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娘子的爱情
金大娘子是满人,属正黄旗,一位正经八百的格格,跟她阿玛在宁远镇守进京要塞。辛亥革命打落了她头顶上的“大拉翅”,这个没缠过脚、会舞枪弄棍耍大刀的格格,自愿流落民间,过个平民日子。
想过平民日子,还真难。哪个敢娶大清的格格?这格格却说:“姑奶奶急啥?咱相中谁嫁谁!”听到这话,土财主家的公子少爷吓得躲她。
卖豆腐的跛腿男人不躲,看她饿了,还常常请她吃块豆腐。
她住进了跛腿男人的豆腐房。第一回一起睡热炕,她跟男人说:“我虽不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但你记住,我是你的嫡妻,等你纳妾了,我是嫡福晋。”
从此,格格成了金大娘子。
一晃六年,金大娘子给跛腿男人生了三个儿子。孩子中流行“冲城”游戏,喊的号子是:
金大娘子耍大刀,
你的兵马随我挑,
挑哪个?
挑左边的小酸枣儿!
听到自己儿子也喊金大娘子耍大刀,金大娘子就冲过去,把他从手拉手的“人墙”中揪出来,“啪啪”打屁股。然后,她哈哈大笑:“咱有皇上御赐大刀,阎王爷都要怕咱三分。”
跛腿男人走路不稳,但从来不拄拐杖。那日,一群官员陪着一位官太太逛文庙。官太太一边登钟鼓楼,一边望祖氏石牌坊,看着看着,突然一侧乳房被人肩膀碰了下。官太太不干了,揪住跛腿男人不放,没完没了扇嘴巴。金大娘子急了,她拉开武打的招式,亮开嗓门儿大骂:“臭婊子,人家好山好水都长点儿树木遮掩,你把咂儿(乳房)露出来,是不是找打?”官太太蒙了,不敢言语。金大娘子捂着跛腿男人的脸哄劝:“没事儿了,咱回家,等哪天咱弄个大官儿当,让她家爷们儿乖乖地送她过来,给你当妾,想咋着就咋着。”
金大娘子受不住别人欺负,她突然改变了主意:“大清朝没了,可旗人还没死光,咱表哥还是直隶省省长。”她要找表哥王承斌,给自己男人弄个大官。
她当了几件值钱的东西,换成盘缠,进京寻亲。见了表哥表嫂,金大娘子痛哭流涕:“活得太憋屈了,表哥你一定给你妹夫弄个官当。”表哥问:“咱妹夫有啥本事?”金大娘子说:“会做豆腐。”
表哥哭笑不得,对表妹说:“要不当个武官?”他掏出一百块大洋,让表妹回家买草,越多越好,把方圆百里的谷草买光。
“买草干吗?堆到一起,还不捂烂?”
“明年开春,会有买家,你可漫天要价,也可拿草换官。”
表哥指着地图说:“张作霖会从这儿过,你把谷草堆在打虎山前的大道边上。”
听了表哥的话,她回家收了方圆百里的谷草,有的现钱,有的赊账。过了清明,时局突变,直奉两大派系开战,战马踏得地动山摇。百姓跑光了,只剩金大娘子一人看着谷草。几个军需官要买谷草,她说:“我表哥说,见不到张大帅,这谷草贵贱不卖。”一听来头不小,张大帅同意和她见面。
“你表哥是誰?”
凑近大帅耳旁,她说:“我表哥叫王承斌。”
张大帅哈哈大笑:“草我全要了。”他告诉军需官:“只要她能扛动,大洋要多少给多少。”
有了大洋,咱还怕啥!她突然改变主意,不用谷草换官。她怕自己男人当官受欺,怕动刀动枪搭上性命。于是,她扛回四千多块大洋。还完赊欠,挣了大半。
日本人来了,豆腐生意难做,金大娘子有家底儿心不慌。但冤家路窄,她在街头卖豆腐,遇上了打她男人的官太太。
当今,这女人是县长张国栋的夫人。她带着警察,故意找碴儿,说金大娘子偷税,上去给了金大娘子一个嘴巴。不等金大娘子反抗,警察用枪逼着,没收了她的豆腐摊儿。金大娘子被关进大牢,打得脸蛋儿肿成馒头,七天之后才被放了出来。
日本投降了,张县长带着几房姨太太跑了。国民政府追缴伪产,县长夫人三次自杀未遂,便交出了埋在假山石下的金银财宝。从县长官邸给扫地出门时,她已衣不遮体,走投无路。
看到她流落街头,金大娘子领她回家,为她洗伤涂药,给她换上平民衣裳,然后备足干粮,给了盘缠,让她先入关回老家避难。
县长夫人扇自己耳光,骂自己不是人。金大娘子说:“你是我男人碰过的女人,就是我家的人。按满人的规矩,我是嫡福晋,我不能让外人欺负你。现在兵荒马乱的,我护不住你,也不好留你。”
金大娘子把她搀扶到车站,送上了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