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负城
大雪封城,寒冷刺骨,又逢反叛军攻城。作为东北部的最后一座城池,若被攻陷,叛军便要直捣京城。
“城主,对方依然不肯放林姑娘。”使者回来禀报,“他们说,不开城门,就杀了她。”
翟上眯了眯眼,嘴中缓缓吐出白雾:“杀便杀吧,一个女人,怎能比得上一座城。”
林染青还是死了。死时天起狂风,两军都半天不敢挪动。
对方似乎明了城主的铁石心肠,丢下林染青的尸体,退了兵。
翟上在城楼上站了一宿,想起那个女子的柔软,心中就有微微的痛楚。
城外忽然有人要将一盒香给翟上,并说,此香燃时,便能让死去的人复活。
翟上一听,就跳了起来,请人速速去请,但那人已经离开。
这个神秘人究竟是谁,翟上不想去追究,他想复活的人只有一个。
翟上连焚三日的香,林染青都没有醒来,只有她愈发冰冷的尸体。他终于心灰意冷,摆手叫人去准备葬礼。
出殡那日下着小雪,空中飞扬的纸比雪还白。
棺木刚出城门,忽然开始晃动起来。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翟上忽然醒悟过来,命人立刻把棺材打开。
果然,棺材被打开后,林染青像没事人一样坐了起来,她冲着翟上轻轻一笑,众人都吓得傻眼。翟上开心地拥抱住她,并且编了一个他只是让林染青假死的谎言。
雪岭城上下欢呼雀跃,都夸城主的计策高明。城保住了,人亦保住了,还纷纷说,或许这一次之后,城主便会给林姑娘一个名份。
这些让翟上忘了神秘人最后还有一句:执行之后,或许便是万劫不复。
雪下得没有停歇,翟上知道对方短期内不会轻易攻来,便安安心心地整顿着城内事务,闲时便与美人痴缠。林染青和死前无异,甚至比死前更加温柔可人。翟上觉得,或许这个女人从来都没有死去过,那只是一个梦而已。
“大人,大人!”一个哆哆嗦嗦的身影连滚带爬地跑到翟上的书房。那男人狂叫着,仿佛看见了世上最惊悚可怕的事,“大人,刚才我看见林姑娘……”
翟上从公文堆里抬起头,看着他的样子,皱眉道:“林姑娘怎么了?陈良将军。”
“我看见林姑娘……刚刚在剥自己的……脸皮!”
“放肆!”翟上一拍桌子,“胡说什么,快滚出去!”
陈良又哆哆嗦嗦出了门。在那之后,他只要看见林染青,就会避而远之。他曾试过多次和城主沟通,试图告诉他他情人的诡异,但是翟上却是不听。
“若不是看陈将军你在战场上的功绩,早把你赶出雪岭城了!”翟上生气地拍着桌子。
陈良便不敢再言语。
接近新年的一个雪夜,城主府灯火通明。
翟上吩咐染青做了一桌盛宴,慰劳一年辛苦打仗的将士们。
将军们围桌而坐,谈笑风生,好不热闹。一道道热菜端上来,气氛最热烈的时候,林染青来了。
一身雪白的林染青手捧一个热气腾腾青瓷大碗,放上主桌。她的皮肤细嫩得犹如初生的婴儿,在灯光的映照下泛着淡光。无人不伸长脖子去看,为美人,也为那香气馥郁的汤。
翟上笑道:“这是染青慰劳大家的汤,大家尝尝吧。”
众人品尝着,赞美之声不绝。除了陈良。他起身对翟上道他想去下茅厕,在众人的嘲笑下,跌跌撞撞出了大厅。
陈良在那个雪夜之后再也没人见到。等到第二日众人才想起昨夜陈良将军好像去了茅厕之后再没回来,纷纷焦急起来。
林染青端着一碗汤来到翟上的房间,翟上正皱眉沉思,看见她进来,用手敲着桌子:“染青,你说陈将军会去哪里呢,他是我一员大将,虽然平时胆小敏感,但是上战场可是有勇有谋。会不会遭人暗算?”
林染青笑而不语,将碗放在翟上面前:“大人,请慢用。”
“啊!这……林……染染染……青……这是什么?!”翟上瞪大眼睛看着碗中的东西。
“昨夜给你们做的汤还剩下一点,我又煮了一日。”
“我是问,这里面是什么?”
“陈良将军真是太好奇了,昨晚他去了厨房,发现锅中煮的汤里,泡着一张我的脸皮。那本是晚宴的最后一道菜,但不巧被他看见了,我只能把他推入正在翻滚的汤中去。”林染青淡淡笑着,然后夹起一块送到脸色已经全白的翟上面前,“大人,来尝尝,炖了近十个时辰,应该会很美味。”
翟上扑到地上开始干呕。
林染青走到他的身后,翟上慌乱地到处摸刀,大叫着:“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她笑吟吟“啧啧”两声:“大人抛弃我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今日呢……大人从来就只想着你的城池,我被人捉去了,大人也不顾我死活,而是要保全整个雪岭城……”林染青用手一扯,一张薄如蝉翼的面皮又被扯下,里面依然是美丽的容貌,“揭掉十二张皮,我便可以生而不死了,大人不想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我……”翟上已经摸到了刀,却提不起半点力。
那夜没有下雪。
清晨破晓,人们发现林染青立于城头。她特地穿着一身薄纱青衣,看上去华美如诗,怀中抱着她爱人的头颅。血已干涸,凝固在脸上。他的双眼写满了惊恐,没有闭上。
城下的人群骚动,尖叫。林染青在上面笑得坦然自若。
远处马蹄声轰鸣而至,叛军不知何时已经攻来。尖叫声更加强烈。林染青不慌不忙地把那头颅套上绳子,高悬在城楼之上。
第一日屠杀,第二日屠杀,一共七日。
雪岭城彻底变成人间地狱,城楼之上,城主翟上一动不动看着这场屠杀。
七日之后,城被叛军占领,他们没有解去城主的束缚,依然让他高悬。
林染青不知去向。若不是她的通报,叛军不会来得那么及时。叛军一路北上,直捣都城,这里就变成一座空城。
一个男人站在城楼下看着那个高悬的头颅叹息:“那日叫你慎重,一旦开始便是万劫不复。果然还是会走到这一步。”
又开始下雪,雪洒在那颗头颅上,埋没了脸上干涸的血,却埋没不了露出的两只眼眸。
后来成为一个骷髅,依然高悬在城楼,守住这座因为负一人而负一生的雪岭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