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璧城下的悲歌 ——史上最惨烈的攻城战

高欢和宇文泰将北魏一分为二。高欢占据的中原地区被称为东魏，地广人多、粮足马壮；宇文泰占据的关中平原一带被称为西魏，相对地域小、资源少。高欢一直想借自身优势一路西进，重新统一魏国；但宇文泰悉心经营，防守得当，没让高欢讨到什么便宜。双方对立多年，在辽阔的北方大地激战数次，难分高下。直到玉璧城 之战，一战定音。

546年的一天，玉璧城外，十万东魏大军刀矛如林，旌旗猎猎。高欢亲自挂帅，他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立在阵前。重甲骑兵分列两旁，随时准备发起进攻。

高欢右手一挥，几个传令兵迅速策马奔来，跳下马背，跪在高欢的面前：“请丞相吩咐。”

“全军四面合围，进攻玉璧城！”

“得令！”

军令传下，东魏大军踏着震天撼地的战鼓声，迅速分成四个战阵，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缓缓逼近玉璧城。

大军刚冲到城下，忽听城楼上吹响了号角。转眼间，城楼之上万箭齐发，黑压压的箭雨从天而降，呼啸而至，让人胆裂魂飞。

东魏兵将慌忙举起盾牌，在盾牌的掩护下，继续奋力前进，艰难地将云梯搭在了城墙外。冒着箭雨，士兵们纷纷登上云梯，向城楼冲锋。

“冲啊——”

“冲啊——”

这时，西魏的守城军调整了防御战术，只见灰瓶炮子、滚木礌石 “咚咚咚”“轰隆隆”地从城楼上滚滚而下。一批又一批东魏士兵被击中，摔下云梯。一时间，呐喊声、呼救声、隆隆声、马嘶声、箭雨声交杂在一起，玉璧城下乱作一片。这一轮严防死守，重挫了东魏兵士。一番进攻下来，城楼、城门无恙，东魏的兵士们却已倒下了一大片。

高欢在后面督战，看到这番情景，怒火中烧，一股子气冲到喉头，不禁剧烈咳嗽起来。

这玉璧城，地处关中要塞，东魏要想扩张领地，重新一统魏国，这场仗非胜不可！但此处地势险要，自古兵家必争。高欢可是带足了十万兵马，并发下毒誓，誓死要拿下玉璧城。

眼前，他手下的将士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看着将士一批批倒下，高欢咳得更厉害了，双眼瞪得血红，眼角都快渗出血来了。毕竟，他已年过五十，身体每况愈下，时间不等人，他一定要在有生之年实现心中的抱负，统一北方。

“传令下去，停止攻城。”高欢没有放弃，他看着城楼上疯狂放箭的西魏守军，突然有了主意。

一阵鸣金之声，东魏士兵如潮水一样，从玉璧城四面退了回来。

“传令所有士兵，各自背负一袋沙土，到玉璧城南门外集合。”

“是！”

东魏士兵得令，全都背上沙土，在玉璧城的南门外集合。

“三军听令，立即在此处堆筑土山，务必要高过城楼！”

玉璧城南门外一时间尘土飞扬，人流穿梭，沙土袋被一个接着一个码成小山坡。这是高欢想出的第二套攻城战术，他要堆出比城楼高的土山，好占据制高点，居高临下，破城而入。

东魏的士兵在南门外忙活着，城楼上却一片安静，西魏守军默默地看着他们，似乎不明白敌军想干什么。但没过多久，城楼上也忙活开了，“叮叮叮”“咚咚咚”，传来一阵敲铁器声。正忙着堆土山的东魏士兵抬头一看，只见城楼上的守军正在加筑城墙，他们用厚厚的木板加高城墙，又绑又钉的。就这样，东魏士兵堆起一截土山，西魏士兵就加高一层城墙，城墙始终比土山高出一截。

高欢急躁起来，咳得越来越急。身旁的副将对他说：“丞相，您身体不适，不如……”他想说“不如咱们先撤军回去吧”。

没等他说完，高欢摆摆手，强忍着咳嗽，说：“休再劝我，此次攻不下玉璧城，誓不收兵！”

话音刚落，玉璧城头传来了一阵车轮碾轧地面的声音。

高欢循声抬头望去。

“哎呀，箭塔！”不知谁喊了一声，正在堆积土山的东魏士兵立刻乱成了一团。

箭塔是一种底部装有轮子的塔楼，可以推着移动。塔顶有一个平台，上面可以站立十几个人。这些人手拿弓箭，一齐向四面八方射出，这就是一个可移动的又占据绝对制高点的攻击性武器啊。

“放箭！”玉璧城上传来将官的发令声。

“嗖——嗖——嗖——”

箭塔上的西魏士兵弯弓搭箭，专冲背沙土袋的东魏士兵发射。一支支箭对着东魏士兵劈头盖脸射过来，东魏士兵呼喊着四散逃开。

高欢震怒，拔剑挥舞，当场杀死了率先逃跑的几个士兵，厉声喝道：“临阵脱逃者，杀无赦！”他指挥将士们头顶盾牌，继续往土山上爬，一定要把土山垒高。可是，箭塔上射下来的弩箭，劲力超强，随着一阵阵“咔嚓”“咔嚓”的声音，盾牌被射得四分五裂，东魏士兵一批批阵亡。

无奈之下，高欢只得传令收兵。

回营之后，他心有不甘，思来想去，心中又生一计。当夜，传令兵被叫进高欢帐内，高欢在其耳边低声说了一番话。

深夜，伸手不见五指，东魏军营里的几千士兵悄悄来到了玉璧城外，开始悄悄挖地道。这便是高欢的又一攻城计：从地道潜入城中，里应外合，打开城门，大破玉璧城。

东魏士兵们一连挖了几天，终于把地道挖进了玉璧城内。还没来得及高兴，却发现地道口前面，横着一道长沟，长沟里全是顶盔掼甲的西魏士兵，只要东魏士兵从地道尽头跌入长沟，马上就会被就地擒杀。东魏士兵全都蒙了，还来不及掉头逃跑，一个个都被西魏士兵擒杀。

原来，玉璧城里的守军早就发现了端倪 ，有了防备。东魏士兵忙着挖地道的这些天，西魏士兵也没闲着，在玉璧城内挖了一圈长沟。他们还在长沟内堆满木柴，只要有地道口暴露，就会派人往洞口填塞柴草，放入火把之后，用气排往地道内鼓气，洞中的东魏士兵顿时会被烧焦。

这一次，高欢又失败了。

挖地道不行，高欢又召集了军中的能工巧匠，命令他们日夜赶工，制造攻车。他要强攻，用攻车撞开玉璧城的城门。可玉璧城守军又有了对策。他们见攻车出动，便迅速给城门、城墙蒙上了棉布，用来缓解攻车造成的冲击力。冲击力不够，攻车自然也发挥不了作用。

眼见攻车也不行，高欢紧盯着城门上的棉布，眼里放出光芒，他传令下去：“放火，给我把棉布点着！”

东魏士兵举着火把就往玉璧城冲，西魏守军持续放出箭雨、礌石，阻挡攻城士兵前进。

高欢手握长剑，亲自在后面督阵：“冲——冲——给我冲——第一个登上城楼者，赏千金、封万户侯！咳咳咳……”

又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他喉头涌出一丝血气，“啊——”他一张嘴，一口鲜血吐在地上。

“丞相，您……”身旁的副将大惊。

“大战之时，不许声张！我……不碍事，继续攻城，今日一定要把玉璧城给我拿下！”高欢目不斜视，语气异常坚定。

东魏将士在高欢的激励下冒死冲锋，奋力将火把往棉布上扔。守城将士见势不妙，赶紧往棉布上泼水，水漫延得很快，一瞬间，棉布就都被浸湿了，这可就难点着了。东魏士兵也不气馁，他们点燃更多的火把，更奋力地往城门、城墙上扔去。过了片刻，玉璧城的城墙上，猛然伸出几根长木杆，每根长木杆顶端都绑着一个铁钩子，那钩子直冲着火把去，“啪——”火把一个个被钩下去，掉在地上。火苗在沙土和东魏将士的鲜血中扑簌簌闪跳，没多久就都灭了。

失败后，东魏士兵又在玉璧城的四周挖穿了二十条地道，地道中间用梁柱支撑，再用猛火燃烧，地道里的梁柱崩塌，好多段城墙也随之塌毁。

西魏士兵见状，迅速调整了作战方案，他们在城塌处竖立起大木栅，在大木栅后施以尖槊弓弩，东魏士兵还是无法攻入。

高欢用尽了所有方法，甚至派人劝降西魏守将，谁知这反而激发了西魏将士的斗志。他们严防死守，誓与玉璧城共存亡！双方你攻我防，用尽战术，虽然把玉璧城墙打得残破不堪，但城门依然紧闭，城楼始终屹立不倒。

高欢率领东魏大军，在玉璧城下奋战了两个多月，先后折损了七万兵力。六十多天后，高欢病倒了，他只能终日躺在中军大帐的病榻之上，再也不能到前线督战。这时，东魏军中传出了谣言，说主帅高欢已死。一时间，东魏将士人心惶惶，战意全无，甚至出现了逃兵。

为了稳定军心，高欢强撑着病体，坐着装饰豪华的肩舆（jiān yú） 在军中巡查。望着近在咫尺的玉璧城，高欢不甘心啊！他自知来日无多 ，这一生不会再有机会统一北方了，望着残阳如血，摇摇欲坠，不禁悲从中来。

身旁的大将看着出神的高欢，清了清嗓子，唱起一首歌谣：

敕勒川（Chì lè chuān），阴山下，天似穹庐（qióng lú），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高欢虽是汉人，但自小在塞外的苍茫草原长大，对他来说，歌声中阴山下的敕勒川才是他魂牵梦绕的故乡。

夕阳缓缓落山，高欢泪如雨下，他低声跟着苍凉的歌声吟唱着，泪眼模糊中，他似乎看到了远方的衰草里，有一个正赶着羊群回家的少年……

高欢所率领的东魏大军全线撤退，不久后高欢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