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更替——最后的江都
死结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其实三个男人何尝不是一台戏。李渊、李密、杨广,三个有故事的男人构成了一出王朝更替的大戏,在这出大戏中没有绝对的主角,也没有固定的剧本,他们每个人都可能赢,而每个人又都可能输。于是在隋朝末年,三个举足轻重的男人走到了历史的三岔口,李渊盘踞大兴,李密争夺洛阳,而杨广则徘徊在江都,历史的牛耳将由谁执,在那个时候充满着巨大的变数。
先抛开盘踞大兴的李渊,放掉争夺洛阳的李密,该集中精力说说徘徊在江都的杨广了,毕竟此时的他有两个头衔,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太上皇,皇帝是他本身就有的,而太上皇则是李渊封的。
由来只闻新人笑,有谁听得旧人哭,历史就是一个势利眼二百五。在这段历史中,大幅篇章记录的是李渊的春风得意,很少有人去关注杨广的失落。人们只看到李渊把杨广尊为太上皇,却很少有人关注杨广的内心感受。
那么杨广知道李渊谋反吗?他又是在什么时候知道这一切的呢?史书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那么不妨由我来给大家进行逻辑推理。
首先按照杨广对投降李渊官员家属的处理来看(李孝常投降李渊,杨广逮捕其两个弟弟准备处死),杨广是知道李渊谋反的,那么他又是隔了多长时间才知道的呢?我推测时间差应该是两个月。
根据历史的记载,江都政变是在公元618年三月十一日,而李渊是在这一年的五月十四日命令杨侑禅让皇位,两件事隔了两个月零两天。可以肯定的是,到五月十四日之前的一两天,李渊确认了杨广的死讯,这样算来,消息从江都传到大兴历时两个月。
按照消息对等传递的原则,李渊在公元617年十一月十五日立杨侑为帝,尊杨广为太上皇,按照消息传递两个月来算,大约在公元618年正月十五日这一天,杨广听到了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那时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皇帝职位竟然被李渊盖了注销的黑章,从此自己的皇帝职位就算过期了,这又算哪门子事呢?
“李渊,你这个死老太太,看我怎么收拾你!”杨广只能在心里每天问候一下李渊,而在现实中,他又能拿入室抢劫的李渊怎么样呢?除了苦笑,他什么也做不了。当一个皇帝只剩下苦笑时,这个皇帝基本也就到期了。
杨广的苦涩其实由来已久,当然这杯苦酒都是杨品酒师自己酿造的。当初力排众议义无反顾三下江都其实已经埋下伏笔,因为在帝国的地理中,江都和大兴的地位实在不能同日而语。
打个比喻,大兴就是帝国的心脏,而江都只是帝国的手掌,以心脏控制手掌易,以手掌控制心脏难。杨广放弃大兴这个心脏,却直奔江都这个手掌,这一切只能说是自己惹的祸。现在李渊已经登堂入室,而杨广孤零零地漂在江都,当然这个漂也是自找的。
公元618年的杨广是孤独的,也是无助的。这一年他的帝国四分五裂,数人称王,偌大的帝国被大家切了蛋糕,而他只分得了江都那一角。这一年参与分蛋糕的人很多,有大兴的李渊、洛阳的李密、武威郡的李轨、天水郡的薛举、榆林郡的郭子和、朔方郡的梁师都、涿郡的罗艺、马邑郡的刘武周、上谷郡的王须拔、乐寿的窦建德、齐郡的王薄、鲁郡的徐圆朗、济阴郡的孟海公、海陵的李子通、历阳郡的杜伏威、馀干的林士弘、巴陵郡的萧铣、冠军的朱粲,总之来的都是客,就是没有谁再把杨广当成主人。
主人不再是主人,客人也不再是客人,主客之道一旦乱了套,那天下自然也就乱了套。值得一提的是,这一年也是年号最混乱的一年,把各式各类的年号都算上去,这一年有形形色色的年号二十一个,而原本,这一年应该只有一个年号:大业十四年!
大业已经谈不上了,大孽或许还有可能。杨广在心中不断反思着过去,却丝毫看不到未来。尽管口中不愿意承认,但他比谁都清楚,大业已经离他而去了,帝国也在风雨飘摇。
怎么办?怎样才能渡过人生的难关?此时的杨广就是在过独木桥,前面有狼,后面有虎,他能过去吗?
答案是能,昏过去!
杨广的确采用了昏过去的方法,具体来说就是用酒精的休克疗法。自从三下江都以来,他把工作的重心进行了重大转移,以前的他以国家建设为主,寻欢作乐为辅,而现在,寻欢作乐成了主旋律,国家建设成了边角料。
为了乐出风格,乐出水平,杨广在行宫内设立了一百余房,每一房内都是豪华装修,美女装饰,按照单循环的原则,每天抽出一房做东宴请杨广,一轮下来一百多天就过去了,然后再重新开始循环。别人过日子是按天,杨广过日子是按轮,别人的一年是三百六十五天,杨广的一年其实就是三轮。
在江都的每一天,杨广都是在酒中睡去,在美女丛中醒来,陪同他酗酒的美女有一千多人,这一千多人通常一天只喝一顿酒,而一顿酒喝一天。然而酒精麻醉的只是杨广的神经,却不是他的大脑,每次酒醒之后,他更加苦恼,只能接着用酒麻醉自己的神经,冲淡自己的意识。只有在酒里他才能回到过去,只有在酒里他才能找到从前的自己,也只有在酒里他才能记起曾经的大业。谁说酒不是好东西呢?
当然杨广也有清醒的时候,清醒后的杨广如同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怀着对这个世界的深深眷恋,退朝之后他会扎上头巾,穿上短衣短裤,提着手杖,一个一个游遍宫里的舞榭歌台,从白天一直走到夜晚,从日中一直走到日落。此时的他赫然发现,原来宫里是如此之美,而自己以前却从来没有发现。
晚上夜深人静时,杨广经常做的一件事是看天象和算命,这一直是他的业余爱好,居然已经达到了业余九段的水平。看着天象,杨广经常对萧皇后说:“天象异常,象征着我的那颗帝星暗淡,看来外边有很多人想害我。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使做不了皇帝,我也可以像陈叔宝那样当长城公,而你至少也是沈皇后(陈叔宝妻子)那样的待遇。不必过于烦恼了,喝酒,喝酒!”
夜已深,酒已残,星空暗淡。
沉醉后醒来的杨广突然拿起镜子端看着自己,他看到的不仅仅是韶华逝去的脸,还有经历岁月沧桑的脖子。这高贵的脖子曾经在晋州吹过风沙,在江南历过大雨,在百姓面前仪态万方,在四夷面前豪气干云,而现在,这么好的脖子又该谁来砍呢?
一旁的萧皇后惊愕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安慰,而此时,杨广又反过来安慰萧皇后:“富贵贫贱,痛苦欢乐,轮流交替,又何必过于悲伤!”
这就是杨广,皇帝杨广,太上皇杨广,丈夫杨广,佛教徒杨广,老者杨广,普通人杨广。历代都说皇帝是真龙天子,其实那都是骗人的,皇帝也是人,皇帝也是逃不出七情六欲的普通人。无论曾经辉煌,无论曾经神武,到最后,你都抵抗不住岁月侵蚀的苍老。
假使挫折早来十年,杨广不至颓废如此!
假使年轻十岁,天下之事未为可知。
挫折对李渊而言是人生的阅历,对杨广而言却是难以愈合的伤痕;李渊是生命力顽强的野草,愈挫愈勇,而杨广则是温室里的花,一旦温度变化,就是灭顶之灾。因此李渊能以五十一岁的高龄起兵,而杨广却在四十八岁那一年心灰意冷;李渊五十岁的人三十岁的心,而杨广,五十岁的人八十岁的心。
北方已乱,心意已散,一国之君杨广没有气力去恢复山河,却在酝酿东南割据。大国天子颓废到此,不知道到黄土之下他还有没有脸跟老爹杨坚打招呼了。如果杨坚地下有知,恐怕会马上找块豆腐撞上去再死一回,一了百了。
然而皇帝杨广不管别人怎么说,他是一心一意想迁都了。从地理位置而言,江都四通八达、无险可守,不适合建都,眼前最合适的地方就是丹阳郡(南京)了,毕竟在南北朝时,这也是一国之都,而且还据有长江天险。
迁都论一出,满朝文武七嘴八舌,内史侍郎虞世基代表拥护派,而右候卫大将军李才则是反对派,两个人当着杨广的面大吵一架,武将注定吵不过文官,李才败北愤愤退出。
其实李才代表着很多人的观念,他们认为杨广应该火速返回大兴,只要回到大兴,天下依然是杨家天下,而如果退保江东,那样只能眼睁睁看着国土流失,四分五裂,到最后江东也守不住。
无疑,李才的观念是正确的。如果杨广迷途知返,如果杨广能放下身段二次创业,天下并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毕竟到现在为止,杨广还是货真价实的皇帝,李渊的手里只有自己私刻的萝卜章。假使杨广大赦天下,号令天下各郡起兵勤王,那么握有橡皮章的李渊很可能形势急转直下,天下权柄将再回杨广手中。
然而,假设仅仅是假设,皇帝杨广已经累了,也颓废了,再也没有征陈的霸气和征高丽的勇气了,因为他的霸气和勇气已经在过去十三年里用完了。
狼和羊不可能是一条路,地主和长工永远不会是一条心,此时杨广这个最大的地主也遇到了不同心的问题,他手下的骁果卫已经跟他不是一条心了。
皇帝酝酿着迁都,而从关中而来的士兵却酝酿着返乡,迁都和返乡于是形成了巨大的矛盾,这个矛盾不断发展,不断扩大,到最后,矛盾终于成为死结,一道杨广永远打不开的死结。
惊变!
有的人想走,有的人想留,想走的是背井离乡的骁果卫,想留的是皇帝杨广。
此时江都的形势已经是暗淡一片,大兴沦陷,洛阳被围,政令不通,全国各地的供奉无法转运到江都来,因此江都也逐渐出现了粮荒的迹象,而粮荒动摇了骁果卫原本坚定的心。
骁果卫隶属于皇帝杨广的禁军部队,在皇家部队中属于待遇好、地位高的部队,这支部队的主体是关中子弟,而最后出问题就是出在了关中子弟的身上,因为这些人都想家了。
想家在现代看来不是问题,交通发达、信息通畅,想家的问题很好解决。然而在那个年代,信息不通、交通艰难,一封信需要走几个月甚至几年,在这种背景下,思乡的情绪也就会蔓延开来。
自从杨广公元616年三下江都以来,全军思乡的情绪就一直在蔓延,除了杨广,剩下的人其实都有思乡的心。这些思乡的人原本指望着过一两年就能回到故乡,然而一年多过去了,皇帝杨广依然没有回大兴的意思,于是回乡就成了一种奢望。
思乡到最后就发展成逃亡,士兵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他们的共同特点是都有一颗回乡的心。不过多数人也只是说说,毕竟军令如山,逃亡可不是闹着玩的。
终于还是有人带头吃了螃蟹,这个人就是禁卫郎将窦贤。窦贤的出逃还不是个人行为,而是一次集体行为,他是带着直属部下集体逃亡的,他这一逃,江都就炸了锅。皇帝杨广可以原谅个人的逃亡,但他无法原谅窦贤的打包逃亡,在他看来,这不是逃亡,是背叛。
“追回来,斩!”
杨广以为斩了窦贤这只鸡剩下的猴也就老实了,没曾想,鸡杀了,猴更闹腾了,从此逃亡的人更多。杀鸡儆猴居然起了反作用,什么世道啊!
杨广用他聪明的脑袋想了又想,终于又想出了一个办法,这个办法很绝:“逃亡者斩,部属有逃亡的领军者斩,另外赠送灭族!”
这个方法太绝了,对任何人都很绝,甚至包括皇帝杨广本人,正是这个决绝的方法,让杨广引火烧身。(倒霉孩子,告诉你别玩火!)
在杨广的酷令下,有三只猴子活跃了起来,为了自身的安全,三只活跃的猴子走到了一起来。三只猴子分别是虎贲郎将司马德戡、虎贲郎将元礼和直阁将军裴闵通。
当时司马德戡正奉杨广的命令率领骁果卫驻扎在东城,任务是保障皇帝的安全。然而司马德戡却已经无法集中精神,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安全可言了,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死路。
为什么说都是死路呢?这都是皇帝杨广造成的。
首先,司马德戡准备履行自己的职责,向皇帝报告骁果卫中有人想逃亡,然而司马德戡又担心杨广说他夸大其词,龙颜一旦不悦,当场打死也就是分分钟的事,因此这是死路。
其次,如果不报告,只要骁果卫有人逃亡,那作为领军的虎贲郎将,是负有领导责任的,不用啰唆,斩立决,打包赠送灭族。也是死路。
第三,即使手下无人逃亡,同时也不需要向皇帝汇报,但是谁能保证远在关中的家属不投降李渊呢?只要家族中有一人投降李渊,那么不好意思,斩立决,外送灭族。还是死路。
司马德戡,元礼,裴闵通分析完后颓然发现,皇帝杨广留给他们的是一道三选一的选择题:你们是死啊,死啊,还是死啊?选来选去都是死,还选什么呢?
那么如何才能逃出杨广设立的死亡选题呢,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弃考!这道题老子不答了!
弃考说白了就是逃亡,逃出生天,让杨广抓不着,死亡选择题自然也就失效了。
想了弃考这个秘方,司马德戡等人就开始寻找同盟军,这一找不要紧,弃考的队伍越来越壮大,这个队伍中有内史舍人元敏、鹰扬郎将孟秉、门下省符玺郎牛方裕、勋侍杨士览、虎牙郎将赵行枢等。
渐渐地,弃考已经不是小秘密了,而成了公开的秘密,大家不再窃窃私语,而是光明正大地在大庭广众下讨论,明白人知道这是研究逃亡方案,不明白的还以为他们在召开选举大会呢!
这个时候有个机灵的宫女听说了猴子们的弃考计划,本着对皇族的忠诚,宫女迅速报告了萧皇后,萧皇后不敢怠慢,赶紧带着宫女去见杨广,令她们大吃一惊的是,她们面对的不是皇帝杨广,而是鸵鸟杨广。
杨广听完宫女的汇报,勃然大怒:“这说的是什么话,太平世界都被你们这些人说乱了,推出去,斩了!”
得,机灵宫女没得到封赏,倒得到了兜头一刀,这个世界已经不正常了。
在这之后,还是有责任心强的宫女向萧皇后汇报,而萧皇后只能苦笑着告诉宫女,天下已经不可挽救了,再多说只能让皇帝烦恼,不必了。
此时的杨广就是一只鸵鸟,把自己的头埋在沙子里,然后跟自己说:“我什么都没看见耶!”
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像杨广这样,“我不思,所以我不在!”
如果猴子们仅仅执行弃考方案,那么鸵鸟杨广至少暂时安全,毕竟逃亡的不会是全部,而剩下的名额可以在当地招募填充,杨鸵鸟至少还可以苟延残喘一段时间。
然而,不久之后,弃考方案却发生了变故,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人的介入,这个人就是将作少监宇文智及。
宇文智及的名头不够响亮,而他老爹的名头却很响,他老爹就是杨广的死党宇文述。
宇文述有三个儿子,按着长幼的顺序分别为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宇文士及。从智商和学识来看,宇文士及是最高的,杨广最喜欢,顺便还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宇文士及。
相比之下,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则不太受待见,两个人曾经因为私自与突厥贸易被杨广判处死刑,直到被斩前的一刻才下令赦免,而且赦免还是看在宇文述的分上。在赦免死刑之后,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一直被软禁,直到宇文述去世之后,杨广大发慈悲,才把哥俩放了出来,并委以重任,然而他没有想到,这一放竟然是后患无穷。
宇文智及是怎么知道弃考方案的呢?他是从两个朋友那里得到了消息。这两个朋友,一个是赵行枢,一个是杨士览。赵行枢是他的铁杆朋友,而杨士览则是他的外甥。现在赵铁杆和杨外甥把弃考的方案告诉了宇文智及,并且约定三月十五日一早执行。
初听弃考方案,宇文智及很兴奋,同时对赵铁杆和杨外甥充满了感激,不过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这个弃考方案问题有个巨大的漏洞,这个漏洞就是忽视了杨广的威望。
在宇文智及看来,尽管杨广无道,但毕竟还是有人执行他的命令,一旦杨广下令追捕弃考的猴子,那么猴子必然逃无可逃,最终还是死路。
不逃是死,逃也是死,难道就没有活路了?
宇文智及缓缓地说:“有,但必须修改方案,不能弃考了!”
“不弃考,那不是死吗?”
“方案很简单,做掉出题人!”宇文智及缓缓地抛出了最关键的一句。
是啊,弃考不是万全之策,出题人还可以下令把人抓回来重考,然而如果做掉了出题人,考题也就不存在了,死路也就变成了活路。
宇文智及的话让赵铁杆和杨外甥茅塞顿开,他们不知道,这其实是宇文智及的经验之谈。在那次不遂的斩首中,宇文智及明白了一个道理,刀把只有握在自己的手中才最安全,一旦刀把握到了别人的手中,就要靠别人怜悯在刀口下生活,而这样的生活是朝不保夕的,因为刀随时有可能会落下。而现在,他就要争取把刀把握在自己的手中。
赵铁杆和杨外甥回去把宇文智及的建议传达给了司马德戡一干人等,大家一盘算,准备参与逃亡的猴子有好几万人,如果在逃亡路上遭遇杨广其他的部队,胜负没有把握,而如果用这些人直接来对付鸵鸟杨广,那胜负就在自己的手中,因为刀把完全握在了猴子们的手中。
盘算完毕,总觉得还缺点什么,想了半天想起来了,原来还差一个领袖,谁来当呢?经过赵铁杆的建议,就让宇文智及的大哥宇文化及来当吧,没有人比他更合适。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而现在被天降大任的宇文化及却在瑟瑟发抖,抖了半天,宇文化及还是答应了,因为他抵御不住当领袖的诱惑。
领袖搞定了,中层干部也到位了,剩下的问题就是发动群众了。虎贲郎将司马德戡知道,杨广的威信已经降到了冰点,只要在群众中点一把火,一定会让杨广在烈火中得到永生。
同历史上的很多起义和兵变一样,这次兵变也是从一段谎言开始的。
司马德戡从中层干部中挑选出两个人,这两个人是直长许弘仁,医正张恺,这两个人都是小官,不过他们有个共同的特点:人缘好,他们的任务就是到骁果卫中传播小道消息。
许弘仁和张恺进入了军营,鬼鬼祟祟地把小道消息传递给所认识的骁果卫,每传播一次总会强调一下:“我只告诉了你,你可千万要保密。”就这样,我只告诉了你,而你只告诉了他,没多大一会,小道消息就成了众所周知的秘密。
众所周知的秘密是什么呢?众所周知的秘密是这样说的:“皇帝听说骁果卫准备叛逃,正在酿造大量的毒酒,准备利用宴会的时机将骁果卫全部毒死,只留下南方人陪他守护江都!”
没有比这更恶毒的小道消息,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导火索。
三月十日,虎贲郎将司马德戡召集了全体骁果卫军官,进行了最后的动员,已经在心中完成动员的军官们一脸的悲愤,异口同声:“全听将军命令!”
其实,在骁果卫们酝酿兵变的时候,还是有一些异象发生的,不知道是天意如此,还是迷信使然。
这一段时间,异象连连。
动物方面:有乌鹊在杨广的幄帐筑巢,驱不能止;
星象方面;荧惑犯太微,按照星象说法这种星象象征人间有帝王被弑;
水文方面:有石自江浮入于扬子,石头莫名其妙漂起来了,世界不正常了,秩序要乱;
太阳方面:日光四散如流血。
这些异象综合到一起,隋书记载:上甚恶之。(杨广很不高兴!)
三月十日这一天,也是有异象的。这一天突然刮起了大风,天色阴暗,白昼如同黄昏,放在现在的北京,也就是一场极为普通的沙尘暴,而放在隋末的江都,这就是一个王朝的灭亡异象。
这一天,杨广其实还有救赎的机会,只可惜被秘书虞世基给耽误了。当时有忠于杨广的官员已经察觉了异常,并把消息通报给了虞世基,结果虞世基说,“再研究,再考虑”,这一研究,一考虑,兵变就发生了,所以说,官僚主义真是害死人!
错过了救赎的机会,司马德戡等人已经磨刀霍霍,元礼和裴闵通当晚正好在皇宫内值勤,这是天然的内应;城门校尉唐奉义跟裴闵通约定,当晚所有城门都半掩,都不上锁。(要了亲命了!)
当晚三更,司马德戡在东城集结数万骁果卫,燃起火把,与城外的部队遥相呼应,兵变开始。
东城燃起的火光惊动了神经衰弱的杨广,杨广连忙问裴闵通:“发生了什么事?”
“没啥事,草料库起火了,外面的人正在救呢!”忽悠死人不偿命!
闻听此言,杨广将信将疑,他不知道此时宇文智及已经在宫城外劫持了忠于杨广的虎贲郎将冯普乐,并封锁了各条街巷。
随同杨广在江都的皇孙燕王杨倓发现情况不对,连忙从城门侧的水洞爬了进去,一溜小跑跑到了玄武门前,正面撞上的正是内应裴闵通。杨倓不知裴闵通是敌是友,顺势撒了谎:“我得了急病快死了,请让我见祖父一面!”可惜他遇到的是净忽悠别人的裴闵通,小忽悠想忽悠住老忽悠,下辈子吧!
裴闵通不跟杨炎废话,只说了两个字:“拿下!”
三月十一日一大早,天还没有亮,司马德戡把军队交给了裴闵通,这些军队将接替宫城侍卫,全面控制局面。裴闵通带领数百骑兵进入成象殿,护卫士兵一看有骑兵闯入,大声招呼:“有贼!”
裴闵通一个激灵,立刻后退,同时下令关闭所有城门,只留下东门未关,算是给护卫士兵一个出路。裴闵通率领骑兵进逼,殿内的护卫士兵发现情况不对,又不愿意死磕,纷纷放下武器出城,然后找个角落看热闹去了。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选择看热闹,右屯卫将军独孤盛就选择了死磕。
独孤盛眼见全副武装的骑兵出现,不明就里地对裴闵通说:“哪来的军队,好像有点奇怪啊!”裴闵通轻蔑地看了独孤盛一眼:“形势至此,跟你无关,谨慎一点,别乱动就行了!”
如果是一般人可能就此走开,而独孤盛选择了抗争到底,对着裴闵通大骂一声:“老贼!你说的是什么话!”说罢就带领十几个侍从冲杀了过去,一番厮斗之后,独孤盛等全部被杀,以十几人对阵数万人,精神可嘉,结果残酷。
独孤盛并不是唯一一个抗争的人,御前带刀侍卫独孤开远也选择了坚持。独孤开远带领数百士兵冲到了宫城的玄览门前,敲门大喊,在孤独开远看来,军队武器还都齐整,如果杨广能出来鼓舞士气,仍有可能击退叛军,倘若不然,必定大祸临头。
然而任凭独孤开远喊破了嗓子,杨广还是没有出现,而独孤开远手下的士兵也开始有人逃散,这几百人对阵裴闵通的数万人,自然是螳臂当车,独孤开远很快被俘。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兵变的士兵倒也敬重他的忠诚,随即把他释放,条件是不要多管闲事。
历史总是由无数的巧合组成,这一次兵变的士兵也遇到了巧合。
原本宫城的玄武门是宫城最重要的一个门,易守难攻,只要能守到天亮,杨广就有可能转危为安,然而等到兵变士兵抵达玄武门时,他们发现,玄武门居然空无一人!
战略要地空无一人,这是唱的哪一出呢?
这一出戏叫里应外合。
原来宇文化及在宫中有一个内应,这个内应是一个姓魏的女官。当天魏女官利用职务之便假传圣旨,宣布在岗的士兵可以自由出宫,休息一天。有此等好事,自然没有人愿意错过,这一下玄武门就空了,加锁的防盗门一下子就成了摆设。司马德戡等人轻轻一推,抬脚就进,弄了半天,兵变如此简单啊。
在内应魏女官的策应下,兵变军一路杀进了宫城内的小巷,正苦于找不到杨广时,一个美女走了出来,指指西阁,杨广这下藏不住了。
杨广被兵变军押了出来,迎头就看到了裴闵通,这让杨广很纳闷,这个人从自己当亲王时就是自己的亲信,怎么今天就谋反了呢?裴闵通坦然地说:“我不敢谋反,只是士兵们想念关中,我们一起请你回大兴而已!”杨广一听马上回应:“嘿,我也一直想回呢,走,现在我跟你们一起动身!”
有些事错过了就无法回头,现在才想起回大兴,晚了!
此时名义上的领袖宇文化及已经被兵变军迎到了宫城门外,此时的他依然抖作一团,手扶着马鞍不敢抬头。
宫城内裴闵通正要求杨广上马出城,而杨广却矫情了起来,原来他嫌裴闵通的马鞍太旧了。裴闵通心中暗笑:“死到临头还摆谱呢!”也罢!
换上了新马鞍,杨广骑上了马,裴闵通一手提刀,一手牵马,一路出了宫城,宫城外的兵变军欢声雷动,这次轮到杨广瑟瑟发抖了。
宇文化及一看裴闵通押着杨广出来大惊失色,急忙吩咐:“还把他弄出来做什么,赶紧带下去下手!”
杨广怒视着宇文化及,试图用皇帝的威严吓住宇文化及:“宇文化及,如果你就此停止,我可以饶你不死!”
宇文化及不敢与杨广对视,只是连连向裴闵通摆手,拉下去,拉下去!
寝殿之中,杨广的路走到了尽头。眼前的这些人他都有些印象,而且对这些人不薄,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这些人会背叛自己呢?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想弄清带头的究竟是谁,而司马德戡说,领头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无数愤怒的灵魂附体。
此时隋唐著名的老油条封德彝奉宇文化及之命前来公布杨广的罪状,杨广看着这个老油条,黯然地说:“你一个知识分子怎么能做这种事!”一语既出,老油条也有羞耻感,默默地退到一旁。
该结束了,一切都该结束了。幼子杨杲还在哭泣,却被裴闵通一刀砍死在杨广的跟前,鲜血溅到了杨广的衣服上。杨广心痛地看着惨死的幼子,瞬间闪过一个念头:“孩子,下辈子别投胎帝王家了!”
刀又冲杨广举了起来,杨广保持着皇帝最后的尊严,一字一句地说道:“皇帝自有皇帝的死法,诸侯死于刀锋天下还要大旱三年,何况是皇帝,拿毒酒给我!”然而急切之间,宫城之内居然找不到一杯毒酒,富有四海的皇帝最后居然连一杯毒酒都得不到,讽刺,辛辣的讽刺。
杨广颓然解下自己的丝巾,交给了兵变军校尉令狐行达,他选择了跟大哥杨勇一样的死法,缢死!
在杨广的身后,慌乱的萧皇后与宫女一起用床上的木板拼凑成一个棺材,杨广与杨杲就挤在了里面,一起浮厝在西院的流珠堂。五个月后,江都郡守陈稜找到杨广的灵柩葬在了江都宫西郊吴公台,一生只爱江都好的杨广终于把自己永远留在了江都。
自此隋朝实质已经结束了,远在大兴和洛阳的皇孙杨侑和杨侗不过是权臣手中的傀儡,他们也将步祖父的后尘。隋朝总计四个皇帝,杨坚,杨广,两个都称为恭帝的杨侑、杨侗,四个皇帝都非善终。杨坚疑似被弑,杨广被兵变军缢死,杨侑、杨侗的结局都是一杯毒酒,四个皇帝,四代杨氏,死于非命,皆非善终。
江都兵变并不是杨广一个人的悲剧,在这次兵变中,被软禁多年的蜀王杨秀和他的七个儿子被诛杀,杨广那不受待见的次子杨暕及其两个儿子被诛杀,皇孙杨倓被诛杀,隋朝杨姓皇族以及皇亲国戚一个不留(杨暕的遗腹子杨政道是杨广血脉的唯一延续)。
同时被诛杀的还有内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蕴,左翊卫大将军来护儿,给事郎许善心(许敬宗之父)等人。
历史,有的时候无法理喻,有的时候啼笑皆非。江都兵变后不久,不少兵变将领后悔不已,不久之后,宇文化及居然痛恨兵变士兵将自己赶鸭子上架。
历史就是一个旋涡,旋涡内的人情不自已,旋涡外的人袖手旁观,情不自已的宇文化及最终没有修成正果,反而却为袖手旁观的李渊做了嫁衣。
人这一辈子,看清别人容易,看清自己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