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念友情
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
人的心本是很脆弱的,有时甚至孱薄如肥皂泡一样不堪一击,尽管这世上叱咤风云、铜头铁臂的勇士和百折不挠、威武不屈的汉子都确实很多。
其实,越是棱角分明的刚毅线条下,越包裹着弱不禁风的脆弱。
他,可以刮骨疗毒而谈笑风生;他,也可以环顾易水而仰天长啸;他,甚至可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但,当他的信仰、他的精神支柱因訇然塌圯,他的力量源泉干涸虚无时,潜藏的脆弱便袒露出来,让人不堪肩荷。
也许正因此,仁慈的上帝在把脆弱这非天然免疫病菌植入人类的灵魂,使其乘虚而出虐噬神经的同时,又给人类恩赐了疗此痛疾的一剂补丸——友情。
真正铁石心肠或全然无心无肝的物类,因它根本没有心所维系的情感,也就省略了易受伤害的脆弱。
当然,更不会得到因脆弱而诱引的友情。
所以,哲人留下一句近乎格言的话:世上只有野兽是孤独的。
人不同于兽,但同样有孤独,甚至是比野兽更可怕的孤独。
如丧考妣。这个词你我都知道。
没有比这样一句话来形容一个痛不欲生人的落寞,凄楚和绝望更深入骨髓了。
三年前,在爷爷撒手西去的日子里,我饱啜这种撕心裂肺的苦涩,并为之万念俱灰。
当我面对空旷体会到失魂落魄,为永远不可复得的失却呼天抢地锥胸泣血,游离了神志的躯壳蹒跚在空荡荡的白昼和更为空荡的不眠黑夜时,冥冥之中伸来了一只手——友爱之手。
我无法描绘这枯萎的心田在友情的抚籍抚慰下,那是怎样一种没齿难忘的体验,但却真实地感受到了疲惫至极的空彻,被一种力量托住和充实的惬意,并为此心血澎湃,热泪泉涌。
我丧失了整个世界,世界并不愿遗弃我,它用友情作说客——
"因他是你的亲生爷爷,于我们就有了亲情,怀一份思念吧!"
"倘若能够,我希望承担一切苦痛,而接受不了你孤独的哀楚!"
……
聆听这些遥远的安抚与哀思,分明感到被一种广袤划过心弦的震颤。
所有的情愫全被咽在了胸腔,提笔凝滞,欲言无语,欲罢不能。
也许,世上有些东西就根本不能用文字去诠释。
浮华的辞藻,反而是对朴真的一种亵渎,一种伤害,更确切说是一种曲解和浅薄。
少年楛亲的能活,中年丧偶的人能活,老年殁子的人也能活,或许活得更好。
而没有友情的人却很难生存下去,所以俞伯牙摔琴悒郁而亡,鸡黍之交的古人抛妻别母而千里殉友。
为避尘世喧嚣归隐竹林的雅士,他有性情相近的雅朋与之对月举觥,抱炉阔论;皈依佛门的高僧同样有看破红尘、参禅明义的道友与之明心见性,即便偷鸡摸狗之辈与之同流合污——上帝把友情公平地均匀给每个人。
撒下的种子一样,但土壤肥瘠不同,决定了长出的果实也形形色色。
所以,世上就有了刎颈之交、羊左之交、酒肉之交、风月之交……等等,千奇百怪,万般情愫。
平时如醴,遇事则避之若浼的不能称为相交的;鸡血为盟,指天发誓"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桃园之辈,只令人感到愚稚的憨气。
唯有"切切偲偲"的如水之交,堪为友情。
淳朴真挚如清水,清澈见底而意蕴无穷。
拥有这等友情的人,也就富比孟尝、石崇了。
友情不需要感念的,只要心与心交流便足够。
通达了这些,才觉得铺纸陈笔去感怀,是何等的无味与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