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国卷——败秦存赵,信陵君孤臣纵横
养士时代
周赧王五十七年(公元前258年),历史上著名的信陵君窃符救赵一事发生,从此信陵君这个人成为了家喻户晓的人物。对于当时战国的形势而言,他的这一举动不仅挽救了邯郸、挽救了赵国,更阻止了秦国灭除六国的步伐,保障了魏国的暂时平安。
当时属战国末期,秦国吞并六国日急,战争进行得频繁而激烈。公元前260年,长平之战,秦军惨胜、赵军惨败,40万赵国精壮之士被白起坑杀。秦国为了完成一统天下的宏伟蓝图,遂乘胜进围赵国首都邯郸,企图一举灭赵,再进一步吞并韩、魏、楚、燕、齐等国。当此之时,各国的形势都十分紧张,特别是赵国都城邯郸被围甚急,诸侯或者被秦国的兵威所慑,不敢援助,或者出于隔岸观火的考虑,想要坐收渔翁之利。然而赵国势单力孤,赵王遂命平原君赵胜想办法到其他国家求援,因为魏国是赵国的近邻,又是姻亲之国,所以平原君第一个想到了魏国。对于魏国来说,唇亡齿寒,户破堂危,救援赵国就等于是救助自己,赵国存在就等于魏国也存在,反之,赵亡魏也将随之灭亡。但是,经历连番的大败,魏国君主对于秦国的虎狼之师已经生出了巨大的畏惧之心,所以不肯发兵救赵。这才有了信陵君窃符救赵之事。
世人只知道信陵君窃符救赵,却少有人知道上述背景,甚至连信陵君何许人也,也不甚了解。
信陵君名叫魏无忌,其生年不详,公元前243年,因沉迷于酒色而英年早逝。信陵君是魏昭王的少子,安釐王的同父异母的弟弟,是魏国名正言顺的贵族阶级。信陵君一个重要的才能便是其军事指挥才能,在他的领导下,魏军多次挫败秦国一统天下的图谋,而他也因此成为战国末期魏国著名的军事家。关于其封号的来源,《史记》记载说,安釐王元年(公元前276年),魏无忌被封于信陵(今河南宁陵县),所以后世皆称其为信陵君,与齐国孟尝君田文、楚国春申君黄歇、赵国平原君赵胜并称战国四公子。
当然,在最初的时候,信陵君的军事天赋并没有全部体现出来,人们之所以尊敬他、崇拜他,是因为信陵君能够广纳贤才,豢养了大量的食客士人。
其实,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当时社会喜好养士的风气。当时的士,范围是很广泛的,除了代表农与工肆之人等底层阶级的墨家之外,很多人都代表了地主阶级参与政治活动。其实,养士在春秋时期诸侯卿大夫的促进下,便逐渐开始和发展,到了战国时期,山东各国,除了君主喜好之外,许多王侯将相争着养士,士成为社会上最活跃的一种人。而信陵君就是在这样的社会风气影响下,加之自己的名誉、财富、地位以及才德,变得人人敬服。史书记载道:“公子为人仁而下士,士无贤不肖皆谦而礼交之,不敢以其富贵骄士。士以此方数千里争往归之,致食客三千人。”
当时的士主要可以分为四类,一类是学士,如儒、墨、道、名、法、农等专门家,其中以儒家、墨家的影响最大,但是法家却最为适用,各家都通过著书立说,反映当时社会各阶级的思想,提出有利于各自阶级利益的政治主张,在文化上作出巨大贡献的同时,也在政治上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养士的声名很大,所以当他们到了一个国家之后,其待遇就会异常的优厚,尤其是其中的著名人物,更是享受着无与伦比的尊崇。如儒家大师孟子,每次外出游学,便有车数十乘作为其仪仗队,还有侍从数百人来服侍孟子及其座下弟子。孟子在各国之间往来,因为其名声显赫,各国从君主到底层贫民,都争相一睹其风貌,一闻其论述。而这一期间,君主将相都馈赠孟子以黄金,供给他及其随从衣食和住宿。
还有一类影响力较大的人,被称为策士,也就是擅长合纵连横策略的纵横家。这一类人对政治有深刻的理解,自己也有实际可用的才能,他们能够凭借口舌之利,让自己的主张得到君主或者那些大贵族们的认可并且得到施行,最终功成名就。
后人根据当时人们对政治的议论,还形成了一本专门记述这些议论的专著——《战国策》,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就是苏秦和张仪,这两个人同是鬼谷子的弟子,却侍奉不同的君主,让战国之世更加风云激荡。
此外,还有一类被称作方士或术士,粗略看来,他们似乎对整个战国的局势影响不大,而且大多还是一些旁门左道。但是仔细分来,这些人还可以划分为两种。
第一种是天文、地理、历算、农业、医药、技艺等学科的专家,同样的著书立说,让他们的思想得到了广泛的传播,尤其是在民间,其实用性很大。另外一种则是用阴阳哲学、神仙之术、卜筮、占梦以预测吉凶、房中术等骗取衣食的游方之士,当然,在当时看来,他们的言论最接近其心灵的真实存在。这一类人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原始宗教的发展,其中阴阳、神仙等思想,为中国传统道教的发展奠定了一定的理论基础。
另一类是当时社会最看不起却影响巨大的人——食客。毫无疑问的是,这一类人的数量极其多,战国四公子之所以能够成名,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拜他们所赐。据记载,当时信陵君的门下食客就要数千人,其中的类别十分复杂,包括鸡鸣、狗盗、任侠(恶霸),甚至还有奸人、罪犯、屠夫、赌徒、刺客等无赖。
其中,还有很多人做了许多的荒唐之事:齐国孟尝君田文,有一次曾路过赵国。赵人久闻其大名,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纷纷聚集在田野间观看,岂料见面不如闻名,赵人直言不讳地说道:“孟尝君之名何其盛,竟然只是个短小的男人。”
田文认为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遂大怒不已。其门下的食客见状,也纷纷怒目回视。岂料那些赵人不但没有终止讥笑,反而变本加厉。孟尝君门下食客大多出生于江湖草莽之间,见主人受辱,愤而下车,斩杀围观赵人数百人。他们又怕孟尝君会因此英名有损,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一县人全部杀完,才策马而去。
没过多久,田文失位,树倒猢狲散,食客们各自四散而去;田文复位,食客们又纷纷回来。可见如果不加以认真挑选,食客很可能只是骗吃骗喝而一无是处。
贵族领主为了招揽宾客可谓无所不用其极:赵国平原君为了供养宾客,不惜散尽家中财物;楚国春申君为了收揽真正的人才,给予了其上等宾客以著珠履的国士待遇,而且还修建了一个客都,供上等宾客居住;而齐国孟尝君则经常和宾客吃同样的饭,并赠送礼物给宾客的亲戚;信陵君待士更谦恭,不惜花费重金、四处搜求隐士为己所用,成为战国四公子当中影响力最大的人。
特殊的时代为孕育养士提供了特殊的土壤。在这群雄争霸的战国乱世,养士的盛行构成了一幅色彩绚丽的水彩,为历史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开始于七十岁的事业
战国时代,地主阶级的权力日益增长,贵族统治者权力削弱,领主地位日益危殆。
虽然如此,但这并不代表贵族领主和统治君主之间就没有矛盾,贵族领主们豢养士人的名声在外,所谓树大招风,各国君主自然不敢掉以轻心。是故如同战国四公子等人,虽然贤名满天下,却很容易就招致君主的防备甚至是嫉恨。所以在很多场合,历史所展现的这些公子们,都是游手好闲的样子,拿着国家的俸禄,依靠封地来过活并培植自己的势力,虽偶尔参与议论国政,却很少有人真正地能够左右国家政治。
据《史记·魏公子列传》记载,有一日,信陵君正和魏王惬意地下着棋,几局下来,信陵君都未尝一败。魏王自然不甘心,正准备大杀四方之时,一个卫兵急急忙忙走了过来,向魏王报告说,魏国刚刚接到北部边境的烽火战报,赵国军队大举入侵魏国的北部边境。
魏王一听,顿时大惊失色,遂让信陵君稍等片刻,待他召集大臣们一起商议好应对之策之后,再和信陵君对弈。
岂料信陵君竟然丝毫不为所动,反而让魏王不要惊慌,气定神闲地说道:“赵王不过是找了随从军士,一起狩猎而已,不会是来攻打魏国的。”魏王闻言,自然不会相信,心中忐忑不安,虽然坐了下来,和信陵君继续博弈,但却显得身在曹营心在汉。正在这时候,北方又传来了战报,证实了信陵君所言非虚,魏王顿时感到胸中泛起一股凉气,遂好奇地问道:“公子怎么能够知晓这件事情的?”信陵君也直言不讳地说道:“臣门下有食客无数,他们各怀才能,很容易就能够探知赵王的所作所为,一旦他有什么不轨的行为,食客们就会将之报告给臣,臣也就顺势将这件事情告诉给大王。”
通过这件事情,魏王进一步见识了信陵君的才能以及其背后深厚的实力,为避免大权旁落,他只能在很多时候限制信陵君的权力,国家大事都不敢擅自交付给他处理。
信陵君即使再怎么愚钝,也知道魏王是有意冷落和防备他。何况他是如此聪明之人呢?可是,对于这一切,他都不在乎,他心中所想的,就是培养士人,积蓄人才,韬光养晦,厚积薄发,让魏国逐渐摆脱衰落的命运,让那些不得志的人才能够大展拳脚,让自己能够青史留名,成就一番功名大业。
正是无巧不成书,就在信陵君准备到深山大川之中找寻隐士贤才之时,一个人的名字传入了他的耳朵。这个人就是侯嬴。
这个侯嬴也正是一个隐士,而且此人就在魏国都城大梁(今河南开封)做夷门(司马迁曾说过,他曾经寻访过大梁的夷门,此门就是大梁的东门)的一个小小的守城官吏。信陵君知晓他之时,他已经年逾古稀,因为家境贫寒,迫于生计只能隐去才华,在这里当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吏。
信陵君知道此人一定有才能,可惜被埋没在市井之中。于是,信陵君便备了一份厚礼,前去拜访侯嬴。岂料这人确是人穷志不穷,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信陵君的馈赠。并且还对信陵君说道:“小臣出身寒微,却一点没有失去志气,数十年之间,一直修身洁行,虽然现在小臣困顿不已,却不想要人来可怜小臣,是以公子的财物,小臣是断断不会接受的。”信陵君听完此言,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要知道,一般有才能的士子,都很崇尚气节。自己和他地位不等,身份悬殊,如此态度对待人家,不是施舍是什么?君子不受嗟来之食,这让侯嬴如何能够接受?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公子知道了自己的错误,遂在家设筵席大会宾客,不久便高朋满座。待大家都就座后,只有上座的一个位置尚是空着。信陵君让大家且自行饮酒吃肉,说笑谈天,他和随从则坐上马车,前去迎接侯嬴。
侯嬴早就听说了信陵君礼贤下士,只是从未真正地见识过。此番见信陵君亲自来迎接自己,侯嬴也毫不客气地上到车上,坐到了上座位置,心中暗想,如果不是真心的,他一定会面露不悦之色。岂料信陵君竟然亲自架上马车,对侯嬴的所作所为没有露出丝毫的不悦之色,反而更加地恭敬,看不出一点做作的嫌疑。
侯嬴也真有一套,既然这样,就再考验一下你,遂对信陵君说道:“小臣有一个好友,在市集中做屠夫,小臣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公子能够把马车驾到那里,小臣想要去看看他。”公子心想,那个人既然是侯嬴的好友,如果侯嬴确实有才能,那么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他的这位好友即使是个屠夫,也必定有其非凡的才能。于是,信陵君毫不犹豫地将车辗转驾到了侯嬴的好友朱亥处。
侯嬴见朱亥正在摊铺上,遂立马下了车,和朱亥拥抱到了一起。说起来也真奇怪,看不出这朱亥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面相也一般,更不像信陵君心中所想的那样英明神武。但是侯嬴见了他,竟然如同换了个人似的,全然不顾信陵君还在焦急地等待着,只顾着和朱亥在那里有说有笑。
其实,侯嬴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暗自观察信陵君的脸色,心中暗想,只要信陵君稍微露出不悦之色,自己就不必跟着信陵君去了,还是做一个安安分分的隐士比较自在。让侯嬴意外的是,虽然时间过去很久,信陵君的面色却越显得温和,如春风一般暖人心扉。
信陵君面对侯嬴的故意拖延,竟然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反而面带憧憬,脸泛欢欣。整个大梁城,有谁不认识信陵君?众路人见他不仅亲自驾车并苦苦等待一个和屠夫为伍的糟老头子,不禁心有疑惑。更别说信陵君的随从了,他们见此,早已经在心中将侯嬴骂得狗血淋头,同时也暗自奇怪,以往信陵君办事,可是最崇尚雷厉风行的,今天竟然会耗费这么长的时间,卑躬屈膝地等待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老头,实在是让人费解。
到了这个时候,历史所考验的,已经不仅仅是随从的耐心或者是信陵君的耐心,更考验的是侯嬴的耐心,也正是因为这样,信陵君才真正地被成就,历史也才真正地包含了他们,并被他们的气节所感染。
终于,侯嬴意识到,自己无法再继续下去了,或许信陵君的耐心可以无限制地久等下去,但是侯嬴觉得,那样太残忍了。于是,侯嬴辞别了朱亥,和信陵君一道回了其府上。二人到信陵君府上时,大家酒兴正酣,信陵君随即向大家一一引荐侯嬴,并对其大加赞赏。引荐完毕,二人就座。之后,信陵君站了起来,亲自为侯嬴敬酒,其门下食客不禁暗自嘀咕,以往没有听说过此人,莫非他真的有什么过人的才干,让信陵君如此的降尊纡贵。
酒至酣处,侯嬴终于忍不住了,觉得是对信陵君掏心窝子说真心话的时候了,遂真诚地对信陵君说道:“侯嬴本是夷门的一位小小守城官吏,但是公子却毫不忌讳,亲自驾着马车来迎接侯嬴,侯嬴本来就身处藏污纳垢之所,公子其实不应该过分地亲近侯嬴,但是今日公子却故意来亲近侯嬴。侯嬴想要成就公子礼贤下士的名声,所以长久地站着,让公子的车骑在市集中等待,过路的人看到公子,见公子的样子更加恭敬,世人都认为,侯嬴是个不识抬举的小人,而认为公子虽位高权重,却能礼贤下士,如此,投奔公子的贤能之士必定源源不绝。”
信陵君一听,这侯嬴所言句句属实,而其行为更是出人意表,他愿意牺牲自己的名声来成就自己的名声,自己还有什么不能信任他的呢?于是,侯嬴便成为了信陵君府上的上卿。
不久,侯嬴又向公子举荐了一个人才,这个人就是朱亥,侯嬴是这样介绍的:“小臣和公子在路上所看望的那个朱亥,表面上看起来是个屠夫,实际上是个贤人,只是世上很少人知道他的本质所在,他也乐得以屠夫的身份隐居在世俗之中。”信陵君听这侯嬴竟然如此抬举朱亥,朱亥必定有过人之处,于是多次去看望朱亥,并带去了大量的礼物,岂料这朱亥竟然从来不曾答谢于他,信陵君不禁心生疑虑,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竟然不知道知恩图报的道理,如此眼高于顶的侯嬴,何以会和一个市井小民交往甚密呢?
信陵君不知道,其实就在这短时间内,他已经通过自己的真诚,和侯嬴、朱亥结下了不解之缘,一旦有需要,这二人必定会为其效死力。
秦国靠不住
时为秦国称霸于诸侯,天下莫可御者。
前文提到,自范雎入秦,封侯拜相之后,便徐图公报私仇,而其最大的仇家,自然是魏国的丞相魏齐。魏齐知道自己罪责难逃,遂被迫逃去赵国,并躲在平原君家中寻求庇护。本来赵国和秦国尚未展开长平大战,赵国并不畏惧秦国,是以魏齐的安全在一时之间得到了保证。孰料秦国竟然将平原君诱骗到了秦国并加以软禁。同时还派遣使者对赵王说道:“只有将魏齐的人头送来,秦国才会放了平原君。”当时的赵国听说秦王如此恐吓,哪敢收留魏齐?立刻就将他赶出了赵国。只有当朝宰相虞卿,竟直接放弃了赵国的相国之位,和魏齐逃到了大梁,用意很明显,就是想要通过信陵君去到楚国。
信陵君和虞卿不一样,他手下有食客三千,封地上有数十万百姓,国家还有许多大事情要他承担,如果他帮助了魏齐,必定会招致范雎的嫉恨,如此,秦国也就有了攻伐魏国的借口,本来就江河日下的魏国,势必会雪上加霜。于是乎,当这二人前来投奔信陵君之时,信陵君犹豫不决,心中着实不敢擅自和他们相见,还找借口对门客问道:“不知这虞卿是怎么样的人?能否信任于他?”恰好这时候,侯嬴正在信陵君旁边,侯嬴见信陵君有心放任不管,遂说道:“夫虞卿蹑屩檐簦,一见赵王,赐白璧一双,黄金百镒;再见,拜为上卿;三见,卒受相印,封万户侯。当此之时,天下的人都想要结识他。魏齐此人要比虞卿穷困得多,虞卿却不留恋其高官厚禄、功名地位,反而将丞相的印章还给了赵王,捐万户侯而和魏齐逃往他乡。有急切的需求的人,需要归附公子,公子却说他是怎样的人。人固然不是很容易了解的,了解一个人也不是不容易的。”
信陵君听后,心中惭愧不已,亲自驾着车,到野外去迎接他们。魏齐听说,一开始信陵君并不想要见自己,而且自己还连累了平原君和虞卿受苦受难,遭受无妄之灾,秦国势大,反正已经无法逃避,遂愤而自杀。赵王闻讯,遂派人来取了魏齐的人头,换回了平原君。对于此事,信陵君一直耿耿于怀,以至于多年过去,提起这件事情还愧疚不已。
信陵君正是因为考虑到个人的荣辱比起国家的兴亡,实在是微不足道,所以才会犹豫是否要帮助魏齐。可见他在国家大事上,一点也不含糊。
在魏国安釐王即位十几年之后,齐国和楚国订立盟约,一起攻伐魏国,恰好这时候唐雎出使秦国,说服了秦昭襄王发兵,魏国得救。但是这魏王却是个毫无见识、鼠目寸光之人,他见秦国强大而且还有襄助之劳,遂决意亲厚秦国一起讨伐韩国,魏国上下都不能劝阻。
只有信陵君心知秦国乃虎狼之国,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遂向魏王纵论天下大势,借以劝阻魏国莫要亲厚秦国:
“秦国人和狄戎的习俗何其相似,他们有着虎狼一样的心肠,贪婪凶狠,贪慕名利而从来不讲信誉,也不管礼义德行是什么,他们也一点不知道。对于整个天下,他们不曾施厚恩,积大德。只要事情对他们有好处,秦国人就会好像禽兽一样,连亲兄弟也不放过,这是天下人所共知的事情。比如穰侯魏冉本是秦王的舅父,在秦国而言,可谓居功至伟,可是贪婪的秦国为了自己,竟然把他驱逐出咸阳以致客死异乡;秦王的两个弟弟一直安分守己,不曾犯错,其封地却一再被秦王削弱。秦国对于至亲之人,都能如此绝情绝义,何况对仇敌之国呢?如今大王与秦国共同攻伐韩国,只要韩国对秦国不具备任何威胁,并且秦国也在这一过程中获得了足够的好处,魏国就会更加接近秦国这一火海而特别的危险,臣特别感到迷惑不解,大王何以会选择联合秦国来威胁自己的国家呢?大王不明白这个道理就是不明,臣下没有来向您奏闻这个道理就是不忠。”
如果说一开始,魏王乍听信陵君反对自己和秦国联盟,还心有不服,那么到了现在,魏王则感到心服口服,要是没有信陵君,自己又要犯错误了。信陵君见自己的劝阻已经有了效果,遂进一步说道:“当今的韩国,不过是在孤儿寡母的统治下苟延残喘,大王应该知道,韩国必将会不断地衰落下去。况且韩国还需要和强大的秦国、魏国大军交战,如此的内忧外困,它还能够支撑得了多久?一旦韩国灭亡,秦国势必要占有原来郑国的土地,此地和大梁相邻,到时候魏国便会如羊入虎口一般,说不定哪一天秦国就会找魏国的麻烦,大王拿什么去阻挡?大王的本意是好的,臣知道,大王不过是想要收回原来魏国的土地,可是即使魏国和秦国联盟了,秦国就会坐视魏国的强大吗?”
信陵君三言两语之间,就将魏王给唬住了,只听信陵君继续说道:“秦国不是一个安分的国家,韩国灭亡后必将另起事端,另起事端必定要找容易的和有利的目标,找容易的和有利的目标必定不去找楚国和赵国。原因何在?如果必须跨越高山黄河,再穿过韩国的上党去进攻赵国,这是重复阏与一战的失败,秦国一定不会重蹈覆辙。如果从河内取道,背对邺城和朝歌,横渡漳水和滏水,与赵军在邯郸郊外决战,这就会遇到智伯那样的灾祸,秦国自然不敢这样做。进攻楚国要通过涉谷,行军三千里,路途遥远且目标不易攻取,秦国也不会这样做的。如果从河外取道,背对大梁,右边是上蔡和召陵,与楚军决战于陈城郊外,秦国又不敢。所以,秦国一定不会首先进攻楚国和赵国,更不会首先进攻卫国和齐国。”
其实,信陵君分析到了这一步,魏王已经知道了魏国的形势。信陵君继续说道:“韩国灭亡之后,秦国出兵的时候,除魏国外没有它国可以进攻。秦国本来就已占有怀邑等地,如果其在垝津筑城逼近河内,那么河内的共城与汲邑必定会面临危险;秦国占据郑国故地,得到垣雍城后将荧泽决开,水淹大梁,大梁就会失陷。大王的使臣去秦已成过失,而又在秦国对安陵氏进行毁谤,秦国早就想诛灭它了。秦国的叶阳、昆阳之地与魏国的舞阳相邻,听任使臣毁谤安陵氏,秦军就会绕过舞阳北边而从东边靠近许国故地,这样一来南方一定危急,魏国肯定会陷入危险的境地当中。”
此外,信陵君还就私人和国家的关系进行了论述,他知道魏王和韩国王室交恶,是故说道:“憎恶韩国、不喜爱安陵氏是可以的,可是魏国更需要担心的是,秦国会选择进攻魏国。以前,秦国在河西晋国故地,去大梁有千里之远,黄河及高山将其阻挡,周与韩将其隔开。林乡一战以来,秦国已攻打魏国七次,有五次攻入囿中,其攻陷边境城邑后,毁文台,烧垂都,砍伐林木,猎尽麋鹿,围国都。秦军又到达大梁以北,往东打到陶、卫两城的郊外,往北打到平监。丧失给秦国的有山南山北,河外河内,几十个大县,几百个名都。秦国在离大梁一千里的时候,就已经造成了如此祸患。又何况让秦国灭了韩国,据有郑国故地,没有黄河大山的阻拦,东、西二周和韩国都再也不能阻挡秦军的脚步,到时秦军离大梁只有一百里,只要他们挥师东进,则魏国必定会大祸临头。”
其实,魏王之所以想选择和秦国联盟,不过是为了韩国占据的那一亩三分地,是故信陵君重新提出了合纵的主张,他说道:“从前,合纵很少取得成功,因为楚、魏之间互不信任,而韩国不愿参加盟约。现今韩国已经遭受战祸三年了,秦国逼迫它屈从并同自己媾和,韩国虽知要亡却不肯听从,反而将人质送到赵国,以示愿与秦国死战。楚国与赵国必定集结军队相助,他们都知道秦国对各诸侯国虎视眈眈,野心极大,只有把天下各诸侯国完全灭亡,使海内之民都臣服于秦国才会善罢甘休。所以臣愿意用合纵的主张报效大王,大王应该马上接受楚国和赵国的盟约,挟持韩国的人质来保住韩国,借此向韩国索地,韩国一定会送还。这样做军民不受劳苦就可以重得旧地,其效果要超过与秦国一起去进攻韩国,且不会有与强秦为邻的祸害。”
最后,信陵君还从保全韩国和失去韩国正反两个方面,论述对魏国的利弊:“保全韩国对魏国有利,这是上天赐给大王的良机。开通共城、宁邑到韩国上党的道路,且让这条路经过安城,颁布法令让进出的商贾都要纳税,这就好比魏国把韩国的上党作为抵押。拥有这些税收就可充足国库,韩国必定会感激魏国,如此,诸如反叛魏国这等对魏国不利的事情,韩国定然不敢做。到此为止,韩国其实已经不再是独立的,而成为了魏国的一个郡县,魏国得到韩国作为郡县,大梁、卫国、河外等地区必然受到拱卫,秦国也不敢擅自征伐。如果不保存韩国,东、西二周,安陵也会陷入秦国的重兵围困,进而灭亡,到了楚国和赵国也大败之后,天下就没有国家不惧怕秦国了。群雄束手,诸侯拥立,秦国不久就能够一统天下。”
在信陵君的忠言劝谏下,魏王最终决定,不和秦国建立联盟,也暂时不进攻韩国,只可惜,后来韩国终被秦王所灭,5年之后,魏国也被灭亡。但是可以论定的是,信陵君贵为魏国公子,却没有养尊处优、目光短浅,反而有着高瞻远瞩的战略眼光,不愧为被后人所敬仰的出色军事家。
偷出来的援军
公元前260年,赵国45万大军,在赵括的错误战略下,悉数在长平被杀。两年之后,秦军在王陵的率领下,兵临邯郸城下并加以重重围困。可是,经过两年的对峙,秦军不断地增添人马,却始终难以攻克邯郸。而镇守邯郸的,就是赵国名将之一的廉颇。只因为白起不忿范雎,所以坚决不出征,秦王只能用王龁替代王陵。所谓千金易得、一将难求,在大将廉颇的守护下,邯郸城固若金汤。王龁用尽招数,却还是奈廉颇不得,战争的天平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开始向赵国倾斜。为了尽快解除邯郸之困,平原君遂前往魏国求救。
信陵君的姐姐是赵国平原君的夫人,平原君自然毫无顾忌地向信陵君陈述了韩、赵、魏三家一体,互为依存的关系,也向他说明了,秦国一旦灭亡赵国,魏国也必定危急的事实。信陵君也知道,韩国灭亡了,魏国危急,其实赵国灭亡了,魏国何尝不是一样的危急呢?是故信陵君向魏王陈述了这些利害关系。魏王经过左右权衡,艰难挣扎,最终决定让将军晋鄙领兵十万救赵。
然而,晋鄙大军却在邺屯留了下来,扎筑起了营垒,名义上是救赵国,实际上则是持左右观望的态度,在邺隔岸观火,以待时变。
信陵君听闻了这个消息,心中震惊不已,如此贻误战机,陷赵国邯郸于危险境地,真是愚蠢至极。其实,在此之前,秦王就派遣来了使者,向魏王威胁道:“秦军旦夕之间就能够攻克邯郸、灭亡赵国,诸侯任何一个国家如果胆敢救援赵国,秦军邯郸战事一结束,必定首先去攻打它。”同时,秦国还许以魏国以重利,试图暂时稳住魏国,魏王果然上当。
而另一边,平原君则是急切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派往魏求救的使者接连不断,却一直都没有结果,遂责怪信陵君道:“赵胜之所以和公子结为婚姻亲戚,是因为我考虑到了公子的高义,能够在关键时刻,急人之难、救人之困。今邯郸旦暮之间,眼看马上就会在秦军的铁骑之下被攻克,而魏国的援军却久久不能到达,何以体现公子的高风亮节呢?难道这一切都只是徒有虚名吗?纵使公子瞧不起赵胜,认为我不配和你结为姻亲关系,而投降了秦国,你也不能不怜惜自己的姐姐啊。”
信陵君见平原君如此说,心中可真不是个滋味,便派门下食客辩士多次前去劝谏魏王。只可惜任你说得天花乱坠,魏王就是不为所动。秦国太强大了,任何一个国家,也不敢在老虎身上拔毛,魏王深切地知道,魏国军队已经元气大伤,不复当年的悍勇和强势,对抗秦军无异于是以卵击石。
黔驴技穷之下,信陵君为了不失信义,遂准备做困兽之斗。他率领门下食客,带领100辆车马前去援救赵国。哪怕是拼死一搏,同归于尽,也比遭受平原君的指责而良心不安来的好。
恰好,这一行战车路过夷门是遇见了侯嬴,侯嬴见状甚感奇怪,遂问询信陵君,这是在做什么。信陵君正感到一腔怨愤无人能懂得,见侯嬴前来,遂引为知己而坦言相告,希望这侯嬴能够知恩图报,即使不和自己前去赵国,也起码给自己出谋划策,看看有什么好办法能够击退秦军。
岂料这侯嬴竟然将往日的恩情忘得一干二净,见信陵君前去送死,只是淡然说道:“公子好自为之,去赵国大展拳脚,小臣就不跟随你了。”信陵君见状,顿时失望透顶,只能驾着车马,继续前进,到了大梁城数里之外,心中更加感到不忿:“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对待侯嬴,可谓关怀备至,今天我就要去送死了,侯嬴竟然一句离别的话都没有,所以,我感到什么是世态炎凉,人心不古。我倒要看看,这侯嬴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能够对我的前途不闻不问呢?”
于是,信陵君驱车回到了夷门,希望能够解除心中的疑惑,见到侯嬴,不待信陵君发问,侯嬴便笑着说道:“小臣早就知道,公子会回来的,公子喜好结交士人,你的美名已经传到天下。今日公子因为急人之难,却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披挂上阵,亲自去支援邯郸,攻打秦军,公子这样做法,无异于羊入虎口,不会有丝毫的功劳,更对邯郸没有半点帮助。既然如此,公子养了这么多的食客,又有什么用处呢?然而,公子一直厚待我侯嬴,此番公子离去,臣却连送也没有,因此,臣知道公子必然心中不平,要回来问个清楚明白。”
信陵君一听,看来自己的猜测没有错,这侯嬴不是忘恩负义之辈,他的胸中应该早已经有了定计。于是,信陵君连忙向侯嬴问道,该如何解决眼下的危局。侯嬴向信陵君使了一个眼色,信陵君当即知道,未免隔墙有耳、人多嘴杂,遂寻了一个僻静之所,和侯嬴单独相处。
见周围没有外人,侯嬴神色紧张地再向四周望了一番,确信安全之后,便神秘地对信陵君说道:“侯嬴听说,调集晋鄙大军的兵符,常常放在王上的卧室之内。当今后宫之中,有佳丽无数,却唯独一人最得大王宠信。这个人就是如姬。她因为大王的宠爱,所以能够经常出入大王的卧室之中,依照侯嬴看,找如姬帮忙办这件事情,十之八九能够成功。”
信陵君知道,此计甚妙,只可惜如何能够让她心甘情愿地帮助自己,成了最大的难题,只听侯嬴胸有成竹地说道:“侯嬴听闻,如姬的父亲被人杀害,如姬求了三年,希望魏王和其他大臣能够为她报仇雪恨,可是却一直没有成功,如姬无奈之下,哭诉着找到了公子,公子什么也没说,派遣门客直接将其仇家的人头送给了如姬。如姬定对公子心怀感激,哪怕是要她为公子去死,她也会奋不顾身,只是公子一直没有找她罢了。只要公子开口,请如姬出山,则如姬必定赴汤蹈火为公子盗取兵符,掌控晋鄙大军的大权也就会落入公子的手中,如此,公子便可以北上去救援赵国、西去抵御秦国,这正是王霸的大业。”
信陵君听完,大呼妙计,这侯嬴果然有才智,在这样的紧要关头,能够想出这么巧妙的方法。于是,信陵君连夜入宫,找到了如姬。如姬听闻信陵君大驾光临,心中欢喜无限,屏退了左右。信陵君将心中所想一一向如姬陈述,如姬也知道,此事不管成与不成,自己都会面临巨大的危险,可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莫说信陵君为自己报了杀父之仇,就是冲着他的为人,即使肝脑涂地,也势必要毫不犹豫地帮助信陵君。
不日,如姬终归有惊无险地将虎符盗取了出来,交到了信陵君的手中,并让信陵君小心。道了一声珍重,信陵君便马不停蹄地找到了侯嬴,准备一起前去调集晋鄙的大军。
然而,侯嬴却还是表示不赞成公子的举动:信陵君即使拿了虎符去和晋鄙的另一半虎符会合,却难免晋鄙不会心生怀疑。如果他一时之间不愿意交出兵权,反而先向大王请示一番,则信陵君出兵救援赵国一事,就不能成功了,而信陵君还会因为擅自调动军队,以图谋不轨之罪而受刑。
于是,侯嬴向信陵君推荐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前面提到的屠夫,也是侯嬴的好友朱亥,只要有他相伴左右,到时候一旦晋鄙不听从信陵君的吩咐,他必然能够代替信陵君将其诛杀,如此,可策万全。
信陵君听了侯嬴之计策,瞬时间大哭了起来,侯嬴胸中疑惑,公子何以会哭泣不已,难道是害怕此行祸福难料?于是,侯嬴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信陵君回答道:“晋鄙是魏国的大将,曾经为魏国立下了赫赫战功,是魏国不可多得的将才,但是他却一直忠心于魏王,和我并没有什么私交,此次前去,恐怕他不会轻易将兵权交付给我,到时候朱亥必定会杀了他,魏国痛失如此良才,我心中痛苦不已,才会哭泣的,哪里是害怕死亡呢?”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再怎么痛苦也必须忍痛割爱,否则一旦魏王知道了兵符不在,信陵君危险不说,救援赵国的事情也就没了希望。
于是,信陵君和侯嬴火速找到了朱亥,邀请他一同前去,保全信陵君。
朱亥也是个真豪杰,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信陵君的请求,因为在他心中,深刻地感念着信陵君的恩德。在世俗人的眼中,他朱亥不过是个市井杀猪宰牛之辈,然而信陵君却从来没有瞧不起他,而且还多次亲自前来拜访他,赐予他许多礼物。一直以来,朱亥都没有任何感激的话、感谢的行动,只是因为,他认为自己的那点小小的礼其实没有什么用处,信陵君欣赏的,不过是他这个人而已。如今信陵君有急难,朱亥自然要肝脑涂地、为其效死力。
在途中,朱亥不吐不快,将心中所想告知了信陵君,一时之间,让信陵君感动不已,他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士为知己者死,他们能够在一点恩惠下,为自己效死力,自己也大可以将他们引为知己。
信陵君知道,这一切都是拜侯嬴所赐,遂对侯嬴拜了又拜,侯嬴遂说道:“我本来应该随同公子前去的,只可惜老人体衰,已经走不动了,我将留守此地,拖延魏王的查访者,并在心中默念公子到达晋鄙大军驻地的日子,到时候我一定会面朝北方,自刎以为公子送行。”信陵君见侯嬴死志已决,心知无法再去改变,只能挥泪辞别。
此时此刻,信陵君的心情正应了那一句话:人生得一知己,夫复何求?
市场上的贤人
信陵君一行很快就到达了魏国10万大军的屯军之所邺,一路无话。信陵君很快就见到了晋鄙,将自己手上的半块兵符拿了出来,与晋鄙手中的另外一半合在一起,没有丝毫误差。
不过晋鄙心中还是很奇怪,魏王在自己带兵之初,就特别下令,让自己好生带领魏军,切不可以擅自去救援邯郸,不可擅自和秦军交战。如今魏王只字未提,连诏令也没有发出,只有信陵君带着半块兵符到此,莫非大王不察,让信陵君盗取了兵符?且先试上一试。
于是,晋鄙望了望信陵君身边的那个大汉,即朱亥,稍感诧异,遂问询道:“承蒙大王器重,晋鄙率领魏国10万精锐,在此边境之上,静待时局的变动,继而随机应变,此乃国家兴亡的重任。今日见公子前来,竟然只有单车,恐怕于理不合,这是为什么呢?如果公子说不出理由,叫我哪里敢擅自给公子兵权呢?”
信陵君一听,就知道这晋鄙果然非比常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再看看军营周围,竟然全是带甲之士,只要晋鄙将令一出,他们便会一拥而上。看来,这晋鄙对于信陵君,早就有了防范。
见此事不能善了,危急时刻,朱亥怒目圆睁,“呼呼”地从袖子中抽出了重达40斤的铁锥,轮了一圈之后,轰然向晋鄙砸去。晋鄙不料想,这名不见经传的大汉,胆敢在10万大军中,对自己动手。猝不及防之下,被朱亥砸成了一摊肉泥。
军中将士见状,纷纷拔出手中宝剑。信陵君急中生智,对大家大喝一声,说道:“兵符在此,晋鄙不服从大王命令,图谋不轨,意欲谋害我等,已被我就地正法,相信大家对于晋鄙的犯上作乱之举,都不知情,所以只要誓死跟随与我,奉大王号令,前去解救了邯郸,则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众人其实早就听说了信陵君的名声,此番即使心中有所疑虑,但因为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他们只能从了信陵君。况且无论功过,他们都不会受到牵连,眼下晋鄙已经死了,只要他们能够立下功勋,料来不会出什么问题。对于秦军往日的所作所为,他们早就想报仇雪恨了。
信陵君有惊无险地做了邺城10万魏国军队的统领,他知道,此次魏军前去,面对的可是秦国的精锐之师,魏国军队的战力不如秦军,十之八九会被秦国军队剿灭,为免魏国以后落得个家中无人,信陵君遂对全军下令道:“父亲和儿子,如果都在此次出征的大军之中的,则准其父亲回去家里;兄弟都在魏军中的,则准其兄弟回到家中;如果是个独子而没有兄弟的,也准其回到家中,赡养老人,抚养子女。”
听闻这条军令,除非是逼不得已必须回到家中的,一般的军人,都愿意留下来,甚至是曾经忠心于晋鄙的人,也愿意留下来为信陵君效死力。最终,魏国选取了8万士气高昂、心存必死之心的精锐战士。虽然数量远不及秦军,但是士气高昂、人人都抱着必死的决心参加战斗,是故其战力大大提升。
果然,这8万魏军如同猛虎下山,和赵军里外夹攻,楚国大军未到,就把秦军打得落花流水,邯郸之围就此解除。
赵王和平原君感念信陵君的大恩大德,遂一起到了邯郸的郊外,来迎接信陵君。赵王对其拜了又拜,顿首称谢道:“从古至今,天下的贤达之人并不在少数,但是如同公子者,则可以说是前无古人。”信陵君听了这话,感到自己的一番努力终于没有白费,就连曾经辱骂过自己的平原君,也亲自背着箭袋子,为信陵君引路。
信陵君对于这一切,都心怀感激。然而,他的眼光却看向了遥远的南方,也正是侯嬴所在的大梁。从今以后,自己恐怕再也难以回到魏国了,与此同时,侯嬴也很可能已经面向北方,自杀多时了。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就在他成功地夺取了魏国10万大军的统领大权之后,侯嬴就已经在北乡自杀。信陵君窃兵符的主意是侯嬴出的,而且朱亥也是侯嬴介绍给信陵君的,侯嬴自然惧怕魏王追究;再者侯嬴料想信陵君此去定然能够击溃秦军,但是必不能再回魏国。古语云“士为知己者死”,既然信陵君这位知己已经走了,自己也垂垂老矣,只能以死来慰藉思念之苦。
而另一边,魏王在听说了信陵君盗取兵符,杀害大将晋鄙并擅自调动兵马和秦国为敌之后,大怒不已。大梁城中传出消息,只要信陵君回到大梁,魏王必定严惩不贷。其实魏王并不是真的要处罚信陵君,眼下秦军已退,赵国不亡,则魏国也得到一时的安全。
但是魏王害怕秦军会兵锋转向,攻伐魏国。是以魏王将一切的罪责都推给了信陵君,也好让秦军找不到攻打魏国的理由。
在赵王和平原君的挽留下,已经走投无路的信陵君假意推脱了几天之后,便顺势留在了赵国。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一转眼之间,信陵君在赵国已经待了足足十年的时间。
这十年时间,赵王和平原君对信陵君一直心怀感激,便商议给信陵君五座城池,作为他的封地。信陵君听闻了这件事情,也感到异常高兴,心中不免有些飘飘然。
信陵君不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一种危险的境地之中。
幸好他门下有一食客见信陵君如此作态,便直言不讳地对信陵君说:“有些事情可以不忘记,然而有些事情却不可以不忘记,夫人对公子有恩德,公子切不可以忘记她;公子对其他人也有恩德,希望公子能够忘记。公子轻视魏王的诏令,夺取了晋鄙的十万大军,用以援救赵国,公子对于赵国,可谓居功至伟,但是对于魏国而言,特别是魏王而言,公子则并不是忠臣,做的事情自然也不符合魏国利益,公子却骄傲,认为自己有莫大的功劳,窃以为,公子这样做,是不合道理的。”
信陵君听闻门下食客这么说,顿时感到无地自容、自责不已。别人问他为何会这样时,信陵君说,自己罪孽深重,一方面对不起魏国和魏王,另一方面对于赵国则无尺寸之功,还享受如此尊崇的待遇。赵王邀请信陵君来饮酒,一听信陵君这么说,也就不好意思将五座城池封赏给信陵君,只将鄗(今河北柏乡县北)作为公子的“汤沐邑”。不久以后,信陵君将八万魏军交付了魏国,还对魏王表示了自己的愧疚,魏王自知自己的才智不及信陵君,魏国没有他,其他国家便不会顾及魏国,是以魏王也多次表示,希望信陵君能够回到大梁,以往的过错也一笔勾销,魏国还将信陵封赏给了信陵君。
信陵君毫不客气地接受了信陵,但却并不急于回到魏国。
在赵国这边,他也没有闲着,依旧延续着自己喜爱养士的风格。这时候,信陵君正好听闻,赵国有一个叫做毛公的大才,在赌徒之中做个隐士。另外还有一个人叫做薛公,他在卖浆人家中隐藏,也有不一般的才能。除此以外,这二人竟然还是经常在一起游玩的好友。
大凡有大才的人,如果做了隐士,要么是为了真正过闲云野鹤的日子,要么是为了找到自己真正的伯乐一展才华而暂时隐退。他们都会有一个特点:不轻易和别人相见。这二人也这样,对于信陵君,也一直藏而不见,只是信陵君不知道,这二人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可是无论怎么样,都要努力一番跟着这二人。
于是,信陵君偷偷打听到了二人的住所,趁着二人相邀外出游玩的机会,信陵君也加入了其中。二人见信陵君谈吐不凡,心胸开阔,爱惜人才,不耻下问,遂倾心和信陵君交往,信陵君也倾慕这二人的才华和洒脱的气质,一时之间,这三人便成了要好的朋友。
然而,平原君对这一切却并不是很赞同,他对自己的夫人说道:“一开始之时,我听闻夫人的弟弟信陵君天下无双,现在看来,信陵君竟然不顾身份,和赌徒、卖浆者一起游玩,信陵君太轻浮了。”
其夫人一听,还真是这么回事。于是,她便将平原君对信陵君的看法告知了信陵君,希望他能够马上回头。岂料信陵君也毫不客气,针锋相对地说道:“一开始之时,我听说平原君贤达之人,因此才会背弃魏王,千里迢迢率领大军前来营救赵国,也成就了平原君的名声。但平原君外出游玩之时,不过只有豪放的举动而已,却没有求取真正的士人。无忌还在大梁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二人的贤达,到了赵国之后,一直恐惧不能见到,无忌和他们一起外出游玩,尚且担心他们不想让我一同前往,今日平原君竟然认为这是一件羞耻的事情,他也是不能够和我等一起游玩的。”
老家并不安全
经此一事,信陵君觉得,自己再待在赵国,只会徒惹麻烦。遂整顿行装,准备离开赵国,到别的地方去。而在这一期间,秦国听说信陵君在赵国,魏王身边没有可用之人,遂多次出兵,大举攻伐魏国,魏国军队则是屡战屡败。魏王也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如果信陵君再不回到魏国,则秦国必定会一点一点地将魏国的大好河山蚕食。所以魏王便派遣了使者,前去请信陵君回国。然而信陵君却惧怕这是魏王的计策,将自己骗回去之后,就会对自己下毒手,为免食客劝谏,信陵君下了严令:“有敢为魏王使通者,死。”
一时之间,信陵君门下食客,对这件事也噤若寒蝉,唯独他在赵国结识的毛公和薛公,直言相谏道:“公子之所以在赵国受到重视,并且闻达于诸侯,就是因为有魏国的缘故。今日秦国攻伐魏国,魏国告急而公子竟然不理不顾,使得秦军攻克了大梁,捣毁了魏国历代先王的宗庙陵寝,以后公子还哪里有面目能够在天下立足呢?”
公子听闻了这句话,遂决意回到魏国。平原君此时也来到信陵君府上,免冠谢罪,希望他能够留下来,而且平原君的门客听说了这件事情之后,也有一半的人,愿意离开平原君而跟随信陵君一起,只是希望他能留下来。
但是信陵君心意已决,平原君之事不过是个导火索,毛公和薛公的话才是让他下定决心的关键。平原君和赵王都不能留住他,不日,信陵君便驱车回到了魏国都城大梁。
魏王听说信陵君愿意回到魏国,一时喜不自胜,亲自到大梁城外相迎。魏王见到信陵君,更是喜极而泣,信陵君多年未回到故土,自然也是热泪纵横。不久,魏王便封信陵君为上将军,统帅魏国军队。如此一来,信陵君成了为数不多的既是贵族又掌握实权的人。
不过信陵君也确实不负众望,凭借自己在政治、外交、军事上的非凡才能频频救魏国于水火之中。魏安釐王三十年(公元前247年),秦军再次大举进攻和占领魏国土地,信陵君自知仅仅依靠魏国的军队,万万难以抵挡强大的秦军。遂派遣使者,同时前往列国求援。这些国家知晓了是信陵君担任魏国的军队统帅,对此次联合抗秦的信心大增,加上秦军的威胁日盛,遂纷纷派遣大军,前来援救魏国。
信陵君也就在这一期间,率领除齐国之外的东方五国大军,在北线打破了秦军于汲县设立的防线,在南线则攻击管城(今河南郑州)地区,以解除秦军对魏国都城大梁的威胁,秦军一路大败,尤其是在北线,更是溃不成军,联军趁势乘胜追击,连战连胜,一路打到了河外,秦军也被联盟大军包围。自此,秦军苦心经营多年的伊阙、温县、邢丘、汲县防线告破。然而,在南线,联军攻击管城之战事,却进展不大。由于管城的秦军守将正好是个魏国人,信陵君便想要招降,遂找到了管城守将的父亲缩高让他劝儿子投降。岂料这人是个死脑筋,必不赞成信陵君的看法,认为开城投降不是弃暗投明,反而是叛国投敌,信陵君想尽了办法,缩高就是不为所动,最后信陵君只能威胁他,要么让自己的儿子投降,要么就杀了他。
这缩高也真是硬气,见此事无法善了,直接自杀,南线战事就此陷入了僵局。
此时此刻,在河内地区,联军依然包围着秦军。秦军虽然陷入不利的境地,但是其战力尚在,士气尚存,如果援军一到,他们里应外合,必定会反败为胜。于是,信陵君为了能够速战速决,亲自冒着飞箭石雨,向敌军冲锋,秦军阵营因此打乱。无奈之下,秦军在蒙骜的率领下,再次向西边突围。联军依旧不放过痛打落水狗的机会,一路追到函谷关(今河南灵宝北)。
秦军知道联军此刻军威大盛,不可以直迎其锋芒,遂学起了廉颇,龟缩在关门之内,不管联军如何骂阵,他们都坚守不出战。辗转数月时间过去,大军见无法攻克函谷关,而粮草也快要支撑不住,遂撤了回去。
但是通过此次诸国联合作战,魏国夺回了关东地区的大梁土地,信陵君也因功而被拜为上相,魏王还封赏了信陵君五座城池。然而,此次合纵,虽然重创了秦军,但是对于魏国等东方六国而言,并没有什么大的实质性作用,而且整个东方都将在秦军更为强大的攻势下,俯首待命。当然,在这一次合纵中,列国都见识到了信陵君的军事才能,他也借此得以威震天下。据传,当时许多国家都派遣了使者,前来向信陵君学习兵法,信陵君自然来者不拒,还著书立说,成就一部《魏公子兵法》。后世的《汉书·艺文志》中,在论述兵形势家之时,便有《魏公子》二十一篇,足见信陵君对于后世影响力的深远。
自此之后,因为信陵君的缘故,秦国一度放慢了向东方侵略的步伐。秦王知道,魏公子一日不除,就一直是秦国的心腹大患。于是,秦国再次使出最为擅长的离间计来搞垮信陵君。为策万全,此次秦王可谓全方位出击。
一方面,秦王让人拿着无数的金银财宝来到魏国,贿赂被信陵君击杀的大将晋鄙的门客。于是,这些人便诋毁信陵君,说他在外十年之久,现在虽然做了魏国的将领,但是其他国家的将领好像都听从他的号令,诸侯列国只听说魏国有信陵君,却没有听说魏国有魏王。而且,听说信陵君还准备在魏国南部自立为王,诸侯都畏惧信陵君的威势,是故都表示愿意拥护信陵君。
另一方面,秦王还派遣了使者前往魏国,不去朝见魏王反而去见信陵君,一路之上,大造声势,各国都知道了这件事情。使者到了信陵君处,便向信陵君假意问询他是否已经做了魏国的王。尽管信陵君百般辩护,但是三人成虎,一时间谣言满天飞,世人都认为他有意自立为王。而魏王也不再信任他,信陵君最终被罢免,秦国的离间计再次成功。
信陵君知道,此后自己必定难以翻身了,便借故称有病一直不上朝,转而和宾客整日整夜饮酒作乐。由于仕途失落,信陵君心中郁闷,便沉溺于声色犬马之中,四年之后,终因为对身体伤害太过,患病而死。而在同一年,魏王也驾崩。
此后,魏国更是江河日下,秦国则是一路高歌猛进。
信陵君的事迹永远被历史所铭记。汉高祖刘邦在就任大汉天子,夺取天下之后,每次经过大梁,都会去祭祀信陵君。高祖十二年,还给信陵君配备五户人家守墓,世代祭祀信陵君。
司马迁也在《史记·魏公子列传》中论述道:“天下诸公子亦有喜士者矣,然信陵君之接岩穴隐者,不耻下交,有以也。”对信陵君礼贤下士的良好品德给予了很高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