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释之担任谒者仆射期间,为什么组着汉文帝对一名小吏的提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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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释之是西汉文帝时人,他以秉公执法、直言进谏而千古留名。在他担任谒者仆射(官名,谒者的长官,属郎中令,秩为比千石。主要负责朝廷礼仪与传达使命。)期间,曾阻止文帝对一位业务精熟小吏的提拔重用,这是为什么呢?
〈一〉
有一天,张释之跟随文帝巡游至上林苑虎圈,文帝即兴问上林尉:“苑中有多少老虎?其中雄雌各多少?今年下了多少幼崽?……”一连问了十几个问题,上林尉左顾右盼、莫之能对。
这时,虎圈啬夫,一个在虎圈干杂役的小吏站出来了,详细地回答了文帝的问题。文帝又问了一些细节,啬夫对答如流,速度之快就像照镜子,身体到镜前,身影就在镜中出现。
文帝很有感触地说道:“任事者不应该这样吗?这个上林尉靠不住!”马上让张释之传达诏令任命啬夫为上林令。
张释之没有执行皇帝的诏令,而是问文帝:“陛下觉得绛侯周勃是一个怎样的人?”文帝答道:“长者。”张释之又问:“那东阳侯张相如呢?”文帝还是回答:“长者。”
张释之于是说道:“绛侯周勃和东阳侯张相如为长者,但两个人都不善言谈,哪像这个啬夫伶牙俐齿、喋喋不休?当年秦朝选用舞文弄法的官吏,他们以办事迅急、督察苛刻为目标,这样徒有官样文书的表现形式,而没有怜悯同情的实质。因为这个原因,秦朝皇帝听不到不利于国家的逆耳忠言,国势日衰,以致二世亡国。现在陛下以啬夫伶牙俐齿就越级提拔他,我害怕天下之人纷纷效仿,争相施口舌之能而不求实际。所以,陛下提拔任用官吏不可不明察啊!”
文帝听后称善,最终没有提拔这位啬夫。
〈二〉
这样一位口齿伶俐、精通业务的人才,文帝提拔重用不是很正常吗?为何张释之要劝谏反对?
观点一:张释之是一个投机钻营之人,为了自己上位,打算在皇帝面前逞口舌之能而获得提拔。
张释之颇有才华,却10年坐冷板凳。这次多亏贵人相助,推荐他到领导面前充当谒者(传令官),与皇帝一番对答交流,直接提拔为传令队队长(谒者仆射)。其实是他自己尝到了“喋喋利口”的甜头,不放过每一次发挥口才的机会,抓准了汉文帝性格温和、乐于纳谏的特点,通过否定皇帝的想法、凸显自己的超凡脱俗,进一步获得提拔重用。
观点二:官场潜规则,保护上林尉,打压虎圈啬夫。
为什么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管理员(上林尉),却能够当上这个职位呢?不妨猜想一下,这个管理员的职位,也如同张释之一样,是买来的。能够买官的人,必定是家中有钱,或者有势的人。张释之之所以为他说话,是否是不愿意得罪他背后的钱与势力呢?非常有可能。也正是由于这种不透明的官场晋升规矩,使得办实事的人反而遭受到埋没,而有钱有背景的人,反而能够得到重用,这是非常危险的。而作为能够一锤定音的汉文帝,在这件事情上也犯了错,没有坚持提升精通业务的人,反而埋没了他。这也会对官场上造成十分不利的影响。
要辨析上述观点是否正确,我们首先要讨论以下几个问题。
一、上林尉是不是疏于业务?
我的回答是否定的。因为上林尉并不是上林苑的最高领导,最高领导是上林令,他是分管上林苑安全保卫工作的副职,对于禽兽簿相关情况不甚了解,回答不上来文帝的提问,是很正常的。这不是上林尉疏于业务,因为这些问题本来就应该由虎圈啬夫这位具体负责人来回答,而不应该由上林尉来回答。这就好比我们去一个单位办事,不去找业务办理员,而非要让保安来办理业务。
可能有人还要说,上林尉好歹是上林苑的领导之一,你总该了解单位的一些基本情况,一问三不知,可见根本没好好工作。
这样说也很可能冤枉上林尉,因为上林苑绝不是一个员工十余人、圈养动物百余只的动物园,它是一个非常庞大的部门,管辖范围之广、管理事务之多、管理人员之众,远超一般人的认知。徐卫民《西汉上林苑的几个问题》,对此有较为详细的介绍,在此不再赘述。因此我认为,如果文帝所问问题过于琐碎细小,就不能责怪上林尉回答不上来。
二、上林尉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张释之在劝谏文帝的时候,先问周勃、张相如是怎样的人,我们有理由相信,上林尉应该和周勃是一类人,而且周勃就有过和上林尉相似的遭遇。
在一次朝会上,汉文帝问周勃:“天下一岁决狱几何?”周勃不知。文帝又问:“天下一岁钱谷出入几何?”周勃还是不知,汗出沾背,愧不能对。
周勃回答不上来这些问题,就不能说他疏于政务,因为丞相负责的是大政方针,而不是这些具体之事。这些工作各有负责的人,决狱由廷尉负责,钱谷由治粟内史负责。皇帝要了解相关情况,应该去问各主管之人,而不应该问丞相。
我猜测,上林尉应该和周勃一样,是一位武职人员,虽然没有多少文化,却是一位忠厚长者。回答禽兽簿事宜正是上林尉之短处,文帝只看到他的短处,而未看见他的长处,因为某个方面的不足而全盘否定他,是对他的不公平。
三、文帝提拔重用虎圈啬夫符合官员任用制度吗?
这一点很显然,不符合常规制度。虎圈啬夫是秩禄百石左右的小吏,在西汉初期,“官”“吏”差别还是比较大的。吏员会定期接受考核,考核优秀则有机会由低级吏员提拔为高级吏员,但身份依然是“吏”。由“吏”转为“官”则改变了身份,绝对是华丽转身。由“吏”为“官”已经属于破格提拔,而由吏一下子成为秩六百石的中级官员,更是少之又少,属于超常规的提拔重用。
四、张释之是投机钻营、心胸狭窄之人吗?
应该不是吧!张释之任谒者仆射是袁盎推荐的,袁盎可是一位无论朝廷官员,还是江湖游侠都争相结交的无双国士(“无双国士”是易中天先生对袁盎的评语),他会推荐一位品德有问题的人?
他捐官出仕为骑郎,花钱买官,为今人所诟病,但在当时是完全符合国家法令的正途。他担任骑郎十年未得升迁,从这也可以看出,他不是投机钻营之人。张释之后来任廷尉,不畏权贵、执法如山,当时就备受赞誉,后世更是推崇有加。这样一位万世称颂的直臣,我们不能没有事实依据,仅凭主观臆断就认定他为投机钻营、心胸狭窄之人。
〈三〉
讨论完上述几个问题,我们再来分析,张释之为什么要劝止文帝对虎圈啬夫的提拔重用。
(一)重用虎圈啬夫不合乎当时的社会背景
西汉初年奉行清静无为的治国理念,曹参为齐相时,就挑选一些质朴而不善文辞的厚道人为丞相的属官,而对官吏中那些言语文字苛求细微末节,想一味追求声誉的人,就斥退撵走他们。
参代何为汉相国,举事无所变更,一遵萧何约束。择郡国吏木诎于文辞,重厚长者,即召除为丞相史。吏之言文深刻,欲务声名者,辄斥去之。
张释之认同清静无为的治国理念,也觉得曹参的做法是正确的,所以不同意文帝重用伶牙俐齿的虎圈啬夫。如何重用了他,就会使人人争相效仿,从而动摇百官对目前施政治理的认同。
(二)张释之是一个严格按制度办事的人。
他任公车令时,敢于阻止太子和梁王乘车入朝,因为有“过司马门不下车为不敬”的制度;他任廷尉时,坚持“轻判”惊扰御驾之人,因为“冒犯车驾,罚金四两”是法律规定。同样,他阻止文帝对虎圈啬夫的重用,是因为这样不符合官吏任用制度。一是没有进行全面综合考核,只因为非常迅急地回答了皇帝的提问就立马任用,不合制度;二是不经过少府(上林苑的主管官员)举荐,而由皇帝直接任用,不合程序;三是由虎圈啬夫成为上林令,由小吏一跃成为中级官员,提拔幅度过大;四是由上林尉的下属,一下子成为上林尉的顶头上司,会极大地打击包括上林尉在内的上林苑诸多官吏的积极性。
总之,张释之劝阻文帝对虎圈啬夫的破格提拔,是基于理性的思考,这不仅彰显他敢于直言、忠于国事的精神,也展现了汉文帝宽厚容人、善于纳谏的长者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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