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传——袭取荆州
在淮南鏖兵的十年之中,孙权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荆州。
荆州的现实状况,使他不能不想。当初他出借南郡,甚至嫁出亲妹,图的什么?还不是希望结交一个能够共患难救危急的可靠盟友么!然而淮南鏖兵十年,这位盟友没有出动一兵一卒帮忙,而是忙着自己扩张地盘,哪怕你派出特使求救也置之不理。更为严重的是,留守荆州的关羽,常常在双方交界处挑起纠纷,气势咄咄逼人。这样看来,真是求友不成,反生威胁了。
孙权也不是等闲之辈,所以在淮南酣战的期间,他竟然也能抽出拳脚在西方蹬打几下。当然,由于淮南战局的牵制,所以他在西方的军事行动,大体遵循了有理、有利、有节的原则。
东汉献帝建安十九年(214)夏天,刘备攻破成都,取得益州这一大块地盘和百万之众。五十四岁的刘备,起兵创业三十年来,还是第一次占有如此丰厚的战利品,大为欢悦。于是置酒高会,庆贺胜利。可是,刘备高兴没有多久,讨债的人就上门来了。
孙权听说刘备得到了益州,内心虽然很不愉快,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现实。他独坐在建业官邸的暖阁中,望着满园盛开的鲜花,心里冷静地思考着对策。
当初你刘备要借我的南郡,理由是什么?是说你地方狭小,容不下部下;又说公安荒僻,我妹妹住不惯。而今妹妹已经和你分手,第二条理由早就不复存在。你又独吞了益州这天府之国的千里沃野,这容不下部众的困难也就完全解决了。再说,从益州还可以直接进攻曹操,再没有人会在中间阻隔你。因此,你借用了五年之久的南郡,也该归还原主才是道理。不过,这南郡西连益州,北通襄阳,刘备决不会还我的。也罢,就把南郡让给他,免得两家大动干戈,自相残杀,让曹操老贼从中坐得渔人之利。当然,南郡不能让刘备白得,他得拿地方来换。这么重要的南郡,用一个郡换不行,两个郡还差不多。对了,我先向他开口要三个郡,他如果说多了,少给一个郡,那我就同意,不是正好?那么派谁去谈判?自然是诸葛瑾为最佳人选。他对我忠心耿耿,又是刘备军师诸葛亮的胞兄,最适于完成这一使命。
当下孙权在花香浮动之中打定主意,征得鲁肃、吕蒙等一班重臣的同意后,便派诸葛瑾西上益州。
诸葛瑾字子瑜,乃琅邪郡阳都县(今山东省沂南县南)人氏。其父诸葛珪,东汉末年曾任泰山郡太守,不幸盛年去世,留下瑾、亮、均三子。叔父诸葛玄可怜侄儿早年丧父,便把年龄尚小的诸葛亮和诸葛均带在身边。其后诸葛玄到荆州投奔刘表,诸葛亮便流寓于襄阳城西二十里的隆中(在今湖北省襄阳市西),躬耕陇亩。后来刘备三顾茅庐,这条卧龙才飞腾而起。留在老家的大哥诸葛瑾,为逃避中原战乱,南奔江东。孙权统事,广揽英豪。诸葛瑾以胸襟气度为孙权所重,被礼聘为重要幕僚。从此兄弟二人,各为其主,虽有书疏往还,却很少有机会把手晤谈了。
东汉献帝建安二十年(215),诸葛瑾受命来到益州。刘备见孙权派来了一位级别颇高的使节,就知道绝不是来给自己取得益州道贺,而是讨还南郡来了。他一面吩咐有关人员好好接待来使,一面召群臣商议对策。在会议上,群臣不但激烈反对归还南郡,而且主张拒绝孙权提出的任何要求,必要时可以诉诸武力。一贯重视联孙抗曹的诸葛亮,虽然认为这未免过分,但因来使是自己的胞兄,所以也只好附和众议。散会之后,诸葛亮决定:自己不能到宾馆与胞兄私下见面,这样好给胞兄一个暗示,暗示他难以完成使命,同时也回避了嫌疑。
诸葛瑾在宾馆等候刘备接见,其间不见胞弟一家来探望,便知道此行可能空手而回。既然如此,自己也应注意回避嫌疑,以免回去不好交代。这样一来,诸葛瑾在成都的十天当中,阔别多年的同胞兄弟,也只好“公会相见,退无私面”,也就是仅仅在公开场合相见,私下互不见面。此情此景令人叹息!
诸葛瑾到成都后第三天,刘备正式接见来使。诸葛瑾交上孙权的书信,信上要求刘备归还南郡;如南郡不便归还,则交出荆南的长沙、零陵、桂阳三郡,作为交换亦可。诸葛瑾待刘备看完信后,正想和对方讨价还价,不料刘备面带微笑但语气非常坚决地说道:“南郡暂时尚不能归还,长沙、零陵、桂阳三郡是供给我兵员和物资的基地,目前也难以让出。请子瑜先生回去转告孙将军:我正在考虑攻取西北的凉州,只要打下凉州,就把南郡原璧奉还,如何?”
当时凉州,主要地域在今甘肃省和宁夏自治区。诸葛瑾一听,心想刘备你大概把我当作三岁小儿在哄骗吧。河西的凉州,与益州中间还隔着曹操占领的汉中郡,等你取得凉州,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去了。他正要开口争辩,刘备却抢先说道:“请子瑜先生就这样回复孙将军吧。”说完便起身离座送客。
诸葛瑾此后多次求见刘备,刘备都托病不出。诸葛瑾无可奈何,只好在成都城南后来被称作万里桥的桥畔上船,与送行人群前边的诸葛亮洒泪挥手告别,回江东复命去了。
在建业等候回音的孙权,没有想到刘备会一步不让,毫无通融。气恼之后,他迅速采取步骤。首先,他委任了长沙、零陵、桂阳三郡的行政官员,并且命令他们立即走马上任。孙权想以此表明自己的强硬立场,但是又不会导致军事冲突,可以说这是软的一手。其次,他秘密召见吕蒙,要吕蒙马上做好攻取这荆南三郡的准备,这算是硬的一手。
不久,孙权派出的三郡行政官员,全部被关羽用武力驱逐出境,陆续回到建业。孙权大怒,下定决心要对刘备还以颜色,于是急令吕蒙按计划行动。吕蒙得令,当即率领精兵三万,奔赴荆南。那时,孙曹两方在淮南逐鹿已久,孙权辖境之内经常出现大规模的军队调动,所以吕蒙兴兵突袭荆南的行动开始之后,镇守荆州的关羽起初毫未察觉。
吕蒙大军迫近长沙郡郡治临湘县时,他修书三封,分别送交长沙、零陵、桂阳三郡刘备委派的郡太守,要他们及早来归,以免大规模流血。长沙和桂阳二郡,在东、南、北三面都和孙权辖地接壤,处于环形包围圈中。这二郡的太守,情知难以对抗,相继举手投降。只有零陵郡太守郝普,准备据城抵抗。吕蒙遣郝普的旧交入城劝说,郝普最后亦出城投降吕蒙。孙权兵不血刃,时不逾月,即将荆南三郡从刘备手中夺了过来。
刘备得知荆南三郡被孙权一刀割去,真有切肤之痛。他急急忙忙从益州赶到公安,同时命令关羽率江陵精锐东下长沙,一心想夺回失地。
孙权早有防备,他一面命令鲁肃领一万精兵,到长沙郡西北重镇益阳(今湖南省益阳市东)抵御关羽,一面又急召吕蒙回军援助鲁肃。他自己则西上陆口,亲自督阵。顿时,湖湘一带战云密布,形势紧张。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曹操亲领大军进攻汉中郡的消息传来,刘备立即意识到自己处于两面受敌的困境。经过一番权衡,他觉得荆南三郡的得失事小,益州的安危事大,决定和孙权暂时妥协,日后有机会再来算这一笔账。于是,刘备派出专使,到陆口与孙权议定和平条件。
刘备的态度由强硬变为和软,孙权内心深处十分快意,心想你这个人原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手下的部将听说刘备遣使求和,无不拍掌称快。有的说不妨学关羽的做法,把来使驱逐出境算了;有的甚至建议,乘此机会继续西进,把南郡、武陵郡都从刘备手中夺过来。不过,这时孙权并未因自己占据有利地位而忘乎所以。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目前的主攻方向在淮南,西境及早安定对自己有利;退一步而言,即使要攻取南郡和武陵两郡,也要等待时机,不能这样硬碰硬地强攻,以免两败俱伤,让曹操来捡便宜。主意打定后,他果断地作出决定:和刘备的特使进行谈判。
经过激烈的讨价还价,双方终于议定出和平解决荆州问题的方案。方案规定:以南北流向的湘水为边界,中分荆州;湘水以东的江夏、长沙(含汉昌)、桂阳三郡,归孙权所有;湘水以西的南郡、零陵、武陵三郡(治所分别在今湖北省荆州市荆州区,湖南省永州市、常德市),则归刘备管辖。这个方案很妙,不仅因为它的分配结果看起来很平均,都是三对三,而且在于双方都觉得从中捞取了实际利益。孙权是以一个南郡换得了长沙、桂阳两个郡,似乎白赚一郡。刘备则从谈判桌上要回了被对方夺去的零陵,也似乎白赚了一郡。双方满意的战争和约,在历史上还真是不多。
和议既定,刘备仍留关羽在江陵,镇守自己的荆西三郡,自己日夜兼程赶回益州,去和曹操争夺益州北部的汉中郡。孙权也仍然以鲁肃在陆口,镇守自己西部边境的荆东三郡,自己与吕蒙同回建业。不久,孙权即率十万大军围攻合肥去了。
这就是淮南酣战期间,孙权偷空在西方施展拳脚的大略经过。
淮南鏖兵十载,始终未能越过合肥一线而进入中原,孙权即有改弦更张之意。这时,供他选择的新发展方向只有两处,一处在东边,是淮南以东、东海以西的狭窄地带徐州(主要地域在今山东、江苏省),另一处在西边,就是关羽镇守的湘西三郡。究竟选择哪一处,他颇费踌躇。从现实利益上说:攻取湘西三郡的把握性较大,而且军事上得利更丰厚。但是会不会因此而丧失一个抗曹的盟友呢?此外,也还有道义上的问题,自己毕竟刚刚和刘备订立了和约,是同盟关系。虽说这种关系也是相互利用而已,但是签约之后马上就刀兵相向,似乎也不大说得过去。
就在孙权举棋不定之际,发生了一件对孙权的决策颇有影响的事情——鲁肃突然病逝了。
鲁肃死时不过四十六岁,他又是最早向孙权建议创立帝王之业的人,所以孙权很是悲痛。丧事完后不久,孙权即任命鲁肃看重的吕蒙继任全军主将,掌握军权。
吕蒙受任之日,孙权在建业官邸举行了盛大的授印典礼,以示器重。两人就今后的扩展方向问题,进行了长时间的密谈。
在如何处理与刘备势力的关系上,吕蒙和周瑜可以说是一派。他们都对刘备极不信任,主张一有机会就应当吞刘自大。与“吞刘派”观点相反,鲁肃主张与刘备搞好关系,共抗曹操,他算是“亲刘派”。孙权军队的主将,对于江东的大政方针自然有很大的影响力。所以周郎在位,刘备差一点被扣留在姑苏城中;鲁肃任职,刘备就能顺顺当当借得南郡。现今吕蒙掌印,天平必然要朝对刘备不利的方向倾斜。
此刻,吕蒙对孙权说道:“过去我们总认为,曹操势强,必须借重荆州的关羽才能抗御曹操。其实,荆州在我们之手,一样可以与北方抗衡。此时,只要以征虏将军(指孙权的堂弟孙皎)镇守南郡,以潘璋扼守白帝城(在今重庆市奉节县东白帝山)不使刘备东下,以蒋钦率精兵万人上下巡视长江,随时打击敢于来犯之敌,最后由末将进据襄阳,如此布置之后,还怕什么曹操?还靠什么关羽?再说刘备等人,反复无常,根本不能把他们当作真心朋友。不要看现今关羽没有来攻击江东,他是有所畏惧,因为我们这些人还在。如果不乘我们健在时解决这一严重隐患,以后就麻烦了!”
孙权听了,觉得吕蒙真是把利害得失说得透辟之至。加上在出借南郡、攻打益州以及嫁妹和亲等事情上,都一再吃过刘备的大亏,更使孙权认为“亲刘”抗曹的主张过时,“吞刘”自雄的策略有理了。不过,他还想听听吕蒙对攻取徐州的意见如何。
“攻取徐州并不难。不过,徐州地势平坦,利于曹操的骑兵作战,所以今天我们得到徐州,明天曹操即会来争夺。我们骑兵不多,届时用七八万人坚守,也不一定有把握稳操胜算。不如发挥我们水军的优势,西取关羽,全据长江,如此我们的形势就更开阔拓张了。”吕蒙从军事的角度抒发己见说。
孙权颔首微笑片刻,表示完全赞同吕蒙的分析。突然,他收敛笑容,神情严肃地说道:“子明,西取荆州,我意已决。然而关羽骁勇,且据我上游,故实施此事,一须严守秘密,二须等待时机。具体军事行动计划,由你全权负责筹思制定,非到必要时,其他任何人不得与闻。子明,你智计无穷,大显身手,正在今日!”
吕蒙得令,不数日即起程西上陆口,继鲁肃之任镇守西部边境。他到职后,即频频派遣使者西赴上游的江陵,向关羽致书问候,并且赠送厚礼,一来麻痹对方,二来乘机探明关羽沿江布防的情况。关羽从不把吕蒙这等后起之辈放在眼中,所以他不仅没有察觉到吕蒙的用意,反而觉得这是对方敬畏自己的正常表现。
吕蒙走后,孙权亦开始为袭取荆州预做准备。
第一步,当然必须稳住曹操,以免腹背受敌。怎样才能稳住曹操这个老奸巨猾的对手呢?送礼,曹操未必看得起;和亲,难免要假戏真做。再说当初在与刘备的和亲上,已经赔了一个妹妹,再无多的妹妹可嫁了。想来想去,孙权一时未得良策。一日,孙权展卷阅读《史记》,以释烦闷。不料读到《越王勾践世家》一篇,忽有所悟。心想那越王勾践被吴王夫差击败,受困于会稽时,能够忍受夫差“以己为臣,以妻为妾”的奇耻大辱,遂能转弱为强,消灭吴国。而今我对曹操老贼,何不套用大同乡勾践的故技呢?
主意打定之后,他立即安排一切。于是,东汉献帝建安二十二年(217)的春天,孙权的特使徐详,就出现在邺县(今河北省临漳县西南)魏王曹操的王宫门之前。
这徐详不仅向曹操献上许多南方的珍奇宝物,而且呈上孙权一封措辞极其谦恭的奏章。在奏章中,孙权首先向前一年才晋升为王爵的曹操,表示祝贺与敬意,然后痛责自己不该与曹操进行武力对抗,最后表示,从此归顺称臣,唯曹操之命是从。老奸巨猾的曹操,虽然不相信孙权真的就从此唯自己之命是从,但是,能够得到这封降表,对于自己移汉立魏的政治活动,终归有相当的宣传价值,所以仍然满心高兴。他很快亦派出使者到江东表示友好,又向孙权提出和亲之议。于是,一对厮杀了十年之久的生冤家死对头,忽然间又眉目传情打得火热。
第二步,则是要麻痹关羽。尽管吕蒙到陆口之后,已经遵照孙权的指示,对关羽大放烟幕,孙权还是觉得自己也该放一点,不然麻痹不住这只大猛虎。孙权绞尽脑汁,觉得只有联姻一法。为了避免假戏真做,联姻的对象,应当选现时年纪尚幼,还不能马上成婚,须得等上好几年的时间才到成婚年龄者,这样一来,假戏还等不到真做,关羽已经被我吞灭,此事自然就一笔勾销了。当时,孙权的长子孙登,才是十岁的天真孩童,还不到成婚的年龄,正是这场假戏最合适的扮演者。孙权将如意算盘打好之后,就慎而重之派出特使到江陵,求聘关羽的小女为孙登之妻。使者兴冲冲地来到江陵,献上礼品聘金,说明来意,结果竟然是热脸贴上冷屁股,当场被关羽骂得狗血淋头,狼狈不堪。关羽看着匆匆离去的来使,心里充满对孙权君臣的轻蔑和鄙视,唯独缺乏警觉和提防。孙权得知关羽拒婚,外表故作愤怒,内心却十分满意,因为他不仅达到了麻痹对方的目的,而且还由此看出对方内心之中的强烈敌意,袭取荆州的决心更加坚定了。
东汉献帝建安二十四年(219)秋,伺机已久的孙权终于等到了一个袭取荆州的绝好机会。当年三月间,刘备从曹操手中抢走一块不小的地盘,这就是益州北面的汉中、上庸、房陵三郡(治所分别在今陕西省汉中市,湖北省竹山县西南、房县)。至此,刘备的势力扩展到了秦岭的南麓,基本上实现了诸葛亮所提出的“跨有荆、益”的目标。而汉中一带,本是当初汉高祖刘邦夺取天下之前养精蓄锐的根据地。为了表示自己是正统所归,也为了沾沾老祖宗的灵气,这年七月,刘备在汉中的沔阳(今陕西省勉县)设坛誓众,自立为汉中王。同月,关羽留军守江陵、公安,自率精锐北上进攻樊城和襄阳,与守城曹军激战百日而城不能下。关羽顿军襄、樊坚城之下,后方的江陵自然空虚,孙权和吕蒙抓住时机,立即开始行动。恰在这时,曹操为了解救襄、樊之危急,又派出专使敦劝孙权攻击关羽的后方,并且以割让长江以南给孙权作为奖赏。后顾之忧既然完全去除,孙权便加快了行动的步伐。
不久,素常多病的吕蒙,忽然传出病势沉重。孙权公开发出通知,调吕蒙回建业治病养疴。吕蒙走后,派来陆口接任的,是一位年仅三十多岁而且不太有名的人物,他就是向孙权进献围取山越计策的陆逊。陆逊一到陆口,就派人给关羽送上一封书信。信中首先把关羽攻打樊城、襄阳的战功大大吹捧了一番,信中说:
前承观衅而动,以律行师,小举大克,一何巍巍!于禁等见获,遐迩欣叹,以为将军之勋,足以长世。虽昔晋文城濮之师,淮阴拔赵之略,蔑以尚兹。
意思是说,此前将军您观察曹操的破绽而行动,以军事纪律指挥部队,小动刀兵就取得巨大胜利,功劳是何等巍然不凡啊!魏将于禁等被擒获,远近的人都喜悦赞叹,认为将军您的功勋足以长留世间。即使是从前晋文公的城濮大捷,韩信击败赵国大军的谋略,都不能超过您了。
接下来,陆逊又以极为关心爱护的口吻,劝关羽“战胜之后”切勿“轻敌”,以竟全功。最后,陆逊谦卑地说自己“书生疏迟,忝所不堪”,也就是一介无能书生,无奈承担了难以承担的重任,殷切希望关羽前辈,今后多多关照。心高气傲的关将军,见吕蒙走后来了一个如此不济事的后生,轻蔑之余,大感放心。于是,急令留守江陵、公安等地的兵马全部开赴襄、樊前线,准备迅速攻克二城后,再急速遣军回防荆州。殊不知关羽此举,正中孙权等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原来吕蒙侦察到,关羽北上襄、樊后,在江陵至公安的沿江一线,依然留有重兵把守。设若实行强攻,消灭沿江守敌是能够办到的,但需要一定的时间。在此期间,关羽完全可以撤军回防,那事情就麻烦了。为了使关羽调军离开荆州,吕蒙和孙权精心策划了一场装病的把戏。吕蒙回建业“治病”的途中,经过芜湖(今安徽省芜湖市)。芜湖守将陆逊前来看望吕蒙,指出此时关羽“意骄志逸,但务北进”,正是进取荆州的大好时机,要吕蒙向孙权进计。为了保密,当时吕蒙并未向陆逊吐露内情。回到建业后,吕蒙即向孙权推荐陆逊,认为此人“意思深长,才堪负重”,“而未有远名,非羽所忌”,是代替自己职务和参与袭取荆州行动的最佳人选。孙权从善如流,立即令陆逊接任吕蒙。陆逊到任后继续向关羽施放强力麻醉剂,终于使“绝伦逸群”的虎将关羽落入圈套中。
关羽一调军北上,陆逊立即将军事情报送往建业。孙权见时机成熟,火速调兵遣将,准备发兵。恰好这时,关羽在樊城大捷,收降曹兵数万,粮食不继,竟派人抢掠孙权贮存在湘水边关仓库的大量稻米。孙权大怒,心想你既不仁我亦不义,遂正式下令:以吕蒙为前线总指挥,率领精兵三万,袭取荆州。
吕蒙受命,即将大军分为若干批,分散出发,以免引人注意。船到寻阳,即将进入荆州州界时,吕蒙命令战士全部下到船舱内隐蔽起来,上面盖上篷布;舱面上只留下摇橹舵的水手,而水手均着当时商人才穿的白衣。这样,就把战船伪装成为在长江上往来做生意的商船。伪装完毕,吕蒙下令船队昼夜不停,全速前进。
不数日,船过洞庭,来在南郡地界。这时,关羽属下戍守沿江要塞的军队人数很少。吕蒙每到一处军事据点,都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守军全数俘虏监禁。由于无人报信,所以直到吕蒙大军抵达公安(今湖北省公安县)城下,守将才大梦初醒。
这守将姓士,名仁,字君义,乃广阳郡(治所在今北京市)人氏,是关羽的部属。关羽北伐襄阳,士仁因供应前线军事物资不力,受到关羽的痛责,内心一直不满和不安。他一见吕蒙大军将公安小城团团围住,心中先已失却斗志。这时,吕蒙又遣人来劝说利诱,士仁即献城出降。
吕蒙兵不血刃得了公安,分兵驻守后,直扑上游五十里处的江陵。江陵的守将,是刘备委任的南郡太守,叫做糜芳,字子方,乃东海郡(治所在今山东省郯城县西北)人氏,是刘备的妻舅。糜芳亦曾因失职,受到关羽的申斥,内心一直愤愤不平。他见士仁已弃城投降,也无心死战,遂拱手交出江陵城。至此,南郡便落入孙权之手。
虽然“不战而屈人之兵”,吕蒙却丝毫不敢大意。他夺得城池之后,马上又开始争取人心,以免造成反复。他首先把关羽及其部将的家属妥善保护起来,并且好言安慰,去除他们的恐惧和不安。其次,下达了严格的命令,禁止部下将士骚扰勒索当地百姓。吕蒙麾下一名卫士,与吕蒙乃是同乡。他拿走一户人家的斗笠,用来遮蔽公家的铠甲。吕蒙发现后,仍然认为这违犯了禁令,流着眼泪下令将同乡斩首示众。这样一来,全军震动,从此秋毫无犯,路不拾遗。再次,派出亲信官员到民间,救济弱者老人,有病者给医药,饥寒者赐衣粮。又次,所有官方贮存贵重财物的府库,全部封存,待孙权到达后处理,不准部下乘机抢占。以上各条实施之后,南郡界内社会之安定、秩序之良好,较之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老百姓都以为迎来了仁义之师。
在襄、樊一线鏖战的关羽,听说荆州后院火起,由震惊而愤恨,由愤恨而懊悔,由懊悔而颓丧,心中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他本想立即率军南下夺还失地,可是麾下将士此刻最关心者,根本不是荆州究竟姓刘还是姓孙,而是各自留在后方的家属安全如何。关羽见人心动荡,只好放弃强硬手段,改派使者到江陵与吕蒙进行谈判。吕蒙对几批使者,都热情款待,厚加赏赐,然后带他们一一探望关羽将士家属。这些使者回去后,把家属安全无恙的消息迅速传达给同僚,关羽的将士怕战端一开,反而伤及妻小,加之对吕蒙军队又有几分好感,更不愿意向南郡发动攻击。关羽无奈,只好暂时转移到江陵西北一百里左右的麦城(在今湖北省当阳市东南)。
这时,孙权亦率领后援大军来到江陵。刘备所委任的荆州州政府各级行政官员,至此全部正式投降孙权。孙权立即选用其中的贤能为部属,利用他们的才干和声望,使荆州的政治迅速走上正轨。接着,他又命令陆逊乘势沿江西上,攻占了江陵以西,直到三峡中段秭归县(今湖北省秭归县)这一片长江沿岸地区。这样一来,关羽由三峡回还益州的归路就被完完全全堵死了。
这年十一月底,地冻天寒,朔风呼啸。关羽困守于孤城之中,士卒倦怠,粮草匮乏。孙权趁机遣使入城,劝说关羽投降。那关将军不愧是一条好汉,宁死不屈,率部溃围而出,沿着漳水向西北的荆山深处奔去。荆山虽然山高林密,人迹罕至,但是,只要越过山去,就可进入刘备管辖下的房陵郡(今湖北省房县)。孙权见关羽逃走,立即派悍将潘璋,率铁骑三百追赶。十二月初,关羽一行十余骑,来到一处名叫漳乡(在今湖北省荆门市西)的山村,人马皆疲饿交加,失去战斗能力,遂被潘璋擒获杀死。说来也巧,这漳乡距离当年刘备几乎丧命的长坂坡,竟然还不到四十里!
关羽的首级,由孙权遣使送至洛阳,向曹操所控制的东汉朝廷献功。曹操以诸侯之礼,将关羽的头颅葬于洛阳南郊。其墓地至今犹有古柏千株护绕,故而当地百姓呼之为“关林”。而作为对孙权的奖赏,曹操则以东汉朝廷的名义,提升孙权为骠骑将军,兼任荆州牧,封为南昌县侯。其中“荆州牧”这一职务的授予,意义非同寻常,它表明孙权对荆州的占领和控制,已经得到了东汉朝廷,也就是曹操本人的正式承认和允准。
孙权袭杀关羽,夺得荆州。至此,长江中下游以南的全部地区,以及北岸的沿江地带,也就是当时全国十三州中的扬、荆、交三州之地,几乎全部归孙权统治。鲁肃昔日提出的“竟长江所极,据而有之”的战略设计,大体上已经成为现实了。
处心积虑谋划了三年之久的秘密行动,一朝获得完全的成功,孙权内心的喜悦,简直非笔墨所能形容!可惜的是,他还来不及好好高兴一番,大功臣吕蒙突然病危的不幸消息,使他的心中又满布愁云。
原来,过度的思虑和劳累,使吕蒙本已多病的身体受到严重的损害。不过,强烈的责任感和荣誉感,支撑着他完成肩负的使命。使命一旦完成之后,精神一放松,人就彻底病倒了。孙权忧心如焚,急忙把吕蒙安置在自己居住的官邸内殿,又悬重赏求医治病,有能治好吕蒙疾病者赏赐千金。他时时去探望病情,但是又怕惊动吕蒙,便在墙壁上穿孔观察。看到吕蒙稍微能吃一点东西,孙权就止不住高兴,和左右的侍从说说笑笑;看到吕蒙病情加重,孙权就长吁短叹,夜不能寐。但是,孙权的百倍关怀,并未能挽救吕蒙的生命。这年年底,吕蒙即与世长辞,终年四十二岁。
自东汉献帝建安五年(200)孙权统事起,到建安二十四年(219)孙权取得荆州止,这二十年是孙氏政权不断向外扩张的时期。此后,向外扩张再无太大的进展。而孙权的主要注意力,亦逐渐转移到政权的完善和巩固之上。而他完善和巩固政权的第一步,是设立正式的朝廷,署置百官,建号称王。这正是:
占据三州形势盛,回头建号欲称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