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潇洒的人 ——庄周梦蝶

在春秋战国那个百家争鸣、战火纷飞的时代，涌现出了一大批个性鲜明、与众不同的人。他们当中有可以“化干戈为玉帛 ”的聪明之人；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的骁勇之士；同样也有心术不正之小人和让人哭笑不得的愚蠢君王。而那个时代最潇洒的人，叫庄子。

庄子的名字叫庄周，在当时有很大的名气。不过，他的名气跟别人不太一样。人家出名，是当了大官、是发了大财。可是他的出名，是因为他不肯出来当官发财。他虽有一身的才华、满肚子的学问，却铁了心要当一个隐士 。

所谓隐士就是归隐山林、与世无争，做个安静的人。

庄子常说这样一句话：“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dài）已。”

这话的意思是：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而知识是无穷的。以有限的生命去追求无穷的知识，就会使人精疲力竭。

所以，庄子追求逍遥与自由，不当官、不求功名、不问苍生，也不理鬼神。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每天读书、钓鱼，过得逍遥自在。

有一次，庄子和老朋友惠子到濠（háo）水岸边游玩。这里山明水秀、鸟语花香，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让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

庄子登上一座石桥，看着水中尽情戏水的鱼儿，感慨地说：“你看这鱼儿悠闲自在，真是快乐啊！”

惠子是一个喜欢辩论的人，虽然他每次都争辩不过庄子，但总是不死心，心里总是较着劲。这次见庄子评论鱼儿，心想：“这回你可被我抓住把柄了。”

于是，他问：“你不是鱼，怎么知道鱼的快乐呢？”

庄子见老朋友又开始给他出难题，微微一笑：“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儿的快乐呢？”

“没错，我不是你，不知道你的想法。可你也不是鱼，自然也不知道鱼的想法。所以，你是没办法说鱼是快乐的。”惠子笑得很得意，觉得自己这次占足了上风。

没想到庄子也笑起来：“老朋友，让我们回到你刚才的提问。你问我，我是怎么知道鱼是快乐的，就是说，你已经知道了我知道鱼的快乐。至于怎么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我是在这濠水桥上知道的。”

庄子的一句话把惠子说得哑口无言，只好甘拜下风。

其实“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道理，也是庄子想讲给惠子听的。惠子是当时才智出众、名震一方的纵横家 。当时，各诸侯国为了相互抗衡、称霸一方，广招天下谋士。惠子一直试图劝说自己的老朋友庄周投入仕途、一展才华，可是庄周始终不答应。虽然两个人感情好、交情深，但是庄子也希望自己的朋友能够尊重自己的想法。庄子只想做一条轻松快活的河海之鱼，如果被放入鱼缸里圈养，哪怕是金子做的鱼缸，也是不快乐的。

很快，这场辩论就传到了楚威王的耳朵里。楚王对庄子的辩才钦佩不已，当即派官员去请庄子。只要庄子愿意到楚国来做官，他提出的所有条件都可以答应。

楚国官员带着楚王的旨意，来拜访庄子。结果没见到庄子，只见到了庄子的夫人。

她告诉这位官员：“我丈夫去了蝴蝶谷，您可以去那里找他。”

官员一路找到蝴蝶谷，只见这里遍地绿野、满径花开、蝶舞蜂飞、花香醉人。漫步其间，仿佛来到了人间仙境、世外桃源一般。

这山谷不大，官员转了一圈，只看到了一个奇怪的男人。他并没有束发，头发披散开来，任山风吹拂。身上的一席素色长袍，虽缀满了补丁，但洗得干干净净。他跳跃在花丛之间，似乎在捉蝴蝶。

官员觉得这个人气质不俗，于是走到他面前：“请问——”

那人冲他连连摆手：“别吵，等我捉到蝴蝶再说。”

官员没办法，只得在一旁等着。只见那人手脚笨重，扑来闪去就是捉不到蝴蝶。官员急了，直接挽起袖子，和那人一起，终于把蝴蝶捉住了。

那人很高兴，连连道谢。

官员问：“请问您知道庄周先生在哪里吗？”

“庄周？我就是。”

果然，眼前这个捉蝴蝶的男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庄周。不过，这和他人想象中的庄周，确实是相差甚远。

官员赶紧向庄周行了个大礼。可庄子却头也不抬，直直地瞅着手里的蝴蝶，一本正经地问官员：“你说我是一只蝴蝶，还是一个人呢？”

官员被问得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地回答：“庄周先生您当然是个人了，怎么可能是蝴蝶呢？”

庄子摆摆手：“不不不，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在花丛间自由自在地飞舞，快乐极了。”

官员松了一口气：“您也说了，那只是一个梦。”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现在不是在那只蝴蝶的梦里呢？”

“这——”

庄子不再理睬他，看着手里的蝴蝶，喃喃自语：“到底是我在梦中变成了你，还是你在梦中变成了我呢？”

庄子索性“扑通”一声坐在地上，陷入了深思。

官员觉得很有意思，也学着庄子的样子，坐在地上思考了起来。他在这世上活了四五十年，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可是没过多久，他就闭上双眼睡着了。在梦里，他仿佛也变成了一只蝴蝶，在蝴蝶谷中逍遥自在地飞舞。在他的生命里，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快乐了。

一觉醒来，官员舒展了一下浑身的筋骨，觉得耳聪目明，浑身通泰。

“这一觉睡得真甜！”他感慨道。转身一看，发现庄子坐在一旁的水沟边，正在逗弄着水沟里的乌龟。

官员走了过去：“庄先生，您想出答案了吗？”

庄子一笑：“人生如梦，又何必执着于答案呢？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官员这才想起来，自己竟然差点把正事忘了，赶紧说：“庄先生，我这次来，是奉了楚王的命令，请您去做官的。”

听了这话，原本微笑着的庄子不再笑了，又把头低下来看着那只乌龟：“我听说你们楚国有一只神龟，死了三千年，它的骨头和龟壳现在还在被楚王珍藏着，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这件事千真万确。只要具有杰出的才能，不管是人还是龟，我们大王都是格外重视的。”

庄子一只手托起水沟里的乌龟，意味深长地说：“可惜，我宁可像这只乌龟一样，拖着尾巴，自由自在地在泥沟里爬，也不愿意让人供奉珍藏。”

官员明白了，庄子不想失去自由，因此不愿意做官。可是自己奉命而来，就这样回去了，无法交差。于是，他接着说：“庄先生，我们大王说了，只要您肯去楚国为官，不管什么条件，我们都能答应您。”

“我若助楚王成了事，确实可以位极人臣，尽享富贵。可这样一来，不仅会被外面的其他诸侯记恨，也会成为楚国内其他士族的眼中钉；我若没能助楚王成事，那么不仅要饱受众人对我的评议，最终还是要孑然一身回乡。这两者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况且，只要有争斗，必定有人遭殃。我为了这点锦衣玉食，去做这样的官，蹚这样的浑水，有何乐趣呢？”

官员不说话了。庄子的话，每一个字都沁进他的心里。他为官多年，表面看起来风光无限，但其实是伴君如伴虎。多少同僚因为说错了一句话，做错了一件事，而落得身首异处，满门抄斩。他每天都担心这样的噩运会降临到自己的身上，内心充满了恐惧。与庄子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就在这么一段时间里，两个人一起扑蝶、一起思考、一起做白日梦，官员仿佛回到了美好的童年时代，回到了曾经以为再也回不去的那种无忧无虑、没有一丝压力的日子。

或许这位庄先生的选择是对的。官员不再劝说，他深深作了一揖，告别庄子，回去复命了。

而庄子，一生与山月为伴，林木为友，遨游世俗之外。他笑看尘世间的悲欢离合，真实而自由地活着，成了那个时代最潇洒的人。

这个世界有这样一种人：他来到这个世界，就是要体味那种肆意的潇洒，体会自己和这个世界交织的各种各样的美好。庄子就是这样一个人。当然，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种人：他们希望改变自己的命运，甚至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这个世界。比如，之前提到的管仲。这两种人没有谁对谁错、谁高谁下之分，只是看自己如何选择，需要什么样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