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改革时代卷——熙河军姚雄
姚雄在熙河军很有头脸,可惜和熙河军一样长年在境外作战,本土战绩很少,以至于谁都不知道他。这不要紧,狼行千里吃肉,狠人到哪儿都搞得一身血,越到危急时越能制造神奇。
不然凭什么千万战士中,他是传奇?
10多万西夏人冲上来,姚雄带着7000人反攻过去。当他出现时,一群群的西夏人已经冲向了城墙,正用铁锹拆城,局势已经没法再恶劣,眼看城墙倒塌,全线崩溃。
姚雄没管城墙,他冲向了壕沟,那里最初时被干草填平的一块地段是西夏人源源添加兵力的缺口,他要堵住这里,斩断西夏人的后援部队。
没有比这个更关键的点了,也没有比这里更凶险的地段了,姚雄一下子陷进了西夏人的漩涡里,只有7000人,随时能被冲进来的敌军吞没,更何况正在攻城的西夏人随时能回身反扑。没人能明白,他为什么选中了这一点,这明显是送死,转眼就会完蛋,根本没有价值。
可就是在这样的必败绝境中,姚雄奠定了姚家军的传奇地位。
区区7000人,不仅挡住了前进的西夏援军,更把身后反扑的攻城部队隔断,使他们首尾不能相顾,只能互相看见,就是汇合不到一块儿。
其他的宋军如梦初醒,迅速加入了战斗,可怜的西夏人,这条人工挖成的壕沟成了他们的噩梦,成了一条不可逾越的天堑,让他们越来越绝望。随着时间流逝,双方都达到了极限,结果出来了,沟外边的西夏人狼狈退走,沟里边的被迫投降,投降的人数是……3万!
7000降3万,姚雄一战成名,从此在本土奠定下了他传奇战将的声威。
这次失败之后,西夏人有些被打傻了,失败过,可没这样失败过。之前李元昊时期、永乐城时期,宋军的勇将层出不穷,可都是在绝境中宁死不屈,没见过姚雄这样的在绝境中把敌人逼向绝境!这简直没有道理嘛……郁闷中西夏人想起了老上级。
辽国。
梁氏很懂得怎样揣摩大人物的心理,她以一个可怜无助的寡妇身份向上级哭诉,作为东亚地区传统上最牛的大佬,现在宋朝这样暴戾,您是不是得出面呢?很快她赢得了辽国的国际援助。
辽国给宋朝发了份正式国书,用词非常傲慢,充满了上位者的优越感。
——我亲爱的兄弟宋朝皇帝,你好。西夏是个主权国家,曾经两次娶过辽国的公主,是我的亲戚和下属。近来它写了很多的报告向我申诉,说你们宋朝无故发兵抢了土地、杀了百姓、毁了合同,这实在太让人遗憾了。现在我要求你辙兵,归还侵占的土地,毁掉私建的城堡,希望你能答应。如果不听话,小心我有别的举动(如尚稽违,当遣人别有所议)。
这份国书哲宗看到了,章惇看到了,按照传统,不管怎样都要有个礼貌得体的回复,谁让宋朝是礼仪衣冠之邦呢?可这次辽国被彻头彻尾地侮辱了,它写了这么长一封信,连根毛的回应都没有。以为你是谁啊,大爷没空理你!
“一切敌人都是纸老虎。”伟大领袖的话放在哪个时代里都靠谱。辽国人被忽视了,可忽视了又怎么样,西夏人悲愤地发现,宋朝人转眼之间变得比牛魔王还牛,元祐时期的窝囊废彻底不见了。
连西夏人和辽国人联手都不怕了?!
还真就不怕了,让他们加倍郁闷的是,本应暴跳如雷跳上马砍人的辽国人比谁都平静,被漠视之后啥表示都没有,宋、辽之间非常平静!
西夏人坐不住了,毕竟平夏城顶在他们的喉咙上,这根刺必须拔掉。他们认真准备了近一年,到第二年,宋朝的元符元年(公元1098年)十月时,发动了第二次平夏城之战。这一战西夏人拿出了最后的家底,在几次失败后,再一次集结了30万大军,由皇太后梁氏率领,越过了两国边境。
粗略计算一下,这种规模的战役,几年里西夏已经至少发动了3次以上。就算游牧民族打仗成本小,考虑到西夏小国的底子,也快被搞崩溃了,那么为什么这么不依不饶地一定要打呢?
一方面是平夏城的位置太特殊,像美国人的星球大战一样,逼着苏联玩军备竞赛,最后被搞废经济国家解体;另一方面牵扯到西夏国内的政权分配。
梁氏想继续压倒嵬名氏独霸西夏,必须要拿得出闪亮的成绩单,他们得像元祐时期那样,随时暴打宋朝,叫嚣东亚无敌才能过关。现在宋朝变硬了,怎么的也得重新压下去。
为了这个,梁氏才一而再地亲自出马。
回到战场,这一次梁氏真的很用心了,有资料显示,她一直把百年前的契丹女杰萧燕燕当做人生偶像,想在西夏复制出无敌型红颜传奇。当然这个愿望很好,只是尴尬的是,萧燕燕世代贵族父祖三代公卿将相俱全,从小接受的是女王的教育。
西夏梁氏一个从通奸另嫁起家的,没超过两代的镀金贵族能比得了吗?更不用说萧燕燕掌权之后,儿子、情人亲如一家,萧家、耶律氏一直保持和睦。梁氏把西夏国搞得乌烟瘴气,和李元昊的子孙打生打死不共戴天,两者哪一点相似呢?
都是女人?
笑话之所以是笑话,关键点就在于当事者执迷不悟,具体到战争中的梁氏身上,她总是想以一些女氏特有的小聪明,去干一些豪赌国运一掷乾坤的大事情。
越过边境线后,西夏兵团没有四散出击,也没有确定主攻点,而是远远地吊在宋朝西北四路的中间地段,像是对每一点都保持了打击性。
对于这一点,宋朝的枢密院很重视,给章楶下令,密切注意敌情,确保境内每一处安全。
反观章楶,他从第一刻起就把赌注都押在了平夏城上。道理超级简单,如果不是与之前的失败有关,仅仅是例行入侵打劫,西夏人会集结到30万人吗?用后脚跟想想都能搞清楚,目标必是平夏城,唯有平夏城!
所以枢密院是外行,梁氏更是头企图爬上树的母猪!没有技巧就不要炫耀,白白地耽误了战机。
在梁氏忙着“愚敌”时,章楶从容地调拨兵力,先确定了平夏城的主将,再四路征兵组成了攻击阵容。注意,不是救火队,而是攻击性的伏兵。
这时要说一下章楶的平夏城计划了,它在表面上看和之前的永乐城计划很像,可是在根本点上截然不同。永乐城是建成一个大举进攻西夏本土的桥头堡,为之后的一系列远征计划服务。所以在初期时,配备的兵力虽然不少,但都集中在城里。
在外围没有专属性质的军事梯队,这就造成了永乐城被围攻时,只能临时下令各驻地人马向永乐城驰援。这样效果从先天上就没法保证,因为是无准备之仗。
平夏城计划不同,它实际上是一个坑,在双方必争之地上建城,逼着西夏人来围攻。宋军在城里设下重兵防守,外围潜伏着强大的伏击兵力,等到西夏人围城久攻不下后,外围伏兵四起,城里中心开花,内外夹击,把西夏人埋在城下。
这个计划很诱人,如果成功,肯定是宋、夏百年战事里宋军最辉煌的战绩;可是失败了,会内外崩溃不可收拾,到时谁也没法善后。
这把双刃剑怎样才能只砍敌人不伤自己,最关键的一环是要找到一个能在城里死死守住,并且能及时爆发的将军。这个活儿不是谁都能干的,这既是那位将军的个人独特才能,更是主帅战术体系的标签。
战争是门艺术,是带有创造性的作品,一定要承认它的唯一性。古往今来每一场重大战役都铭刻着主导者独一无二的印迹。从这个角度来说,战争从来都不是由集体来完成的,都是一个个与众不同的个体的成绩。
比如说唐代千里奔袭抓住突厥王的只能是李靖,侯君集只能去修理高昌;汉朝大将军卫青只能在沙漠中心击败匈奴大军,突破漠北屏障封狼居胥的只能是霍去病。
唯有其绝世锋芒,才能纵横无碍。
具体到章楶,他的身上集合了北宋之前各代西北宿将的特点,像是个全能型人才。可是在两次平夏城战争中,他露出了自己独有的特色,他巨大的胜利欲望、处于绝对劣势的兵力,决定了他要想获胜就必须冒险。
而冒险,他实在干得很专业。
以冒险为事业的人,最大的特征不是勇敢,而是细心。就像近代英国的特种兵,他们有一句传世名言:“我们从不蔑视危险,相反我们敬畏它。唯有敬畏,才能安全。”
章楶就是这样,为了选出平夏城的守将,他在西北五路军海选,每个人都有机会,谁都可以提出意见,他个人完全服从民意。最后中选的人叫郭成。
郭成是泾原军第五副将,参加过灵州战役、交趾战役,在资历上无可挑剔,在特点上缜密稳重,理论上说是守城的最佳人选。
时间紧急,章楶当机立断,就是郭成了。可是没过几天,突然有人写来了一封匿名检举信,说郭成有巨大的缺陷,他好喝酒。章楶的脑子嗡的一声,立即就头晕了。这不是要人命吗,让一个醉鬼担任这种任务,纯粹是祸国殃民。
但是他非常冷静,没有直接换人,而是命令各路主将紧急集合,等人来全了,他宣布任务——喝酒。今天是给你们临战壮行,大家放开量喝。
喝的过程中章楶的心越来越沉,根本没必要仔细观察,酒局里的郭成是最耀眼的明星,此人酒到必干,杯杯见底,从开始到散局从来没拉过空……到这份儿上章楶仍然没崩溃,等人都走了,他单独留下了郭成。来,我们聊点正经的。
章楶和郭成聊军事谈战略分析眼前态势重点了解守城器械,一大堆的专业谈下来,章楶放心了。原来这世上真有越喝越精神的人,郭成的状态比没喝酒时还出色。
没问题了,郭成连夜赶回平夏城,随时准备被30万人群殴。
很快西夏人来了,神奇的梁太后觉得“愚敌”已经愚得很到位了,她带着全军30万人,扑向了平夏城。看她这时的架势,还真有几分女中豪杰、军中之花的样子。
西夏军团穿越没烟峡进入泾原路,走过之处全部控制,到达平夏城后,布下连珠大寨,东抵葫芦河,西连石门峡,绵亘百余里,声势空前浩大。实事求是地说,数遍北宋发兵史,都没这般规模的。之前宋太宗的幽燕之役、雍熙北伐,神宗时的五路伐西夏,哪怕人数上超过了30万,也从来没有凝结成一路军团的时候。
人数多等于拳头大,拳头大还很谨慎。梁氏在外形上看还真不太像草包,她把重兵集结在平夏城下,攻城由嵬名阿埋负责,另分配出去一部分精骑由妹勒率领,远远地兜到外围,时刻警惕宋朝的援军。
除此以外,在更远的大外围,派西夏驸马罔罗屯兵罗萨岭牵制熙河兵团,大首领布心屯兵梁柽台、嵬名济驻守白池,抵御鄜延、秦凤诸路。
这样远近搭配形成梯次,既围城又打援再牵制,可以说面面俱到了。按着梁氏的思路,战争以这种形势进行,宋朝胆小的话,她可以稳稳地拿下平夏城,拔掉这根钉子,顺便砍死一大批宋朝官兵,重现永乐城战绩;如果宋朝胆大,敢调动兵力四下增援的话,她能把平夏城周边变成屠宰场,让无数的宋军死在这一战里。
那时会产生一个新名词,叫“平夏城搅肉机”。
算盘打得啪啪响,充分发挥出女性同志们的工作特点——欲望大、心眼细、特别狠。可惜她这次遇上的人不对,宋军从主将章楶开始,每一个参战的人选都透出来一股股的邪气。
除了平夏城里的醉鬼守将外,看看外围的几位援军大佬。援军的主将是泾原路副都总官王恩,其余的是环庆军种朴、秦凤军王道、熙河军苗授。四路联军人数并不多,应该没超过上次的8万人,之所以变少了,一来是宋朝的军事主管枢密院慌神了,他们严令章楶要兼顾全局,不能把赌注只押在一点上;二来是平夏城想中心开火,必须得给郭成以足够的实力,如果郭成先顶不住了,一切全倒。
人少是固定了,下面看这几位将军都是什么样的货色。
种朴是种世衡的孙子,姓种的人不必说了,没一个是按常规打仗的,坑蒙拐骗、借刀杀人、设局出千,什么样的招儿管用他们用什么,往好里说是智将,要是换成西夏人的话,就是……狗日的杂种、缺德的东西!轮到第三代小种相公种朴时,这种风格继续得到了发扬。
他是当时西北军里最优秀的参谋。
苗授我们都知道的,他独断专行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主将就在身边都敢搞小动作,这是个合格的军人吗?可是从另一方面来看,他搞出了上次那样的大乌龙,连累1000多名精锐骑兵掉悬崖,上级都不严惩他,下级继续信服他,是因为什么呢?
此人是战场上的英雄,就算犯规也是为了胜利!
秦凤路的王道不大出名,是个实干派,没什么好说的。重点聊一下援军主将王恩。能相信吗?这样重大任务的负责人,他的履历表上第一行字居然是——胆小,遇到敌人时转身就跑!
王恩跑时运气很衰,正巧被当时的长官一把抓住。这下好了,杀一个逃兵,振奋本军士气,这买卖哪个指挥官都会干。眼看着未来的王主将就要被执行战场纪律,关键时刻奇迹出现,那位长官犹豫了一下,居然把他放了。
这是绝对的奇迹,因为当时的长官是……苗授!为胜利不顾一切的苗授竟然没杀临阵脱逃的王跑跑,怎么看都透着诡异。
诡异是这两人之间的主旋律,好多年之后,当年的逃兵居然当上了苗授的上级。这中间有什么古怪吗?答案是没有。要知道王恩、苗授都是神宗时代的军官,在这个时间段里,每一个军人都充满了机遇,每一个士兵都有升官的可能。
只要你有足够的勇气与战力。
王恩一生之中只在最初的战斗里逃跑过,初临战场严格地说这不是罪过,之后王恩的表现是惊人的,不管他别的方面怎样,在战场上他像战神一样常胜不败。
王恩的勇敢是冷兵器时的典范,他曾经在兰州城下冒着西夏人的枪林箭雨厮杀,身中数箭反而更加勇猛;曾经面对数万敌军单人独骑出阵与敌将较胜,震慑整个战场。他身处西北,让东北方面的辽国人都知道他的名号,称之为“泾原王骑将”。
当初的王跑跑,已经是位铁血军人,成为西北军的军中之胆。章楶选中了他,看中的就是他能在危境中给军队以必胜的勇气。
勇气之外的是狡猾。
前面说过西夏梁太后的布置堪称面面俱到,无论宋朝怎么搞都死定了。她连营百里分路设防,把几百里周围都变成了西夏军的防区,看着多周密啊,可惜半点用都没有。王恩、苗授、种朴他们不知道怎么搞的,居然带着好几万人在30万敌军的集聚地里找到了空子,运动到了平夏城周边的一个山坳里。
鬼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那真是上帝不知道、梁氏不知道、整个西夏兵团都不知道,当围攻平夏城的战役打响之后,西夏人半点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最先抓狂的是一位宋军将领,他先觉得不对头了。这人名叫郭祖德,是援军里的一员,他听见不远处喊杀连天终于动手了,立即坐立不安。
城里的郭成是他的结义兄弟,平夏城有多少料、西夏军有多少人他一清二楚,常识告诉他绝对守不住,他得迅速出击救出他的兄弟。可是回头看一下,援军的各位长官一个个悠闲自在闭目养神,一点开战的意思都没有。
郭祖德急了,事实证明,叫这个名字的古往今来没一个不是毒蛇。祖德兄走到各长官面前说:平夏城有多重要不用我废话了,丢了它泾原路立即被打穿。你们率领精兵领命救援,这么干等着不懦弱不失职吗?况且我大哥郭成在城里,一旦有危险,你们就忍心不管吗?
这些话立即把各长官里的王炸药、苗炸药点燃了,两位刚想爆炸,轰的一声一个姓姚的炸药堆已经爆炸了。熙河军里的姚雄也在这儿,他当时就要带人冲出去。西夏人算什么,老子什么时候懦弱过?!
群情鼎沸中,只有一个人仍然很安静。鄜延路,种朴。他只说了一句话:郭将军,要出击也得知道战场情况,就由你带人出山谷去探视一下吧。
郭祖德二话没说,领了1000人就冲了出去,好大一会儿,满身是血地回来了。他说了两个情况,第一,敌军无边无沿简直像蚂蚁一样,“充满川谷不见前后”,他出去就被淹没了,玩了命才冲回来;第二,他一点都没退缩,相反更加急迫。
敌军强盛,平夏城危在旦夕,再给我几千人,我要冲进城去,和我大哥共存亡!
郭祖德的话把所有的火药桶都点燃了,几十年前好水川、三江口等战斗中的前辈,如武英、任福、王珪等人都是这样宁可战死都绝不放弃同伴的英雄。同样是西北军,难道他们都退化变成了孬种?
热血越来越烫,脑子越来越简单,操家伙干他娘的,这是人类所有时代里大兵们临战时的通用语,时间到了,大脑清盘,只想着砍人就好了。
慢,有人拦住了他们。仍然是种朴,这个人像块冰一样,从头到尾没半点波动。他问这伙儿血贯瞳仁的大兵哥,请问外面有30万西夏人,我们出去能杀光不?
不能。情绪在低落,这是事实。
我们是不是有可能失败?
是。情绪继续低落,这还是事实。
我们失败后,西夏人拿着我们的东西到平夏城底下炫耀,守城部队会怎么想,会不会军心涣散?
会。情绪变得沮丧,这都是事实。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还记得任务吗?
大家彻底无言,毕竟章楶有全盘详细的计划,他们只需要执行。在计划的最开始阶段,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平夏城被30万人围攻,并且祈祷攻得越狠越好,让西夏人在平夏城下把战力、士气都消耗光了才最理想!
那么,只能等着了。不远的平夏城方向,火光剧烈升腾,西夏人从最开始就用上了专业攻城器械。
近百年来的宋、夏战争既锻炼出宋朝最强的部队西北军,同样也给了西夏巨大的收获。党项这个没有历史底蕴的民族有了文字、统一了衣冠、细化了政府职能,更丰富了战争兵种。
他们不仅会骑马,更会攻城了。这一次梁氏起倾国之兵来攻打平夏城,库房里的家什全都带出来了。先是铁锹队上阵,一顿尘土飞扬,等他们收队之后平夏城外整条壕沟都不见了。
接着营房里一片叮当乱响木屑横飞,折腾好半天,推出来了好几百辆木制的、高达十几米的、下边带轮子的战楼。这些战楼每个能装好几百个士兵,外边蒙着牛皮厚毡,顶着雨点似的箭向平夏城推了过去。
眼熟吧,这东西本来是宋军的建制武器,名叫“对车”,外号“喜相逢”,从制造工艺到使用方法都是宋朝的专利,西夏人怎么学会的呢?
别忙,这还只是其中之一。上边有高大的战楼直接顶到城头上强攻,下边也没闲着,西夏人悄悄地溜到了城墙底下,开始挖洞。他们的手法非常诡谲,只是挖进去了一截,充其量只够到城墙的一半厚度就停下了,接下来架木板木杠支撑起墙体,继续挖、继续撑,到达一定量之后人都撤出来,放火烧木头。
还是眼熟吧,这明明是宋太宗远征幽燕时宋军的毁墙手法,里边包含着精确的土木丈量手段,不是随便找来几个挖矿的都能干得了的。
类似的还有很多,追查一下到底是怎么搞的,会发现并不是党项人种基因突变变聪明了,而是宋朝在每次战争里付出的代价。汉人的工匠是当时世界上最值钱的财产,远到后来的蒙古人,近到这时的党项人,他们抢工匠的劲头比抢美女还足,近百年玩命抢下来,科技自然突飞猛进,宋朝人会什么他们就会什么。
元符元年(公元1098年)冬天的平夏城头上,郭成一手端着酒碗一手指着城下大骂,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是搞不懂也不想懂什么狗屁的民族大融合、互相都受益的吊诡理论,比如通过战争,宋朝人有了党项人的勇猛,建立了强大的西军;党项人有了宋朝人的智慧,有了文字、衣冠和战争工具。
他只想号叫——章大帅,你骗我,你没说过西夏有了源代码级的外挂,这仗要怎么打嘛!
号叫过后郭成变身了,他既是主帅又是发明家更是破坏家,做出来的事让敌我双方都看傻了眼。
按常识来计算,打幽州城时宋太宗的军力没到20万,攻城时没器械只有弓箭加地洞,半个月之后韩德让就快崩溃了。
现在平夏城跟幽州城比只是个小民居,城外边西夏人达到了30万,快是一倍的增幅,外加好几百辆攻城战楼,无论怎么看,他都绝对撑不过当年韩德让的极限。
可是半个月没到,先崩溃的居然是西夏一方。梁太后快疯了,她每天看着平夏城内外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她的战楼一台台地变成礼花炮台,她的地洞兵一群群地埋进地道里,每一个招数都失灵了,她怀疑是不是宋朝早想阴她,故意抛出这些废物技术!
更可恨的是,每天晚上都是西夏人的噩梦。白天累得死梗的西夏兵刚想睡着,小小的、烟熏火燎的平夏城居然敢派兵出来偷袭,一砍一个准,每晚的方向、地点都不同,除非撤销围城躲远点,否则根本防不住。
这还不是最恶劣的,十天之后西夏人惊闻一个噩耗,身为游牧民族的他们,居然被农耕民族的宋朝人把粮道劫了,直到这时他们才理解到之前宋军每次都跟不上给养的悲愤,真是防守容易攻击难啊。
就算这样,梁氏仍然想克服重重困难,把平夏城拔掉,这对她的政治生涯、人生幸福无比重要。可是又过了三天,她一生中最衰的时刻到来了。那一晚狂风大作,整个西夏军团大难临头。
除了城墙存在,什么都不存在了,大风吹倒了战楼,吹飞了帐篷,吹得火光冲天,西夏100里连营变成了一条火龙,30万人像洪水里的蚂蚁,只能随波逐流。梁氏原形毕露了,这女人号啕痛哭,像个死了满圈肥猪的农妇一样,再没了半点的贵妇形象。
她知道完了,谁也救不了她的军队,更救不了她,她还得像上次一样,披头散发扔掉首饰,化装成个西夏大兵才能逃回去。
逃的过程很刺激,大火烧起来后突然间一大群宋军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标准的趁火打劫无所不为,一路砍他们跑出好几十里才停脚。梁氏以为没事了,再有不远就回到边境那边了,可谁知道刚想喘口气,又一支宋军冲了出来,比刚才那批还狠,往死里砍往死里追,一直追到西夏那边儿才不依不饶地回来。
这是援军的另一处埋伏,从最开始就分出了最强的1万人,不管前边打到什么程度,一直潜伏在边境线上,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终于安全了……漫山遍野的西夏大兵们欲仙欲死欲哭无泪,奇迹啊,一夜之间啥都没了,这简直太魔幻主义了。看看身边,别说住的,连吃的都烧得精光。这时是农历十月中旬的西北荒原,没粮没草没帐篷,要走回兴庆府去,搞不好得人吃人才行。
苦难……哀叹中他们等来了一个更加魔幻的命令。
梁太后命令,全军立即转身掉头重新杀回宋境,目标是边境线不远处的镇戎军军城,这个目标不大,驻军不多,历史悠久,最妙的是军用物资丰富,在全线溃败时突然杀个回马枪,宋朝人肯定料不到,把这座城洗白了,对政治意义、军事态势,当然最重要的是救命的物资,都有巨大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