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长歌——走不出的玄武门
杨文谋反
二十多年前,当太子杨勇与晋王杨广兄弟相争时,旁观者李渊只是不断地摇头。在他看来,手足相残,又何必呢?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杨字。回头看看自己的儿子李建成和李世民,李渊的心里充满了安慰,虽然自己没有大富大贵,但至少儿子们可以保持兄弟和睦。
然而,世界会变的,一切都会变的。李渊也不知道究竟是从何时起,儿子们变的不能相容,难道就是因为自己的这个皇位?
是的,就是皇位。皇位面前,只有第一,没有第二,只有君臣,没有兄弟。
同李渊一样,李世民也陷入了迷茫之中。以前他的迷茫是不知道如何尽快平叛天下,而现在他的迷茫是不知道如何走出兄弟相争的困局。皇位古往今来就是排他的唯一性,在竞争皇位的过程中注定不会有大团圆,也不会有哥俩好,那么自己又将如何摆平与建成、元吉的纷争呢?
想了很多天,愁了很多天,李世民抱定了一个信念:顺其自然!对于皇位,既不能当仁不让,也不能袖手旁观。一个字——“等”!
“等”不是虚度光阴,而是等待有利的时机。
“等”是将拳头收到自己的怀中,不是不出,而是等待出重拳的机会!
“等”是一种智慧,也是一种态度。
善于等待的李世民并没有等多久,就迎来了第一个机会,这个机会就是杨文幹谋反。
其实,杨文幹谋反只是一个偶然事件,根源还是太子建成与齐王元吉对李世民的算计。
自从兄弟三人的斗争进入白热化以后,建成和元吉对李世民的杀机渐起。元吉屡次劝太子建成除掉秦王李世民,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元吉甚至说:“当为兄手刃之!”
要说元吉也是个混不吝,这个人犯起混来神仙都拦不住。武德初年镇守并州时就是一派恶少的作为,喜欢打猎,曾经说过,“我宁可三天不吃饭,也不能一天不狩猎”。又纵容手下抢夺百姓的东西,蹂躏庄稼,肆意妄为。大白天就去抢夺别人的家畜。他所属境内的牲口、家畜几乎都被猎杀。老百姓对他十分怨恨,十分不满。
尽管李元吉是个混不吝,不过他也是个讲信用的人。在对建成做出承诺后,他就一直在寻找除掉李世民的机会。没过多久,他找到了。
这是个什么样的机会呢?原来李渊与李世民要一起到李元吉家做客。这下就给了李元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李元吉安排护军宇文宝伏于寝内,欲趁机刺杀李世民。幸好事到临头,李建成于心不忍,又制止了李元吉。为此,哥俩翻了脸。李元吉生气地说:“这是为大哥你着想,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事实上李建成一方面尚存兄弟情谊,一方面则是投鼠忌器,毕竟老爹李渊与李世民一起到元吉家做客,总不能就在老爹的眼皮底下做掉李世民。一旦老爹翻脸,或许哥仨一起被废,反正皇子有的是,二十多个呢。
李世民躲过了这一次近在咫尺的刺杀,而太子建成与齐王元吉对他的敌意却没有丝毫消除,反而变本加厉了。哥俩私召四方骁勇,并募长安恶少年二千余人,畜为宫甲,分屯太子宫左、右长林门,号为“长林兵”。这两千余长林兵成为李建成的关键砝码,在玄武门之变中差点扭转了战局。除了“长林兵”之外,李建成还把手伸到了外围,密使右虞侯率可达志从燕王李艺处征调幽州突骑三百,置宫东诸坊,准备补充进太子亲兵卫队。这三百突骑非同小可,久经考验,百战成钢。有了这三百突骑,太子建成这只老虎就插上了小翅膀。
然而建成的算盘并没有拨弄太久。没几天,三百突骑的事情就让李渊知道了。这让李渊也吓了一跳,三百突骑既是对李世民的威胁,同样也是对李渊的威胁。要知道这三百个狠人就在东宫附近,与李渊的寝宫距离,李渊用脚丫子都能量出来。
为了保证自己的睡眠质量,李渊叫来建成狠狠教育了一通,顺便遣散了三百突骑,再顺便把经手此事的右虞侯率可达志流放到了巂州。巂州就是现在的四川省西昌市,现在那里出名是因为那里有一个卫星发射中心。为什么会在那里建卫星发射中心呢?是因为那里荒凉,人烟罕至。那么倒退一千多年,巂州这个地面该荒凉到什么程度呢?
看来李渊这个父亲很护犊子,对自己的儿子手软,对别人的儿子手辣的一塌糊涂。
得力干将可达志虽然被流放到鸟烟罕至的巂州,然而太子建成的棋子并不只这一个,庆州(甘肃省庆阳市)都督杨文幹就是其中的一个。
杨文幹曾经当过太子宫的卫士,在工作的过程中就成了太子建成的铁杆。经太子推荐杨文幹就当上了庆阳都督,因此也成了建成的一颗布局的棋子。
出任都督的前期,杨文幹的任务就是招募勇士加以训练。训练期满后就将这些人送到长安,编进太子亲兵卫队,其他的时候则是随时待命,等待太子召唤。
武德七年六月,杨文幹等到了来自长安的消息:李渊将在本月前往仁智宫避暑。
按道理说,李渊避暑与一个庆州都督根本没有关系,那么杨文幹得到这个消息又有什么用呢?当然有用,因为李渊避暑与太子建成有莫大的关系。因为此次李渊前往仁智宫避暑并非李渊一个人,随行的还有秦王李世民和齐王李元吉,此时的京城长安只剩下李建成一个人说了算。
看过古装电视剧的人都知道,皇帝离开京城的时期是最敏感的时期,历史上的很多变故都是在皇帝离京时期发生,现在恰恰李渊也离开了京城。
对于李渊的这次离京,李建成也做了两手准备:一手对付李世民,一手召唤杨文幹。对付李世民的任务交给了齐王李元吉,示意李元吉伺机动手,说:“生死存亡的事情,成败就在这件事情上!”召唤杨文幹的任务则落在了内府郎将尔朱焕和校尉桥公山身上,他俩的任务是给杨文幹送装备军队的铠甲。
花开两朵,各自斗艳,李建成以为自己两路开花,两路结果,却没有想到,这两路到最后都成了无花果。
为什么两路都会成无花果呢?就是因为送铠甲的这一路掉了链子。
负责送铠甲的尔朱焕和桥公山从长安出发,一路走到了豳州。他们的目的地是杨文幹镇守的庆州,到此时刚刚走了一半。然而两个人却不准备再走了。久在太子身边,他们很清楚此时送铠甲的含义,说白了,就是谋反。而谋反可是灭族的罪,自己家里有几颗脑袋够李渊砍的呢?哥俩想来想去,终于痛下决心,不往北走了,咱往东走吧!
往北,是杨文幹镇守的庆州;往东,是李渊避暑的仁智宫。
往北,可能获得的是未来幸福期权;往东,可能获得的是现金。
比来比去,现金比期权更实在。两人一跺脚,直接把铠甲送到了仁智宫,顺便上报李渊:太子勾结杨文幹密谋起事!
太子谋反?别开玩笑了,天下迟早不就是他的吗?
接到奏报的李渊虽然震惊,但仍然心存怀疑。他实在搞不清太子谋反的动机。就在李渊举棋不定时,长安又传来急报:宁州人杜凤举向中央举报太子谋反。三人成虎,现在已经有三个人说李建成谋反了,莫非是真的?
长于谋略的李渊并没有乱方寸,而是找了个理由召唤太子建成从长安前来晋见。兵法上这叫“投石问路”,试试李建成的深浅。如果李建成真想谋反,那么就让你仓促起兵,首尾不顾;如果不想谋反,那么爷俩就当面把话说清楚,爷俩彼此交换一下底牌。
接到李渊召唤的李建成顿时大惊失色,他没有想到送铠甲的一路居然直接将铠甲送给了老爹,这等于直接让老爹看到了自己的底牌,那么接下来怎么办呢?是跟老爹死磕,还是跟老爹服软呢?
太子舍人徐师谟的意见是占据京城,父子死磕;詹事主簿赵弘智的意见则是放弃抵抗,父子和解。
究竟是死磕,还是和解呢?太子建成迅速在脑海中将双方进行了实力对比。颓然发现,自己实在没有跟老爹死磕的资本。自己唯一的资本就是太子身份,然而这个身份恰恰是老爹给予的。自己就是一个狐假虎威的风筝,而控制风筝的线却始终在老爹的手中。
当日,李建成出长安奔赴仁智宫,当面向老爹李渊请罪。距离仁智宫还有六十里,李建成将所有部属留在当地,自己只率十几个骑兵赶赴仁智宫,他要用这个姿态向老爹证明自己绝无反心。然而尽管李建成计划周密,他还是遗忘了一个关键的环节:庆州的杨文幹。
父子相见,相对眼红,李渊眼红是气火攻心气的,李建成眼红是装可怜哭的。高祖李渊大怒,建成叩头谢罪,用力过猛,几乎气绝身死(奋身自投于地,几至于绝)。即便这样,李渊还不准备饶恕李建成。当夜,将之软禁在帐幕之中,只提供粗麦饭以供充饥。指派殿中监陈福严密监视,同时派遣司农卿宇文颖前往庆州召唤杨文幹当面对质。
然而令李渊没有想到的是,司农卿宇文颖居然是个大嘴巴,原本宇文颖的任务只是征召杨文幹到仁智宫晋见,没想到一见到杨文幹,宇文颖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杨文幹。
于是难题一下子摆在了杨文幹面前,面对这个难题,杨文幹该怎么办呢?反还是不反呢?
事实证明,杨文幹是个彻头彻尾的粗人,此时如果不反,太子建成在李渊面前就不会落下太多把柄,顶多落一个结交外官,行为不检。而杨文幹一反,太子建成的罪名就坐实了,浑身是嘴也说不清,跳到长江也洗不清了。
杨文幹反了,李世民的机会来了,对付这样的小角色,李世民一根小手指头就够了。然而对李世民而言,更关键的是,太子不可信任了,那么自己的机会就来了。
接到老爹的召唤,李世民大步流星地赶到了老爹面前,李世民说:“杨文翰这个逆贼胆大妄为,应该派一名武将前去讨伐!”李渊说:“不行,这件事关系到李建成,我担心响应的人太多。你应该亲自前去,回来后我立你做太子。我虽然不能跟前隋文帝一样杀了自己的儿子,也应把建成封为蜀王。蜀兵战斗力不强,要是将来对你忠心耿耿,你就照顾好他们,要是图谋不轨,你收伏他们也很简单。”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李世民期盼多年的变局终于在这次小规模的叛乱中发生了。只要擒下杨文幹,自己就是新太子。
李世民兴冲冲的出发了,在他的眼前,皇位已经在向他招手,只要灭掉杨文幹,平息太子建成引发的叛乱,那么他就是大唐的储君。
然而,世上的事总是充满了变数,在李世民出军之后,一场围绕着太子建成的救赎也随之展开。
齐王李元吉,宠妃尹德妃,张婕妤,这些受过建成好处的人开始在李渊面前为太子建成说情。与此同时,隋唐两朝的老油条,侍中封德彝也在政府中网络一干人等为太子建成说情。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说的人多了,李渊的耳朵里也听出了老茧,同时也听到了心软,毕竟建成已经当了七年的太子储君,除了这次疑点重重的疑似叛乱,建成的表现一直很好。再者前朝杨勇的悲剧就在自己眼前发生,难道自己也要步姨父的后尘吗?废错太子,可是要动摇国本的。
几天后,李渊的态度发生了逆转,不再提废太子的话题,反而解除建成的软禁,派遣回长安继续居守,就当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
然而,发生的终究发生,这一切又怎么解释呢?李渊的解释是“兄弟不睦,相互指责”,本着凡事都有替罪羊的原则,这次事件李渊归罪于太子中允王珪、左卫率韦挺、天策兵曹参军杜淹,是他们撺掇兄弟不和,三个人一起上路吧,流放巂州,别忘了替李渊给可达志带个好。
数天后,李世民出军进逼杨文幹据守的庆州,杨文幹全军抵挡不住,全线崩溃,杨文幹本人被部将刺杀,人头被送给李世民。这场小规模叛乱,刚开了头,就结了尾。
回军路上,李世民得知父亲变卦的消息,心中只能一声叹息:又白忙活一场!
其实,说到底,杨文幹谋反就是一件迷案,疑点重重。我们目前看到的材料来自《旧唐书》、《新唐书》、《资治通鉴》,这三种资料一致宣称杨文幹谋反。事实上,杨文幹的谋反动机又在哪里呢?难道是太子建成想提前登基?难道太子建成已经感受到来自李世民的压力?即使太子建成占据京城,外有杨文幹策应,然而这样的胜算有多大呢?只要李渊一纸诏书,建成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之,难道建成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吗?
从相关资料来看,当时建成的地位还比较稳固,亲眼目睹前朝废储的李渊在储君的问题上更加谨慎,因为前朝的悲剧历历在目。
然而从李渊最后对此事的处理来看,李渊的结论是“兄弟不睦”,这个结论值得玩味。而三个替罪羊也很有意思,太子中允王珪、左卫率韦挺来自东宫,属于建成的部属。而天策兵曹参军杜淹则来自秦王府,属于李世民的阵营。李渊如此处理,实际就是将李建成和李世民各打五十大板!
就此,从隐晦的史实中可以做出一个假设:杨文幹谋反其实是李世民的一个反向策划!
事实的真相很可能是这样的:
太子建成和杨文幹确有内外呼应的企图,但仅仅是企图,而洞悉这一切的李世民在送铠甲的尔朱焕和桥公山身上做了手脚,让这次原本普通的送铠甲事件升级成了谋反(除了杨玄感,谁会在谋反前连铠甲都凑不齐)。同时征召杨文幹到行宫对质的宇文颖也很有可能是李世民的一个棋子,这个人彻底点燃了杨文幹的谋反之火。
由于年代的久远,史实的隐晦,历史的真相已经永远的被掩盖在岁月的浮尘之下。我们只知道,“杨文幹谋反”的最大赢家原本是李世民,只不过到最后,李渊将两个皇子各打了五十大板,这场疑似叛乱中杨文幹被杀,宇文颖被斩,王珪、韦挺,杜淹被流放,太子建成和秦王李世民各自虚惊一场,仅此而已。
然而,兄弟相争,一旦开始,就不会结束,随着第一回合的战平,第二回合接踵而至!
微妙的平衡
杨文幹谋反很快成为历史,李建成与李世民的争夺却还在继续。他们的争斗,有的时候很大,有的时候则是很小。然而在皇帝的家中,鸡毛蒜皮也没小事,一件小事或许就能左右皇位的最终归属。
先来说一件小事,这件小事其实也很小,有多小的呢?实际上就是个迁都的问题。
好好的怎么想起了迁都呢?这一切都是东突厥人惹得祸。
虽然晋阳起兵之初,李渊与东突厥结成了战略合作伙伴关系,然而伙伴关系随着李渊建都长安就演变成了摩擦关系。尽管还是伙伴,但是还是摩擦不断。没有办法,东突厥人不事生产,生活所需的日用品都生产不出来,再加上生产力水平远远低于李渊的唐朝,所以东突厥这个伙伴也就经常不打招呼到唐朝来借点东西,当然借的同时也没打算还。
一天两天还可以接受,时间长了,李渊也受不了,毕竟一睁眼就看见“伙伴”不打招呼就拿自己的东西,谁看了谁都不爽。
怎么办呢?
死磕?当然不行!唐朝刚刚从国内的硝烟中恢复一点元气,一个大病初愈的人怎么跟虎视眈眈早有准备的人斗呢?
继续花钱买和平?似乎也不行。钱越花越多,和平越来越贵,到什么时候才算一站呢?
那么该怎么办呢?
此时有人提了一个建议:火烧长安,远走他乡。惹不起咱躲得起!
这位天才接着说:“东突厥之所以屡屡侵犯边关,就是因为长安城十分富裕,关中土地肥沃。要是咱把长安城给烧了,那这些外族的人就不会再来进犯。”
令人感慨的是,李渊居然同意了这个天才的说法,随即派遣中书侍郎宇文士及逾南山至樊、邓,行可居之地,勘察可以迁都的地方。经过宇文士及的勘察,襄阳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对于迁都意见,大臣们分成了三派:太子建成、齐王元吉、裴寂属于赞成派;萧瑀等一干大臣属于装聋作哑派;而秦王李世民则是旗帜鲜明的反对派。在李世民看来,迁都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说白了是帝国的耻辱。
李世民说:“自古以来中原就有外族入侵的事情。但现在我们国力强盛,大治天下,却要因为胡人的威胁而迁都,这会让天下人耻笑的。”
显然李世民就是旗帜鲜明的死磕派。对东突厥求和不是办法,迁都也不是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求和的掩护下死磕。事实上,在贞观年间,正是李世民一手求和,一手死磕,最终将东突厥打的一败涂地,也用铁的事实验证了自己当年的誓言。
李世民的一席话深深打动了李渊,其实李渊又何尝愿意迁都?他对长安是有感情的,他生于斯长于斯,对长安的感情比杨广深的多,况且长安是他的福地,谁会轻易离开自己的福地呢?
李世民的话尽管打动了李渊,却没有打动太子李建成,在这个问题上,哥俩必定是要唱一出反调的。太子建成不动声色地看着李世民,“昔樊哙欲以十万众横行匈奴中,秦王之言得无似之!”那意思是说,你李世民说话怎么跟樊哙一样没谱,西汉的樊哙号称以十万之众横扫匈奴是不自量力,你李世民说这大话岂不是更加不自量力。
面对太子的反调,李世民反唇相讥:“这匹马跑得很快,能一下子飞跃好几丈的山沟。世民你最会骑马了,试试骑上它。”
其实,太子建成和秦王李世民各有各的道理,建成说的是眼前,李世民说的是日后。两个人说的都不算错,只是两个人的话语无形之中昭示着两个人的眼光,相比之下,纵横天下多年的李世民要比养尊处优的太子眼光更加长远,不因为别的,只因为他比太子走的路更多。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此言不虚。
经过当廷争论,“迁都”胎死腹中,李世民略胜一筹。
然而,李世民的胜利还是没有延续太久,虽然他的表态深得老爹李渊赏识,不过经过建成与妃嫔的添油加醋之后,李世民的表态就有了另外一种解释。
李建成联合嫔妃们对老爹说:“突厥居然屡次进犯,但是得到钱财就会退兵。李世民假借抵抗逆贼的名义,想要把兵权都揽在手中,只怕他想谋权夺位!”
同一件事情,往阳光处是一种理解,往阴暗处也是一种理解。李世民主张抵御东突厥可以理解为“为国分忧”,然而同时也可以理解为“假借御寇之名拥兵自重”。
向左,“为国分忧”,向右,“拥兵自重”,中国式的智慧实在太高深了。
同样的难题其实在中国的大历史中不断上演,比如南宋的岳飞,比如清朝的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同一件事情,两种解释,两种标准,作为当事人,又该何去何从呢?
向左,还是向右,李渊同样也陷入了两难,不过善于搞平衡的他还是想到了一个办法,“限制使用”。
何谓“限制使用”呢?简单说来就是,平时限制,战时使用。平时就把李世民当大臣一样使用,不搞特殊,没有兵权,战时则假以兵权,命为统帅。说白了李世民就是他的合同制元帅,战争开始,合同签订:战争结束,合同自动终止。如此以来,兵权始终握在李渊自己的手中,毕竟只有刀把握在自己的手里才最安全!
总体说来,“迁都”之争,李世民明胜暗负,表面上得到了老爹的赞许,实际上却受到了老爹的猜忌。这一回合,李世民负于李建成。
说完迁都的小事,再来说另一件小事,这件事也很小,小到这件事的主题只是一匹马。
武德七年的某一天,李渊同三个皇子一起到城南打猎。为了检查一下兄弟三人的功课,李渊命三个皇子比赛一下骑马射箭,看看哥仨谁的马上功课更好。
正当李世民准备翻身上马之时,太子建成牵过来一匹胡马。这匹马比中原马更加肥壮,不过有一个缺点是飞奔时脚步不稳,容易栽倒。这匹马在皇子中早已名声在外,只是因为马步不稳,没有人敢骑。现在太子建成不怀好意地将马牵到了李世民面前,顺势将了李世民一军,“此马甚骏,能超数丈涧。弟善骑,试乘之。”
此时李世民才知道,世间不仅有骑虎难下之说,同样也有骑马难下!
这匹马骑还是不骑呢?
李世民是一个脸面比命都重要的主,一个字,“骑”。
翻身上马,李世民跨着这匹胡马追逐射鹿。没有多久,胡马果然栽倒,李世民跃立于数步之外,马起,复乘之,如此反复了三次。旁边的人看着秦王如此折腾,不禁投去同情的目光,然而李世民却一脸轻松地回头跟宇文士及说:“彼欲以此见杀,死生有命,庸何伤乎!”
解决了骑马难下的难题,李世民以为事情就此结束了,然而事情还没有完,他随口说的那句话,居然成了自己的把柄!建成闻之,因令妃嫔谮之于上曰:“秦王自言,我有天命,方为天下主,岂有浪死!”(秦王说了,我有天命,是要拥有天下的主,哪能随随便便死呢!)
有天命,什么意思?难道他要将老爹取而代之?这不是皇帝杨广的做派吗?难道就这么急着让李渊下去陪他姨父杨坚?
是可忍,孰不可忍。李渊大怒,先召建成、元吉入殿,一盘问,哥俩异口同声的说:“当时确有此言!”
又是三人成虎,盛怒之下的李渊召唤李世民入内,责骂道:“天子该有天命,不是用计谋就可以得到的,你急什么急!”李世民免冠顿首,请下法司案验,然而即便如此,李渊的怒火还是无法消除。
此时如果没有意外发生,或许李世民是免不了被软禁几天的处罚,然而此时偏偏又有意外发生:东突厥的军队又来入侵了!
接到奏报,李渊的怒火顿时消了。不消也不行,他还得指着眼前这个儿子打仗呢。瞬即李渊改容,劳勉世民,命之冠带,与谋突厥,没办法,天下没有比他更能打的了。
第三回合最终一盘点,骑马难下的李世民再输一阵。
李渊猜忌李世民究竟是确有其事,还是李世民事后往自己脸上贴金呢?
从中国的大历史来看,恐怕是确有其事。
在之前,我已经说过,皇家的父子关系不能用普通人家的父子关系来衡量,皇家的父子既是父子,更是君臣。皇帝与皇子的关系既冠冕堂皇,又微妙无比。一方面每个皇帝都希望皇子快快成长,早日接过老爹的重担;而另一方面,皇帝又不希望皇子的羽翼过于丰满,那样自己的皇权就危在旦夕。
那么李渊为什么猜忌次子李世民而不是太子李建成呢?原因很简单,李世民带兵多年已经在朝中和军中积累下丰厚的人脉,而太子建成却因为多年留守没有形成强大的关系网,因此对于李世民的猜忌自然要高于李建成。
说到底,对于李渊影响更大的还是前朝往事,姨父杨坚“天知地知”的结局始终在他的脑海中萦绕,他是断断不会再步姨父的后尘。
那么怎么办呢?就是之前提到的方法,对李世民“限制使用”。
其实,皇子之间的争斗李渊并非不知,他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不知道而已。试想李建成把两千多名长林兵屯于太子宫左右,作为皇帝他焉能不知?他只是默认太子扩充势力对付秦王李世民而已,在他心中,他绝不希望某一个皇子一股独大!
然而,善于搞平衡的李渊不会想到,他搞了一辈子平衡,却始终搞不定儿子之间的平衡。
清官难断家务事,殊不知,皇帝更难!
升级,决战前夜!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三回合交锋处于劣势的李世民开始考虑自己的退路,毕竟他的强项是骑马征战,而宫廷斗争却不是他的强项。
怎么办?难道坐等失败的来临?
如果那样,他就不是李世民了。
思索了几日,李世民将目光落在了洛阳,那里曾经是他擒获窦建德,平定王世充的地方。那里也是他的一块福地,既然宫廷斗争捉襟见肘,那么何不退一步到洛阳去呢?退可以固守洛阳,进可以席卷长安,在李世民心中,洛阳就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块跳板。
选定了洛阳作为跳板,李世民先是派出了行台工部尚书温大雅镇守洛阳,同时派遣秦府车骑将军张亮率领左右侍卫王保等千馀人进驻洛阳,在进驻洛阳的同时,张亮还领到了一项特殊的任务:私下结纳山东豪杰以应对朝廷多变的局势。
为什么会有这项特殊任务呢?说白了就是李世民在洛阳扩充自己的势力,以应不时之需,毕竟长安就在老爹李渊的眼皮底下,在洛阳扩充势力要比长安隐蔽的多。当然为了执行这项特殊的任务,李世民是下了血本的,交给张亮金银财宝无数,总之一句话,“如果钱能够解决问题那就不是问题”。(反正他有三个铸钱炉)
说起来,张亮这个人在唐朝还是有一号的,后来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这个人的经历也挺复杂。
早年间张亮以种地为生,李密起义之后就跟随了李密,不过起初李密没有把他当回事,没有用。幸好当时李密军中有一场叛乱,这场叛乱给了张亮一个翻身的机会,张亮第一个向李密告了密。因为这次告密,张亮被提升为骠骑将军,顶头上司就是徐世勣,李密败亡,张亮就跟徐世勣一起投奔了李渊,因此被任命为郑州刺史。
要说张亮的命也够苦的,就在他上任的途中,郑州被王世充攻陷了,张亮这个郑州刺史还没上任就被王世充给注销了。那个时候兵荒马乱,往前走,上不了任,往后走道路不通又回不了长安。前后都无路,没有办法,张亮一咬牙,一跺脚就亡命于共城山泽当起了野人。这一当就当了有些日子。后来终于回到了长安,房玄龄、李世勣以张亮倜傥有智谋,推荐给秦王李世民,这下张亮就不用当野人了,改当秦府车骑将军了。
知恩图报的张亮在洛阳的扩充工作进展的也非常顺利,无论当地的还是附近的,听说张亮的招募都纷纷来投,口口相传。张亮的扩充工作名声在外,这一下却惊动了一个人,齐王李元吉。
那个时候,太子建成和齐王李元吉也将手伸到了洛阳,他们也想在洛阳扩充实力,却没想到洛阳地面的强人都归到了张亮的帐下,而且听说行情还很高。
“张亮收编强人,行情很高”,“张亮原为秦王府车骑将军”,两条线索一并联,李元吉得出了一个结论:秦王府图谋不轨。
李渊很快得到了李元吉的奏报,下令将张亮捉拿入狱,严加审问。这下张亮的麻烦大了。然而令李渊和李元吉都没有想到的是,张亮这个人太绝了,怎么个绝法呢?
进了监狱之后,张亮居然一言不发!
无论如何逼供,诱供,张亮就是一言不发,就像从来不会说话一样。那个年头审案主要看口供,不像现在零口供也能判刑。既然张亮一言不发零口供,那就意味着张亮无罪。
过了一段时间,在秦王李世民的干预下,零口供的张亮被无罪释放,依旧回洛阳任职,招兵买马的工作继续。
零口供的张亮一举赢得了李世民的彻底信任。对于张亮,李世民的评价只有六个字:你办事,我放心!
洛阳的扩充在继续,长安的宫廷斗争又何尝停止?不久,李世民又遭遇了一次险情,这次险情也是一件历史迷案。事情的起因是一顿酒!
《资治通鉴》的记载是这样的:建成夜召世民,饮酒而鸩之,世民暴心痛,吐血数升,淮安王神通扶之还西宫。上幸西宫,问世民疾,敕建成曰:“秦王素不能饮,自今无得复夜饮!”
《旧唐书》、《新唐书》的记载基本相同,基本事实是太子建成请李世民饮酒,顺便在酒里放了毒。
这件事情究竟是真,还是假呢?天知地知。
一方面,建成在自己家中请客,然后在酒中放毒,这样的作案手法是否太低劣了呢?另一方面,争储夺嫡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秦王李世民能在皇宫中射杀太子,那么太子在自己家中毒死李世民似乎也能说的过去。
争储,一切皆有可能。
在这次疑似下毒案之后,难题再次出给了李渊,两个皇子的相争必须要有个了断了,不了断,迟早要出人命。
然而,手心手背都是肉,又该怎么了断呢?想来想去,李渊只能采用最简单的办法:一分为二!
李渊因此跟李世民说:“你的功劳不可忽略,但是建成被立为太子很久了,我不忍心废他的太子之位。这样吧,以后你统率洛阳以东,洛阳以西归你大哥李建成管。”
也就是说,李渊准备将事情简单化,让李世民居于洛阳,自陕以东均由李世民说了算,相当于分家单过。从此李世民和李建成各顶各的门头,两不相欠,这样就没得打了。
实际上,这是一个烂的不能再烂的主意,一块饼能分,一个馒头能分,天下岂能如此简单的中分?即使中分后能够维持暂时的安宁,然而时间长了呢?一统天下的野心哪一方能压得住呢?
幸好,这个烂主意很快就被叫停,叫停的居然是太子建成和齐王李元吉,难道他们爱好世界和平?
当然不是,他们为的是降低自己的打虎难度。
如果李世民出镇洛阳,建天子旌旗,自陕以东皆王之,那么以李世民的雄才大略,李建成和李元吉从此绝不是李世民的对手。而如果将李世民困在长安,势单力薄,那么打死这只独孤的老虎还是相对容易的。
宁打饿虎,不惹群狼,关键在于难度完全不一样!
中分天下无疾而终,分庭抗礼也不现实。困在长安的李世民不得不继续面对宫廷的斗争。坦白的说,若论宫廷斗争,李世民确实不是建成和元吉的对手。
其实建成和元吉的手段也并不高明,他们只是牢牢的抓住了一点:皇帝的安全感。
难道李渊也没有安全感?是的,自古以来的皇帝最不缺的是钱,最缺的就是安全感。尤其李渊这种五十岁以后才趁乱登基的皇帝,他们的安全感比其他皇帝更缺失,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皇位是如何得来,同时也担心皇位以同样的方式失去。
现在国内大体底定,割据势力已经不再是皇位的最大威胁,那么现在哪种势力对皇位的威胁最大呢?当然是皇子,尤其是像李世民这种在军中有极高威望的皇子。
翻看唐代的史料我们会发现,多数记载都是李渊猜忌李世民,一方面有李世民为自己贴金的成分,一方面却是出自真实的史实。事实上,像李世民这样的皇子在历代都会被猜忌的,比如李世民在贞观年间也要废掉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尽管两人各有各的问题,但最大的问题是结党,而结党恰恰构成了对皇帝的威胁。李世民最终选择的皇子是李治,为什么呢?因为那时的李治刚刚十五岁,没有结党,这样的皇子对老爹而言最安全。
有了老皇帝李渊的不安全感,再加上太子建成和齐王李元吉的诋毁,李世民在李渊心中的形象直线下降。久而久之,李渊对李世民的戒心也日甚一日,采取行动也只是时间问题。幸好此时还有中间派大臣起了一下缓冲的作用,这个人就是南陈的皇族后裔陈叔达。
陈叔达谏说:“秦王李世民立有大功,不能把他废了。而且他的性格刚猛,稍稍被压制,就会十分愤怒。万一有什么大变故,皇上你到时候后悔莫及啊!”
一语成谶,陈叔达的话阻止了李渊废李世民的心,却在无意中指出了李渊的险境:或有不测之疾,武德九年的玄武门,就是李渊的不测之疾!
然而,即便陈叔达阻止,齐王李元吉还是不甘心,这一次他做的更彻底,索性向老爹李渊当面密奏:除掉秦王李世民!(一家什么人呢?)
由此可见,三兄弟的争斗其实由来已久了,远在武德四年就开始了。正像我前面所说:外敌当前,兄弟御于外;外敌消灭,兄弟阋于墙。
争斗还在继续,双方都在积累着力量。看似平静的背后,掩饰的是兄弟三人能量的不断翻腾。兄弟三人齐心协力,为初唐的政治打造了一个硕大无比的火药桶,而要命的是,每个人的手中,都有一支点燃火药桶的火把。
争斗继续往深入发展,深入到挖对方墙角的地步。一般到了互挖墙角的地步,那么离掀开底牌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建成和元吉把挖墙角的主要方向放在了武将身上。因为他们的阵营尽管有冯立、薛万彻这样的武将,但是跟秦王府的武将比,还是差着数量级。
建成的第一个目标是尉迟敬德,对于尉迟敬德他闻名已久了,而齐王李元吉更是可以现身说法。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齐王李元吉曾经是尉迟敬德的手下败将。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一场表演说起。有一次李渊与诸皇子举行宴会,兴之所致,李世民让尉迟敬德表演徒手夺矟,矟(Shuo)是古代的一种长矛,而尉迟敬德的拿手好戏就是徒手夺别人手里的矟。无论对方使的多好,一不留神就会被他夺走。看到兴起,李元吉颇为不忿,因为他的兵器也是矟,起身要与尉迟敬德一较高下。原本为了安全起见,尉迟敬德表演夺矟时都将矟尖卸掉,这次为了让李元吉信服,尉迟敬德一挥手,“齐王不用卸矟尖了,拿着矟直接来吧”。受了刺激的李元吉连续较量了三次,三次都想刺死尉迟敬德,结果三次都被尉迟敬德从手中将矟轻松夺走。李元吉当场下不了台,两人自此就算结下了梁子。不过从心底,李元吉还是佩服尉迟敬德。
这样一员虎将,建成自然垂涎三尺,遂以金银器一车赠予尉迟敬德,并以书招之:“盼望有幸得到长者的照顾,这点礼物就算加强一下我们贫贱时相识的友情吧!”(愿迂长者之眷,以敦布衣之交)
当朝太子,话说到这个份上,这就是给尉迟敬德好大的脸了。然而尉迟敬德恰恰是那种给脸不要脸的人,说什么也不肯答应。
拒绝了太子,尉迟敬德又将太子挖墙角的事情报告了秦王李世民。李世民看着尉迟敬德,感动不已,不过在感动的同时也为尉迟敬德担心,拒绝了太子的糖衣,恐怕炮弹就在后面。
果然,没过几天,太子建成居然派出了杀手,目标正是尉迟敬德。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么谁都别用。
不过太子还是低估了尉迟敬德,得知消息的尉迟敬德索性将家中的所有门窗全部打开,自己大喇喇地躺在床上等着刺客上门。受命刺杀的刺客几次已经进入了尉迟敬德家的庭院,透过大开的窗户,清晰的看到尉迟敬德正甜美的遨游梦乡,进,还是不进,杀,还是不杀呢?
徘徊了几次,刺客还是不敢进,天知道尉迟敬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
死诸葛吓退活司马,靠的是谋略;睡敬德吓退活刺客,靠的则是胆识。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相惧;
心底无畏,则死又何惧?
吓退了刺客,尉迟敬德以为躲过了一劫,然而没有想到,太子建成用的是连环劫。
收买不成,刺杀不成,那么还有一招,诬陷!
李元吉又拿出当初对付张亮的那一套,在李渊面前打了一个小报告:尉迟敬德图谋不轨。小报告一上,李渊随即将尉迟敬德逮捕,严加审问。然而这一次李渊又失败了,秦王府的武将们就像用特殊材料做成的,无论如何审问,就是不说。
不过这一次,李渊却准备把恶人做到底,竟然准备将尉迟敬德处死,估计还是想把尉迟敬德当成皇子不和的替罪羊。然而想处死尉迟敬德又谈何容易,秦王李世民愣是顶住压力,非要救尉迟敬德一命,这可怎么办呢?
查无实据,秦王力保。李渊想来想去,还是放过了尉迟敬德。然而这一放就是他的一生之祸。经此劫难之后,尉迟敬德就算把命彻底交给了李世民。从今以后,尉迟敬德眼中只有秦王,没有皇帝,更没有太子和齐王。在日后的玄武门之变中,尉迟敬德射死齐王,进而全副武装威逼老皇帝李渊。玄武门之变,尉迟敬德功劳第二,没有人敢居第一!
其实这一切都是拜李渊和李元吉所赐!
挖不动尉迟敬德的墙角,太子建成和齐王元吉又将矛头指向了秦王府左一马军总管程知节(程咬金)。已经经历过张亮和尉迟敬德的强硬之后,哥俩给程知节准备的不是敬酒,直接就变成了罚酒。在李渊面前又是一个小报告,李渊随即将程知节派往康州(甘肃省成县)担任刺史,意思很明显:哪凉快哪待着吧!
然而没想到,程知节也是个牛人,居然顶着坚决不上任。程知节曰:大王股肱羽翼尽矣,身何能久!知节以死不去,愿早决计。(由此可见,李渊的皇帝威严要打折扣的!)
程知节顶牛坚决不上任,太子建成和齐王李元吉也没有太多的办法,毕竟他们最管用的法宝就是老爹李渊,然而这个法宝也不能老用,用的多了恐怕就不灵了。
对付完程知节,哥俩转而对付秦王府的另一个牛人。这一次又走回到了老路:金钱收买!这个牛人是谁呢?秦王府右二护军段志玄,就是贴身跟随李世民厮杀的那位。
然而,面对送上门的金银绸缎,段志玄的反应跟尉迟敬德一样:原物奉还。
到这个时候就不得不佩服李世民的人格魅力了。按照规矩,来挖墙角的出的价钱绝对要高于本主的价钱,不然没有人愿意轻易跳槽。然而即使太子建成开出了大价钱,秦王府的牛人们却一个也没有动,这是为什么呢?只能归结为人格魅力。
如果说全世界什么东西都可以用金钱购买,那么最后一定有一样东西金钱无法收买,这个东西是什么呢?人心!
一直碰壁的建成和元吉不会想到,在他们大张旗鼓挖秦王府墙角的同时,秦王李世民也不动声色地挖起了他们墙角。与建成、元吉不同的是,他的目标很小,行动同样低调,他所挖的人物在太子宫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然而就是这个小人物的一个消息,让李世民迎来了一生的重要转机!
这个人物先暂且不提,稍后他将登上历史的舞台。
回过头来还是来说秦王府的那些人,这些人在武德七年到九年的日子并不好过。武将要么被挖墙角,要么受到各种莫名其妙的处分;而文官呢?日子也不好过!秦王的“十八学士”并没有维持多久,这些人陆陆续续被以各种名义调走,人才流失让李世民叫苦连天,不知所措,无奈之下,求计于房玄龄。房玄龄微微一笑,对李世民说了这样一句话:“王府虽然走的人很多,那都没什么好可惜的。杜如晦这个人有大才!要是大王只想镇守一方做个王爷,那你用不着他;若是大王想君临天下,那就得倚靠此人了。”
经此推荐,杜如晦一跃成为李世民的重要幕僚,秦王府的重大谋略都是由房玄龄和杜如晦参谋做出,这两个人是李世民名副其实的左膀右臂。
然而左膀右臂到现在也成了太子建成的眼中钉,建成谓元吉说:“秦王府只有房玄龄和杜如晦的谋略还算厉害!”随即又给李渊打了一个小报告,李渊很快批示:将此二人赶出秦王府,非皇命不得再进!
这日子实在没法过了!
我为鱼肉,人为刀俎,粗人樊哙都知道鸿门宴的危局,秦王府的牛人们何尝不知道王府的危局。
其实,在许久之前,房玄龄与长孙无忌已经看到了危局,两个人还有过一次深谈。那时房玄龄担任行台考功郎中,而长孙无忌担任比部郎中,两个人以往关于时局谈论的并不多,而随着危局逼近,两个自视甚高的人终于走到了一起。
房玄龄说:“现在矛盾激化了,要是对方发难,我们肯定大败。不如让秦王直接掌握废立大权!如今已经没什么退路了!”
长孙无忌说:“我早就这么想了,只不过不说而已。你现在说的正合我的心意!”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已经看透了皇子争斗的危局,而这个危局在老皇帝李渊那里无药可解,而李世民倒是有解开的可能,这种可能就是行周公之事,说白了就是将废立大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长孙无忌是李世民的大舅哥,两人亲密无间,这种重大的事情只能让长孙无忌先试探一下,然后房玄龄这样的外人才能卷入。
长孙无忌入内与李世民交了底,这一交底让李世民顿时紧张了起来。其实自己掌握废立之事他自己也曾经想过,然而念头仅仅一闪而过,不敢往深里想,毕竟那意味着大逆不道。听长孙无忌再次提起,李世民发现,废立之事已经成了华山一条道,自己即便想绕开也绕不开了。
要么杀人,要么被杀,李世民有第三条路可选吗?
重大的事情还是听听房玄龄的意见。李世民召来了房玄龄,房玄龄什么态度呢?当然跟长孙无忌说的一样。房玄龄说:“大王你战功盖世,继承大业理所当然,不用再犹豫了!”
到了这个时候,诛杀建成和元吉已经提上了台面,李世民既没有完全肯定,也没有完全否定,因为他实在找不出第三条道路可走。此时另外一个关键的人物也加入到游说的队伍,这个人就是房玄龄的老搭档杜如晦,自此三人口调一致,总之一句话,“要么杀人,要么被杀”。
房玄龄和杜如晦被扫地出门之后,原来的铁三角只剩下长孙无忌一人,不过长孙无忌还是很快找到了同道中人,这些人都是谁呢?分别是长孙无忌的舅舅雍州治中高士廉、左候车骑将军侯君集以及老相识尉迟敬德等,这些人的工作就是日夜不停奉劝李世民诛杀李建成、李元吉。
然而李世民还是犹豫未决,又求计于灵州大都督李靖,李靖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表态。随后问计于行军总管李世勣,李世勣同样如此,不置可否。
李靖和李世勣是聪明的,手握兵权的大将万万不能卷入皇子纷争。一旦卷入,凶多吉少,押宝成功或许荣耀一生,押宝失败必定是灭族之罪,说到底大将不能与皇子走得太近。保持中立,最终你会赢得每一方的尊重!
根据《资治通鉴》记载,李靖、李世勣缄口不言保持中立。同时也有权威史料记载李靖、李世勣向李世民表示过忠心。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李靖和李世勣没有直接参与过玄武门之变,而在李世民登基后,两个人都得到了重用。从这个结果来看,两人在关键时刻应该向李世民表过忠心。
一方摩拳擦掌,一方磨刀霍霍,双方的天平总有一天会打破,这一天来了。
同大唐开国一样,玄武门之变的直接导火索还是跟东突厥有关。就在秦王跟太子双方暗战升级的同时,不受欢迎的邻居东突厥人又来了。这一次东突厥将军阿史那郁射设率数万骑兵南下黄河河套,进入唐朝境内,包围乌城(陕西省定边县南),战争一触即发!
按照惯例,如此规模的大战一般需要李世民出马。然而就在李世民在府中等待李渊征召的同时,太子李建成在李渊面前推荐的却是另外一个人:齐王李元吉!耳根一向偏软的李渊同意了太子的提议,随即命李元吉督右武卫大将军李艺、天纪将军张瑾等救乌城。
帅位被抢,李世民心中不太痛快,然而父皇已经下令,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
令李世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李元吉在父亲李渊面前又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请尉迟敬德、程知节、段志玄及秦叔宝等与之偕行,简阅秦王帐下精锐之士以益元吉军。
李世民顿时明白了一个成语:釜底抽薪。此时的李世民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明白这四个字的含义,也更加清楚这四个字的分量,这分明是要把他放在案板上乱剁!
房玄龄、杜如晦被扫地出门,四员猛将再被抽走,精锐士兵被抽调。如果真是这样,秦王李世民在长安城只是一个寓公,一个匹夫而已,届时太子建成要对付他比对付一窝蚂蚁都简单!
怎么办?遵命还是抗命?是抗争还是顺从呢?
就在李世民犹豫不定时,一个神秘人物来到了秦王府,这个人就是李世民先前在东宫挖的墙角,这个人的品级很低,只是一个从七品,官职也不大,率更丞。
这个人叫王晊,此时已经被李世民挖墙角成了秦王府安插在东宫的“无间道”,现在王“无间道”传来了一个令李世民无比震惊的消息,正是这个消息,引爆了长安上空的火药桶。
王晊密告李世民说:“太子跟齐王商量过了,明天饯行的时候把你杀了,然后再把你的将军用计玩杀。事后就率军逼宫,谁敢不服?”
这个消息表明,太子建成和齐王李元吉准备在饯行之时动手除掉李世民,随即向老爹李渊逼宫,顺便将尉迟敬德等人一起坑杀,一了百了!
狠!狠!狠!怎一个狠字了得!
李世民将王咥的话一一告诉了长孙无忌等人,秦王府一下炸了锅,长孙无忌等随即力劝李世民先事图之。李世民叹说:“骨肉相残,我不忍心。不如咱们先等等。要是他们真的造反,咱们再去讨伐。”(后发制人)
闻听此言,尉迟敬德说:“谁不怕死?现在大家把命交给你都是天意。现在大祸临头了,大王你还不担心。我虽然出身低微,但也不会束手就擒,到时候我就走了。”(将上一军)
尉迟敬德话音刚落,长孙无忌说:“不听敬德的话,我们败定了。敬德走的话,我也会离开的。”(再将一军)
尉迟敬德与长孙无忌都不同意李世民的后发制人,他们全都主张先下手为强,末了还给李世民下了最后通牒:你如果不先下手,我们这些人就不管你了,我们各自逃命,你自己留下来等死吧!
面对尉迟敬德和长孙无忌的摊牌,李世民急忙阻止,“我的意见你们也不能全部推翻,你们再研究一下,看看有没有更为稳妥的方法!”稳妥?刀架在脖子上,到哪里找稳妥呢?
尉迟敬德说:“王今处事有疑,非智也;临难不决,非勇也。且大王素所畜养勇士八百馀人,在外者今已入宫,擐甲执兵,事势已成,大王安得已乎!”
尉迟敬德的意思是责怪李世民不智不勇,进而摊牌说,即使你秦王想息事宁人,你手下那磨刀霍霍的八百勇士答应吗?他们手里的刀答应吗?都不会答应!
李世民还在犹豫,他很清楚迈出这一步将有多难,而一旦迈出这一步,就再也不能回头。
成功,则残杀兄弟,逼父退位;失败,则身首异处,落得乱臣贼子的永世骂名。
世界上有比这更难做的选择题吗?
看李世民下不了决心,长孙无忌们继续着自己的游说:“何况李元吉也不是省油的灯,只怕将来他也会造太子的反。他与太子用计陷害大王您,然后齐王再用计构陷太子,那时天下就乱了。”
长孙无忌们的说服还是很有技巧的,他们拉出了李元吉这个话题,进而就增加了说服的力度。在他们看来,即使李世民有“舍身饲虎”的精神,同样也挡不住李元吉的虎狼之心。因为李元吉明帮太子,实际却暗藏祸心,一旦李世民被除,李建成也不会幸免。届时大唐江山将会落到一个暴戾只好打猎的君主之手,那将是怎样一幅景象呢?
看李世民已经有所动心,长孙无忌又拿出了一个更有说服力的案例,舜!
根据《史记》记载,舜在继位之前不受老爹和继母待见,老爹和继母都希望舜的弟弟为王,因此千方百计想置舜于死地,两次险些得手。一次舜正在挖井,老爹和继母在上面动了手脚,把井给填死了,不出意外的话,舜就死定了。不过意外发生了,大智大勇的舜居然像鼹鼠一样从井壁上挖了一个洞,自己又上来了;另一次舜在屋顶上修屋顶,老爹在下面放了一把火,不出意外的话,舜又死定了,结果意外又发生了,舜拿了两个斗笠当翅膀,一抖翅膀,像个鸟人一样从屋顶上飞下,平稳落地,毫发无伤!
现在舜的事迹成了说服李世民的重要工具!
李世民依然犹豫未决,众曰:“大王以舜为何如人?”
李世民对曰:“圣人也。”
众曰:“使舜浚井不出,则为井中之泥;涂廪不下,则为廪上之灰,安能泽被天下,法施后世乎!是以小杖则受,大杖则走,盖所存者大故也。”
众人这席话是什么意思呢?翻译过来就是说,假如舜挖井的时候光认倒霉不出来,那么早就化成井里的泥土;假如在屋顶起火时不下来,那么早就成了屋顶上一堆灰,怎么会有后来的泽被天下,法施后世呢?《论语》中孔子也说过,父母如果用小棍子打,做子女的要承受。如果用大棍子打呢,做子女的就可以逃跑了,毕竟生命关系重大,必须先保住命啊!
是啊,舍身饲虎也要看对象是谁,建成和元吉这样的人值得为他们舍身饲虎吗?
不值得!要死要为江山社稷而死,要活也要为江山社稷而活!
尽管已经想到了这一步,李世民的心里还是没有底。因为他知道,这一次他的对手不仅仅是建成和元吉两个,其实还有一个隐形的对手,这个对手就是老爹李渊。自己挑战太子,实际上就是挑战老爹的威严,毕竟废立太子的权力在老爹手中,而不在自己的手中。
一旦与太子决战,实际也就跟老爹一起走进了死胡同。那时尽管不会到弑父的程度,然而也要逼老爹退位,结束他的政治生命。结束了老爹的政治生命,又与剥夺他的自然生命有多大区别呢?在皇权终身制的背景下,皇帝的政治生命与自然生命如影随行,政治生命结束了,那么自然生命还有多大的意义呢?
在李世民经历的人生中,经历的大战无数,然而眼前的这一战却是最难把握,最难抉择的一战。因为这一战将家和国紧紧捆绑到了一起,又将亲情与皇权裹胁挟了一起。要家就不能有国,要国就不能有家,要亲情就别惦记皇权,要皇权也就顾不上亲情。世界上最难打的仗不是大仗,也不是恶仗,而是这种家国缠绕,亲情与皇权裹挟的仗。
既然人无法理清,无法决断,那么问问天意吧。
李世民命人拿出龟壳,准备占卜一下吉凶,问问天意如何,没想到刚拿出龟壳,一个人就冲了过来,将龟壳扔在了地上,什么人这么大胆子?
这个人是李世民的亲密幕僚张公谨,玄武门事变的干将之一。此人不仅力大无比,而且胆识过人,看到李世民还要扔龟壳看天意,张公谨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说道:“占卜的目的是要请神明决断,现在我们都已经决断了,还占卜什么?如果占卜结果不利,难道我们就不干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事到如今,你李世民还有别的选择吗?
不干,前面死路一条;干,死路或许变成活路,你是干啊,干啊,还是干啊?
一个字,干!
孟子曰:以一不义,杀一无辜,则不行。这句话适合儒家的标准,但从来不是帝王的准则。在通往皇权的道路上,没有什么可以阻挡。
下定死磕的决心,李世民命长孙无忌召唤被扫地出门的房玄龄和杜如晦前来共商大事。令人意外的是,这对左膀右臂居然拒绝了这次召唤,这是为什么呢?难道这两个人要背叛李世民?
其实都是让李渊给吓的,李渊当初将二人扫地出门时说的已经很清楚,非皇命不得私见秦王,所以房玄龄才说:“我们奉旨不再跟着秦王混,今天要是去了秦王府,只怕我们人头不保。”
听到长孙无忌的回话,李世民怒不可遏,难道这两个人敢背叛我?随即取下佩刀交给尉迟敬德,“你去看看,他们要是不来,就把他们的人头带来。”
要么人来,要么头来,自己选!
看着杀气腾腾的尉迟敬德,房玄龄和杜如晦知道这位老兄除了李世民,天王老子的话都不听。两人对视一眼,他们知道,决战的时刻到了,他们命中躲不过这次决战。
胜则帝王将相,败则乱臣贼子,是胜是败都要壮着胆子博上一博!
按照尉迟敬德的安排,房玄龄与杜如晦换上了道士服。两个假道士与长孙无忌一起快步走进了秦王府,而尉迟敬德则走了另一条路,随后回到了秦王府。他们知道,这一次将是他们最后一次平静的走进秦王府,等到走出王府时,就一定会让长安石破天惊!
时间走到了武德九年六月一日,这一天,天空中有异象发生:太白昼见,金星白昼划过长空。如果放在现在,这只是一次非常普通的天文现象,而在古代,这是人间巨变的一个征兆。《汉书天文志》记载,金星白昼划过长空,昭示着人间将发生巨变,天下将要更换君王。
其实,太白昼见,说白了,就是白天能看到金星。白天看到金星的效果是什么样呢?就是天上有两个“太阳”,一个亮,一个相对较暗,亮的是太阳,相对较暗的是金星,尽管两个一明一暗,但最终的结果是二日并存。
这一天,长安城中很多人看到了划过长空的金星,上岁数的人心中闪过一丝忧虑:难道又要改换君王?武德皇帝刚刚坐了九年,难道又要天下大乱?
哎,这世道!
长安城中的百姓在不安中熬过了六月一日,六月二日一切正常,人们稍微松了一口气。然而时间走到了六月三日,这一天,金星再次白昼划过长空。莫非更换君王的事情已经板上钉钉了?
此时有一个人悄悄地走进了李渊的皇宫,向李渊呈递了一份“亲启密奏”,“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不用问,这个人一定是一个天文爱好者。
没错,这个人就是太史令傅奕。傅台长昼观天象,发现金星出现的位置恰好在陕西中部地带,也就是传统意义的古秦国地区,而李世民正好是秦王,组合起来,傅台长就破译了上天给他提供的密码:秦王登基,治理天下!
傅台长破译的密电码有没有科学依据呢?在我看来,其实是伪科学。
在中国的大历史中,星象一直是一门玄而又玄的学问,在《史记》中就有相关的记载。而随着这门学问的发展,聪明的中国人将天上的重要星宿与地上的版图一一对应了起来,就形成了星象分野图。星象分野图就相当于将全国交通旅游图折射到天空上,这种重要的星宿与地上的版图就有了一一对应关系,哪一块的星宿有异常活动,那么就意味着对应的地区可能有重大事情发生。
有科学依据吗?其实未必有,只不过中国的大历史中,天文和地理交织到了一起,即使没有关系,也能说出关系。再加上有时无法解释的巧合,因此星象就成了一门玄而又玄的学问。
现在金星两次白昼出现,傅奕的报告也将李世民推上了风口浪尖,他将何去何从呢?
历史对李世民还是不薄的,慈祥老爹李渊居然将这封至关重要的报告交到了李世民手中。李渊此举是想敲打一下李世民,同时说明,李渊其实是一个相信科学,不相信封建迷信的人。
然而,封建迷信尽管糟粕很多,其实里面还是有一些现有科学无法解释的精华所在,迷信之所以流传数千年,说明并不是一无是处的。
可惜,皇帝李渊却恰恰没有看到这一点,这一错就是一辈子,这一错就让自己从皇帝变成了太上皇。
如果再给李渊一次机会,他一定会对那份报告说两个字:我信。如果一定要在这两个字后面加一个期限,或许他宁可是万万年。
可惜,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无法回头。
接过老爹给的报告,李世民心中窃喜,同时也惊出一身冷汗。喜的是自己居然切合天意,惊的是老爹当场翻脸怎么办。幸好老爹李渊是个无神论者,从来也没有把星象当回事,父子俩轻描淡写谈了一番也就将金星捣乱这件事给翻了过去。
然而,就在父子俩谈论星象的同时,李世民的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选日不如撞日,明天就是决战。
下定决心,李世民按照先前与房玄龄等人商讨的方案,先放出了一个超级炸弹。他知道这个炸弹一出,老爹一定会将星象的事情放在脑后,这个炸弹一出,长安的上空一定要划过一道晴天霹雳。
李世民随即给李渊上了一道亲启密奏,核心内容只有寥寥数字:建成、元吉淫乱后宫!
“淫乱后宫”,这是每个智商正常皇帝的炸点,李渊是智商正常的皇帝,这同样也是他的炸点。对于男人而言,如果绿帽子可以忍受,那么世间没有什么事情不能忍受。对皇帝而言,如果淫乱后宫还可以忍受,那么宇宙中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忍受?
能忍受淫乱后宫的皇帝不能算做皇帝,只能算做忍者神龟。
李渊并不想做忍者神龟,他想当面向两个儿子问清楚。时间就在武德九年六月四日,他要与三个儿子一起抖一抖皇家的家丑,看看自己的头上到底有没有绿帽子,如果有,那么到底有多少顶。
武德九年的六月三日,有一些人走到了人生的岔路口。这些人包括皇帝李渊,包括太子李建成,包括秦王李世民,包括齐王李元吉,同时也包括一些文官武将,包括三个皇子各自的死党。
过了这一夜,大唐还是大唐,只是有些人的命运将发生巨变:皇帝不再是皇帝,太子不再是太子,秦王不再是秦王,六月四日的主题将只有两个字:颠覆!
一生经历无数大战的李世民今夜无眠,他始终在默念着一句话:致人而不致于人。这是他最喜欢的一句兵法口诀,意思是无论什么时候都要采取主动牵着别人的鼻子走,而不是被人牵着鼻子走。这句话他铭记了一生一世,无论是战场还是政局,这始终都是他永恒不变的信条。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短短的一句话,一生中能读懂的又有几个?
太子建成和齐王元吉一直在算计着秦王李世民。却不知道,在他们算计李世民的同时,本身其实也正在被李世民算计。尽管他们几乎没有给秦王李世民任何机会,更何况他们还拥有李世民注定无法拥有的嫡长子正统身份,这一点将使他们在兄弟之争中占据极为有利的地位。
然而他们不会想到,正是他们最为得意的正统身份给了李世民一线生机。嫡长子的正统身份给了李世民压力,同时也给了建成和元吉一个极大的麻痹,这个麻痹就是,我是嫡长子,只有我算计他的份,哪有他算计我的份?
可以说建成和元吉之所以在兄弟之争中屡屡胜出,实际上靠的是建成的嫡长子身份,靠的是老爹李渊的背后支持,靠的是李渊皇帝体系的认同。然而李世民想的比他们更为深远,既然这个体系无法胜出,那么换个体系又将如何呢?
如同那一句广告词:我定规则我就赢!
阿基米德说,给我一个支点,我将撬起整个地球,李世民说,给我一个地点,我将撬动整个唐朝。现在他找到了,这个地点就在宫城之中,这个地点就是玄武门!
武德九年六月三日的夜,很短,同时也很长。
风起,云动,夜深,人不静。
明天将是新的一天,也将是最坏的一天,同时也是最好的一天。
仇人,亲人
公元626年(武德九年)六月四日的清晨与以往一样,空气中充满了清新的气息。树上的鸟儿还在一如既往的欢叫,长安城还是那个长安城。只是在这片安静祥和的背后,谁又能想到,就在今天,长安城将会迎来新的主人。
太子建成和齐王元吉这一天起的很早,他们已经在昨晚接到了老爹李渊的口谕,让他们一早进宫面圣,有重要事情商议。
重要事情?最近似乎也没有什么军国大事,以往即使有军国大事也没有催的如此之急,到底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呢?
李建成与李元吉琢磨了半天也没有理出头绪,李建成一摊手说:“算了,别猜了,有什么事一进宫就知道了!”
在李建成和李元吉商议的同时,李世民也在准备着。对他而言,今天这一战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战。获胜,则是定江山的一战;失败,则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一战。经历过无数次恶战的李世民不由的有了一丝紧张,因为这一战与以往有着太多不同。
以往恶战,无论战事多么紧急,他的背后始终站着老爹李渊这个坚定的支持者。而这一次,他却是孤军奋战,背后空空荡荡,以往的支持者老爹李渊恰恰站在自己的对立阵营。这一战与其说是兄弟内战,还不如说是以一己之力与老爹加兄弟的死磕,不仅难,而且险!
盘点手下的兵马,李世民无奈地笑了,这或许是自己一辈子打的最寒酸的一仗。手下的主将不过尉迟敬德、张公谨、侯君集、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宇文士及、高士廉、程知节、秦叔宝、段志玄、屈突通、张士贵等十数人。而直接跟随李世民在玄武门埋伏的是其中的九人,究竟是哪九个人,各种版本争议较大,总之以上这些人就是李世民起事的核心力量。
在核心力量之外,是愿意跟随李世民起事的士兵。士兵有多少呢?骑兵数百人。这几百名骑兵,就是李世民打这场大战的全部家当,而他就是要拿这些家当与建成死磕。
用数百人发动政变似乎难以想象,更有些寒酸。事实上政变并不完全取决于人数的多少,关键看如何运用。运用得当,数百人照样可以开天辟地。
历史上政变的套路如出一辙。政变其实不需要太多人的参与,参与人多了反而容易坏事。只要找对了关键人,政变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往看韩国宫廷剧,会发现韩国宫廷政变太简单了。找一些士兵把当权大臣一抓,然后就可以宣布兵变成功,这其中或许有艺术加工的成分,但事实上很多政变就是如此简单。
愚蠢的人总是把简单的事情搞的很复杂,而聪明的人却总能把复杂的事情搞的很简单。无疑,李世民就是那个把复杂事情搞简单的聪明人,他没有把寥寥数百人的队伍拉到东宫与太子面对面死磕,而是把这数百人悄悄地安排到了一个关键的地方——玄武门。
玄武门是长安宫城北面的中门,入朝的必经之路。李世民从这里入朝,李建成和李元吉同样从这里入朝,李世民为什么要选择在这里埋伏呢?
原因只有一个,没有皇命任何人的兵马不得进入玄武门!
这下明白了吧,无论李建成和李元吉手下有多少兵马,进入玄武门后,他们都成了光杆司令。此时李世民即便手里只有一百兵马,但是对付光杆司令李建成和李元吉已经绰绰有余了。
既然任何人的兵马都不能进入玄武门,那么李世民的兵马为什么能进入呢?
这就不得不提李世民在军中的影响力了,唐朝的大部分江山都是他打下的,军中的多数将领都与他交往甚密。有着这层关系,李世民往玄武门安插人马就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除了李世民在军中的影响力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多数将领不愿意也不敢卷入皇子的纷争之中,因此对于李世民在玄武门安插人马,多数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坐山静观虎斗,等那只胜利的猛虎从血泊中走出的时候,他就是新的森林之王。
如此以来,等待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就是血盆大口,他们能躲过这一劫吗?
本来他们有机会,可惜让李建成错过了。
在李建成和李元吉上朝之前,李建成接到了内线张婕妤的密报:秦王密奏太子、齐王淫乱后宫,皇帝震怒,要当面对质。
李建成看完,当即吓出一身冷汗,秦王这状告的太毒了,淫乱后宫可是大罪,这是往死里整啊。
李元吉也乱了阵脚,有些慌乱的说:“要不咱们今天不进宫了,看看情况再说!”
不进宫,那不是不打自招吗?再说了,躲得过今天,躲得过明天吗?老爹那里是一定要当面说清楚的,不说清楚,太子也就当到头了。
李建成定了定神说:“放心,不会有事的,咱们的兵马已经发动起来了,戒备森严,咱们还是一起进宫吧,看看到底是什么回事!”
此时的李建成依然对自己的实力充满了自信,却不知道,他的自信满满之下还有一大盲点,这个大盲点就是玄武门。
对于李建成而言,他的太子府是安全的,李渊的武德殿也是安全的,他想当然的认为从玄武门到武德殿的路上也是安全的。却没有想到,从玄武门到武德殿的路恰恰是他的安全盲区,正是这段盲区让他踏上不归路。
天空依然宁静,偶尔有鸟儿飞过,天空无语,谁又能看得出鸟儿曾经飞过的痕迹?大唐武德九年六月四日上午,建成和元吉如同两只飞鸟从大唐的上空飞过,只留下若有若无的痕迹。与此同时,李渊召集重臣裴寂、萧瑀、陈叔达等,今天他要好好审审三个儿子,仔细分辨一下自己头上帽子的颜色。
太子李建成和李元吉一行过了玄武门,直奔武德殿,这条路看起来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李建成和李元吉还是感觉到有些异样,有什么地方不对呢?他们也说不出来,只是感觉不太对。
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呢?李建成一脸狐疑的策马向前走着。
前面就是临湖殿,忽然李建成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念头把他吓了一个激灵,与李元吉一对视,两人瞬间变了脸色:不好,秦王要动手了!
两人拨转马头往原路回奔,只要冲出玄武门,命运就还在自己的手中,李建成和李元吉打马快走,可惜一切都晚了,在他们的身后,李世民与尉迟敬德已经追了上来,李世民一个人冲在了前面,尉迟敬德则是不远不近地跟着。
李世民大叫一声:“大哥!”
这声“大哥”让李建成和李元吉定住了马,他们知道冲出玄武门已无可能,既然李世民已经决定动手,那么此时的玄武门一定是死路一条。
前面的路已经断了,剩下只能死磕。
李元吉干净利落的摘下自己的弓,搭上箭,瞄准,拉弓。此时他眼中的世界模糊了,李世民成了他眼中的焦点。只要射死这个人,自己和大哥还可以转危为安,只要射死这个人。
然而,李元吉太紧张了,跟李世民比,他还是太嫩了,李元吉三次张弓,却因为紧张过度,动作变形,居然三次都没有把弓张满。而弓如果不能张满,即使勉强射出箭,箭也会在中途落下,根本对李世民构不成威胁。
就在李元吉试图第四次把弓张满时,李世民弓响箭出,一人应声落马!
落马的不是李元吉,而是太子李建成。此时的李建成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他的储君生涯,他的皇帝梦,都随着那支箭灰飞湮灭。
人生的结局居然是一支箭!李建成残存的意识中闪过如此一个念头。念头一闪而过,念头消失了,太子李建成也消失了。
在箭射出之前,李世民的眼中只有敌人,只有仇恨,而当李建成中箭落马的一瞬间,李世民的心不由自主的有一丝疼痛。眼前的这个人跟自己斗了九年,恨了九年,却没想到在他死去的一瞬间自己居然还会心痛。
恨了这么久,却在心底还有手足之情,为什么我的仇人居然是我最亲的人?
李建成落马,李世民精神恍惚,李元吉目瞪口呆,一母同胞的三兄弟上演了比戏剧更好看的戏剧。受到惊吓的李元吉无法将自己的弓张满,只能打马快跑。而此时,尉迟敬德率领七十名骑兵赶到,对着李元吉兜头便射,李元吉急切间从马上栽下,就地翻滚,躲进了一旁的树林。
或许上天为了增加李世民的劫难,就在此时,他的马居然受惊了,不受控制飞奔起来,直愣愣地向一旁的树林狂奔,不料缰绳被树枝挂住,前进不得。而李世民则从突然停住的马背上倒栽了下来,一时间居然疼的无法从地上爬起。
一个身影从树林中窜出,夺下李世民手里的弓反手将弓弦套在了李世民的脖子上,手上开始发力,李世民已经有了窒息的感觉。尽管他没有看到发力者的面孔,但是他心里很清楚,勒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三弟李元吉。
难道这就是命?李世民心中苦笑。
不!我命由我不由天!
李世民不是一个认命的人,尉迟敬德同样不是,就在李元吉正在发力之际,尉迟敬德出现了,大喝一声:“住手!”
这一声大叫,又让李元吉的动作走了形,瞬间感觉手上没有了力,哎,这倒霉的心理素质!
李元吉撇下弓,转身就跑。慌乱中他辩了辩方向,朝着武德殿的方向跑去。那里是老爹李渊的地盘,只要跑到武德殿,自己就安全了,或许老爹一怒之下还会斩了秦王而立自己为太子呢。
一定要跑到武德殿,一定,一定!
然而,你见过跑的比箭还快的人吗?
尉迟敬德在李元吉的后面冷冷的看着,原本他是不想亲自动手,毕竟建成和元吉都是货真价实的皇子,真正的金枝玉叶。秦王的同胞兄弟,由秦王李世民自己解决,那是家务事,而如果由自己这个武将解决,那就是大逆不道。倘若将来秦王念及手足之情,那么又将置自己于何地?倘若皇帝李渊一定要报杀子之仇,自己又怎么能躲得过这一劫?
然而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不动手已经不行了,如果让李元吉活着跑到李渊面前,一切都完了。不仅秦王要完,跟随秦王起事的兄弟们都要完,绝不能让李元吉活着跑到李渊面前。
张弓搭箭,前面跑的李元吉成了尉迟敬德的移动靶,只是这种靶子的难度太低了。弓弦响处,李元吉应声倒下,他与李建成一起像两只飞鸟一样从大唐的天空上飞过,了无痕迹。
最后的忠诚
世界上无论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都有一个特点:无腿走遍天下。
建成和元吉被杀的消息很快从玄武门内传到了玄武门外,消息传到了太子宫翊卫车骑将军冯立的耳中,冯立不由得叹息一声,他曾经在脑海中闪现过这个可怕的结局,但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太子已死,剩下这些人该怎么办呢?
冯立叹息一声说:“太子在时,我们接受他的恩惠,太子不在了,我们怎么能逃避他的灾难呢!”
随即对手下简单交代了几个字:集合,攻打玄武门。
一声令下,太子宫副护军薛万彻、屈晊直府将军谢叔方集合东宫、齐王府人马共计两千余人直扑玄武门,目标只有一个:为主人复仇。
如果建成和元吉地下有知应该感到欣慰,当全天下都背叛了他们,至少还有冯立这样的人在努力的为主人复仇。
两千人马骤然聚集玄武门,玄武门的形势顿时微妙了起来。
此时玄武门聚集了三方势力。一方是效忠于太子建成的两千人卫队,一方是效忠于秦王李世民的数百名骑兵,还有一方势力是效忠于李渊的守卫玄武门的宫廷禁军。三方势力混杂在一起,各自打着各自的算盘。
从实力上看,太子建成的卫队实力最强,效忠李渊的宫廷禁军暂时不能大规模集中到玄武门来,在玄武门的守军只是平常的配置,兵力相对有限。而相比之下,李世民的队伍更加有限,只有区区数百人,三方博弈,谁能笑到最后呢?
两千余人太子卫队扑向玄武门,如果这两千人冲进了玄武门,李世民势必凶多吉少。以冯立、薛万彻的复仇之心,李世民的数百骑兵很难挡住太子卫队的兵锋。如此以来,玄武门之变就成了李世民兄弟三人的杀人游戏,杀到最后,兄弟三人一个都活不了,岂不是白白便宜了李渊和小老婆那些工业化流水线上生产出的皇子们?
上天对李世民还是厚爱的。千钧一发之际,有一个人站了出来,此人力大无比,胆大心细,眼看太子卫队气势汹汹向玄武门冲来,马上一个激灵,抢在太子卫队冲上来之前,将原本大开的玄武门大门关上了,然后用自己的身体死死顶住了大门。
被挡在外面的太子卫队没有重型武器,只能用刀枪拳脚冲击大门,然而任凭太子卫队怎么冲击,玄武门大门纹丝不动。里面的勇士用一己之力将太子卫队隔绝在玄武门外,这个勇士就是张公谨。
在太子卫队与秦王势力正面接触的同时,一旁观望的是守卫玄武门的宫廷禁军,率兵值守的是云麾将军敬君弘。无心插柳,他居然成了关键的第三方势力,如果他帮助太子卫队,那么秦王势力必败无疑。而如果他帮助秦王,那么太子卫队必定很难进入玄武门,现在胜负天平的砝码握在了敬君弘的手中,他会将自己的砝码放在哪一边呢?
对于皇子间的争斗,敬君弘早有耳闻,却没想到今天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血淋淋的发生。作为宫廷禁军的将领,他知道结交皇子的危险,因此对于三大皇子他都保持着距离。在他心中,主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李渊,而他的职责也只有一个,那就是保护宫廷的安全。
现在太子卫队杀气腾腾,秦王势力疲于招架,他并不准备帮助哪一方,他只是想尽自己的职责。
手下亲信看出敬君弘的心思,急忙进言:“如今形势不明,不好判断,不如等到大军集结,看清形势再出兵也不迟。”
敬君弘摇了摇头,一指外面杀气腾腾的太子卫队,说道:“这些人抱着给太子复仇之心,一旦过了玄武门必定大开杀戒,杀红了眼后,他们的刀可未必认得皇帝。”
“不必等了,出战”,敬君弘大吼着下达了命令。
敬君弘与内府中郎将吕世衡率领玄武门守军迎着太子卫队的来势厮杀了上去,很快他们的身影就被太子卫队淹没了。他们不效忠于任何一个皇子,却死于玄武门之变,或许在他们的心中始终只有两个字:职责!
敬君弘和吕世衡的出现,算是李世民的意外收获,两个忠于职守的将军意外的帮了李世民的大忙,极大程度缓解了玄武门的压力。
然而敬君弘和吕世衡缓解的只是暂时的压力。势头正劲的太子卫队踏着敬君弘和吕世衡的尸体再次冲向玄武门,这一次他们势在必得。只要时间一长,玄武门内秦王府的势力必定抵挡不住。
战事继续向着不利于秦王府的方向发展,冯立在进攻玄武门的同时准备分出一部兵马,血洗秦王府为太子复仇。此时玄武门内疲于抵抗的秦王府势力心急如焚,他们知道,现在的秦王府几乎不设防,如果冯立的人杀进去,后果不堪设想。
怎么办?再急也变不出兵来啊?
还是有人能变出兵,这个人就是李世民。
就在玄武门战事正朝着不利于秦王府发展的关键时刻,李世民派来了尉迟敬德。尉迟敬德没有空着手来,他的手里提着送给太子卫队的礼物,他知道这个礼物一出,便胜过千军万马。
尉迟敬德往高处一站,大喝一声:“看看这是什么!”
激战正酣的太子卫队顿时安静了下来,他们分明看到建成和元吉的人头在尉迟敬德的手中握着,那是他们曾经的主人,而现在成了尉迟敬德手中的死人。
人都死了,忠向谁表?
冯立纵有为太子死事之心,但他无法左右手下两千人的人心。混乱中不知道谁带了头,两千余人的卫队开始溃散,薛万彻也带领着手下数十名骑兵逃往终南山。
大势已去,冯立不再约束手下的卫队,黯然地对亲信说道:“总算斩了个敬君弘,多少可以回报太子了!”
随即一挥手,大家各自逃命去吧!
逼宫
玄武门外,太子和齐王的卫队作鸟兽散。玄武门内,李世民依然紧锣密鼓,他知道驱散太子卫队只解决了表面问题,眼前还有一个根本问题需要解决。这个问题不解决,玄武门之变没有任何意义。
皇宫内的人工湖上,皇帝李渊还在悠闲地泛舟。放眼望去,安静祥和,一切都跟以往一样。重臣裴寂、萧瑀、陈叔达依然陪在身边,李渊很享受此时的惬意。
惬意很快被一个不速之客打破。这个不速之客头戴铁盔,身穿铠甲,手提长矛,直愣愣走到了李渊面前。
什么人如此放肆,居然如此杀气腾腾?按照大唐律例,这可是死罪!
李渊定睛一看,原来是这个毛头小子——尉迟敬德。这个人当初还差点被自己处死,他拿着长矛到这里做什么呢?
李渊脑海中闪过了两个字:兵变!
“什么人在作乱?你到这里干什么?”李渊凭着皇帝的威严厉声喝道。
全副武装的尉迟敬德不慌不忙,不卑不亢,说道:“太子和齐王作乱,秦王发兵将他们诛杀,现在安排我来护驾!”
说这话时,尉迟敬德底气十足,毫无慌乱,在他心中早已把李世民当成唯一的主人,而李渊只不过是主人的爹。
看着杀气腾腾的尉迟敬德,李渊惊呆了。他曾经想过皇子间的争斗可能会升级,但没有想到居然升级到你死我活的程度。现在皇子间的争斗已经结束,居然又上升成自己与李世民的父子之争,真是皇权面前无父子!
李渊突然想到自己的姨父杨坚,怎么到头来,自己的命运居然与姨父如此的相似,当朝皇帝居然受到了皇子的逼迫,这是什么世道呢?
怎么办?兵变已经发生,看来秦王已经掌握了局势,还能补救吗?
李渊转头面向自己的智囊裴寂,忐忑地问道:“事情到了这一步,该怎么办呢?”
一向没有主意的裴寂此刻更是没了主意,只能对李渊报以一丝苦笑,一声不吭。像裴寂这样的人,纯粹是抬轿搭班子的,属于那种“领导点头我点头,领导画圈我画圈”,跟着屁股跑是高手,到前面领跑就是棒槌。
裴寂哑了火,另外两位重臣萧瑀和陈叔达却来了精神,这两个人原本就是亲秦王派的,此时更不能错过为秦王立功的机会。
萧瑀和陈叔达一唱一和地说道:“建成和元吉原本对国家就没有贡献,却对功高的秦王嫉贤妒能,屡屡设计陷害。今日既然秦王已将他们扑灭,陛下何不顺水推舟封秦王为太子,主持政府,如此以来必然不会有事端!”
听完两个亲秦王派大臣的话,李渊明白了一个俗语: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此时即便有十张口也无法说,再大的苦也只能往自己的肚里咽。兵变已经发生,秦王已经控制局势,眼前的尉迟敬德说是护驾,其实更像是绑架。
罢,罢,罢,有其父必有其子,当年我逼姨父一家退位,现在我儿子逼我退位。小子,有你爹的风范,不愧是我李渊的儿子。
在心中下定了决心,李渊一脸平静,甚至还做出了愉悦的表情,说道:“二位所言极是,这正是我的心愿啊!”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说完这句话,李渊忽然感觉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出戏,而这出戏的高潮部分已经过去了,剩下的戏他已经不再是主角,而只是主角李世民的一个跑龙套的。
世事的变幻比翻书还快,几分钟前还是一言九鼎的皇帝,几分钟后就成了秦王意愿的传声筒。
随即李渊按照尉迟敬德的建议,下令太子和齐王部队放弃抵抗,各军统一由秦王李世民节制。宇文士及从东上阁门出宫宣布李渊诏令,黄门侍郎裴矩前往东宫安抚太子余部。
至此,玄武门战火完全被平息。李世民凭借玄武门这个支点撬动了整个大唐。在六月四日之前,他还只是处于夹缝之中的受气皇子,在六月四日之后,他已经将大唐掌握于自己的股掌之中。可惜的是李渊和窦皇后的血脉只剩下李世民一人,建成、元吉、元霸都已作古。世间流淌着宇文泰、李虎、独孤信三大贵族血脉的人只剩下李世民一人,再无分号,这就是传说中的天之骄子吧。
血迹半干,硝烟尚未散尽,李渊就和李世民在皇宫中见面了。这一次见面亲情的味道掩盖了政治味道,这样的亲情场面在两个人的记忆中其实是不多见的。
李渊动情地抚摸着李世民的头说道:“前几天偏听偏信,差点犯了曹母投梭之错!”(曹母投梭,讲的是曹参的母亲原本信任自己的儿子,后来经不住别人传言,居然相信自己的儿子杀了人,气愤之余将织布的梭子扔在一边,以此比喻父母因为偏听偏信误会子女)
李渊动情,李世民也受到感染,跪在李渊的面前,将头深深的埋在李渊的胸前,嚎啕大哭。哭声中有委屈,也有释放,有愧疚,也有成功者功成名就的感慨。
一场大哭,百般滋味。
亲情过后,便是无情。擦干眼泪的李世民开始了玄武门的善后工作,善后的主题只有一个:斩草除根。
太子李建成名下六子,除一子夭折外,安陆王李承道,河东王李承德,武安王李承训,汝南王李承明,鉅鹿王李承义,全部斩首,开除皇家户籍;李元吉五子,梁郡王李承业,渔阳王李承鸾,普安王李承奖,江夏王李承裕,义阳王李承度,全部斩首,开除皇家户籍。
六月四日之前,他们是贵不可言的当朝皇孙,他们的符号叫做“王”;
六月四日之后,他们是被斩首除籍的乱臣贼子,他们的符号叫做“亡”。
所谓皇亲,所谓国戚,到头来,只不过是一个个橡皮图章。
十名皇孙人头落地,李建成和李元吉留在世间的痕迹正在飞快的被擦拭。清洗的矛头开始游移,指向了李建成和李元吉生前的亲信,总计一百多人。本着斩草除根的战略,这一百多人人头落地也只不过分分钟的事情。难道真的一杀了之?
“元凶已除,何必殃及其他,杀来杀去,局势怎能稳定?”说这话的人不是别人,居然是猛人尉迟敬德。尽管他亲手除掉了齐王李元吉,但他并不主张对建成余党一网打尽。恰恰相反,他建议网开一面。
犬吠非主,蒯通尚能躲过汉高祖刘邦的杀戮,对于这些余党为什么不能网开一面呢?
在尉迟敬德的建议下,建成和元吉余党一百多人躲过屠刀。其中的多数人在李世民的王朝中官运亨通,这个名单很长,包括魏征,包括王珪,包括薛万彻,甚至连刚刚与秦王府势力血战一场的冯立、谢叔方也借机向李世民投降,全部无罪释放,这一切都源自于粗人尉迟敬德的建议。
战火扑灭,硝烟散尽。三天后,也就是六月七日,李渊下令封李世民为太子,诏曰:今后无论军事政治,无论事情大小,由太子裁决之后,再行上报。
李渊的皇帝生涯从半梦半醒中开始,又在半梦半醒中结束。次子李世民抬着轿子将他送上了皇帝的宝座,又抽了梯子将他从皇帝的宝座赶到了太上皇的冷板凳之上。
皇帝是一线,太上皇则是永远上不了台面的二线。做一个二线的皇帝心里有多苦,可以问问李渊,可以问问李旦,可以问问李隆基。
自此,唐朝政治进入李世民时代。而李渊的时代成为了过去。武德九年六月四日前李渊是这个帝国的狮子王,而六月四日之后,帝国的狮子王变成了李世民。从此李渊不再统驭帝国的狮群,他也不过是一只仰人鼻息的老狮王而已。
一句话,你过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