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在一个地方
(一)
子豪说想开间公司。在本市最大的报社,他已是广告处主任,除了高工资,还有灰色收入,而且他那么年轻。
午餐时,子豪常常端着餐具坐到我对面,慢慢吃饭,慢慢聊天,看我的时候,眼神总是散漫的,淡淡的微笑飘着,一切都是漫不经心的样子,男人对可以爱的女人不会这样的。
做副刊编辑,在我的感觉,已是很好,除了爱情,我是个没有多大欲望的女人。这么多年了,我还是一个人,孤单地走在街上,爱情里不应有的错误细节,即使微小,在于我,依然致命。
子豪的广告公司开张了,静悄悄的,没有声息。
在报社地下餐厅,子豪端着餐具走过来,坐在身边,第一次,那么专注,看着我:“马昔,你辞职吧。”
我笑,然后喝汤。报社家大业大,厨师很好,总把饭菜做得色香味俱全,我是个懒散的女人,为了想吃的时候只要一伸饭盒就可以,我不想辞职。
他知道我的,那么睿智的一个男人,知道我不会拒绝为他做任何事。
然后,子豪开出了比报社高三倍的薪水,目的只有一个,让我替他掌管广告公司。
“你想一想再回答我,不要一下子拒绝。”说完,他端着餐具和别人打招呼去了。丢下我,对着绚烂的西红柿汤发呆。
晚上,我给远在澳大利亚的密友电话,问她我辞职好不好,她说:“你没必要问别人,其实你已经决定了。”
她问辞职后做什么,我说和子豪开公司。她就在那边笑,她认识子豪的。
我说我们象哥们儿。她的笑声带着澳大利亚火红的泥土气息。“马昔,几年不见,你还弄一蓝颜知己。”
其实我明白,一切,不过是给自己找的借口,子豪的公司,假如报社领导知道,结局只有一个,他辞职。
而我,想看着他美好的生活一直这样下去。爱不爱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给他想要的。告诉子豪,我辞职。为喜欢的男人,终于,我敷衍了一次自己。
(二)
公司在不远处的写字楼上,业务大多都是子豪自己的,不过是把报社的业务兜出去转个圈而已,对客户没有影响甚至更优惠,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子豪的太太,偶尔会来一下。轻轻拂视的眼神,扫过我的脸庞,防备和热情总用一张脸同时表示。然后说子豪不在哦。离开。
问起子豪,为什么让我而不是他太太来管理公司?
子豪的解释简单明了:“你没有物欲,能用眼睛说的话就不会用嘴巴,所以你是最好的人选。我开公司就是为了让她不工作,如果让她来,公司就没有意义继续下去。这样的解释,这样的男人,真好。完美到让我不想再去爱了,有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感觉。
子豪的隐秘,在一个不经意的黄昏,片段一样闪现在眼前。
我骑着摩托驶过中山路,在一家茶馆的窗子上,有美丽的忧戚的干花。车子的速度慢了很多,缓缓滑行中,我看见了子豪和一个女孩的脸,隐藏在干花的丛中,面对面的,那样的眼神我曾经有过,只有被爱情击中,才会有的。
我看着他们,感觉真的,爱情是一种好笑的东西。完美男人子豪,居然也未能免俗。
我的车子缓缓地驶过,围着茶楼,再一次驶过,黑暗的灯影下,我拿出手机,拨号,说:“子豪,你在哪?”
然后,听见子豪说:“我在客户办公室。”我笑了,感觉到自己的可笑,其实,这是与我无关的事情。更可笑的是,我一直在一个角落里,等到他拥着女孩出来,那么年轻的一个女孩子,干净青春无饰的脸,一看就是不必工作,只在家里弹弹钢琴,养养花就可以,子豪总是那么有品位的一个男人,连婚姻之外的爱情亦如此。
我的摩托在子豪的蓝鸟后面,远远地滑行。然后我看见子豪进了一栋房子,然后一个保姆样的女人抱着一个婴儿走到阳台上,我听到了他们幸福的笑声从楼上飘下来,击碎我心中的完美。
我想起,子豪的太太,是不能生的。我想起,我们报社的规定,针对容易躁动的文化从业人制定的:离婚者,必须先离报社。
所以,我一下子明白了子豪,即使太太不工作,依旧会有优越生活的他,之所以要开一家公司,是因为他有两个家要养的。只是我不明白,他怎么能在两个女人间周旋而不露破绽?他的太太,亦是敏感的啊?
我忽然感觉寂寞,还有害怕。电话打到澳大利亚,说起子豪,密友笑个不停,说:“你心中圣人的面具终于掉下来了,知道男人都是些什么东西了吧,还嫁不嫁?”
(三)
我已经不太和子豪说话,或者说,也只与业务相关。看他时,我的眼睛已经平静如水。
那天,子豪说:“马昔,你知不知道,用眼睛说话的女人会让男人着迷。”
我笑着看他,感觉他不动声色的赞美,模糊地诱惑着,很像个阴谋,他不知道,我已了解了他。我说:“一直以为你像上帝一样完美。”
他说是吗?
“离你近了,发现不是,我辞职。”
他说上帝不生活在人间。
我跨在本田4000上,一路狂奔,子豪的蓝鸟跟在身后。我的本田冲到海边,柔软的沙滩,陷落了我的本田,一个人的力量,我扶不起来它,然后我坐在沙滩上看着它哭泣,就像看见了陷落而不能自助的自己。
我一直以为子豪让我来掌管公司,是因为他的心里隐藏着的隐隐喜欢,有没有实质的故事发生,对我这样感性的女人并不重要。我却不能容忍,他的完美是假的。我不过是最适合利用的道具,用来成全他的生活。
子豪的呼吸起伏在耳畔,像微软的风吹拂,从背后,他拥抱了我。
他说:“爱上你,是很早以前。”在我的心里一遍遍响过的只有谎言,谎言……我想起镶嵌在茶楼明净玻璃与干花间的两张脸。子豪说:“爱你,马昔,知道吗?”
爱情被柔韧地利用,情伤的残忍莫过如此。其实,他不如不说,大家都那么聪明。
我挣脱跑了,把摩托丢在沙滩上,我丢掉了摩托就像丢掉了笨重的自己。
几天后,子豪给我打电话:马昔帮帮我。他的太太要自杀,她终于知道了一切,除了我,子豪是不肯把狼狈给任何人看的,一个把完美保持了那么久的男人。
我去的时候,楼下站了很多人,然后看见她,坐在高高的20楼阳台上,她握着电话子母机,一直平静地看着楼下的人。她说:“子豪你为什么要用幸福骗我?你让我幸福到不能接受这原本是个骗局。”
有消防车来,有人纷纷地鱼一样从车里跳下。
子豪说:“你想让我怎么样都可以,求你了,回屋去。”然后他看着我,我不语。我们无语。
有大大的网撑在楼下,还有厚厚的垫子,对着她的位置。她在高高的阳台上显得飘渺而细小,像一粒随时都会被风吹落的种子,一直笑微微地看着子豪。
第一次,我看见子豪眼里的狼狈,那么骄傲那么完美的一个男人。
她的笑飘下来,很微弱,一传到地上就被风带跑了。
我拿过子豪的手机,说:“真的,子豪爱你。”所有的人看着我,以为我就是那个让子豪狼狈的女子。我感觉我的语言虚弱无力,因为想把谎言证实成真的。
一个消防员过来,说:“我上去吧。”他看着我慢慢溢出的泪水,明净的眼睛,一下子读透我的所有无辜。
我哭了,伏在他的身上,在这个早晨,他是我唯一抓住的,哭声穿透他的身体。
(四)
后来,听说子豪的生活还在幸福着,在两个女人之间,他周旋得如鱼得水。我终于明白,关于婚姻的幸福总是由其中一人的委屈来成全的。
我认识了消防员肖启,一个笑起来灿烂而简单的男人。那个早晨,他的笑一下子抓住我,像阳光的手。
后来,我问他:“那天在阳台上对子豪太太说了什么,她那么听话地就下来了?”肖启说:“我对她说,你看阳光多好,楼下的那个女孩多好,我想快点下去爱她。”我一直一直地看着他,看得他脸红了。轻轻地,我说:“爱吧”。
我哭了,他说不哭不哭,拍着我的后背。电话突兀地响了,肖启按下免提键,密友说她刚刚喂完袋鼠,然后她听到了我的哭泣:“你怎么了,马昔?”
我说傻了。她问傻到什么程度。
肖启喊:“傻到打算给我做一辈子饭。”
其实,我一直在找一个简单的男人爱,比如肖启,这样的男人心总在一个地方。原来,我以为子豪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