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史之乱——重回一统
新旧更迭
处于巅峰的李辅国被错觉包围,他不知道李豫已经准备对他动手,更不知道他的亲密伙伴正在拆他的台。
拆台的人正是程元振,原本他是李辅国的亲密伙伴,在讨伐张皇后的战斗中他们亲密无间,并肩作战。
大功告成后,李辅国也没忘与程元振一起分享胜利果实,经他推荐,宦官程元振成为左监门卫将军。对程元振而言,这是一次至关重要的飞越。
李辅国以为这下满足了程元振的胃口,没想到程元振想要的更多,他想要的不是李辅国怜悯式的赏赐,而是李辅国手中的权力。
久在深宫,程元振察言观色的能力不比李辅国差,他很快看透了李豫。当李辅国还被李豫的恩宠蒙蔽时,程元振已经看出李豫眼神深处隐藏的杀机。
程元振迅速靠了上去,他要跟皇帝一起扳倒李辅国,然后取而代之。
程元振对李豫说,李辅国的权势太大,陛下应该加以限制。
李豫看了看程元振,他明白程元振的意思,再仔细一看,此人不正是代替李辅国的最佳人选吗?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公元七六二年六月十一日,李豫下诏,免去李辅国的元帅府行军司马及兵部尚书职务,其余职务保持不变。
李辅国一下惊呆了,他没想到,不久前还把他捧上天的皇帝,这么快就把他摔了下来。
看起来仅仅是解除行军司马以及兵部尚书职务,其实,这一下断了李辅国的脊梁,被剥夺了兵权的李辅国什么都不是,连一条癞皮狗都不如。
李辅国充满了怨恨,但又不敢发作,只能眼睁睁看着程元振接替自己的职务。昨天还并肩作战,今天就苦苦相逼。
不是李辅国不明白,只是这世界变化得太快。
被夺兵权的李辅国知道,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会有第二步,第三步。
第二步很快来了,李辅国在皇宫中的住房被收回,他只能出宫居住,再也不能享受宫中居住的福利。
李辅国知道第三步已不可避免,索性自己上疏:请求退休。
奏疏正中李豫下怀,李豫就坡下驴,迈出第三步:封李辅国为博陆王,解除中书令职务。
宦官封王,李辅国开了一个先河,然而此时的他已经破落到家了,连个看门的大头兵都能欺负他。
被免去中书令职务后,李辅国准备到中书省去写一份奏疏,以表对皇帝恩准退休的感谢之情。
走到门口,李辅国被拦住了。
李辅国不解地看着看门士兵,拦我做什么?
看门士兵义正词严地说道:“尚父大人已经罢相,没有资格再进此门!”
李辅国的心情一下跌到冰点,都说人走茶凉,现在人未走,茶已凉!
李辅国呆呆地站在原地,好长时间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不无悲愤地说道:“老奴有罪,侍奉不了郎君(指李豫)了,还是让老奴去陪伴先帝吧!”
话传到李豫的耳朵里,李豫不觉一声冷笑,陪伴先帝?那是自然!只不过不是现在!
很快,一纸诏书送到李辅国手里,诏书上,李豫把李辅国结结实实地安慰了一番,话写得很诚恳,很感人,很催人泪下。
可惜,都是假的!
四个月后,一位蒙面侠客进入李辅国家中,几声惨叫后,侠客从李辅国家中离开。
这时,李辅国的家人发现,曾经红极一时的李辅国大人倒在血泊之中,头不知去向,右手也一同消失。
消息传进皇宫,李豫怀着“悲痛”的心情下令全国通缉杀人嫌犯,同时派宦官到李辅国家中表示沉痛悼念和亲切慰问,并追赠李辅国为太傅,赐谥号——丑!
被卸除脑袋的李辅国随后被下葬,为了弥补失去脑袋的遗憾,家人用木头刻了一个头形,充当李辅国的脑袋。
无意之中,李辅国的一生成了一个巨大讽刺:他总以为自己头脑灵光、智商超群,到盖棺定论时才发现,原来只是一块木头。
——张艺谋《三枪拍案惊奇》
是谁杀死了李辅国?
一时没有定论!
多年后,梓州刺史杜济力排众议提拔一位武士当牙门将,众人疑惑不解:“为什么?这位武士没有什么出众之处,为什么单单把他提拔为牙门将呢?”
在众人的追问下,武士道出实情:“我就是当年杀李辅国那位侠客!”
哦,原来如此!
在李辅国之后,程元振接替了李辅国的职位,二人的更迭,不意味着任何进步,只相当于两只乌鸦换岗。
程元振不仅接替了李辅国的职位,同时也接替了李辅国的功能,在打压重臣名将的道路上,他与李辅国一脉相承。
程元振很快盯上了东山再起的郭子仪,他决心把郭子仪拉下马。
程元振开始打郭子仪的小报告,核心内容是郭子仪权势过大,需要加以防范,李豫不置可否,不说信,也不说不信。
时间一长,郭子仪听到了风言风语,他意识到自己又被猜忌了,不如主动请退,远离是非之地。
郭子仪上疏李豫,请求解除天下兵马副元帅及各战区特遣部队元帅职务。
上疏很快得到回复,李豫对郭子仪大加安抚和勉励,末了来了一句:“准予辞职!”
有其父必有其子,有李亨那样的小心眼父亲,就有李豫这样小心眼儿子。
父子俩心眼小得如此类似,基本可以免予DNA亲子鉴定。
借兵回纥
转眼之间,李豫已经登基几个月了,他终于清理完各种遗留问题,可以集中精力考虑洛阳的光复问题了。
李豫将王朝的兵力盘算半天,他发现,以现有的兵力还是不足以铲除史朝义,要想彻底铲除史朝义这个祸害,还得走向回纥借兵的老路,不然,收复洛阳,还得无限期延后。
李豫派出宦官刘清潭出使回纥,目的有两个,一是弘扬发展两国的传统友谊,二是向回纥借兵讨伐史朝义,前者是虚,后者是实。
刘清潭一到回纥王庭,就被一则消息惊呆了,史朝义居然抢先一步,抄了唐朝的后路。
在刘清潭到来之前,史朝义派使节对回纥登里可汗说:“唐朝连续死了两个皇帝,如今中原无主,可汗不妨与我们大燕帝国一起来瓜分唐朝国库!”
见钱眼开的登里可汗果然相信,派出三路大军向中原挺进,准备瓜分唐朝国库。
刘清潭急了,他一边向登里可汗呈递国书,一边解释道:“我朝先帝虽然弃天下而去,但新皇帝已经继位,就是昔日的广平王,曾经跟贵国的亲王一起收复两京那位!”
登里可汗半信半疑,颇有点不耐烦地看了看刘清潭递上的国书。
这时,回纥三路大军已经挺进唐朝北部边境的三座受降城,往日的繁华早已不再,映入眼帘的是满目疮痍,昔日威震四海的天可汗之国居然成了这个样子。
前方将领将所见所闻奏报给登里可汗,登里可汗顿生轻视唐朝之心,对刘清潭更是爱搭不理。
刘清潭心中暗暗叫苦,忙安排手下人连夜返回长安告急:回纥举全国十万大军即将入侵!
长安陷入恐慌之中。
定了定神的李豫想出一个缓兵之计,他派殿中监药子昂前往忻州南部,以朝廷的名义犒赏回纥大军。
所谓犒赏,其实是唱空城计,摆出一副早有准备的架势,可以暂时吓住对方。
可惜,登里可汗是长大的,不是吓大的。
登里可汗向刘清潭提出一个条件:我要见一见岳父仆固怀恩,只有他说的话我才信!
仆固怀恩的女儿当年经李亨之手嫁入回纥,此时已是登里可汗的可敦(皇后)。
李豫一看有门,连忙下令仆固怀恩与登里可汗相见,大唐王朝是安是危,就看这次见面了。
这次翁婿见面戳破了史朝义的谎言,一下又把回纥拉入了唐朝战营,面对仆固怀恩的借兵,登里可汗欣然同意。
不过,是有条件的!
除了攻破洛阳后大抢一番外,在进军途中也要抢,而且抢的路线要设定好!
药子昂和刘清潭先后给出两条路线,但都遭到登里可汗拒绝,理由很简单,那两条路线不经过唐朝境内,直接杀入大燕帝国境内。
开头不让抢点,谁还有劲头呢!
经过协商,双方终于谈妥了一条都能勉强接受的路线。
公元七六二年十月初,反攻洛阳拉开序幕。
李豫任命长子、二十岁的雍王李适为天下兵马元帅,御史中丞药子昂、魏琚为左右翼司令,中书舍人韦少华为判官,给事中李进为行军司马,率军前往陕州与诸道节度使及回纥大军会合。
出发时,李适手下的四位助手意气风发,此行他们将跟随李适建立不朽功勋,一定会有美好的未来等着他们。
谁承想,等待他们四个的是一场劫难,其中的两个,有去无回!
对于这次出征,李豫本想安排郭子仪出任天下兵马副元帅,然而诏书还没下达,就被程元振和鱼朝恩叫停了。李豫犹豫了一下,转而把朔方节度使仆固怀恩扶上马,取代郭子仪辅佐李适。
李适一行如约抵达陕州,意想不到的劫难向他的四位手下扑面而去。
劫难的起因,是因为李适没有拜舞登里可汗。
拜舞是当时的一种见面礼节,适用于大臣晋见皇帝。
因为李适没有拜舞,登里可汗挑理了。
御史中丞药子昂在一边解释道:“按照礼仪,雍王本就不需要拜舞。”
回纥将军车鼻质问道:“唐朝天子与可汗约为兄弟,那么可汗就是雍王的叔父,见了叔父为何不拜舞呢?”
药子昂回应道:“雍王是天子的长子,如今是大军元帅,哪有中国储君向外国可汗拜舞的道理?况且如今太上皇和先帝还没有下葬,更不应该舞蹈!”
双方开始了针尖对麦芒的辩论,谁也说服不了谁。
回纥将军车鼻急了,不说了!
改用鞭子说话!
车鼻把药子昂、魏琚、韦少华、李进绑了起来,每人一百皮鞭。
至于李适,算他年轻不懂事,鞭子免了!
李适一行灰头土脸地返回本方大营,魏琚和韦少华就进入了弥留之际,仅仅过了一夜,双双撒手人寰,他们成为这场无谓争辩的牺牲品。
平心而论,这次争辩没有多大意义,只不过是在维护唐朝看似高高在上的架子。就实力而言,回纥军事实力已在唐朝之上,此时平叛全靠向回纥借兵,而与此同时却还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其结果,一定是很扭曲,很分裂!
国与国之间,没有绝对情谊,只有实力比拼!
洛阳光复
唐军大举东征的消息传到洛阳,史朝义紧张了起来,连忙召集诸将商讨对策。
将军阿史那承庆建议道:“唐军如果只派汉族士兵来,我们可以迎战;如果回纥兵也跟着一起来,那么兵锋不可阻挡,不如退守河阳避其锋芒!”
阿史那承庆这席话表明,回纥的军事能力已经得到公认,他们成为决定战争胜利的关键砝码。如果回纥倒向唐朝,那么唐朝就将胜出;如果回纥倒向史朝义的大燕帝国,那么唐朝的前景岌岌可危。
后来的事实证明,阿史那承庆的话是至理名言,然而史朝义没听进去。
他不信邪,他要跟回纥面对面死磕。
十月十三日,大战开始。
唐朝与回纥联军在洛阳北郊的横水构筑阵地,数万燕军也在一旁建立栅栏,严阵以待。
仆固怀恩分出一军,在洛阳西郊的西原列阵,与燕军遥遥相对。
不过这些都是假象,老于军事的仆固怀恩已经派出精锐骑兵和回纥精兵悄悄绕到了燕军背后。
燕军的阵脚很快乱了起来,仆固怀恩驱动自己的部队呼应,前后夹击,燕军大败。
就在仆固怀恩准备乘胜进军时,史朝义来了,亲率十万大军增援,战事顿时胶着起来。
史朝义将十万大军列阵于昭觉寺,仆固怀恩率军发动突袭,杀死杀伤燕军很多,然而,燕军稳住阵脚,固守不退。
仆固怀恩又增派五百神箭手,密如飞蝗的箭向燕军阵中射去。
箭雨过后,燕军死伤一片,然而,还是不退!
唐军到了危险边缘,进,攻击不力;退,可能遭遇反击;而不进不退,最终必将是崩溃。
紧急关头,镇西节度使马璘大喊一声:“事情紧急!”
说完,马璘单骑突入敌阵,从叛军手中抢下两面盾牌,将两面盾牌舞得虎虎生风。马璘双手挥舞盾牌,双脚紧夹马肚,一人一马在叛军阵中左右冲杀,在他的冲杀下,叛军不由自主地往两边退,生生为马璘让出了一条路。
仆固怀恩见状,立刻挥军攻入敌阵,这下叛军无法抵挡,阵形彻底乱了,再也无法统一指挥。
史朝义收拾人马再战,再败!
再战,再败!
打到最后,十万大军,被斩首六万,生擒两万,其余两万作鸟兽散。
史朝义从十万大军的统帅变成了数百骑兵的首领,只能放弃洛阳城向东逃窜。
失去根据地的关羽,最终走了麦城;失去洛阳的史朝义,等待他的只有穷途末路。
在史朝义放弃洛阳后,仆固怀恩率军挺进洛阳和河阳,时隔三年,洛阳终于再次光复。
然而,光复并不等于幸福,洛阳百姓等来的是两场噩梦。
第一场噩梦的制造者是回纥人。
回纥士兵按照合同约定准时开抢,这一抢,抢得满目疮痍,死者过万,大火连续十几日不熄。
回纥兵走了,朔方兵团和神策军来了。
洛阳百姓以为迎来了自己的队伍,没想到,对方并不是这样认为的。
洛阳百姓的第二场噩梦拉开了帷幕。
开抢!
这一抢,历时三个月。
三个月后,家家户户都在品味一个成语——家徒四壁,能抢的都被抢走了,什么都没剩下。
就连身上的衣服,也被扒光了,最后老百姓提前进入绿色环保低碳生活——直接用纸把身体裹起来!
宁做盛世鬼,不做乱世人。
身处乱世的人们,你们的名字叫做苦难。
穷途末路
失去洛阳,史朝义便成了流浪狗,虽然苟延残喘,但已时日无多。
史朝义从濮州渡过黄河,心里还惦记着卷土重来,然而,来不及了,仆固怀恩父子已经如同牛皮糖一样粘了上来,怎么甩也甩不掉。
仆固怀恩先进攻滑州(河南滑县),不费多少周折攻克,乘胜追击,追到卫州,再一次把史朝义打得灰头土脸。
就在史朝义心灰意冷时,他看到了一丝希望——大将田承嗣率领四万大军前来会师!
史朝义顿时平添了与唐军决战的勇气。
只可惜,平添的勇气也是有保质期的。
仆固怀恩的儿子、仆固没有让史朝义的勇气保持多久,一场激战就将史朝义的勇气打没了,顺便将史朝义的残军驱逐到了昌乐(河南南乐县)东部。
史朝义不甘心就此失败,又调集魏州兵团参加,结果还是一样——惨败!
战争发展到这一步,史朝义的“大燕帝国”再也挺不住了,一头栽进崩溃的深渊。
在史朝义还在负隅顽抗时,“大燕帝国”的官员们开始寻找自己的出路——向唐军投降。
在这股投降风潮中,史朝义任命的邺郡节度使薛嵩(薛仁贵的孙子)举相州、卫州、洺州、邢州投降,恒阳节度使张忠志举恒州、赵州、深州、定州、易州投降。史朝义手中的筹码本就不多,现在更是所剩无几。
顾不上理会投降的节度使,史朝义一路跑到贝州,在这里他与自己的两位“节度使”会合。这次会合云集了三万大军,史朝义又看到了翻本的希望。
如同输红了眼的赌徒一样,史朝义孤注一掷率领三万大军向追击的唐军反扑,如果能够取胜,乘胜追击进而彻底翻盘犹未可知。
想法不可谓不好,只是仆固不给机会。
史朝义率领三万大军反扑,一下掉进了仆固的埋伏,三万大军拼死突围,总算突出了包围圈。
史朝义刚想喘口气,回纥军到了,史朝义彻底悲剧了。
在唐军和回纥军的联合攻击下,三万大军很快拼光了,史朝义再次成了光杆司令。
筹码输光,史朝义只能继续流浪,一路向北逃到了莫州(河北任丘),暂时喘一口气。
一口气还没喘完,仆固怀恩的部队追了上来,莫州立刻成了围城。
史朝义面前只剩下两条路,一条路是在莫州死守,一条路是突围前往范阳调兵。前者是死路一条,失去号召力的史朝义注定等不来援军,只能在莫州等死;后者看起来还有一点希望,毕竟镇守范阳的是史朝义亲自任命的李怀仙。
史朝义在两条路之间犹豫不决,因为两条路都有风险:
第一条路虽然前景堪忧,但毕竟暂时安全;
第二条路虽然看起来有希望,但希望本无所谓有,也无所谓而无,一旦范阳军队调不出来,连莫州也回不去了。
大将田承嗣看出了史朝义的犹豫,便对史朝义说道:“情况紧急,只能陛下亲自到范阳调兵回救莫州,末将愿意在这里坚守,等待陛下救援!”
史朝义凝重地点了点头,眼下只有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了,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史朝义饱含期许凝视着田承嗣:“老田,莫州城就交给你了!”
田承嗣悲壮地点了点头:“陛下,您就放心吧。”
事不宜迟,史朝义挑选出五千精锐骑兵从莫州城北门突围而去,把莫州城放心地交给了田承嗣。
史朝义以为田承嗣靠得住,却没有想到,如果田承嗣靠得住,母猪也会上树。
史朝义前脚出城,田承嗣后脚便打开城门向唐军投降。
田承嗣投降让史朝义损失惨重,不仅莫州城丢了,连母亲、妻子、儿子一块都丢了,田承嗣把这些人当成了送给唐军的见面礼。
莫州的围城一下子解开了,仆固留下一部分兵马镇守莫州,自己亲自率领三万大军追赶史朝义,追到归义(河北容城),两军遭遇。
士气低落的史朝义自然不是仆固的对手,一阵纠缠之后,仓皇逃去,继续往范阳赶路。
一路上,史朝义把宝押在了范阳节度使李怀仙身上,只要能从李怀仙那里调出兵马,“大燕帝国”还有回旋余地,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留给史朝义的注定只有死路一条,就在他押宝李怀仙的同时,李怀仙已经偷偷地向唐军投降了!
史朝义对这一切却浑然不觉。
史朝义一行来到了范阳县(河北涿州)城门下,镇守范阳县城的是兵马使李抱忠,他奉李怀仙的命令率三千兵马在这里镇守。
城门下,史朝义收到了李抱忠的见面礼——闭门羹。
史朝义一下子愣了,难道范阳也背叛我了?
左右在史朝义耳边小声提醒,唐军追兵马上就到,陛下得抓紧时间。
史朝义紧张地回望一眼,然后派人去通知李抱忠:“大燕帝国”皇帝史朝义把大军留在莫州,自己亲率轻骑兵前来调兵,请将军注意君臣之间的大义!
史朝义如此说是想用君臣大义约束李抱忠,让他尽快打开城门迎接。
其实,这一切都是徒劳,如同一个小偷提醒另一个小偷注意素质,鬼都不会搭理你!
君臣大义?
李抱忠差一点喷了出来!
你们父子俩早已破坏了君臣大义,你还有脸跟我提君臣大义!
李抱忠站在城楼上对史朝义朗声说道:“上天不保佑大燕帝国,结果让唐室复兴。如今我们已经归顺唐朝,怎么可能再次反复。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不想用诡计对付你们,你们还是早点找地方自保吧。另外,田承嗣肯定已经投降了,不然,唐军怎么可能追到这里来!”
李抱忠一席话如同一盆凉水,将史朝义从头浇到脚,不仅范阳调兵的计划落空,莫州他也回不去了。
史朝义呆呆站在原地,恐惧占据了内心,这时他已经不再奢望进范阳县城,只想先吃顿饱饭。
史朝义几乎用乞求的语气对李抱忠说:“我们从早上到现在还没有吃饭,难道不能请我们吃顿饭吗?”
李抱忠停顿片刻:“哦,这个不难!”
不一会儿工夫,李抱忠命人将饭摆在了范阳县城东面,史朝义看到了久违的饭菜。
史朝义刚准备食用,就看到士兵三三两两一起过来向他辞行,一问才知道,人家是范阳人,到这里就到家了,就此辞行,再也不给你史朝义打工了。
史朝义心中一阵凄凉,却也无可奈何,树倒猢狲散,他哪里拦得住去意已决的猢狲。
等史朝义吃完饭一回头,曾经的五千骑兵只剩下几百,而且都是胡人骑兵。
叹息一声,史朝义上马而去,他要继续寻找自己的避难之所。
史朝义向东到了广阳(北京西南良乡镇)城下,依旧吃了闭门羹,史朝义无奈,只能向北,准备投奔契丹或者奚部落。
这时,追兵追了上来。
率领追兵的居然是史朝义当年最信任的李怀仙!
天下之大,已经没有史朝义的容身之所。
放眼望去,史朝义看到了一片树林,他顿时明白了,他的归宿就是一棵大树的枝头!
在一棵大树的枝头上,史朝义自缢身死,结束了自己战斗的一生。
史朝义身死,标志着由安禄山引发的安史之乱正式结束,这场战乱从公元七五五年十一月开始,到公元七六三年正月结束,时间跨度为八年。
八年中,大唐王朝换了两茬皇帝,从李隆基到李亨,再从李亨到李豫。祖孙三代手忙脚乱忙活了八年,终于将安史之乱的战火扑灭,遗憾的是,李隆基、李亨没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安史之乱结束,只能带着遗憾入土为安。
八年中,山河破碎,王朝蒙尘,百姓遭难,生灵涂炭,曾经盛极一时的帝国伤痕累累,遍体鳞伤,从此不可阻挡地走上了下坡路。
八年中,所谓的皇位在安禄山、安庆绪、史思明、史朝义手中如击鼓传花般传递,他们都以为自己抢到了幸福,到最后却发现,抢到手的是一场场灾难。
八年中,安禄山、史思明误了王朝,误了百姓,也误了他们自己。
原本,他们都可以在范阳做快乐的猪,他们却选择了当痛苦的苏格拉底,造化弄人,他们的命运发生了扭曲,于是痛苦的苏格拉底也没当成,最后只能当痛苦的猪了!
情何以堪!
何苦来哉!
诗人命运
公元七六三年正月三十日,史朝义的头颅(被李怀仙割下)被送到了长安,皇帝李豫长出了一口气,这下可以祭告祖庙:安史之乱平息了!
朝廷收复河南、河北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国,远在蜀郡的杜甫得到喜讯,顿时诗兴大发:
忽闻官兵收河南河北
历史有时总是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巧合,李白、杜甫这两位不世出的大诗人都碰巧经历了安史之乱,不知道对于他们个人而言,究竟是一种幸,还是一种不幸。
李白参与了永王李璘的创业,杜甫也曾短暂地在李亨手下效力,所不同的是,李白卒于公元七六二年,没能看到安史之乱的结束,不然我们就能看到李白关于“忽闻官兵收河南河北”的诗作。
传统的历史总是习惯宏大叙事,而我更愿意关心在历史宏大叙事背景下的个体命运,比如安史之乱中诗人的命运。
李白的命运在前面已经写过,这里用一点篇幅交代一下安史之乱前后的杜甫。
让我们从天宝十三载说起!
天宝十三载十月(公元七五四年),一直不得志的杜甫终于得到一个官职:右卫率府胄曹参军,这是一个看管军械库的小官,品级从八品,相当于现在的副科级,这一年杜甫四十二岁。
在大老粗军人呼来喝去声中,杜甫平静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那些军汉只把他当作一个可有可无的半老老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眼前站着的其实是一个名垂千古、一千年才出一个的大诗人。
别人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杜甫不再在意别人的语气和目光,对于现在的日子他知足了,最起码不用上山采草药,然后再沿街叫卖。
俸禄积累了一个月,杜甫意识到该到奉先看看老婆孩子了,积攒下的俸禄可以为孩子们改善一下伙食,让久别的肉味再次回到孩子们的味蕾之中。
天宝十三载十一月,杜甫从长安出发前往奉先。他在夜里出发,长安凛冽的寒风把他吹得瑟瑟发抖。
在杜甫启程的同时,开元、天宝盛世走到了顶点,到这时大唐王朝总计九百零六万户,人口五千二百万,用曹雪芹在《红楼梦》里的话说,“鲜花锦簇,烈火烹油”。
旅途中,杜甫路过了骊山,他向骊山上皇帝的行宫看了一眼。他知道此时此刻皇帝和贵妃正在温柔乡里,而他则在寒风中连夜赶路。
满怀希望,杜甫赶到奉先,他期待着妻子儿女的笑脸相迎,一进门却得到惊天霹雳:最小的儿子饿死了,刚刚断气!
还有比这更意外的打击吗?
杜甫刚提起一个月的心气一下子全没了,自己在长安漂泊了十年,委顿了十年,刚刚走上仕途一个月,一回家就遭遇这样的打击。
苦难从天而降,杜甫的文思却如泉涌,于是便写下了那篇可以载入中国诗歌史的《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五百个汉字,一字一血,每个字都见证了杜甫的苦难。
所谓盛世,所谓辉煌,原来如此不堪一击,开元盛世已是封建王朝的顶峰,大诗人杜甫的幼子却被活活饿死。
所谓盛世,几多谎言,又有几多水分?
当杜甫还沉浸在中年丧子的悲痛中时,更大苦难扑面而来,苦难不只扑向了杜甫一个人,而是扑向了整个大唐王朝,那个叫做安禄山的胡人起兵造反,拉开了长达八年的“安史之乱”的序幕。
个人的命运与王朝的苦难在杜甫身上交织,悲愤呈等比级数累加,个体的不幸和集体的不幸累积到了顶点。从此,杜甫诗中的苦难越来越多,他的诗,就是一个王朝苦难的集合。
不过苦难并没有压倒杜甫,在国家丧乱之际他还在寻找为国效力的机会。
杜甫知道李隆基的时代已经成为过去,他把宝押在了李亨身上,或许在这个皇帝任上,自己可以实现治国平天下的理想。
杜甫注定是不幸的,他第一次投靠李亨居然以失败告终,走到半路被安禄山的部队抓住押回了长安。
好在他其貌不扬,一个半老的糟老头子引不起胡人的兴趣,羁押了一段时间后,又被释放。想再去投奔李亨,道路已被封锁,杜甫就在长安困顿了下来。
我们不知道杜甫是如何熬过了那段苦难的日子,而且还在苦难日子里写下了不朽的诗篇:
后来杜甫辗转投奔了新皇帝李亨,并得到了左拾遗的职位。左拾遗是言官,专门给皇帝提各种建议,虽然官小职轻,但如果做好了,一样可以成为皇帝重用的大臣。
事实证明,杜甫在诗歌方面是天才,在仕途上却是庸才。他没有仕途中人的察言观色,也没有灵敏的政治嗅觉,当皇帝决意修理宰相房琯时(房绾带兵收复长安失败),他不合时宜地站了出来为房琯鸣不平,这一下触了李亨的霉头,也把杜甫自己的仕途彻底断送。
自此,杜甫的仕途一片漆黑,再也看不到一点光亮。
自觉无趣的杜甫从此无意于仕途,过上了四海为家的生活。这一次不再是“裘马轻狂”的远游,而是拖家带口的逃难,即便安史之乱于公元七六三年结束,杜甫的流浪却从没有停止。
他的足迹到过秦州(甘肃天水),到过同谷(甘肃成县),到过成都,一度他有意在成都长久地住下去。
可惜,杜甫注定与苦难相连,在成都的杜甫草堂里,他前后不过住了两年的光景,这两年是杜甫后半生难得的好时光。
在这两年里,他参观了诸葛亮的武侯祠,写下了“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的诗句,在这两年里他感受了春夜喜雨,写下了“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如果时光就这么延续,该有多好!
现实对杜甫就是这么残酷,一直对他有所资助的剑南节度使严武突然暴卒,杜甫失去了重要的经济支柱。这时他想起去投奔好友高适,命运再次跟杜甫开了个玩笑,高适也去世了。
雪上加霜的是,杜甫草堂的屋顶也被大风卷走了。一代大诗人,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
公元七六五年五月,杜甫再次开始迁徙,这次迁徙他从成都迁往了夔州,在夔州一待就是两年多。在夔州待着不动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没钱,寸步难行。
夔州的日子依然艰难,杜甫还在写诗:“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公元七六八年,杜甫再次迁徙,从夔州前往江陵。本来跟从弟(叔父的儿子)约好在江陵见面,然而到了江陵,从弟却躲了起来,不肯见面,杜甫再次陷入断粮的境地。
迁徙,接着迁徙,杜甫在迁徙中渐渐走近了生命的终点。
在杜甫生命的最后几年,他在迁徙途中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的名字叫李龟年,唐代著名的乐手,与杜甫有着数面之缘,当年“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现在“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当年的青年诗人与青年乐手,现在都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曾经的那些风流,早已无可奈何地随花落去,从此他们都是靠记忆活着的老人。
唱不尽兴亡梦幻,弹不尽悲伤感叹,凄凉满眼对江山。
公元七七〇年,杜甫因遇洪水,受阻于耒阳城外的一个小岛,十天没有吃上一顿饭。耒阳县令听说杜甫被困,前来营救,并送来了白酒和牛肉,他的举动让困顿的杜甫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与此同时,生命的悲剧不期而至。
《新唐书》:县令尝馈牛炙白酒,大醉,一夕卒,年五十九。
《旧唐书》:大历二年,啖牛肉白酒,一夕而卒于耒阳。
郭沫若先生分析说,杜甫可能死于食物中毒,隔夜的牛肉变质食用后可能导致中毒。
杜甫弥留之际,最大的愿望是归葬首阳山,那里有他的祖父杜审言,他想陪伴在祖父身边。
这个小小的愿望搁置了四十三年,杜甫的儿子们一直没有能力完成他的遗愿,四十三年后杜甫的孙子杜嗣业终于帮祖父完成了遗愿。
为了彰显祖父的成就,杜嗣业特意邀请当时与白居易齐名的大诗人元稹撰写墓志铭,一向崇拜杜甫的元稹欣然接受,提笔为自己的偶像写下了墓志铭。
杜甫是不幸的,他写得出名垂千古的诗篇,却举不起生活的重担;他一下笔就是千古名句,一生却受困于柴米油盐;他生时寂寞,死后却享盛名,生前死后境遇天差地别。古往今来或许只有一人可以与之相比——孔子:活着困顿如丧家之犬,死后却是万世之师。
然而,幸与不幸,都是生活的给予,或许正是个人的苦难,增加了杜甫诗篇的厚度,杜甫个人的不幸,或许正是中国文化之大幸!
谁让你是诗圣!
祸患萌芽
史朝义身死,河南、河北回归,李豫以为王朝中兴大有希望,然而,事与愿违,在天下一统的虚假繁荣背后,王朝的祸患正在萌芽。
翻看唐朝历史,我们会发现,唐朝中后期最大的祸患可以概括到两点:宦官掌兵和藩镇割据。
如果上溯祸患源头,就在公元七六三年安史之乱刚刚平定之时。
宦官掌兵,从李辅国发端,安史之乱平定时,李辅国已经作古,走上历史前台的是程元振。
比起飞扬跋扈的李辅国,程元振有过之无不及。
公元七六三年正月,就在安史之乱平定的同时,程元振算计了一个人,他把这个人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被程元振算计的人叫来瑱,时任宰相、山南东道节度使。
来瑱被程元振算计,说起来事情很小,就是没有满足程元振的胃口。
来瑱镇守的山南东道总部设在襄州(湖北襄樊),经济比较发达,这样来瑱就成了程元振眼中肥得流油的鸭子,总想借机咬上几口。
然而,程元振并没能如愿,外号“来嚼铁”的来瑱根本没有搭理他,任凭程元振如何暗示、明示,来瑱就是装糊涂,不肯满足程元振的胃口。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来瑱一下子把程元振得罪到家了,等待他的是程元振的“秋后算账”。
程元振一直在找机会,找了许久,他找到了。
机会来自李豫对来瑱的厌恶。
李豫对来瑱厌恶,跟来瑱的小动作有关。
由于在山南东道节度使任上干得顺风顺水,来瑱便想在那里一直干下去,不料朝廷有意将他调回长安另有任用,来瑱便耍起了小动作:指使手下官员上疏“强烈”挽留自己。
眼看来瑱如此得人心,朝廷也不忍心违背“民意”,便让来瑱继续留任。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过多长时间,来瑱的“小动作”就被朝廷察觉,进而引起皇帝深深的厌恶:居然敢假借“民意”违背圣意。
这次“违背”命令之后,来瑱还有一次。
后来,李豫有意调来瑱到淮西战区出任节度使,没想到又被来瑱拒绝了,理由居然是“缺粮”:“淮西缺粮,请允许我等山南东道的小麦收割后再到任!”
李豫被来瑱的理由给雷住了,居然用“缺粮”搪塞我!
不久,李豫更加恼火,来瑱居然又一次指使属下上疏挽留自己!
两次事件叠加到一起,李豫对来瑱充满了厌恶,这一下让程元振抓住了机会。
程元振趁机参了来瑱一本:口出狂言,冒犯圣躬!
这一本已经够来瑱喝一壶了,不久,原淮西节度使王仲昇又参了一本。
淮西节度使王仲昇曾与史朝义的部队作战,不幸被俘,靠着对史朝义卑躬屈膝保住了一条命,洛阳光复后,他被解救,重见天日。
巧合的是,王仲昇与程元振关系甚笃,更巧合的是,当年王仲昇率军作战时,来瑱本来有与他协同作战的责任。
巧合碰撞到一起,王仲昇重重参了来瑱一本:来瑱与叛军联合,故意见死不救,导致我全军覆没,本人被擒。
明明自己作战不利,却把责任都推到来瑱身上,王仲昇一下把自己洗白了,却把来瑱洗黑了!
来瑱有口难辩,在劫难逃。
公元七六三年正月二十八日,安史之乱平定的同时,原宰相、山南东道节度使来瑱被剥夺所有官职,流放播州(贵州遵义)。
来瑱以为自己会在播州终老,没想到这居然是一个奢望。
走到半路,传诏使节追了上来——赐死!
来瑱的死讯很快传遍全国,各道节度使顿生兔死狐悲之感,他们都知道,来瑱无罪,即便勉强算有罪,也罪不至死。现在死宦官程元振搬弄是非,整死来瑱,怎能不让他们兔死狐悲?
更要命的是,程元振对来瑱下手,选择在来瑱进京朝见之时,而且赐死来瑱之后,朝廷居然没有公布来瑱的任何一条“罪状”。
如此一来,各道节度使就从来瑱身上得出一个结论:别轻易去长安,免得被程元振无缘无故害死!
这个结论非常要命,以至于当李豫身陷险境需要节度使带兵勤王时,崤山以东的节度使居然没有一个人响应!
归根结底,程元振惹的祸!
进一步归根结底,宦官掌兵惹的祸!
如果宦官没有掌兵,没有那么得宠,自然不能轻而易举地残害大臣。
只是这个祸患就如同大唐王朝的病牙一样,已经长进了王朝的口腔里,虽然隐隐作痛,却也无法自拔。
这个世界上无法自拔的除了爱情,还有自己的牙齿!(牙医是不是除外呢?)
说完宦官掌兵,再来说藩镇割据。
唐朝最终亡于藩镇割据是不争的事实,而藩镇割据的发端则是在安史之乱平息之后。
安史之乱之前,安禄山治下的范阳、平卢、河东已经有了割据的苗头,只是割据态势并不稳固,李隆基一纸诏书就能把河东战区从他手中剥离,因而谈不上真正的割据。
真正的割据,从安史之乱平息时开始,始作俑者是仆固怀恩。
仆固怀恩是一个复杂人物,他既对唐朝有功,又对唐朝有过,他先后两次参与收复两京,但也是他,为唐朝种下了藩镇割据之祸。
这一切都是仆固怀恩私心作祟。
命运安排,让仆固怀恩跟郭子仪、李光弼都有过交集,他深知两位名将的能力,也目睹了两位名将的起起伏伏,正是看到郭子仪、李光弼的仕途浮沉,仆固怀恩联想到了日后的自己。
自古,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朝廷用你时可能把你捧得比天还高,不用你时就会把你摔下深谷,巨大反差已经屡见不鲜,郭子仪就是活生生的证明。
想来想去,仆固怀恩打定了主意,他要留一个后手,以备不时之需。
他的后手居然是将“大燕帝国”的降将就地留任。
原本薛嵩、张忠志等人向唐军投降后,郑陈泽潞节度使李抱玉、河东节度使辛云京已经进入叛军大营准备接手整编,这时仆固怀恩的命令来了:停止接收,降将各就各位!
这个命令意味着,李抱玉、辛云京的整编计划泡汤,而薛嵩、张忠志等得以全建制保留,这一保留就留出了王朝祸患。
然而,仆固怀恩已经被私心蒙蔽了双眼,他一心想为自己留后手,根本顾不上王朝之祸。
在仆固怀恩的布局下,降将田承嗣、李怀仙全部得到留用。
至此,河南、河北大地战火熄灭,硝烟散去,然而祸患却累积了下来。
薛嵩、张忠志(李豫后来赐名李宝臣)、田承嗣、李怀仙每人都手握数州地盘、数万兵马,他们名义上服从唐朝管理,实际却有非常大的主动权,已经与昔日的郡守、县令不可同日而语。
说白了,他们手中有地有兵有资本,于是,叛乱对他们而言是一个简单任务。
值得一提的是薛嵩,他没有给祖上丢脸,数年后他在任上病逝,以这种方式跳出了藩镇割据的漩涡。薛嵩死后,将士们逼他十二岁的儿子薛平继任,薛平假装答应,却连夜护送父亲灵柩返乡,把位子拱手让给了叔叔薛谔。薛谔继任数年后,遭遇驱逐,幕后指使的黑手是田承嗣。不过这样一来,薛仁贵一脉彻底远离了藩镇割据,终究保全了薛仁贵千古不衰的名声。
对于仆固怀恩的布局,李豫并非不知,只不过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起了糊涂,他不想再打仗了,他只想要统一,哪怕是形式上的统一。
安史之乱的八年,是李豫成长的八年,也是充满磨难的八年。这八年中,他跟父亲一起焦头烂额,一起拆东墙补西墙。八年下来,打得民生凋敝,也打得心烦意乱,只要能早点平息战火,他就不再讲究方式方法。再者,河南河北之地,“燕国”经营多年,虽然“燕国”已经覆灭,但基础尚存,一般的唐朝政府官员很难在当地弹压住,用降将原地治理,是形势使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一种选择。
就这样,在仆固怀恩私心作祟、李豫得过且过交织下,藩镇割据作为权宜之计走入唐朝历史,进而种下隐患。虽然初期相安无事,但自隐患种下之日,病毒的发作就进入了倒计时。
李豫以为自此天下无事,孰知,林欲静而风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