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国——天下勇士纷纷投奔
岁已暮矣,而禾不获,忽忽矣若之何?
岁已寒矣,而役不罢,惙惙矣如之何?
齐国宫殿上,一位身长不足三尺之人在自舞自唱。这人名叫晏婴,人们习惯称晏子。他刚从虢地参加会盟回来。回来后,他发现齐灵公在秋收季节,兴师动众,役使大批民工,破土兴建亭台。农夫们由于不能回家收割庄稼,个个敢怒而不敢言。此时,齐顷公已亡,齐灵公继位。他在宫殿举办宴饮,大夫晏婴入席。忧心忡忡的晏婴即席起舞,借自舞自唱来劝谏齐灵公。酒酣耳热的齐灵公见此情景,也感到不安了,便说:“寡人把亭台工程停了就是了。”晏婴称谢坐下。
这时十几个婢女依次献上果盘,她们虽为女身,但都男装装束。这是因为齐灵公喜欢做事利索,便命婢女女扮男装,结果上行下效,一时成风,全国妇女都穿起男服来。齐灵公见民风大变,便急命官吏禁止,但不见效。此刻,齐灵公问晏婴:“寡人亲眼看到有人因为女着男装而受罚,但这股风气还是刹不住。你说为什么还禁止不了呢?”晏婴起身答道:“君上您允许婢女身着男装,却对外禁止,这好比肉店门口高悬牛头的招牌,而里面卖的却是马肉。您为什么不首先禁止宫内婢女女扮男装呢?那样,外面的人就不敢效仿了。”齐灵公听了,慢慢说道:“你说得有理,寡人这就办。”于是,禁止宫中女扮男装。不过一个月,齐国便没有人敢女扮男装了。
这天,齐灵公外出察看民风,看到女着女装、秩序井然,禁不住感叹道:“上行则下效,以身作则,才能取信于人。”心中不禁荡起一股豪情。上天就是这样作弄人,突然一阵冷风吹来,本想有所作为的齐灵公竟然中风倒地,不能言语。其时,齐国大夫崔杼、庆封在旁,急急送齐灵公回宫。
大夫崔杼、庆封知道齐灵公在世之日不多了,便急派人去即墨告知公子姜光。姜光本是世子,但齐灵公为了立宠嫔所生的姜牙,便派他出守即墨。这姜光为继承君位,与崔杼、庆封等秘密结约,望成大事。得到二人密报后,姜光迅速返回国都临淄。一不做、二不休,姜光领兵杀死姜牙母子,齐灵公闻变吐血而亡。世子姜光即位,是为齐庄公。
大夫崔杼、庆封因立齐庄公有功,都被封为上卿,同掌国政。齐庄公常去他们府中,饮酒作乐,没有什么君臣之隔。
却说崔杼有二子,一个叫崔成,一个叫崔疆。后来,崔杼续娶棠姜为妻。这棠姜是东郭偃妹妹,曾嫁给棠国(在今山东省即墨)国君棠河为妾,生一子名叫棠无咎。棠国被灭、棠姜守寡后,崔杼见她貌美,便娶为继室,生一子,名叫崔明。崔杼因宠爱继室棠姜,就用东郭偃、棠无咎为家臣。
且说齐庄公一日在崔杼家饮酒,崔杼让棠姜敬酒。齐庄公看她貌美,就让东郭偃传达心意,于是二人私通,来往多次。
崔杼渐渐知觉,盘问棠姜,棠姜说:“有这事。他以国君之势要妾,这不是一个妇人能够抗拒的。”
崔杼说:“那你为何不告诉我?”
棠姜说:“妾自知有错,不敢说。”
崔杼默然良久,慢慢说道:“此事和你无关。”自此便有了谋杀齐庄公之意。
却说齐庄公即位后,一心图治,意在振兴齐国。有一次出游,看到螳螂而不识,便问车夫。车夫告诉他这个螳螂只知前进不知后退,螳臂当车,自不量力。齐庄公想了想说:“如果是人的话,一定是勇士,我们要尊重。”于是吩咐车夫绕开那只螳螂。此后天下豪杰闻讯,纷纷前来投奔。有贾举、邴师、公孙傲、封具、晏氂、铎父、襄尹、偻堙、王何、卢薄癸等人。他们个个能力举千斤,箭穿七木。齐庄公天天把他们召到宫中,相互驰射,以此为乐。
一日,齐庄公主持朝政,有人报告说:“晋大夫栾盈被赶出,现正投奔齐国。”齐庄公大喜道:“寡人正思报齐、晋之宿怨,现在他来投奔,寡人的志向可以实现了。”这栾盈是栾书之孙,其母是士匄之女。士匄已亡,其子士鞅入朝为官。栾盈之母,与人私通,栾盈闻听后怒不可遏。其母担心被杀,反过来诬告栾盈作乱,让其弟士鞅作证,被逼无奈的栾盈便逃奔齐国。齐庄公就要派人前往迎接,大夫晏婴说:“不可!不可!小国对大国,必须讲信用。我们刚和晋国等国订立了弭兵之盟,现在收纳晋国罪臣,如果晋人责问,怎么回答呢?”齐庄公大笑说:“你说错了!齐、晋匹敌,何分大小!昔日受盟,是解一时之急。寡人岂能像鲁、卫、曹、邾那样害怕晋国?”于是不听晏婴之言,派人迎栾盈入朝。
栾盈拜见,哭诉被赶出的经过,齐庄公说:“你莫忧愁,寡人助你一臂之力,务必让你返回晋国。”栾盈再拜称谢。齐庄公赐馆舍居住,并设宴款待,晋国知名勇士州绰、邢蒯立在栾盈身后。齐庄公见其伟岸,问姓名,二人相告。齐庄公说:“寡人慕名很久了。”遂叫内侍赐给他们酒食。齐庄公对栾盈说:“寡人有求于你,你不可推辞。”栾盈说:“只要君上喜欢,我连自己的头发、皮肤都可以贡献出来。”齐庄公说:“寡人别无他求,要暂借二位勇士为伴。”栾盈不敢拒绝,只好答应。
第二日,栾盈向齐庄公献计说:“我的封邑在曲沃,如果我率部族袭击新绛城,君上您率军作后援,则晋国可灭。”齐庄公非常兴奋,心里自言自语道:“当年先君齐桓公的霸业可以重兴了。”便打发栾盈动身。自己亲率齐军,以州绰、邢蒯为先锋,晏氂为合后,贾举、邴师等护驾,择定吉日出师。
齐军先侵入卫国地界,卫人小心防守,不敢出战。齐军也不攻城,一直进犯晋国地界,一路杀人抢掠,自不必说。邢蒯露宿,被毒蛇咬伤,腹肿而死,齐庄公甚为惋惜。不几日,齐军到达太行山。齐庄公登山观望新旧二绛城,正在商议袭取绛城之事,突然听到栾盈袭击新绛城无果而败走曲沃、晋军大队将到的消息,齐庄公说:“寡人大志不能实现了!”于是率军归国。
晋国邯郸大夫赵胜,率本城之兵追赶。齐庄公以为晋国大军来到,仓皇逃走,留下晏氂断后。晏氂兵败,为赵胜所杀。
且说栾盈退守曲沃后,士鞅率军围困。栾盈屡战不胜,最后城破、栾盈被捉。士鞅本想将其押解到新绛城,但一想国君晋平公优柔寡断,万一栾盈哀求而得赦免,是放纵仇敌,于是便在夜里派人将他勒死,之后尽灭栾氏宗族,士鞅等人凯旋回朝。
再说齐庄公伐晋虽然未成功,但雄心不死,回到国都临淄后对众人说:“虢地弭兵之盟时,鲁军侵入莒国,在各国的压力下,鲁国从莒国撤军。现在的莒国虽然靠近齐国,却一直追随晋国,此恨不能不报!”就在临淄整顿兵马,准备向东袭击莒国。
齐庄公喜好勇士,各赐州绰、贾举等人坚车五辆,名为“五乘之宾”。贾举向齐庄公奏道:“临淄人华周、杞梁比臣还勇猛,君上可召他们入伍。”齐庄公就派人征召二人。
华周、杞梁来见,齐庄公见他们其貌不扬,就赏赐兵车一辆,让二人共同乘坐,随军立功。
华周退下后,郁郁不乐,对杞梁说:“国君立‘五乘之宾’,是因为这些人勇猛。国君召我们二人,也因为我们勇猛。他们一人五辆,我们二人一辆,这是羞辱我们!我们何不离开这里而到别处去?”杞梁说:“我有老母在堂,要禀告老母得到允许才能走。”杞梁回家告诉母亲,他母亲说:“儿呀,因为受到一点儿委屈,你就离开你的祖国,你这样做没有忠义!即使死去也无美名,即使列在‘五乘之宾’中,人们也会耻笑你!你好好努力吧,不可逃走。”杞梁把母亲的话讲给华周,华周羞愧道:“老人家是女流,尚且有如此见识,我们身为男子,还能逃走吗?”就和杞梁共乘一车,侍奉齐庄公。
齐庄公整顿数日,就用“五乘之宾”及精选军士三千人,前去偷袭莒国。华周、杞梁请求为先锋,齐庄公问:“你们用多少兵车,多少军士?”华周、杞梁奏道:“我们二人,再加上君上所赐的兵车一辆,足够了!”齐庄公想考验一下他们的勇武,微笑着答应了。
华周、杞梁临行时说:“兵车一般三人,要是再有一人做驭手就好了。”旁边一人应声说:“我愿随二位勇士前行,不知是否可以?”华周问:“你叫什么名字?”这人答道:“隰侯重,仰慕二位勇士义勇,愿意跟从。”华周、杞梁非常高兴,于是三人同乘一辆兵车,置一旗一鼓,风驰电掣,到达莒城郊外。此时已是黑夜,三人便在车上露宿。
次日早晨,莒犁比公探知齐军将到,亲率军士三百人到城外巡查,遇到华周、杞梁兵车。正要盘问,华周、杞梁、隰侯重瞪着眼睛大叫:“我们三人是齐国军士,谁敢和我们决斗?”莒犁比公吃了一惊,当看清他们单车来到,并无后队,就让军士层层包围。华周对隰侯重说:“你为我们击鼓,不要停!”华周便和杞梁各持长戟跳下车,左右冲击,遇者即死,三百军士,被杀伤一半。莒犁比公叫停厮杀说:“寡人已了解三位勇士之猛了!不必死战,寡人愿分莒国与三位勇士共有!”华周、杞梁同声答道:“叛国投降是不忠,有令不遵是不义。多杀敌人,是军士所为之事。共分莒国,不是我们所考虑的!”说完,二人挥戟重战。莒犁比公抵挡不住,大败而逃。
此时,齐庄公大队已到,听说三人得胜,派人将他们召回,高兴地说道:“寡人已了解各位勇武了!寡人愿意划出一块地给你们做封邑!”华周、杞梁同声答道:“君上建立‘五乘之宾’,我们不在其中,这是君上以为我们不够勇猛。现用封邑引诱我们,是考验我们的品行。深入敌方,多杀敌人,是勇士当做之事。至于封邑,不是我们所乞求的!”二人说完,便与隰侯重一同驾车,直逼莒城。
莒犁比公令人在狭路上挖沟,沟中燃起炭火,火焰飞腾,人无法过。隰侯重说:“从前士人,立名于后世,往往捐弃生命。我要学习他们,以使二位过沟。”说完拿着盾牌伏在炭火上,让二人从上面过去。华周、杞梁跳过沟,回头看隰侯重已被烧焦,不禁号啕痛哭。杞梁停止了哭泣,华周哭泣未止。杞梁说:“你怕死吗?为何哭那么久?”华周说:“我岂是怕死的人呢?此人的勇猛,和我们相同,竟然比我们先死,所以为他哀伤!”莒犁比公见二人已过了火沟,急召弓箭手一百人埋伏在城门左右,等华周、杞梁靠近,便一齐开弓放箭。华周、杞梁一直向前,冒着箭雨奋战,杞梁受重伤先死,华周身中数十箭,力尽被擒。
齐庄公见华周、杞梁等三人前去,就知其有必死之心,遂领大队人马迅速前进。到了莒城下,见二人战死、一人被擒,便急急下令攻城。
莒犁比公料想不敌,便派使节到齐军中谢罪:“我们只见单车,不知是贵国派来的,所以误犯。况且贵国二死一伤,敝国被杀的已近二百人。敝国国君惧怕贵国国君之威,特百拜谢罪,愿意今后年年向齐朝贡,不敢有二心。”齐庄公怒气正盛,不准。
莒犁比公再派使节恳求,要送还华周,并归还杞梁的尸身,而且献出牛羊犒劳齐军。齐庄公仍然不答应。
此时,齐国内有紧急军情到,原来晋国见齐国纵容晋国内乱并率兵来伐,便决意报复,联合宋、鲁、卫、郑等国,策划攻打齐国。齐庄公得到急信,不敢再在莒城下逗留,于是就答应同莒国讲和。
莒犁比公拿出大量钱粮献给齐军,用温车拉着华周,用兵车拉着杞梁的尸体,送还齐军。只是隰侯重的尸体在火中已化成灰烬,无法收拾。
齐庄公即日班师回国,命令将杞梁停殡在齐都临淄郊外。
齐庄公才进城郊,正碰上杞梁之妻孟姜来迎丈夫的尸体。齐庄公停车,派人吊唁。孟姜对来人拜了两拜说:“杞梁如果有罪,岂敢蒙国君吊唁?如果无罪,杞家还有先人传下的陋居。郊外不是吊唁的场所,我不敢接待。”来人回报齐庄公,齐庄公惭愧地道:“这是寡人的过错呀。”便亲自前去杞梁家吊唁。孟姜送丈夫的棺材于城外落葬。她露宿三天,抚棺大哭,眼泪哭干,流血不止。就在这几天里,临淄连续大雨倾盆,长长的城墙忽然崩塌几尺。百姓都说,孟姜女哭倒长城,是因为精诚所至。
华周回到齐国,因为伤重,不久死去了。他的妻子像孟姜一样悲伤痛哭。
不止临淄连续数日大雨,晋和宋、鲁、卫、郑等国也是暴雨不断,洛水四溢,黄河泛滥,平地水深一尺多。晋和宋、鲁、卫、郑等国讨伐齐国的计划也就因此中止了。
齐国上卿崔杼因为想杀齐庄公,巴不得晋军攻打。他已和庆封商议好,事成之后平分齐国之政,听说晋军攻齐计划被大水阻止,心中便郁郁不乐。齐庄公有个内侍寺人贾,曾因小事被齐庄公打了一百鞭。崔杼知道他对齐庄公心存怨恨,便送他许多钱财,有意和他结交。齐庄公的一举一动,都让他报告给自己。
大雨过后,莒犁比公遵守信约,亲自到临淄朝拜齐国。齐庄公喜上眉梢,在北门设宴款待莒犁比公。众官员都跟随齐庄公参加宴会,上卿崔杼因为身体有恙而未去。
正在静养的崔杼忽得寺人贾密报:“君上只等散席,便来问候上卿您的病情。”崔杼哭笑着说:“国君哪里是为我的病情担忧呢?他惦记着我府上的人,要行无耻之事呢。”此时弑君之心倍增。
心情一激动,病也好了,崔杼对妻子棠姜说:“我今天要除掉这个无道昏君!你如果听从我的计议,我不宣扬你的丑事,还一定立你生的儿子为宗子。你如果不听我的话,先斩你母子二人首级。”棠姜说:“妇人,是服从丈夫的,丈夫有令,妾怎敢不依从?”崔杼就派棠无咎率领武士百人埋伏在内室左右,派崔成、崔疆在大门内埋伏武士,派东郭偃在门外埋伏武士。分派已定,又约定以敲钟为号。他又派人送密信给寺人贾,国君如果来时,要如此这般。
齐庄公喜爱棠姜的美色,心中思念,寝食不忘,只因崔杼防范细密,不便频繁往来。这天,见崔杼因病不来,正中下怀,神魂早已飞到棠姜身边。对于宴会,齐庄公敷衍了事。
等草草结束,齐庄公便乘车赶往崔杼府。崔杼府上守门人骗齐庄公说:“上卿病得很重,躺在床上起不来,现正迷迷糊糊的。”齐庄公问:“躺在什么地方?”守门人答道:“躺在书房中。”齐庄公暗喜,竟进内室。
这时州绰、贾举、公孙傲、偻堙四人随行,寺人贾说:“君上做的事,各位都清楚,何不在外面等着?不要进去,免得惊动了上卿。”州绰等人心领神会,都停在门外。只有贾举担心齐庄公的安全,向众人说道:“进去一个人有什么妨碍?”就独自去了崔杼府堂上。寺人贾关上中门进去了。崔杼府上守门人又关上大门,上好闩,并且加了锁。
齐庄公到了内室,棠姜浓妆艳抹出迎。二人未来得及说话,婢女来报告:“上卿口干,要喝蜜水。”
棠姜说:“妾去拿蜜水后就回来。”她同婢女从旁门慢慢走了。
齐庄公靠着门槛等棠姜,等一会儿不见她回来,就唱道——
宫之幽兮,美所游兮。 室之邃兮,美所会兮。 不见美兮,忧心底兮!
刚唱完,就听见走廊里有剑戟以及跑步的声音,齐庄公惊道:“坏了!”便大呼寺人贾,不见答应。不一会儿,崔杼府左右武士全出。齐庄公大惊,知道要出变故了,急急往后门跑,但门已关上。
齐庄公力大,破门而出,跑到一座楼上。棠无咎领武士包围该楼,连连大叫:“奉上卿命令,来拿淫贼!”
齐庄公靠着栏杆向众人传话:“寡人是你们国君,不是贼人,望你们放开寡人,请你们赶快离开!”
棠无咎说:“上卿有令,我不敢自作主张。”
齐庄公说:“上卿何在,寡人愿和他讲和,誓不害他!”
棠无咎说:“上卿病重不能来。”
齐庄公说:“寡人知罪了!容寡人到宗庙中自尽,以向上卿谢罪怎么样?”
棠无咎又说:“我等只知捉拿奸淫之贼人,不知有国君。你既然已经知罪,就请自杀,不要再自取污辱。”
齐庄公没了办法,便从楼窗中跳出,意图跳墙逃跑。棠无咎开弓射他,正中左腿,齐庄公一个跟头从墙上栽倒下来。武士一齐上前,刺死了齐庄公。
棠无咎派人敲钟,这时已近黄昏,贾举在堂中侧耳倾听,忽见寺人贾开门,拿着烛火出来说:“室内有贼,君上召你。你先进去,我要告诉州绰等人。”贾举说:“给我烛火。”寺人贾递过烛火,失手掉在地上,烛火熄灭。贾举仗剑摸索,才入中门,遇绳索绊倒在地上。崔疆从门旁猛地出来,杀死了贾举。
且说州绰等人在门外,不知道门里的事。东郭偃假装与他们交结,将其请到旁屋中,点亮灯火,摆上酒肉,劝州绰等人放下宝剑饮酒。
这时,宅内钟响,东郭偃说:“君上喝上酒了。”
州绰说:“不顾忌上卿了吗?”
东郭偃说:“上卿病得厉害,谁还顾忌他?”
一会儿,钟又响了,东郭偃说:“我得进去看看。”
东郭偃一离开,埋伏很久的崔杼府上武士全出来了。州绰等人急拿兵器,不料早已被东郭偃派人偷走了。州绰又惊又怒,看见门前有上车石,便双手举起来打人。偻堙刚好从他身旁经过,州绰误中偻堙,打断了他的一条腿。公孙傲拔出拴马的柱子挥舞起来,崔杼的许多武士被打伤了。众人忙用烛火攻击他们,州绰等人的胡须、头发都烧着了。
这时大门突然开了,崔成、崔疆又率武士自门里杀出。公孙傲用手撕扯崔成,折断他一条胳膊。崔疆用长戈刺公孙傲,将其杀死,接着又杀死偻堙。州绰从崔杼府上武士手中夺过戟,又来战斗。东郭偃大叫:“昏君奸淫无道,已被诛杀,不干众人的事,何不留下性命侍奉新国君?”
州绰闻听,把戟丢弃到地上说:“我从晋国亡命到这里,受齐君知遇之恩,今日不能尽力,反害了偻堙,这大概是天意吧!现在只有舍弃自家性命以报答君上宠爱,岂能苟且求活,被齐、晋两国所耻笑?”说完,就用脑袋向石墙上撞去,石头碎了,州绰脑袋也破裂了。
邴师听说齐庄公死了,自刎在朝门之外。封具在家里上吊而死。铎父和襄尹约好,前去哭齐庄公之尸,半路上听说贾举等人都死了,二人一齐自杀。王何约卢薄癸同死,卢薄癸说:“没用,不如逃走,以待将来。我二人之中,如果侥幸有一人再起,一定要请另一个回来共事。”王何说:“好吧!”二人立誓完毕,王何就逃亡到莒国。卢蒲癸对弟弟卢蒲嫳说:“和国君同死,对国君有什么好处?我离开后,你一定想办法服侍崔、庆两家,想办法使我回国,我便趁机为国君报仇。如果能这样,即使死了也不虚度人生了!”卢蒲嫳答应后,卢蒲癸就急急逃亡到晋国去了。
卢蒲嫳自己找到庆封,表示了愿做奴仆的忠心。庆封未加思索,就用他做了家臣。
齐国各位卿大夫听说崔杼作乱,全都闭门不出,只有晏婴不顾个人安危,毅然带着随从前去吊唁齐庄公。
晏婴来到崔杼府门前,随从担心地问他:“大夫您打算为国君殉葬吗?”
晏婴镇静地答道:“难道是我一个人的国君吗?难道我应该为他而死吗?”
随从又说:“那我们为何不逃跑呢?”
晏婴说:“难道国君的死是我的罪过?我为什么要逃跑?”
随从越来越惊怕,战战兢兢地说道:“我们还是回去吧!”
晏婴说:“国君都死了,我们回哪里去呢?作为万民之主,应当主持国政;作为君主的臣子,应当保卫国家!所以君主为国家而死,那么臣下就应该为他而死;君主为国家而逃亡,臣下就应该跟他逃亡。如果君主是为自己的私欲而死,那臣下就没必要为他而死,为他而逃亡。可是君主死了,做臣子的总应该前去吊唁吧。”说罢,晏婴径自闯进崔杼家,脱掉帽子,捶胸顿足,不顾一切地扑在齐庄公的尸体上,号啕大哭,然后起身离去。
棠无咎对崔杼说:“一定得杀晏婴。”崔杼对晏婴也早已恨之入骨,只是有所顾忌,想了想后对棠无咎和身边的人说:“他是百姓所景仰的人,杀了他,我就会失去民心。算了,让他离开吧。”
晏婴回去,找到好友田须无。这田须无是当年逃难到齐国的陈国公子陈完的孟孙,因见回陈国无望,便改为田氏,田氏世袭齐国工正之职。晏婴对田须无说:“何不商议立国君呢?”田须无说:“以前掌权的有高、国两家,现在掌权的是崔、庆两家,须无会有什么作为?”晏婴无奈退出。
田须无在自家踱了两圈,叹了口气,和家人说道:“乱贼在朝上,不可和他们一起共事。”便乘车到了宋国。
晏婴又前去见高、国两家宗主——世袭上卿高止、国夏。其先人高倾与国归父都已亡。高止、国夏二人都说:“掌权的是崔、庆两家,我们做不了主呀。”晏婴叹息着离开了。
就在这天,上卿庆封让其子庆舍搜捕反对崔杼弑君的人,或杀死,或驱逐。第二天,庆封用车迎接崔杼入朝,然后派人召高止、国夏,一起商议立国君之事。高止、国夏共推崔杼、庆封做主,庆封又推让崔杼做主。崔杼说:“齐灵公之子杵臼,已长大成人,他母亲为鲁国上卿叔孙侨如之女,立杵臼可以结好鲁国。”众人唯唯诺诺。于是,齐国迎立公子姜杵臼为国君,这就是齐景公。
齐国和楚国有些习俗不同,楚国以左为上,齐国以右为上。崔杼为显示自己的权威,自立为右相,庆封为左相。自此,诸侯国中有了相国这一职位。
崔杼召集群臣在姜太公庙盟誓。崔杼首先说道:“众人有不和崔氏、庆氏一条心的,日落即落!”庆封接着宣誓,高止、国夏也跟着宣誓。轮到晏婴了,众人屏住呼吸,默默地看着他。晏婴从容举觯,对天盟誓道:“晏婴忠于君主和国家,凡为虎作伥、助纣为虐者均不得好死!”说罢,一饮而尽。崔杼恼羞成怒,用剑顶着晏婴的胸膛,要他重新发誓。晏婴毫不畏惧,厉声答道:“崔杼,不管你是用剑砍头,还是用剑穿胸,我晏婴决不屈服!”崔杼怒不可遏,先是将剑缩回,正要用力刺去时,内史伯急忙拦住说:“千万别激动!您杀齐庄公,是因为他无道,国人反应不大。如果您杀了晏婴,那可就麻烦了,因为他深得人心。”崔杼无可奈何,咬牙切齿地看着晏婴拂袖而去。
晏婴登上马车,车夫就立刻快马加鞭,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晏婴若无其事,从容地对车夫说道:“安稳一点儿,不要失态。快了不一定就有活路,慢了也不见得就会死。鹿生长在山上,可是它的命却掌握在猎手和虎狼手中。如今,我也像鹿一样。”晏婴平安到家,并没遭遇危险。
世袭上卿高止、国夏羞愧地说道:“晏婴可谓是知命之人!我等不如晏婴。”
这时,莒犁比公还在齐国,崔杼、庆封请齐景公和莒犁比公订盟,然后莒犁比公返回莒国。崔杼命令棠无咎收州绰、贾举等人的尸首,和齐庄公一同葬在城北,省减礼仪,不用武器、甲胄陪葬。崔杼、庆封心里,是怕他们在地下逞勇。
崔杼飞扬跋扈、专断朝政。他对弑君之罪十分惶恐,担心被内史伯记录在史册里,留下千古骂名。他找来内史伯说道:“昏君已死,你就写他是患病而亡。如果你按我说的意思写,我一定厚待你,如若不然,可别怪我不客气!”说罢,崔杼拔剑在手,杀气逼人。内史伯抬头看了看崔杼,不慌不忙地拿起竹简,提笔而书。书罢,他将竹简递给崔杼。崔杼接过竹简一看,上面赫然写着:“崔杼谋杀齐庄公姜光。”崔杼大怒,挥剑杀了内史伯,并将竹简砍碎了。
史官是世袭,崔杼又召来内史伯的二弟内史仲,“你哥哥不听我的命令,我已处决了他,今后由你来接任内史之职。你就写齐庄公是病死的,不然,那就是你的下场。”他指着内史伯的尸体,恶狠狠地说道。他满心以为内史仲会慑于他的淫威而从命,不料内史仲摊开竹简,提笔写道:“崔杼谋杀齐庄公姜光。”崔杼怒不可遏,又拔剑杀了内史仲并砍碎了竹简。
紧接着,崔杼将内史伯、内史仲的三弟内史叔召来,凶狠地道:“你两个哥哥已经死了,难道你也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吗?如果改变写法,还能有一条活路。”内史叔平静地回答:“按照事实秉笔直书,是史家的天职。与其失职,还不如去死。”结果还是在竹简上照直而书。崔杼被气得七窍生烟,把内史叔砍为几段,令内史季补缺。
内史季把竹简摊开来递给崔杼,崔杼一看,依旧是那几个字,他叹息了一声,让内史季退下。齐国的另一位史官南史氏听说内史兄弟几个被杀害了,抱着竹简急匆匆赶来,要前赴后继,秉笔直书,接替内史兄弟将崔杼的罪状记载于史册,见内史季已经据实记载,这才返回去。崔杼面对内史之笔,不免羞愧,推罪于寺人贾,将他杀死。
这个月里,晋国见水势已退,便大会诸侯,商议讨伐齐国。右相崔杼请左相庆封前去讲和,庆封将齐国刚刚制成的七个青铜鼎献给晋国。这七个青铜鼎,形制、纹饰相同,均是束颈、宽体、浅腹、平底、蹄形足,立耳外侧饰鳞纹,颈部饰窃曲纹,腹部饰兽目交连纹,足上部饰兽面纹,给人感觉粗犷、简约。晋国人非常喜欢这些青铜鼎。然后,庆封将齐庄公已死的消息相告,并说:“齐国群臣害怕大国惩罚,已替大国进行自惩。齐国新君杵臼,愿意侍奉晋国,不废旧时盟好。”晋国极为高兴,便决定不再讨伐。齐国对各国诸侯均有礼物,于是诸侯尽散。自此晋、齐重新联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