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回 論婚姻鬼計擅牢籠 謀家產瘋神猜計畫
卻說華夢庵喝了一口酒後,便向石時道:「你從十七歲上便到秦府裡去,你應該知道葉家和秦府裡的淵源。」石時道:「這個,我自然曉得。」夢庵道:「只怕祝春和蘧仙不明白呢,我講給你們聽。那葉冰山先生的夫人,便是文老先生的小姨子。當時袁太史膝下只有兩位千金,大的便是寶珠的嬸母。嫁過來時,那袁太史還在,不過照舊給些妝奩,還望日後養個晚年之子,承襲家產。及至後來絕了望,便多給了小女兒帶去,所以葉冰山居然成了巨富。」祝春道:「當時文老先生怎麼便有這等忠厚?」夢庵道:「那時他也沒法。但是過了幾年,葉家反倒加上些利錢,送還了文老。」祝春道:「那冰山先生又怎麼有這等慷慨?」夢庵道:「那時節冰山也叫做沒法。」祝春道:「這話更把我糊涂死了。」夢庵笑笑,卻又喝了一大口酒,把桌子一拍道:「你這個人,真是糊涂蟲,你不記得葉冰山是抄了家的麼?」祝春方才醒悟道:「是了,是了,原來如此。但是葉家被抄之後,雖然後來又把些田產發還過來,終究值不了多少。你說秦文給寶珠娶他的兩位小姐,為的是錢,這話我可不懂。」夢庵道:「若被別人娶了他兩位小姐,少不得添了兩家對頭出來,保不住有一日戳穿窗子,被人報復轉去。所以他便存個一網打盡的念頭,索性多給寶珠做了媳婦,豈不乾淨?如今因沈左襄又把個葉魁做了半子,葉太夫人也還活著,生恐疏不間親,將來和他算帳,所以趕快把個女兒穿插進去,大家又結上一層火熱的新親,那就反不過臉來。等待再過幾年,葉太夫人和沈左襄少不得多要久違的。不要說沒人和他算葉家的帳,便是沈左襄的遺產,也就到了葉魁的手裡。葉魁還是個孩子,瘦春也只得十八歲的人。你想,接管這兩份家產的,不派美雲,還派是誰?」祝春聽到這裡,不禁拍手道:「好作用!虧你能夠體貼出來。」
蘧仙笑道:「話雖如此,咱們老丈人又不是個呆人,他向秦府求親,可不是正中那文老的下懷麼?」夢庵道:「這個正是棋逢敵手,才有這一著。那左襄先生也是個精明極頂的人,他正為著要刺探文老的隱秘,沒處著手,所以要求這一門子親,好從他大小姐手裡撈些頭緒,來和他理值。」石時笑道:「這個只怕未必。我家姊姊做了秦府的媳婦已經四年了。論我家姊的心計,也是個極精細的,卻從來不曾探到文老先生一些兒隱事。不要說家姊,便是我姊夫,從小兒在他膝下,卻也不知道他的行事。那位大小姐,雖然年紀長些,女孩子家更不留心到這些上面。聽我家姊說,我那位姻伯在家裡時,不拘什麼事,總不和人家商量,便是袁夫人面前,他也不肯多說。平日和人家往還些帳目,他也不教帳房裡記帳,只記在自己心裡罷了。所以家母舅常說,雖然替他們秦府裡管了這幾年帳,其實毫無一點兒頭緒。每年若照帳房的帳算起來時,每年收進來的房屋田產上的出息,總抵不過兩府裡的日用。不夠用時,只向萬豐銀號裡拿摺子去取。照那折子上看,足足已取了一百多萬,究竟萬豐裡自己有多少本,也無從窺探。不過照此看去,無論多少,也有一日取來用盡。若說取來的都是號裡盈餘,也未必有這許多,論理文老先生是個精明人,若說果真每年入不敷出,便該趕緊把家用收小,還怕來不及呢,怎麼又大興土木的起這東花園給孩子們玩?好像有錢太多了,只愁用不完似的。」蘧仙道:「大凡看得透世故的達者,總存個人壽幾何,及時行樂的高見。」夢庵笑道:「又是一個糊涂蟲來了。你只道這些舉動是文老的達觀,你可知道他卻有一種深心妙用在裡面呢。」祝春道:「這話我又不懂了。」夢庵道:「你們不知道秦府的家底,自然總看不透。我說給你聽:秦府裡自寶珠的曾祖下來,本沒有分過家。只有寶珠的姑母嫁與花占春的時候,那秦文勝公和陸太夫人都是愛憐少女的,便把家產提了四股之一,陪嫁過去。如今花家沒有後人,少不得連本帶利的還到秦家來了。」祝春笑道:「偏你專為替人家算這種因果帳。」夢庵道:「我還沒有講到正文呢,這不過順便提明一句罷了。當時敏老先生就想分過家。秦文因想自己膝下陪錢貨多,若就此分了,少不得自己吃虧,因便極力阻止了,直到如今也沒分。」蘧仙道:「一家子能夠數世同堂,也是個好景象。」夢庵道:「他一時間口裡雖說不要分,他心裡實在早存了個終究要分的主意。不過自己要多分呢,講不出這句話,所以放出些手段來,把公眾的錢盡先撈到自己身邊,然後再讓小輩們手裡分去。」祝春道:「他家的公眾錢,難道柳夫人不知道數目,怎麼便能任意撈向自己身邊去?」夢庵道:「正為柳夫人知道數目,所以才要放些手段呢。他起這兩所園子,便是他的手段。譬如,實在要用十萬時,他便放出二十萬帳。他又專會趨奉嫂子,知道柳夫人鐘愛婉香,他便時常討好兒,打些金銀首飾,做些衣服,交柳夫人賞給婉香。面子上說是愛憐外甥女兒,其實每打首飾時,必打五份,做衣服也是如此。婉香得了一份,自己的女兒各得一份。你想他這種算盤打得精也不精?」夢庵道:「如何?不是我嚼舌麼?依我估量起來,秦府裡的公眾錢,若是原有三百萬,每房該派一百萬的,如今還怕派不到十萬了呢。但是文老在日,我包他們不會分家。為什麼呢?現在正是他得心應手的時候,後望方殷。那一爿萬豐銀號,便是文老變戲法的一條氈毯。你們不信,只往後看便了。」講到這裡,便自舉杯狂飲。正是:
解識深心賴明眼,莫因當局怪旁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