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史之乱——动乱始末

来源:百科故事网 时间:2020-08-12 属于: 通俗讲史


安史之乱——动乱始末

渔阳鼙鼓

天宝十四载(755)十一月的华清宫,跟往年并没有太多不同。皇帝照例在十月份就来到骊山,跟他心爱的女人鸳鸯戏水。七十一岁的他对帝国的政务越来越没兴趣,反应也越来越迟钝,以至于安禄山起兵的情报传来时,他竟然只是草草看了一眼,就满不在乎地放在一边,然后笑呵呵地对杨玉环说:爱妃呀,又有人告你那个禄儿谋反了。

贵妃娘娘大约也只是嫣然一笑。他们都没想到,那渔阳敲响的鼙鼓(鼙读如皮)竟会“惊破《霓裳羽衣曲》”。

鼙鼓就是军中的小鼓,渔阳则是现在的天津蓟县(蓟读如纪),因县城在渔山之南而得名。玄宗一直认为,安禄山驻军此地,是为了替他看守帝国的北大门,对付那些不安分的契丹和奚族,哪想到这家伙竟会调转枪头呢?

实际上,安禄山早就利用“双料胡人”的身份,集结起自己的武装力量。核心当然是他的本族粟特。粟特跟当时的阿拉伯人一样,也是游牧商贸民族,只不过信仰波斯的琐罗亚斯德教。他们长期在大唐帝国各地经商,积累起来的财富则源源不断地流向柳城大本营,也流向安禄山的库房。

这并不奇怪。我们知道,安禄山的本名轧荦山在粟特语中就是光明,也是琐罗亚斯德教崇拜的光明之神。把神赐的财富献给神之子,靠商贸将散居的粟特人凝聚起来,都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事情,甚至顺理成章。

未动,粮草先行,安禄山长袖善舞。

财大气粗的安禄山甚至拥有一支八千人的敢死队,由契丹和奚族的战士组成,号称“曳落河”,意为壮士。至于他的亲兵部队,则全部是英勇善战以一当十的家奴。

这些情况,唐玄宗和杨国忠都一无所知。要知道,就在安禄山回到范阳一个月后,他还上奏朝廷,声称俘虏了奚王李日越。他的敢死队,怎么会是契丹和奚族人?

因为几乎所有人都被安禄山骗了。

没错,契丹和奚族曾经是帝国的边患,但他们早就不再与大唐为敌,只想安安生生在自己的地盘上过日子。安禄山却不肯消停。作为被唐玄宗信任、杨国忠猜忌的边将,他必须制造危机四伏的假象,也必须创造克敌制胜的战功。

结果是什么呢?是一起又一起的谋杀案。那些对安禄山充满信任的契丹和奚族部落酋长,毫无防范地被这家伙以请客吃饭为名诱杀,其部下则被安禄山收为养子。这些勇敢而单纯的人被告知,安禄山这样做,完全是奉朝廷之命不得已而为之,所有的账都应该向大唐清算。

呵呵,军功就这样建立,仇恨就这样制造,对手就这样消灭,力量就这样壮大。安禄山一箭四雕。

安史之乱——动乱始末

据许道勋、赵克著《唐玄宗传》第472页图所绘。

因此,当这个经纪商出身的节度使,决定以此为资本做一笔大买卖时,他很轻易地就组建起以通古斯系少数民族为主的多民族混编部队,号称二十万(实际十五万),以“剿灭国贼杨国忠”为名在华北地区举起叛旗。

这一天,是天宝十四载(755)十一月九日。

叛乱是精心策划的。因为安禄山在范阳(今北京)誓师的第二天,北京(今山西太原)副留守就成了叛军的俘虏。可见这伙人是在按计划展开行动,包括让朝廷误以为他们要沿着当年李渊的路线,从太原直取关中。

唐玄宗却要到七天以后才相信这一事实,杨国忠更是为自己的判断被证实而扬扬得意。他对皇帝说:叛乱的只有安禄山一个人,其他人不会响应。过不了几天,这家伙的脑袋就会被送到行宫,兵不血刃而叛乱可平。

群臣面面相觑,玄宗却很以为然。

不能说杨国忠全无道理,因为武则天时代徐敬业谋反的结果就是如此。然而这一次的情况却如下表所示,帝国的政府军根本抵挡不住安禄山的凌厉攻势。从范阳起兵,到洛阳沦陷,竟然只有短短三十四天。难怪安禄山会好奇:杨国忠的脑袋为什么迟迟还没有送来?

◎天宝十四载有关事件时间表

事件
十一月 九日 安禄山反于范阳
十日 北京副留守被叛军俘虏
十一日 消息传到华清宫,玄宗不信
十五日 杨国忠宣称兵不血刃即可平叛
十六日 封常清向玄宗夸下海口
十九日 叛军攻陷博陵
二十一日 玄宗回到长安,杀安禄山之子安庆宗
二十二日 任命皇六子荣王李琬(读如碗)为元帅、名将 高仙芝为副元帅,招募新兵讨贼
十二月 一日 高仙芝率军出征
二日 叛军自灵昌渡过黄河
五日 陈留失守
七日 玄宗扬言御驾亲征
八日 荥阳失守
十二日 洛阳沦陷
稍后 高仙芝、封常清退守潼关
十六日 玄宗重提御驾亲征,留太子监国,被阻
十八日 封常清、高仙芝被杀
次年正月 初一 安禄山在洛阳称帝,国号大燕

作为替罪而被杀的,是高仙芝和封常清。

高丽族裔的高仙芝是帝国名将,也是大唐盛极而衰的亲历者和见证人,他的故事以后还要讲到。封常清则是高仙芝一手培养和提拔起来的人,时任安西节度使。他对当时形势的估计跟杨国忠如出一辙,而且在皇帝面前夸下海口,声称将逆胡之首献于阙下,简直就指日可待。

玄宗皇帝转忧为喜。他调兵遣将,在半个多月内设下三道防线。第一道,河南节度使张介然率军一万守陈留(今河南省开封市);第二道,封常清作为新任范阳、平卢节度使守洛阳,就地募兵六万;第三道,高仙芝以兵马副元帅身份守陕郡(今河南省陕县),兵力五万。有此三道防线,又有两位亲密战友并肩作战,安禄山似乎不足为虑。

然而高仙芝在十二月初一刚刚离开长安,初五那天陈留就失守了。奔赴洛阳的封常清也发现,那些临时招募的兵勇根本挡不住久经沙场训练有素的叛军。浴血奋战的封常清五战五败,力不能支,东都洛阳终于沦陷。

屡战屡败的封常清只好西奔陕郡,高仙芝也采纳了他的建议退守潼关。这是正确的选择。因为陕郡无险可守,潼关则并无重兵。如果叛军拿下或绕过陕郡直取潼关,帝国的东大门就会被他们打开,首都长安就会危如累卵。

唐玄宗却把高仙芝和封常清杀了。

已经很难判断皇帝当时的心理,只知道封常清兵败之后三次派人报告战况,玄宗都拒不接见;自己想亲赴长安面陈利害方略,走到渭南也被挡回。相反,一个小人的谗言玄宗倒是全听进去了,尽管那家伙无德无能也不会打仗。

小人叫边令诚,是皇帝派到高仙芝身边监军的宦官。监军制度古已有之,宦官监军却是唐玄宗的发明。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出此昏招,结果却不难想象:不懂军事的边令诚颐指气使,身经百战的高仙芝则嗤之以鼻。那个以皇帝为后台的家伙向高仙芝索贿,当然也不可能得到响应。

边令诚怀恨在心,封常清的战败和高仙芝的转移则给了他打击报复的口实。洛阳沦陷六天之后,已经被免去职务的封常清又被边令诚奉玄宗之命斩于潼关军中。临刑前,封常清交出了早就写好的遗表,文中希望皇帝不要轻敌,盼望朝廷早日平叛。拳拳报国之心,可谓跃然纸上。

封常清被杀后,边令诚又奉命来杀高仙芝。高仙芝悲愤满腔地对边令诚说:遇敌而退,我死有余辜。但,以贪污军粮军饷为罪名,这是诬陷。上有天,下有地,三军将士个个都在,足下莫非真不知道我高仙芝有没有贪腐罪?

边令诚不回答。

高仙芝便对部下说:弟兄们,我把大家召来,原本是要杀敌报国建功立业的,现在却只想讨句公道话。如果我真的贪污了诸位的粮饷,就喊有罪;没有,请喊声冤枉。

结果,三军将士齐呼冤枉,吼声震地。

此案影响长远。就唐代而言,它开启了宦官干政左右朝局的祸端。就历史而言,同样的错误明代还要再犯。这就不能不做出深刻检讨,但也只能留待将来。因为宦官之祸要到明代才登峰造极,才真正令人发指。

唐玄宗却一点都没发现错了。照理说,他应该知道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何况被杀的还是既忠心耿耿又英勇善战的名将!他也应该知道,如果不是高仙芝采纳封常清的建议退守潼关,自己根本就不可能稳坐在长安。现在,大敌当前而长城自毁,他又靠谁去抵挡来势汹汹的安禄山?

皇帝想到了哥舒翰

请参看《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七天宝十四载十一月条。

白居易长恨歌》: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据荣新江《安禄山的种族与宗教信仰》。

以上见《新唐书·安禄山传》、《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十六天宝十载二月条,同时请参看彭丽华《安史之乱》。

见《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七天宝十三载四月条。

见《旧唐书·安禄山传》,同时请参看彭丽华《安史之乱》。

关于安禄山起兵以及下表所列事件日期,同类著作有不同说法,本书均据许道勋、赵克尧《唐玄宗传》的考证,不争论。

见《安禄山事迹》卷中,《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七天宝十四载十一月条。

据《新唐书·杨国忠传》,安禄山起兵范阳后,曾说:国忠头来何迟?

见两《唐书》之封常清传,《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七天宝十四载十一月条。

请参看许道勋、赵克尧《唐玄宗传》。

据《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七天宝十四载十二月条,封常清一败于武牢,二败于葵园,三败于上东门,四败于都亭驿,五败于宣仁门,终于不敌而西走。另,据《资治通鉴》,叛军进攻洛阳是在十二月十二日丁酉;据《旧唐书·封常清传》表章,封常清十二月七日与敌交兵,十三日败走,洛阳保卫战共六天。

见《旧唐书·封常清传》表章。

见《旧唐书·封常清传》,《新唐书·高仙芝传》。

以上见《旧唐书·封常清传》,《新唐书·高仙芝传》,《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七天宝十四载十二月条。

潼关保卫战

哥舒翰原本是杨国忠的一张牌。

跟安禄山、高仙芝一样,哥舒翰也是番将,只不过三人的族别不同:安禄山是粟特,高仙芝是高丽,哥舒翰则属于西突厥的分支突骑施,以部落名“哥舒”为氏。所以,哥舒翰讽刺安禄山是野狐狸,安禄山骂哥舒翰为突厥。安禄山及其族兄安思顺,跟哥舒翰是死对头。

这就让杨国忠窃喜。他极力笼络哥舒翰,玄宗皇帝似乎也想在两个番将之间搞平衡。安禄山节制东北三镇,杨国忠就让哥舒翰节制西北;安禄山封东平郡王,哥舒翰就封西平郡王。那时,大唐帝国的西域美丽富饶,西平郡王的使者常常骑着白骆驼进京,日行五百里,真是好不威风。

哥舒翰春风得意。

可惜,乐极生悲。洋洋得意的哥舒翰纵欲过度,结果在浴室中风,卧床不起,直到再次被皇帝召唤,接替高仙芝担任兵马副元帅。元帅荣王李琬(读如碗)去世后,又改称皇太子先锋兵马元帅。统领的部队,也号称二十万。

玄宗把潼关交给他了。

任命一个偏瘫病人为潼关保卫战的总指挥,无论如何都是匪夷所思的事情。更加匪夷所思的是,这个偏瘫病人竟然宝刀不老,旗开得胜。安禄山自称大燕皇帝十天后,也就是至德元载(756)正月十一日,哥舒翰便击退了进犯潼关的安禄山次子安庆绪,为惴惴不安的帝国打了一剂强心针。

杨国忠却反目了。

这一回理亏的是哥舒翰。三月二日,一心要公报私仇的哥舒翰逼着皇帝处死了时任户部尚书的安思顺,罪名是私通安禄山。没有史料表明,安思顺是在什么时候由于什么原因得罪了哥舒翰,但可以肯定,包括皇帝在内,谁都知道这是哥舒翰制造的冤案,身为首相的杨国忠却不能营救。

血案让一贯暗箭伤人的杨国忠感到恐惧。更让他想起来就害怕的是,拥兵二十万的哥舒翰,军衔前面还有“皇太子先锋”几个字;而太子李亨对杨氏家族的专横跋扈,则可谓痛恨已久。如果哥舒翰当真甘为太子先锋,与太子联合起来对付自己,甚至帮太子夺取天下,后果将不堪设想。

杨国忠不能不防。

与此同时,军中反对杨国忠的声浪也越来越高。不少人都认为,安禄山的谋反和叛乱,就是杨国忠一手造成。只要杀了杨国忠,战争就会结束,自己也能回家过年。哥舒翰的得力干将、高丽人王思礼甚至提出,由他率领三十个骑兵将杨国忠劫持到潼关杀掉。哥舒翰当然不敢同意。他说:那样一来,谋反的就不是安禄山,而是我哥舒翰了。

这些话很快就传到了杨国忠的耳朵里。他甚至听到更为恐怖的说法——有人建议哥舒翰留三万人守潼关,然后率领精锐部队回师长安,剿灭国贼杨国忠。

此话如果当真,那就比安禄山还可怕。

其实,就算没有这些情报,杨国忠也会警惕。他的身边更是有人提醒:现在,朝廷重兵可是全在哥舒翰手里。万一他有什么想法或异动,相公岂不危险?

杨国忠当然不能坐以待毙。他的办法是以第二梯队和后援部队的名义,在长安和潼关之间布置了一万多人。哥舒翰也不愿意腹背受敌。他的办法是奏请皇帝将这些人马交由自己节制,并把杨国忠任命的统兵将领骗到潼关杀了。

这一天,是至德元载(756)六月一日。

至此,杨国忠与哥舒翰的矛盾已不可调和。这个家伙也很清楚,自己已经无法与哥舒翰抗衡。能够消灭哥舒翰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安禄山。帮安禄山干掉哥舒翰也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他们在潼关之外决一死战。

杨国忠决定置帝国的安危于不顾。

实际上,半年以来,天下大势已经发生了变化。起兵范阳之后的一个多月,安禄山可谓势如破竹,所向披靡,以至于没过多久就攻克东都,称帝洛阳。现在却不一样了。由另外两位大唐将领统帅的政府军在黄河以北频频告捷,沦陷区人民也进行了敌后抗战。安禄山的死党史思明被困,驻守范阳的叛军不敢南下,范阳与洛阳的通道也被切断。

形势的变化对安禄山是不利的。救援河北吧,等于放弃东都;进攻长安吧,又有潼关之险;留守洛阳吧,那皇帝也当得怪怪的。不但很不是滋味,而且没有安全感。

安禄山进退两难。

战争处于胶着状态,就要看谁更沉得住气了。安禄山原本是沉不住气的。他甚至后悔发动叛乱,暴跳如雷地把下属痛骂了一遍。但经过一位谋士的劝告,这个聪明人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兴高采烈地与部下自娱自乐,夜夜笙歌。

当然,狡猾的安禄山绝不会无所作为。他一方面让部队养精蓄锐以逸待劳,另方面大放烟幕弹。于是,远在深宫的唐玄宗得到情报:驻守陕郡的叛军兵员不满四千,都是老弱病残,还松松垮垮吊儿郎当,根本不堪一击。

哥舒翰马上看出这是骗局。他上书朝廷说:安禄山久经沙场,又是叛乱谋逆,怎么可能毫无防备?明明是设下陷阱诱我中计。实际上,叛军远来,利在速战;我军据险,利在坚守。因此,必须反其道而行之。何况反贼之所为,其实不得人心,发生内讧是迟早的事情。到那时,再集我河北之军南下,出我潼关之兵东进,多行不义之贼必定自毙。

对此,河北的两位将领都很同意。

唐玄宗却听不进去,下令哥舒翰立即出关。杨国忠更是煽风点火,扬言不能坐失良机。这在唐玄宗,是昏,也可能是浮躁。在杨国忠,则是奸,是要置哥舒翰于死地。但结果是一样的:传送出兵诏令的人竟不绝于道,项背相望。

君相二人都把哥舒翰往火坑里推,哥舒翰也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跳。六月四日,这位“皇太子先锋兵马元帅”在大哭一场之后引兵出关,并在四天以后(六月八日)与叛军会战于灵宝(今河南省灵宝市)西原。

战争极为惨烈。哥舒翰的部队几乎从一开始,就毫无悬念地进入了叛军的伏击圈,对方则始终以玩耗子的态度来对待这位老将。他们甚至在交战之初,仍然装出乌合之众的模样,发起反攻之后却无所不用其极。结果,哥舒翰的人马有的被石头砸死,有的被大火烧死,有的被河水淹死,有的在逃跑时被自己人踩踏而死,几乎全军覆没。

◎潼关保卫战及有关事件时间表

天宝十四载(755)
事件
十二月 十二日 洛阳沦陷
十八日 封常清、高仙芝被杀
十九日 拜哥舒翰为兵马副元帅
二十三日 兵马大元帅荣王李琬去世
不详 哥舒翰改称皇太子先锋兵马元帅
至德元载(756)
事件
正月 一日 安禄山在洛阳称帝,国号大燕
十日 哥舒翰被加封宰相头衔
十一日 哥舒翰击退安庆绪的进攻
三月 二日 安思顺在长安被杀,杨国忠不能救
六月 一日 哥舒翰杀杨国忠心腹杜乾运
四日 哥舒翰引兵出关
七日 两军相遇于灵宝
八日 灵宝会战,唐军大败,哥舒翰投降
九日 安禄山军攻克潼关
十日 杨国忠建议避难蜀中
十三日 凌晨 唐玄宗仓皇出逃

哥舒翰本人,则被部下劫持。

劫持了哥舒翰的也是一个番将。他说:元帅以二十万众而一战即溃,还有什么脸面回长安去见天子?再说了,您老人家难道全然不知高仙芝和封常清是什么下场?

于是不由分说,将哥舒翰带到洛阳。

安禄山见了哥舒翰,倒是十分高兴。他笑眯眯地问这位老朋友:过去你总是看不起我,现在感觉如何?

哥舒翰跪下来答:臣愚昧,肉眼不识圣主。

安禄山更高兴了。他做了两件事:一是任命哥舒翰为大燕的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二是以“不忠不义”的罪名杀了劫持哥舒翰的那个番将。哥舒翰也投桃报李,写信给自己的旧部,要他们跟着投降。只不过,没人响应。

一年多以后,哥舒翰被安庆绪所杀。

潼关则在灵宝会战的第二天就落入敌手,从潼关到长安沿途的守将和兵勇也如鸟兽散,再也没人在傍晚时分点燃烽火台上的火炬,向皇帝陛下和中央政府报告平安了。

这样的结局,杨国忠可曾料到?

见《旧唐书· 哥舒翰传》。

见《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六天宝十二载五月条、八月条。

见《新唐书·哥舒翰传》,《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七至德元载正月条。

见《新唐书·哥舒翰传》,《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七至德元载三月条。

杨国忠曾经对杨氏姐妹说:太子素恶吾家专横久矣。若一旦得天下,吾与姊妹并命在旦暮矣。见《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七天宝十四载十二月条。

见两《唐书》之王思礼传,《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八至德元载五月条。

见两《唐书》之哥舒翰传。

见《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八至德元载五月条。

见两《唐书》之哥舒翰传,《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八至德元载五月条、六月条。

见《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八至德元载五月条。

见《新唐书·安禄山传》,《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八至德元载五月条。

见《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八至德元载六月条。

见两《唐书》之哥舒翰传,《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八至德元载六月条。

见《新唐书·哥舒翰传》,《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八至德元载六月条,同时请参看许道勋、赵克尧《唐玄宗传》。

以上见《新唐书·哥舒翰传》,《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八至德元载六月条。

见《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八至德元载六月条胡三省注。

马嵬坡

杨国忠恐怕是给自己留了后路的。

后路就是今天的四川,当时的剑南。作为曾经的成都赌棍和剑南节度使,杨国忠把蜀中看作自己的老窝。安禄山叛乱以后,他更是加紧了对此地的控制和经营。所以,他能毫不顾忌哥舒翰兵败的后果,极力怂恿玄宗下令。同样,当潼关失守长安难保之时,他给出的建议便是“幸蜀”。

贵妃娘娘很是赞同,因为那也是她的老家。

可惜兄妹二人都没想到,他们根本就回不了成都。这两个人跟着唐玄宗逃出长安才一天半,就被杀死在京城一百多里外的马嵬驿(嵬读如委),也叫马嵬坡。

事变看起来像是突发的,就连之前发生的一系列事件都有突然性。比方说,六月一日,哥舒翰还悍然杀了杨国忠的心腹,四日就被逼出了潼关。又比如,六月十二日,唐玄宗还当众宣布要御驾亲征,第二天人就不见了。

想当时宫中肯定一片混乱。据正史记载,六月十三日那天早晨,依然有官员上朝。当他们走到宫门时,还清晰地听见报时的漏声,仪仗队也庄严肃穆地站在殿前。然而宫门打开之后,却不见皇帝,也不见宰相,只见宫女们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跑,宦官们则冲出来说不知道陛下在哪里。

还能在哪里?当然是跑了。

事实上,唐玄宗是在黎明时分仓皇出逃的。当时,长安城里细雨蒙蒙,朱雀大街一片寂静。陛下带着嫔妃、太子和亲王、皇孙,在贴身宦官和禁卫军的簇拥之下,贼一样地悄悄溜了出去。他甚至来不及或者没打算通知住在宫外的王公大臣、皇亲国戚和凤子孙,干脆就将他们弃如敝屣。

怨气,可能在这时便已产生。

之后的遭遇与普通难民无异。至尊天子过了中午也吃不上一口饭,皇孙们得到一点粗粮便狼吞咽,一众人等又累又饿,无不以泪洗面。如此千辛万苦地走到金城(今天陕西省兴平市)已是半夜,驿站空无一人,疲惫不堪的他们只能挤在一堆和衣而卧。这可是从来就没受过的罪,因此第二天中午走到马嵬坡,禁卫军便再也不肯前进一步。

首先发现情况不对的是他们的司令官陈玄礼

陈玄礼是在王毛仲被杀之后担任禁卫军统帅的,由于清廉严谨忠于职守而深得皇帝信任。作为司令官,他当然知道将士们都憋着一口气,也知道怨气从何而来,更知道如果这怨气不能宣泄,一旦部队哗变,后果不堪设想。

办法只有一个:杀了杨国忠。

这是陈玄礼早就想做的事,可惜在长安没能得手,此刻当然不会坐失良机。因此,他召集将士们说:天下弄成这个样子,罪责全在杨国忠。如果杀了这贼,大家说如何?

禁卫军众口一词:念之久矣,虽死无憾!

安史之乱——动乱始末

据许道勋、赵克尧著《唐玄宗传》第511页图所绘。

行事谨慎的陈玄礼立即将想法向太子李亨报告,太子的态度则至少是不反对。于是,陈玄礼面见唐玄宗,向皇帝慷慨陈词。他说:诛杀杨国忠,虽然是逆胡谋反的借口,但他民愤极大也是不争的事实。如今国步艰难,圣驾蒙尘,恳请陛下顺应民意,将杨国忠之流就地正法,以安社稷。

史书没有记载唐玄宗如何回答,只知道忍无可忍的将士们已经动起手来。当时,正好有一群吐蕃使者向杨国忠索要粮食,禁卫军便趁机大喊“杨国忠里通外国”,紧接着就乱箭齐飞。顷刻之间,猝不及防的杨国忠被团团围住。将士们甚至懒得理论和控诉,直接用刀把他砍得支离破碎,然后割下他的脑袋,用枪挑着举到了驿站的门外。

杨国忠的儿子和杨玉环的姐姐,也一并被杀。

此时,驿站外面全是杀红了眼睛的禁卫军官兵。御史大夫魏方进被杀,另一位宰相韦见素则被打得头破血流。好在他平时为人厚道也为官清正,这才幸免于难。

玄宗皇帝听到门外喧哗,惊问出了什么事情,得到的回答是“杨国忠谋反”。陛下不禁错愕:杨国忠谋反?杨国忠怎么会谋反,又怎么可能谋反呢?

好在皇帝很快就明白了:杨国忠犯了众怒,为了杀他只好“诬以谋反”。这原本是宫廷斗争的惯用手段,此番则被兵变的禁卫军所用。不过,既然他们还需要合法性,便说明自己依然受到拥戴,那就出门说几句好话安抚安抚吧!

于是,唐玄宗颤颤巍巍地站在了将士们面前。

陈玄礼却抢先一步替兵变的禁卫军陈情。他说:杨国忠欺君乱政,祸国殃民;如不诛杀,动乱难平。臣等为安天下社稷先斩后奏,请陛下治臣矫诏之罪!

唐玄宗也就坡下驴。他说:爱卿这是哪里话!此人之奸朕已知之,原本打算到了蜀中再公开处决。今日卿等受神明启示,成全朕之心愿,只有功,哪有过?

然后皇帝轻轻地说:诸位收队吧!

将士们却纹丝不动。

玄宗只好尴尬地回到房间,派高力士前去打探,得到的回答是:贼本尚在。高力士还进一步解释说:杨国忠被他们杀了,贵妃娘娘还在宫中,将士们害怕打击报复。陈玄礼也传话说,逆贼已诛,他的妹妹不合适再留下吧?

这可是唐玄宗万万没有想到的。挨了当头一棒的他只是说了一句“朕当自处之”,就拄着拐杖低头不语。

此时,四周安静得可怕。

韦见素的儿子韦谔忍不住了。他说:众怒难犯,安危在此一刻,请陛下速决!说完,叩首出血。

玄宗说:玉环常居深宫,哪里知道谁谋反?

高力士说:贵妃确实无罪,但继续留在陛下身边,将士们就没有安全感。将士安则陛下安,请陛下深思。

其实哪里用得着深思,结论几乎是明摆着的:玄宗根本就不敢再面对禁卫军脸上的戾气和血污。花容月貌的杨贵妃终于被绞死在佛堂,皇帝甚至让陈玄礼等人前往验尸。

结果,将士们山呼万岁。

马嵬坡也被历史记住了。它既是唐玄宗的伤心地,也是唐帝国的转折点。是啊,一个皇帝,如果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又岂能保护帝国和子民?因此,当禁卫军将士一言不发看着他时,玄宗就应该知道自己的时代已经结束。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实际上,杨国忠和杨玉环两条人命,也只是换来了短暂的安宁。三天后在扶风郡(今陕西省凤翔县),禁卫军再次人心浮动,就连陈玄礼也无法控制。玄宗却很清楚,他现在已经是落毛的凤凰。既然如此,那又何妨再拔几根?

于是皇帝把将士们叫来,指着刚刚收到的蜀锦说:诸位都是国家的功臣,为了朕不得不抛妻别子。此去蜀中,山高路远,郡县狭小,要吃的苦还很多。不如就此别过,共分此锦作为盘缠。诸位回去以后,见了长安的父老乡亲,烦请替朕问个好,各人也好自为之吧!说完,泪如雨下。

将士们也哭着说:臣等愿意追随陛下,生死不渝!

此后倒是再没有什么风险,唐玄宗甚至一边走一边组建自己的流亡政府,任命了三个宰相,颁布了若干制令。七月二十九日,在经历了四十六天的长途跋涉之后,玄宗及其追随者一千三百多人终于到达成都。

只不过,他并不知道自己早就变成了太上皇。

但,玄宗皇帝应该清楚,禁卫军在扶风郡为什么会动荡不安。原因很简单,杨国忠和杨玉环被杀的第二天,太子李亨也离他而去。追随这位落难的老皇帝还有没有前途,帝国今后的大局又会怎样,已经是不能不考虑的问题。

见两《唐书》之杨国忠传,《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八至德元载六月条。

马嵬驿在今陕西省兴平市境内,距离当时的金城县约二十八里,而金城距离长安八十五里。

见《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八至德元载六月条。

据《旧唐书·玄宗纪下》,唐玄宗仓皇出逃时“微雨沾湿”。

见《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八至德元载六月条。

见两《唐书》之杨国忠传、陈玄礼传。

关于陈玄礼向太子报告以及太子的态度,见《旧唐书·杨贵妃传》、《旧唐书·韦见素传》,《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八至德元载六月条。陈玄礼对唐玄宗说的话,见《旧唐书·玄宗纪下》。

以上见《旧唐书·玄宗纪下》,两《唐书》之杨国忠传,《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八至德元载六月条。

见《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八至德元载六月条。

见《新唐书·杨国忠传》。

见《旧唐书·杨国忠传》。唐玄宗与陈玄礼这段对话的具体时间,《旧唐书》并无明示。但如果理解为是在杨贵妃死后,则于情于理不通。

见两《唐书》之杨贵妃传,《旧唐书·玄宗纪下》,《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八至德元载六月条。

以上均见《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八至德元载六月条。

见《旧唐书·玄宗纪下》,《旧唐书·韦见素传》,《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八至德元载六月条。

肃宗即位

李亨离开父皇,看上去也是事出偶然。

六月十五日,玄宗一行准备离开马嵬坡,但何去何从却又成了问题。经历了腥风血雨的皇帝变得谦和,甚至虚心地听取了禁卫军的意见。将士们却七嘴八舌莫衷一是,有的说去陇西,有的说去灵武,有的说去太原,还有人主张杀回长安。最后,还是韦见素的儿子韦谔一锤定音:先去扶风避避风头看看再说。这才有了前面所说分蜀锦的一幕。

然而动身之时,乡亲们却来了。

这些纯朴的民众是来挽留玄宗的。他们拦在马前言辞诚恳地说:宫殿是陛下的家居,陵寝是陛下的坟墓。陛下抛弃家居和坟墓,要到哪里去,又能到哪里去?

玄宗无奈,只好留下太子做工作。

父老乡亲们又说:至尊一定要走,就请太子殿下率领我等收复长安。我等生于圣代,世为唐民,愿同心同德,讨伐逆贼。如果至尊和殿下都不留,谁为中原百姓做主?

这时,围住太子的已有数千人。

太子只好不走。

不走也有三个原因。一是走不了,二是不想走,三是不敢走。长期以来,太子李亨先是受李林甫打压,后是被杨国忠排挤,但两任宰相都如此猖狂,不就因为他们的背后有父皇吗?如果再跟父皇去蜀中,谁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更何况,此刻是多好的机会呀!杨国忠死了,杨贵妃也死了,一向强势的父皇其实很受伤,也很清楚自己的鞭子现在有多长。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决不能错失良机。

太子这么想,太子党就更是这么想。李亨的两个儿子和宦官李辅国抓住缰绳力陈利害,看出太子心中动摇的父老乡亲更是将他团团围定,太子只好答应他们。于是,一直在远处等待的唐玄宗得到消息:太子殿下走不了啦!

皇帝一声长叹:天意!

天意即民意。正如李亨之子李倓(读如谈)所说,人心向背是最重要的,而当前的人心所向就是平叛。平叛就不能去蜀中,而应该去西北,去华北。只有高举义旗,联合西北和华北的力量,才能凝聚人心,重整河山。

◎玄宗逃亡、李亨北上时间表

天宝十五载或至德元载(756)
时间 事件
六月 十三日 晨 玄宗从长安仓皇出逃
十三日 夜 玄宗到达金城(今陕西省兴平市)
十四日 玄宗到达马嵬驿,发生事变
十五日 玄宗与太子李亨分手
十六日 李亨到达新平(今陕西省彬县)
十七日 玄宗到达扶风(今陕西省凤翔县)
李亨到达安定(今甘肃省泾川县)
十八日 李亨到达彭原(今甘肃省宁县)
十九日 玄宗到达陈仓(今陕西省宝市)
李亨到达平凉(今甘肃省平凉市)
二十日 玄宗到达散关,重组禁卫军
二十四日 玄宗到达河池(今陕西省凤县)
七月 十日 李亨到达灵武(今宁夏吴忠市北)
十三日 玄宗到达普安(今四川省剑阁县)
李亨在灵武即位,改元至德
十九日 玄宗到达巴西(今四川省绵阳市)
二十九日 玄宗到达成都

安史之乱——动乱始末

据许道勋、赵克尧著《唐玄宗传》第540页图所绘。

因此,太子与皇帝,只能分道扬镳。

实际上,看看前面的图和表就知道,尽管玄宗和李亨的前进速度几乎一样,走的却是两条不同的路线。皇帝走的是逃亡路线,太子走的是救亡路线。尽管李亨的才干和魄力都远不如父皇,但这一次的选择,却高下立判。

当然,李亨的正确也许是逼出来的。一开始,他也是在逃亡,既要逃离叛军的兵锋,也要逃离父皇的控制,因此头几天几乎是一路狂奔。路途之狼狈,不亚于乃父。

但是到了灵武,就完全不同了。

灵武在今宁夏回族自治区吴忠市北,开元九年(721)帝国在这里设置了朔方节度区。看看地图就知道,由北向南的黄河以东,北边是安禄山的根据地河东、范阳、平卢,中间是双方交战区,南边是洛阳和长安两大沦陷区,河西则是朔方节度区。以灵武为指挥部,朔方为大本营,东进可以直捣安禄山的老窝,南下可以收复两京,可谓左右逢源。

朔方节度区条件也好。境内有大量的营田和牧场,杂居着突厥、铁勒、党项、吐谷浑等游牧民族,以及善于经商的粟特人。因此,朔方军跟安禄山的叛军一样,也是多民族之混编部队。如果我们还知道,太子李亨曾经兼任朔方节度大使一职,便会觉得这种安排简直就是天意。

李亨也没有错过机会。

天宝十五载(756)七月十三日,也就是跟玄宗分手差不多一个月后,李亨在朔方留守官员的拥戴下即皇帝位,是为唐肃宗。当日,改元至德,因此本年也叫至德元载。

这时,李亨到达灵武只有三天。

如此匆忙即位,是会引起怀疑的,这才有了煞费苦心想出的年号。至德来自《孝经》开宗明义第一章,意为最高道德就是孝。显然,肃宗需要向天下人宣示,他的称帝是为了领导平叛,以便尽快将父皇迎回长安。作为皇太子,这才是大孝,也才是至德,是没有任何道德瑕疵的正当行为。

安史之乱——动乱始末

问题在于,领导平叛与当起皇帝来,并没有必然的逻辑关系,玄宗对此也没有明确授权,李亨反倒不无参与甚至主导马嵬事变的嫌疑。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是:陈玄礼向唐玄宗提出诛杀杨国忠之前,是请示过太子的,只不过太子的态度不够明朗。不明朗也可以有多种理解,比如默许,甚至是希望万无一失,或者干脆是后世史家春秋笔法。

但,陈玄礼为什么要请示太子?

没有证据显示,两人此前有过交集,唐玄宗也不会允许禁卫军司令官与皇太子眉来眼去。实际上,事变之后他们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陈玄礼对皇帝依然忠心耿耿,一路护驾去了蜀中。回到长安后,又被肃宗安排提前退休。

陈玄礼不是太子党。

可疑的是王思礼。这个曾经主张将杨国忠劫持到潼关杀掉的高丽人,在马嵬坡事变前一天深夜来到金城,被玄宗任命为河西、陇右节度使以后又匆匆离去。问题是此人并没有遵旨履新,而是在肃宗即位后追随了新皇帝,官至司空,成为大唐开国以来唯一不曾担任宰相而位至三公的人。

这就难免让人怀疑,王思礼究竟有什么特殊贡献?莫非在那不寻常的深夜,他与皇太子、高力士或者陈玄礼有过什么密谈,直接导致了第二天事变的发生?可惜,史书上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没有,我们也只能疑罪从无。

可以肯定的是,陈玄礼清楚太子与杨家的关系。洛阳沦陷后,唐玄宗曾经打算御驾亲征,令太子监国。杨氏兄妹得到消息抱头痛哭,贵妃娘娘则嘴含土块,以请求皇帝赐死的方式,梨花带雨般地进行劝阻,太子监国终于泡汤。

显然,杨国忠固然是死敌,杨玉环也是障碍。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杀了杨国忠之后还要杀杨贵妃——如果留下这个女人,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嘴里又会含块石头呢?

杨玉环非死不可。

这一点,皇太子、高力士和陈玄礼都心知肚明。至于他们是进行了密谋,还是心照不宣地听任禁卫军闹事,已经不再重要。就连唐玄宗,恐怕也看清楚了大势所趋,这才不但在马嵬坡放走了李亨,还对他的称帝表示追认。

一切都那么机缘巧合,又那么顺理成章。

当然,该上演的戏码还得照演不误。礼治的中国从来就是政治舞台,忸怩作态是必须要走的过场。因此,李亨即位之前,臣僚的劝进需要多达五到六次,太子才能装着不得已而顺从民意。总之,新历史总算拉开了帷幕,尽管拥戴肃宗的官员其实寥若晨星,正如他的政府不过草台班子。

然而事实证明,这一步又走对了。肃宗即位的消息传出以后,当月就有安禄山手下五千同罗将士向朔方投诚,大唐的京兆尹(首都市长)和长安县令则在西市(外贸区)率众欢呼,杀叛军数千人,然后浩浩荡荡奔赴灵武。

接着,李泌(读如必)来了,带来了平叛方略。郭子仪李光弼也来了,带来了精兵强将。这是肃宗时期最为重要的三个人物。有了他们,在灵武城楼草草登基的肃宗皇帝才不再是孤家寡人,大唐的复兴也才有了希望,虽然这过程漫长曲折得就像黄河,必须走过九曲十八弯。

见《旧唐书·韦见素传》,《新唐书·韦谔传》,《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八至德元载六月条。

以上见《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八至德元载六月条,同时参看《旧唐书·肃宗纪》。

见《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八至德元载六月条,同时参看两《唐书》之李倓传。

见《旧唐书·肃宗本纪》。

见两《唐书》之肃宗本纪,《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八至德元载七月条。

许道勋、赵克尧《唐玄宗传》即认为“太子未决”是指没有决定何时动手。

见两《唐书》之陈玄礼传。

见《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八至德元载六月条,两《唐书》之王思礼传。

请参看彭丽华《安史之乱》。

见两《唐书》之杨贵妃传,《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七天宝十四载十二月条。

见《旧唐书·肃宗本纪》。

平叛之路

郭子仪是在动乱之初担任朔方节度使的,此后就成为帝国的中兴名将。他甚至两次收复长安,第一次从安禄山的儿子安庆绪那里,另一次是从吐蕃手中。当时,安史之乱刚刚平息,吐蕃却来趁火打劫。即位一年多的唐代宗出奔陕州(今河南省三门峡市),虚弱的帝国再次面临灭顶之灾。

然而极具戏剧性的是,长安城里的吐蕃兵仅仅只是听说郭子仪率军将至,便弃城而走,跑得一干二净。

不过,两年后,他们又来了。

这一次是跟回纥一起来的,郭子仪决定分化瓦解。他在回纥军前布下阵营,然后一身戎装出出进进。

回纥兵喊话:刚才那位大人是谁?

唐军答:郭令公。

郭子仪担任过中书令,所以被尊称为令公。

回纥大惊:郭令公还在吗?

唐军答:当然!

回纥又问:天可汗(唐皇帝)呢?

唐军答:万寿无疆。

回纥说:令公如果真在,能让我们见见吗?

郭子仪拍马而出,免胄释甲,投枪于地。

回纥惊呼:郭爸爸,郭爸爸,果然是我们的郭爸爸!

于是全部下马,向郭子仪行回纥大礼;子仪则握着回纥元帅的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对方不好意思地说:早知道令公将兵在此,就不来了。要不我们一起打吐蕃?

吐蕃闻讯,连夜撤兵。

由此可见,郭子仪已被视为大唐的守护神。难怪唐肃宗这样对他说:家国虽然是朕的,却全靠您的再造。

但,要论战功,却是李光弼第一。

现在看来,玄宗朝可谓番将如云:安禄山是粟特,高仙芝是高丽,哥舒翰是突厥,李光弼则是契丹。这个契丹酋长的后代几乎天生就是将星,不但足智多谋,英勇善战,而且执法如山。有一次,某侍御史违抗军令被捕,提拔此人的诏书却到了。李光弼说:今天原本杀侍御史。如果宣诏,那我就杀御史中丞。如果他拜相,我就杀宰相。

皇帝派来的宦官吓得半死,只好不宣诏。

强将手下无弱兵,李光弼的部属也艺高人胆大。有一天早晨,史思明的猛将李日越带了五百精兵杀过来,却看见李光弼的人悠闲地躺在战壕里吹口哨。李日越从没见过这样迎接战争的,忍不住问:太尉(李光弼)在吗?

答:昨晚走了。

李日越又问:你们有多少人?

答:一千。

李日越再问:带兵的是谁?

答:牙将某某。

李日越叹了一口气说:那我投降吧!

投降在李光弼的意料之中。头天晚上他离开时,就曾交代领兵的牙将:明天,史思明手下定有一员猛将来袭。如果来了,你们不要出战。如果投降,带他来见我。

没想到,李日越还真的降了。

更没想到的是,史思明的另一员猛将也来投降。

于是大家说:请问元帅,这是怎么回事?

李光弼说:人之常情罢了。史思明听说我在城外,一定会派人来。李日越抓不到我,一定不敢回去。另外那员猛将听说他在我这里受到款待和重用,当然要跟着投降。

这可真是用兵如神。

也难怪,郭子仪受命之日,就推荐了李光弼。

实际上,洛阳沦陷以后,唐玄宗之所以还能在长安苟延残喘半年,原因之一就在郭子仪和李光弼。尤其是当年五月二十九日的嘉山(在今河北省曲阳县)会战,两人携手并肩大破叛军,斩首四万,史思明披头散发光着双脚狼狈不堪夺路而逃,河北沦陷各郡纷纷起义归顺大唐。

不难想象,这时,如果唐玄宗不听杨国忠的怂恿,而是接受三位大将的建议,让哥舒翰坚守潼关,派郭子仪和李光弼进攻范阳,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局面。

遗憾呀,遗憾!

现在,皇帝变成了肃宗,不会出问题了吧?

不,继续遗憾,因为没听李泌的。

李泌也是神奇人物,据说七岁时就被玄宗赏识。当时皇帝正在下围棋,宰相张说拿起一粒棋子说:方若棋局,圆若棋子,动若棋生,静若棋死。李泌应声而答:方若行义,圆若用智,动若骋才,静若得意。呵呵,更高明!

也就在这时,还是忠王的肃宗跟李泌成了朋友。册封皇太子以后,更是尊李泌为先生。他们在东宫度过了不寻常的岁月,对于李林甫的打压都有切肤之痛。但是,当已经登基为帝的肃宗要将李林甫挫骨扬灰时,李泌却不同意。

皇帝问:过去的事,先生难道忘了?

李泌说:当然没有,但是太上皇还在成都。太上皇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如果听说陛下在翻旧账,不知道心里面会怎么想。那时,只怕陛下富有四海而不能奉养。

肃宗大惊失色。他抱着李泌的脖子哭道:朕错了,朕考虑不周。如果不是先生,差点不能成为孝子。但,朕之大孝至德,莫过于收复两京,削平四海,解万民于倒悬,迎父皇回长安。那么,依先生之见,逆贼何日可平?

李泌答:两年。

肃宗问:为什么?

李泌说:贼心如此。臣早就发现,逆贼但有斩获,总是全部运回范阳。这就是苟且之贼,岂能拥有中国?可见不足为虑。但,王者之师,讲究的是“务万全,图久安,使无后害”。这就不能急功近利,必须稳扎稳打,谋定而后动。

具体的设想倒也简单:由李光弼、郭子仪和皇帝自己各率一军,从河北、河东和扶风交替出击,让敌人疲劳奔命于千里,不战而溃。待来年开春,便命西北各军与李光弼联手直取范阳,覆其巢穴。逆贼退无所归,留不心安,势必人心惶惶斗志全无。届时,我军四面围歼,可以灭此朝食。

显然,这是斩草除根一劳永逸的方案,肃宗却在同意之后又反悔。原因也很简单:他太想收复长安和洛阳,根本等不到两年之后,也不认为范阳有多重要。

◎安史之乱大事年表

公元 年号 月份 事件
755 天宝十四载 十一月 安禄山反于范阳
十二月 洛阳沦陷,封常清、高仙芝被杀
756 至德元载 正月 安禄山在洛阳称帝,国号大燕
六月 潼关失守,哥舒翰投降
唐玄宗出逃,马嵬坡事变
太子李亨与玄宗分手
安禄山军进入长安
七月 李亨在灵武即位
757 至德二载 正月 安庆绪杀安禄山,即皇帝位
九月 郭子仪与回纥联手收复长安
十月 收复洛阳
759 乾元二年 四月 史思明在范阳称帝
九月 史思明占领洛阳
761 上元二年 三月 史思明被杀,史朝义即皇帝位
762 宝应元年 四月 玄宗、肃宗崩,代宗即位
十月 唐与回纥联手收复洛阳
763 广德元年 正月 史朝义自杀
闰正月 回纥大军回国,安史之乱平

不听李泌之计的结果如前表所示,长安和洛阳虽然如愿收复,战争却又延续了五年,洛阳也再次沦陷。而且,安史之乱的最终平息,还要拜叛乱集团的内讧所赐:先是安禄山被儿子安庆绪谋杀,后是安庆绪被部下史思明斩首,然后是史思明被儿子史朝义绞死,最后是史朝义自杀。

如果他们团结一心呢?

难讲。

可怜大唐人民,却得为两任皇帝的错误决策埋单。宝应元年(762)十月,帝国第二次收复洛阳。由于借助了回纥的力量并有过协议,回纥兵进城以后便疯狂掠夺,大火竟累旬不灭,残暴程度不亚于“叛匪”。政府军也以河南地区是“贼境”为由,所到之处一路掳掠,时间长达三月之久,肆虐程度也不亚于“同盟军”。洛阳城的建筑物全被毁坏,士农工商无论贵贱贤愚都只能以纸为衣。

这可真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民为国本。洛阳民众的苦难,其实暗示着帝国的未来将命运多舛,只不过当局者还意识不到这一点。他们只会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直到一个文明在溃烂中沉沦。

见《新唐书·郭子仪传》,《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三广德元年十月条。

令公一词的解释见《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三广德元年十月条胡三省注。

见《新唐书·郭子仪传》,《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三永泰元年十月条。

见《旧唐书·郭子仪传》。

见《新唐书·李光弼传》。

见《旧唐书·李光弼传》。

见《旧唐书·李光弼传》,《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一乾元二年十月条。两书所记时间不同。

见两《唐书》之郭子仪传,《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八至德元载五月条及胡三省注。

见《新唐书·李泌传》,《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八至德元载七月条、十二月条。按,李泌论李林甫事与提出平叛方略,《资治通鉴》分别系于至德元载七月和十二月。但《新唐书》记载肃宗“抱泌颈以泣”之后有“因从容问破贼期”一句,则应是同时。本书所述肃宗语,亦糅入了李倓论孝的观点,见《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八至德元载六月条。

见《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二宝应元年十月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