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一直很怕父亲，长大以后依然。

那凌厉的眼光扫过来，他马上变成一个瑟缩的小孩。

回忆起来，其实父亲从未真正责骂他。他怕的是父亲冷淡、鄙视的表情。

自从他小学低年级就开始了，他什么科目都好，偏偏数学卡关。

那次，父亲看了他的20分考卷。摇摇头说：“唉，我看你这辈子，就只能这样了！”

这是父亲的一贯模式：不骂人，静静射出的锋利语言是钉住蝴蝶标本上的大头钉。

此后，当然他的数学就没变好。母亲过世后，能不看到父亲就不看到。

他是一位知名导演。当他淡淡地说起这个故事时，我悄然看见他眼角流露出从未复原的忧伤。

二

她的父母都是老师，母亲一直用超高标准教育她，在学校要当班长，模范生一定要选上。

她个性很活泼，有时也会有一些小差错，比如跟师长顶嘴，和男同学爱说笑。母亲一知道了，就会习惯性地丢出一句话：“你这样，丢我的脸！你有没有想过，别人会怎么看我？”

这话扎扎实实地痛击她，使她一直认为：“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感觉，你只在乎人家对你的评断，你只爱自己，你不爱我！”

内心深处，她又多么希望母亲以她为荣。

然而世事无常。她嫁入了母亲所认定的豪门，却又因丈夫有新欢而离开了婚姻。

她不敢说。但母亲还是听说了，激动地对她说：“你丢我的脸，你有没有想过，别人会怎么看我？”

她更加确定“你真的只爱自己，不爱我”。

后来，她嫁给一位跟她学中文的美国人，远走他乡。有很多年，再思念故乡也始终没有勇气回来。

三

他的母亲已90多岁，卧床10多年，都是他和妻子在照顾。这一次，又中风昏迷，医生说，余日可能无多。

母亲脆弱的骨头已经经不起折腾，不能一再紧急送医。于是，他申请了安宁病房，医生也给了适量止痛剂让她止痛。

某日，他的妹妹却冲进了病房，大吵大闹：“为什么！你们把我妈送进这种病房等死！我不会原谅你们！”怎么解释，妹妹就是认为这叫等死病房。逼得他们找医院外的其他安养中心。而不到三天，母亲就去世了。

这一番折腾果然是多折腾的。

他心里有气，妹妹都当了祖母还那么不懂事！她只管自己能不能接受，不管妈妈好不好受！

“平时没有好好尽责的人，往往是最有意见的！”他说。自此兄妹不再往来了。

以上故事的共通点在：伤人者并非心中无爱，只是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真正受苦者之上，夸张了太多自我情绪，阻挡了爱的传递。体恤不多，帮忙太少，让本该爱他们的人只感到寒凉。只表达了自己的哀怒，看不到别人所做的努力。

换个角度想，才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