连同这些缴获的驼马,你也应一并解送京城,由朝廷处置。”
朱棣的一连串指示,使蓝玉领略到这位年青藩王的精明之处。他低头应声道:“末将遵命。就按王爷的吩咐去办。”
“蓝将军,你我身负朝廷重任,丝毫松懈不得啊!本藩也不留你了,速去办事吧。”
“末将告辞。”
蓝玉就任大将军后去京城陛谢皇上并汇报北方军情。朱元璋考虑到新近拔除了纳哈出这个钉子,躲在大漠深处的残元小朝廷势单力薄,正是收拾它的好机会。况且自己年过六旬,春秋无多,若把铲除残元的任务留给后继之君,对他这英明神武的开国皇帝来说,可是个莫大的遗憾!于是他决定在第二年的春天命蓝玉率领精兵十五万北征沙漠。
洪武二十年九月,朱元璋任命永昌侯蓝玉为征虏大将军,延安侯唐胜宗和武定侯郭英分任左右副将军。后来复以定远侯王弼顶替唐胜宗出征。当时唐胜宗镇守辽东,亦是边陲之地,不得脱身,另一个原因可能是唐胜宗涉嫌与胡惟庸有牵连,朱元璋对他已不太信任了。果然两年后唐胜宗与陆仲亨、费聚等七侯因胡惟庸党案伏诛。
这个冬天,蓝玉在京城做北征的各项准备工作。因为他是太子妃常氏的亲舅舅,虽然常妃早已薨逝,但凭着这层亲戚关系,他经常出入东宫觐见太子。他也自视为太子系的人,在太子朱标面前说话比较随便。
这天在东宫,蓝玉对太子说:“臣这次回朝,见皇上须发全白,身体和精神都大不如前了。”
太子道:“父皇毕竟是六十余岁的人了,国事操劳,耗费了他老人家太多的精力。以前他每天要花几个时辰批阅奏章,处理政务,现在一般的奏折都由本宫批阅,只择其重要的禀报父皇定夺。这样,才稍稍为他分担一部分重负。”
蓝玉脱口而出道:“皇上春秋日高,为什么不早一点传位于太子殿下,退居后宫享享清福呢?”
太子一听这话,正色斥道:“你身为大将,这种事情不要由着性子乱说。”
“臣正是为殿下着急呀!虽说殿下的皇储名分已定,但现在皇上最看重燕王。燕王在北平善抚民众,深得军心民心,见者皆说他大有君王气度。还有星相术士传言燕地有天子气。”蓝玉压低声音凑近太子说,“依臣看,若是皇上百年之后,对殿下构成威胁的定是燕王。”
太子急得从座位上跳起来:“蓝将军,你一派胡言乱语,怎么冲口而出?此话若是给父皇知道了,你就犯了离间君臣父子骨肉情谊的重罪!你想重蹈叶伯巨的覆辙吗?”
蓝玉尴尬地道:“啊,臣倒没有想到这一点。”
太子严令道:“以后不许对任何人说这种话。再有,你在军事上必须接受燕王节制,不能有抵触情绪。朝廷命你统兵出征,不要流连京师,赶快打你的仗去。若是这一仗打不好,你的大将军之位就保不住了,知道吗?”
蓝玉被太子劈头盖脑训了一顿,只得低头认错。
“臣谨遵殿下教训。”
“你去吧。”
“臣告退。”
洪武二十一年三月,征虏大将军蓝玉率十五万大军出征。由塞外边城大宁至前年他曾雪夜奇袭大获全胜的庆州,这里已是残元余孽盘踞的最前哨了。目前,虽然残元小朝廷嗣君脱古思帖木儿仍保持着皇帝的称号,但迫于明军的压迫已经没有固定的都城,成了东躲西藏居无定所的畸形政权。百余年前他们的老祖宗领着自己的部落逐水草而居。现在脱古思帖木儿也把他的都城宫室都放在大大小小的蒙古包里,他寄望自己能像他那位伟大的祖先成吉思汗一样重新崛起。
在塞外蒙古的茫茫荒漠中,要寻找残元小朝廷躲在什么地方,确是不太容易的事。蓝玉派了众多的探子四处去打探。
几天后,有一蒙古人装扮的探子回大营复命。
“启禀大将军,小的探得元朝余孽有七八万人聚在捕鱼儿海周围。”
“捕鱼儿海在哪里?”蓝玉问。
参将立即铺开地图,将那地方指给主帅看。
“捕鱼儿海俗称鱼儿泺,蒙古人叫贝尔湖,离这里三百余里。”
蓝玉命参将在地图上的几处地名做好标记,然后对围拢来的部将们说:“蒙古人居无定所,七八万人聚在一起实属少见,可以肯定是元嗣君宗室所在地。传本帅将令:命各军分三路兼程朝捕鱼儿海方向进发,两日内到达百眼井。”
诸将领命应道:“遵令。”
茫茫荒原无边无际,蓝玉安排武定侯郭英率大队人马及辎重断后,自率轻骑向地图上标定的捕鱼儿海方向进发。两天以后,他们到达有一块木牌标示“百眼井”的地方。
这里实际上是一处废弃的定居点,也不知道是什么年代曾经繁荣过,如今沙丘上只剩下数截断垣和几个井台残迹。要寻找活物只有几只秃鹰在沙丘中争食死去的驼马残骸,其状甚为凄凉。
蓝玉令将向导叫过来问话。
“这里就是百眼井?这么个破地方,连一个像样的井台都没有,哪来的一百口井?”
“禀大将军,这里原来是人烟稠密的集镇,后来给外蒙古来的流沙淹没了,人们只好迁往别处,只留下原来的地名。”
“这里离捕鱼儿海多远?”
“这里离海南岸大约四十里。要到海边才有水草和人家,还都是一些在海边打鱼的渔民。”
“海边没有蒙古兵吗?”
“最近海南岸没见过大队的蒙古兵,只有少量牧民的帐篷,不过牧民都是有武器兵刃的。”
蓝玉下令在这里扎营,等候派出的几批探马回来报告海边的情况。
不久即有一名乔装牧民的探马从远处飞马前来,卫兵把他带到蓝玉面前。
“禀大将军,小的奉命至海边打探敌情,海南岸只有一些渔民,没有蒙古兵。”
蓝玉闻报有些沮丧:“他妈的!又让这帮龟儿子溜了!”
诸将窃窃议论着这次颇为不顺利的远征。景川侯曹震对蓝玉说:“大将军,我们深入漠北已经很远了,十余万人马劳师远征,粮草供应是个大问题。末将兵营中人吃的粮食只够维持两天了,马料更加匮乏。元朝余孽跟我们捉迷藏,没法逮到他们,看来只有先回师大宁休整,多派几路人去打探清楚他们的去向再做定夺。”
蓝玉有些犹豫不决,他想得最多的是劳师动众无功而返怎样向朝廷交代?太子对他说的那番话犹在耳。
这时右副将军王弼开口道:“大将军,朝廷派我等提十余万大军出征,深入漠北千里,若一无所获就班师,过去徐达、李文忠将军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我等拿什么话向皇上交代?请大将军三思。”
蓝玉恼怒地道:“这些元朝余孽,为什么独独与本帅为难?定远侯所说甚是,我等若是劳而无功地班师,朝廷里会闹得沸沸扬扬,皇上的降罪诏马上会下来。不仅本帅的帅印保不住,诸位将军恐怕也要受连累了!传我的将令,三军立即埋锅造饭,穴地而炊,不许有烟火外泄。吃完饭连夜向海南岸进军。老子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揪出来!”
众将立即抖擞精神:“遵令。”
辽阔的贝尔湖在夜色中黑沉沉地一望无际,只听见阵阵惊涛拍击海岸的声音。
蓝玉率大军于夜半到达被称为捕鱼儿海的贝尔湖边,在湖岸上扎下大营。
帅帐中松明高照。为要了解蒙古人的情况,蓝玉命士兵们从湖边的窝棚里抓来一老一少两个渔民。
蓝玉问他们:“你们俩真是渔民吗?不是蒙古人的奸细?”
那个老渔民见是官军,倒不很害怕了。他从容答道:“将军老爷,我们都是内地的汉民,听说鱼儿泺鱼多得棍子都扑得着,就相约着到这里捕鱼来了。”
青年渔民补充道:“我们打的鱼多了就用盐渍了,经常有骑骆驼的鱼贩子来收购,运到关内去卖。”
蓝玉又问:“最近这一带有蒙古兵来过吗?”
老渔民说:“早十来天有一支蒙古骑兵到达这里,四处瞧瞧,好像是观看地形,见这里一望无际就走了。听说有几万人的大队人马往海东边去了。”
“对了,最近几天我们捕的鱼都不用腌了,有人来收购鲜鱼。听说海东北离这儿八十多里的地方住了几万蒙古人,帐篷连绵好几里地。嘿嘿,我们几个小伙子还准备明天亲自去那里卖鱼,瞧瞧热闹。”
青年渔民无意中提供了很有价值的情报。蓝玉还想问个仔细:
“你们知道去那里怎么走?”
“听渔贩子说,沿着海岸一直奔东北就是。”
蓝玉与诸将交换眼光,喜形于色。
“有劳二位了。”蓝玉吩咐道:“来人,给他们每人赏十串钱。”
“多谢帅爷!多谢帅爷!”
待渔民们走后,蓝玉与众将议事,他异常兴奋地说:“这么荒凉的海边怎么可能有几万人聚居,肯定是残元嗣君的小朝廷流落在那里了。他们决想不到我们的大军会这么快追到这里。八十里路不算远,哪位将军愿带精锐骑兵直扑敌营,于拂晓前到达,乘他们还在睡梦中打他个措手不及,本帅率大军随后赶到。”
一贯勇于冲锋陷阵的定远侯王弼自告奋勇道:“末将愿往。”
“好,那就有劳王老将军了。你领五千骑兵带好干粮立即出发!”
“末将遵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