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宗盛世卷——绝世忠勇不值钱
又不是问题。宋朝根本就不必为此操心,李元昊都会给他们一一安排好。何时发动战争,在哪里打,西夏方面说了算。
时间进入七月,西北边疆开始了盛夏天气,又闷又热,但让人放心。一般来说,寒带的游牧民族们这时会更闷更热,草甸子里、沙漠里的日子没法过,根本就没有半点操刀子砍人的心。但高人、怪人,一般都是反向思维非常灵敏的特殊人类。
热,就会渴,渴……就是重大的战机!宋朝边疆上有一个破绽,当年李继迁就曾经抓到过,两次,只差一点点就会突破宋真宗时代,能和辽国正面交锋的宋军防线,杀进宋朝的腹地去。宋朝人是靠了不世出的名将曹玮,还有老天爷的帮忙,才渡过了难关。
——麟州城。
注意,是河北路的麟州城,不是陕西方面范仲淹所负责的鄜延路的鄜州城。让我们往回翻史书,先熟悉一下这里的地形。上北下南左西向东,最上方,也是宋朝国土的最北端,就是河北东路的丰州城。向下偏右,是传说中杨家将起家时的火山军城,再向下,依次是府州城、保德军。它们的左边,也就是西边偏下,就是最重要的麟州城。在丰州城、麟州城、府州城之间,是一连串的军寨,是它们互为依托的生存命脉。
麟州城向下就是穆桂英的娘家神木寨,再向下是银城(西夏占领)。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丰州、麟州、神木寨这条西线其实就是国境线,它们与西夏接壤。银城再向下一些,就是党项人最初的定难五州中的银州。
所以说宋朝可以被攻击的地界,绝不仅仅是陕西四路的横山一带2000余里,国境线实在是太长了,李元昊可以任选目标,随意攻击。
这一次在一般史书里都说是他再次受到汉奸张元的挑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想到宋朝的河北路来碰运气。但只要想想他的偶像是爷爷李继迁,还有李继迁在这里辉煌战绩,就能明白麟州城对他的诱惑有多大。
麟州城没有水源,当年是一场突降的暴雨,以及太原方面擅自出兵救援的张进,才让李继迁绝望退走。可宋朝现在北方战线已经荒废了30余年,澶渊之盟的条约之一就是宋、辽双方谁也不许在边界增兵、修城。宋朝的北方军队从这时直到北宋灭亡,都是一块烂泥,没有任何作为。
而大雨,如果随时都能为宋朝而下,那就真的证明了宋仁宗赵祯真的是赤脚大仙转世,宋朝金刚不坏,还要边防军干什么?
时值七月,李元昊突然杀了进来,又渴又没水,麟州城三天之内就能被困成一座死城!他的进展非常快速,这首先要归功于宋朝河北东路的军事主管康德舆,康大人平时政治觉悟太高,对党项人恨之入骨,结果连宋朝境内的党项熟户也被他恨上了,一些人忍无可忍,给李元昊当了向导。
结果当麟州城被围的时候,城里一片茫然,别说提前准备些战略备水,就连派出求援的信使都来不及。迫不得已知州苗继宣出了重赏,由一个不怕死的士兵半夜溜下了城墙,混出重围。要说怎么能成功,说来也搞笑。这是边境,汉人都会说党项语。这位阿兵哥穿上李元昊定下来的西夏军服,然后晃晃悠悠,一路打着招呼就出了连营。
宋朝一下子炸锅了,回想一下,马上去翻书,当年真宗皇帝是怎么救下来的河北路?接着一连串的命令紧急下达,中书省、枢密院在军队分立的机制下,以最快的速度签发文件,请皇帝确认,把开封城内的京神卫等20个指挥使单位派往河北。
名将高琼的儿子高继宣作为箭头,第一时间赶去救援。他的驻地近一些,是山西并州,以前潘美、张进的地盘。麟州有险,并州赴援,已经是定式了。但这一次真的太背运,居然又下了大雨,只不过地点偏了百十里地,下在了天门关附近。一条大河拦住去路,河水猛涨,高继宣束手无策。
当天黑夜降临,河边的宋军集体在雨中发抖。没法划船,没法游泳,最后高继宣使出了终极招数,他命令在河边杀猪宰羊,摆好香案,老天在上,河神在下,要是宋朝还能保住麟州城,就让大雨停下来吧。
凌晨时分,雨竟然渐渐地停了。高继宣率部渡河,再行军一个白天之后,在黄昏时分接近了西夏军营。天又黑了,隐约间还能看到麟州城头的旗帜,城,仍然没有陷落,但绝不能再耽搁。高继宣下令全军休息,勇士都站出来。
今晚我们去劫营,跟党项人在夜里玩玩!
高继宣是个很怪的人,看履历他出身名门,按说宋军的传统作战方式,如阵而后战等铁律早就从小灌输得透了,可细查一下就会发现他返祖。
他老爸高琼曾做过禁军的殿前指挥使,在澶渊之役时出头露脸,在印象中,是宋朝的开国功臣高怀德的后人,但实际上全错。高琼是个地痞无赖出身,职业就是犯法,其恶劣性到了被处以“磔”刑的程度,也就是剐刑。
可谁知道此人就是个犯法的坯子,都被剐了仍然不老实。当时是盛夏,突然下了暴雨,正在剐的刽子手去躲雨了,看守稍微不注意,他拔了钉子就跑了!之后他大难不死,改过自新,投奔了王审琦,正赶上赵光义为了夺权篡位不顾一切地招揽人才,他这个鸡鸣狗盗之徒才走上了正轨。
高继宣很显然地继承了他父亲的犯法基因,打仗时没有半点宋朝正规军的模样。他这时精选了一批军中勇士,天黑下来之后,亲自带队,摸向了党项人的军营。月光光,照大床,李元昊睡得正熟,突然间杀声四起,宋朝人杀到身边了!
黑夜里一阵乱斗,死尸趴了一地,没多久战斗就结束。宋军撤退了,没办法,李元昊十几万人的大营,要一下子冲垮他,高继宣的勇士们数量既小,成色也不太高。
禁军,这个曾经荣耀无比,威镇天下的名字,早已经逝去得太远了。当年不过15万的人数,南征北战,所向无敌,在柴荣和赵匡胤的手里没有一次失败。但早就在燕云之役、雍熙北伐等战役中就死伤殆尽了。到了仁宗时代,都是一群无用的老爷兵,半瘫痪的货色。
仗还得打,尤其是必须得赢。难题摆在眼前,高继宣就是有办法。他想起了这里是哪儿,宋朝国境除了东面靠海之外,北、南、西、西北等各方面,算起来最强悍的边民就在这里——麟、府两州!
宋朝无数的传奇故事都发源于这里,这里的边民强悍度之高,马上就会让李元昊心惊肉跳。
高继宣马上就地征召边民,条件是厢军的身份,禁军的待遇,尤其是这时卫国就是保家,党项人杀到你们家门口了,该怎么办,你们自己清楚。
很清楚,一支新的军队半天之内就诞生了。高继宣命名他们为“清边军”,名字很好,但看数量就有点头晕,这是要跟十几万的敌军打架,可人数居然只是2000多个。搞什么,送死不是这个送法。
高继宣就是有自己的办法,仗要打,必须按我的来。不知道他使了什么诡计,李元昊的围城部队被他引出了一小半,好几万党项人跟在他身后,一直追杀到了三松岭。在这里,李元昊的噩梦开始了。
这里是山地,党项人的骑兵,尤其是那些铁鹞子们都变成了废物,走路都难,怎么连体攻击。就这样,他们失去了前两战时,战胜宋军的最大优势条件——地形。无论是三川口,还是好水川,都是李元昊选择的埋伏地点。
那里一马平川。
风水轮流转,现在到宋军。2000多人的清边军冲了出来,恶战开始,战况让人瞠目结舌,几万党项正规军被2000多个边民击溃,被阵斩1000多人。接着就发生了更恐怖的事,重甲骑兵的逃跑。
不是说逃跑有多可耻,而是太有难度了。在山地条件下,几匹全身铁甲,还连在一起的马要转身逃跑,这种技术得演练多少遍才能熟练呢?不知道李元昊是不是有什么绝招,反正当天掉进山谷的,外加被自己人踩死的党项骑兵躺得一堆一堆的,都非常有现代魔幻主义的超现实表现力。
另一边李元昊本人也被胖揍,守麟州的人叫王凯,他的来历比高继宣还要显赫,是当年征服蜀川的王全斌的后人,真正的将门子孙。李元昊分兵去追高继宣,这边人多势众开始攻城,王凯亲自督战,让西夏人的另一个软肋也露了出来。
——不会攻城。
在这之前,李元昊的部队没有正面攻破过任何一座宋朝的州府级城池。攻城,那不是个力气活,或者不要命地往上爬就能成功。那需要器械、知识、经验,还有耐心,这些李元昊都没有。
两线同时失败,李元昊下令退兵。一边退,一边放出话来——麟州城下我死了三万人,这太多了,我很疼,这就回家养伤去。
战争开打快3年了,有经验的人一听就知道,李元昊又想骗人。这个党项无赖,他就不懂打仗也有人品。就像做贼,有鼠摸狗盗之小贼,也有窃国拦路的豪强。
但超长的国境线,各府州郡散布其间,谁知道他要打哪儿?这次很运气,李元昊在八月间突然掉头扑向了府州。府州,这可真是没话说,河北三城,麟、府、丰三州鼎立,府州最强,这是最基本的常识了。难道党项人不知道?
西夏大军扑向府州,一路上势头凶猛,先把麟、府之间的重要军寨宁远寨攻破,宋军全军覆没,主将王世亶,王显阵亡。再进兵城下,把府州四面团团围住,强攻猛打,就是个硬拼。
这正中府州城的下怀。无论是从历史传统上,还是地形、军队的特性上,府州最喜欢的就是硬仗。先说地理,府州城倚山建城,牢固险峻,简直就是座庞大的鹰巢,东南方向有水门,外面就是一条天然大河,无论是取水,还是护城,都有先天优势。
再说传统。府州城其实是一处藩镇,从后晋、后汉时期就独占此地,自酬赋税,俨然一方君主。就算是后周时代威镇天下的世宗皇帝柴荣,都承认它的独立性,它和党项人的祖先李彝兴的地位等同,一个是“定难军节度使”,一个是“静难军节度使”。除了地盘有大小外,基本没有区别。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府州城的主管折氏,也是党项人。可此党项不同于彼党项,府州折氏是一个美丽且凶狠的传奇。
折,西北人读为she,久而久之就演变成了“佘”,也就是佘赛花、佘太君的佘!杨家将里辈分最高,最受尊崇的老太君的原型就是府州折氏女孩儿。折氏一门代有名将,在宋、辽、夏,还有金的时代里共200余年一直活跃,在《宋史》中都占有一席之地。
“……折氏据有府谷,与李彝兴之居夏州初无以异。太祖嘉其响化,许以世袭,虽不无世卿之嫌,自从阮而下,继生名将,世笃忠贞,足为西北之捍,可谓无负于宋者矣。”——卷254、列传12。
这时的折家军难说是鼎盛时期了,只有6100人。但质量很惊喜,边境生活让人始终警醒,他们的战斗力与赵匡胤时期的禁军等同,半点都没有退化。
其中的代表,就是一位姓张的将军。
回望近4年的宋、夏战争,是是非非众说纷纭,能公认的至少有两个结论。第一,如果说韩琦是真正的主战的大臣,那么真正能打仗大臣就是……稍等,他过一会儿才会出场。可以透露的是,他也姓张。
第二,如果要选出最英勇善战的将军的话,无论是王珪、郭遵,或者是名扬千古的狄青,都会苦笑一下,自动向后退一步。西北战场上最强的将军姓张,名岊。就是府州城里折家军的男儿。
张岊,字子云,府州城土生土长的人。最初当上个牙将,用的招数有点扭曲,不是功劳,是花了点小钱。有了官职,就有了任务,张岊立即锋芒毕露。当时是天圣年间刘娥太后主政的时候,西夏方面有位高官叫阿遇,他的儿子不太乖,跑到宋朝这边来政治避难了。
阿遇大怒,发誓一定要抓回这个破孩子出气。用的办法更扭曲,他没向宋朝要人,而是把麟州附近的宋朝子民抢了一大批,带回党项。要人吗?拿我儿子来换。
宋朝答应了,可儿子放回去,子民却不归还。当时的安抚使大人很愤怒,派人过去交涉,这个人就是张岊。简单地说,张岊在那边吃饭、睡觉、打猎,像是把党项人的传统生活过了一遍,招待得很有特色。但吃饭时,阿遇是用刀给他当筷子,吃着吃着突然间张弓搭箭就要干掉他。
张岊理都没理,吃饱就睡。第二天打猎,草丛里跑出两只兔子。你要看看箭法吗?张岊连发两箭,射死两只兔子。无论是胆量,还是功夫,都让阿遇佩服。最后他领着被抢的子民安全返回,还带回了阿遇送给他的谢礼。
一大群的牛马驼羊。
张岊立了功,上面奖励升职,官位是来远砦的砦主。这就比较恶搞,来远砦当时是西夏占领的,有名无实,只不过是荣誉头衔罢了。张岊不这么想,他带了几个人就去上任,怎么看都是去找死。可结果居然是他“手杀伪首领,夺其甲马。”
真的把来远砦夺回来了。
而当时,张岊只有18岁。
从天圣到庆历,时间过去了近20年,少年张岊已经长成,进入壮年。他的战绩不再局限在府州周边,李元昊第一次侵犯宋朝,在鄜延路三川口之战前后,张岊曾经率领折家军远程助战。
折家军击破拉旺、阿儿两族,张岊一人射杀数十敌军,阵斩其军主鄂博,可以说全胜而回。这时李元昊兵临府州城下,折家军的首领是折继闵,张岊是军中灵魂。
战斗先在一条山崖下的小路开始,没办法,府州城经过近百年的经营,几乎没有破绽,这里就是相对薄弱的地方。西夏兵悄悄地爬了上去,结果惊天动地地滚了下来。城上面滚木雷石,箭如雨下,西夏人连展开兵力躲闪的机会都没有,就躺倒了一大片。
转场,李元昊命令再攻北城。实力的较量开始,折家军的主将折继闵亲自上阵,浴血厮杀,府州城下的尸体越积越高,最后达到了1000多具,李元昊终于看到了府州城的软肋——西南城墙。
那里实在是有点矮,他命令北城继续攻击,拖住城防主力,同时派兵抢占西南城墙,只要冲上去,铜墙铁壁的府州城就会沦陷。突如其来,西夏兵蜂拥而上,转眼间那段矮墙就堆满了人。这时城里城外一片喊声:“城就要破了!”(众嚣曰:“城破矣。”)
张岊就在这时赶到,城头上枪林箭雨,几千人挤在一起,在这样的局面下,要怎样才能以一人之力扭转局势?史书记载,张岊“乘陴大呼”,命令每两个人夹住一个人,在城头之上形成另一道血肉防线,无论如何都要挡住敌人。代价是惨重的伤亡,他本人都在右眼下方中箭,身上连受三处刀伤。
城墙安然无恙,终于打退了党项人。这之后,他昼夜守城,西南方城墙就是他的岗位,局势稍微稳定,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府州城以天然河流为护城河,但城里一样的缺水,这里的位置是现代陕西、山西交界地,自古以来就是干旱。
问题出现,府州城与麟州城的区别也就此显露。麟州城需要外援,府州城可以自己解决一切。张岊命令开城,城里的老百姓注意了,可以随意出去挑水,西夏人绝对伤不了你们。说到做到,张岊率军出战,把城边的西夏人赶过对岸,府州百姓自由自在地挑水回家,李元昊无可奈何。
就是这么的牛。
无情的事实让李元昊想通了一件事,城,攻不上去;困,城里有水。这样耗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难道要等着宋朝的援军杀过来,来一次有史以来第一次的宋、夏双方军力相等情况下的公平对决?
开玩笑,历史可以作证,李元昊从来没对任何人在任何事上“公平”过。他转身就走,府州城又臭又硬,理它作甚?这一次他杀向了丰州。老实说,这已经不是什么战略问题了,半点都不高明。因为河北三城,只剩下了丰州他还没试过。
前两次都这么灰头土脸,这么回去总是不甘心的吧。大奖终于来到,丰州陷落了,这座宋朝最北边的城市,一直顶在契丹、党项两个异族边境的桥头堡没能坚持到底。城里的军民无一生还,是的,屠城。暴力让暴徒狂欢,李元昊的精气神全面回归,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以实力攻下了宋朝的州级城市,那么为什么不再趁机扩大战果呢?
尤其是麟、府两州都各有致命缺陷。
于是他一边纵兵大掠,把丰州周边的永安、来远、保宁等三座军寨夷为平地,一方面修建了琉璃堡储存了大批物资,以此做为支点,为河北路内的各处西夏部队输送给养,准备打一场持久战。同时,他还要饿死宋朝人。
他在麟、府两州的交界线上修建了建宁寨,寨子很简陋,用处只有一个,切断麟、府两州的联系,并且切断宋朝东京开封方面与麟、府两州的联系,让它们彻底孤立。你们可以取到水,但除了城池之外,所有的路都被我掐死了,物资、粮食从哪儿来?金城汤池,非粟不守,饿也要把你们都饿死!
李元昊击中了宋朝的要害,这是自从宋太宗北伐失利之后,宋朝就一直没法补救的弱点--野战。如果不能野战争胜的话,这样的围困注定了会围困到死。
麟、府两州的物资、水源在急剧消耗中。时间进入了八、九月,一年中最炎热的季节到了,城里无论是军人,还是百姓都要吃、喝、穿、用,可是什么都缺,最要命的是连战备物资都快要用光了。
很吊诡,堂堂的河北三城,如此显赫的声威,居然连作战储备都不足,这是真的还是假的?这就是事实,宋朝近3年以来以举国之力支撑陕西四路的战争,实在没钱再往别的边境线上投资。只能是打到哪儿,再给哪儿补充。这时问题出现,宋朝的兵、粮都在路上了,可运不过去。
关键时刻,河北军事主管康德舆大人非常英明。张岊,我现在任命你为麟、府道路巡检,任务就是把麟、府之间的道路打通,把朝廷运来的物资送过去。为了保证任务顺利成功,我拨给你人马……50骑!真是太慷慨了,不知道康大人是何居心,是相信他的将军神勇无敌,还是保命要紧,兵都留在了自己身边。
张岊就这样冲出了府州城。
这次护粮是宋朝军方的一个联合行动,除了张岊之外,还有清边军的王凯,以及麟州城里的一位传奇阿兵哥,就是和党项人聊着天就混出重围求援的那位,他叫王吉,现在升官了,是麟州城里的指挥史。三方联合起来军力送到了6000以上,护卫着大批物资还有一位叫宋永诚的太监一起上路。
目标麟州城,横越党项骑兵纵横的河北路,步步荆棘,每一时刻都踩在刀刃上。果然,才走到青眉浪,就与近万人的西夏军相遇,而这时宋朝军力只会合了两股。王吉没到,只有张岊和王凯的清边军。
激战立即展开,主客异位,党项人是这片战场的主导者,他们第一次冲锋就把张岊和王凯分割开。战斗在荒原上进行,没有城池,没有战车等护具,是百分之百的野战。
宋军所拥有的,就是原边民、现清边军的勇悍,以及张岊不可思议的战斗欲望。乱战中一只箭突然射来,正中他的头部,那样子人人都以为他死定了——整支长箭贯穿了他的头颅!却见他伸手把箭就拔了下来,血流满面,然后更加勇猛地冲向了敌人。
那只箭,把他的两边脸颊射个对穿,很幸运没有伤到致命处。过万的党项人被打退了,宋军重整军容,再次向麟州城进发。人人都清楚,前面的路更加难走了,这批党项人回去就会向李元昊报告,走出城门的宋军会让西夏军队发疯一样地扑过来。
果然,再向前进,到达兔毛川的时候,前边伏兵四起,无边无沿的西夏人涌了出来,是超过3万人的庞大军团。宋军这时所增加的,只有麟州城里助战的王吉。王吉是西北战场上另一个传奇,在战争中完成了从一个士兵转变成将军的历程。
只是很可惜,他在军中与张岊齐名,却比张岊更加不幸。张岊空有战绩,终生不得高官,他却连高名都得不到。
但无损于勇士的战场表现。兔毛川一片旷野,无遮无拦,3万对6千,而且一个是全骑兵的生力军,一个已经经历了生死大战,想一下张岊如此重伤,还得挺着继续战斗,这是怎样的局面?那位护粮的监军太监宋永诚当场就吓哭了,他拿出了一条绢带就要自杀。
很可笑吗?大不了就是死,为什么要自杀,怎样也要砍一个够本嘛。这样的想法在千年以后,生长在和平年代里的人来说,是多么的“合乎逻辑”。但根本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遍地死尸,血肉模糊,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忍受的。战士和平民,有本质的区别。
王吉就是这样,他转身对宋太监吼了一句——你怕死不了吗?等我出战,我输了,你再死不迟!王吉出战,他有个只此一例,再无分号的战法。
速度决胜,他冲出去,只发一箭,然后立即扔掉弓弩,杀入战团之中。这时敌军主将已经被射死了,他甩掉铠甲,赤膊上阵,往来冲突,毫不停顿。像一团疾风刮过战场,看着是冒险,甚至是找死,但他前后数十战,无不成功。
这时西夏人的战斗力,还有军队成色就都显露出来了。一个问题,为什么这期间,我对西夏人、对李元昊都没有半点的尊敬之情呢?哪怕一丝一毫的对强大军队,哪怕是侵略者,只要够强大,就应该承认的客观成分都没有?
因为他们半点都不强大。这是个事实,党项人在李元昊时期达到了他们军功最强盛的时代,可与之前、之后的各种族的军威鼎点威力时相比,他连根毛都不算。
不说匈奴、突厥等超级异族,他们在强盛时可以压服中原的军队,可以以少击众,纵横无敌。也不说汉、唐时期中原战士的骁勇程度,可以出境野战,横扫大漠草原,俘虏异族的酋长回国。只以宋朝各时期的敌对国家相比较一下,就能清楚地算出李元昊是个什么货色。
契丹强盛时,同样的侵入中原,能在五代十国时期,最讲究军队实力时,得到燕云十六州,灭亡强极一时的沙陀人;更可以在萧太后时期大批消灭宋军的有生力量,逼迫宋朝签署城下之盟。其间一次次以少击多,大获全胜。辽国的军队在鼎盛时期,绝对是东亚最强。
往后看,金、蒙古兴起时,更加无法形容,他们可以达到“满万不可敌”,以及两个万人队,就横扫欧洲,打到多瑙河、维也纳城下。这是怎样可怖的战斗力,就算再厌恶他们的侵略行为,都要承认人家的军功的确举世无双。
可这与李元昊半点都不贴边。他哪一次开战,都是以欺诈为先,再以众凌寡,就算以近10倍的优势力量下,都没法赢得干净利落。
他算什么霸主?哪来的骁勇善战,铁血豪情?见鬼去吧,再联系一下他死前把西夏闹得乌烟瘴气,父子相残,国家立即陷入了母后专权、贵戚干政的劣等局面,他连一个像样的君主名号都不配!
这时兔毛川之战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王吉纵横战阵,所向无敌,但就算再神勇,他能杀掉几个、几百个、几千个敌军?
可西夏人主将一死,立即就慌了,这帮党项土匪马上作鸟兽散,而且撤退时非常的坚决,互相踩踏,抢得你死我活,被宋军赶向了一块悬崖,据司马光的记载,掉下去摔死的接近一万人!
来抢粮劫道,却被杀了这么多,李元昊的可悲嘴脸呼之欲出。面对得到给养的麟州城,他除了加紧围困之外,基本无计可施。这时真让人再次嘲笑他,办法啊办法,战斗力啊战斗力,无论哪一样过关,都不是这样不死不活的局面。
可他仍然不赶快结束这种无聊,就这么耗着,连国与国之间的战争,都打得如此无赖。归根结底一句话,他仗着人多,麟、府两州缺粮缺水,不死心,总要等着极限的出现。
真的出现了,可不在河北战场上,而是开封城里。物资终于运过去了,战士们也那么的英勇,可各位大领导们站得高,看得远,他们想到的是一个大方针——不是每次都需要这样玩命地送东西吧?长此以往,得不偿失。我们放弃河北三城,退守保德军,以那里为最后防线吧!
彻底晕菜,只是丢了一座边城,两处被围攻,就做出了要割让土地江山的决定。这也暴露出了宋朝的执政成色。高居庙堂之上的,上至皇帝下至宰相百官,在战争方面,都是一群废物。乃至于连陕西方面的范仲淹、韩琦、庞籍等人也可以一笔扫倒。李元昊已经转场打到河东了,西夏就那么些兵力,同一时刻的陕西方面并没有承受多大的压力,陕西四路与河北路又离得那么近,为什么就不敢发兵支援?
不说别的,连暂时出兵打通通道,或者像后桥寨、白豹城之类的攻击都做不到吗?那样围魏救赵,让李元昊的老巢不保,他也会抽调回些军力,对麟州、府州的压力也会减轻很多。
可在历史上,不仅实际行动没有,就连个出兵的姿态,或者宣传都没有。或许都在大喘气吧,好容易能清静一会儿了!
这也就造成了一个事实,在宏观角度上来说,宋朝靠已有的这些官员,已经不能摆平眼前的困难。需要新人出场,才能创造出新局面。废物们站远点儿,给能办事的人让开条路。
一位此前名不见经传的书生站了出来。他的名字无人知晓,但他的业绩光耀北宋。
张亢,字公寿,河南临濮人,进士出身,官职从小到大,一路熬资格。读他的列传,开头前3000字全都是各项奏折节选,因为本职如此,是一系列的判官、推官、大理寺丞的民政部门。
直到西北战场打响,他才被派去了当镇戎军的通判。从这时开始,他接触到了军事,然后奏章突然增多,如雪片一般地飞向了开封,谈的都是对战争的建议,从战役的大方向,到统帅、士兵的素质,方方面面,无所不到。于是他就变得很招人烦,一个书生,刚上战场的人,凭什么敢这样信口开河,没完没了?
纸上谈兵,百无一用。哪儿凉快哪儿歇着去。碰巧这时他的母亲去世了,朝廷抓到了大好机会,让他去守孝服丧。终于清静了,但战事吃紧,一大堆的名臣在西北死去活来,这时张亢的好处就显了出来。至少他是个有工作热情的人。
于是宋朝下令夺情,让张亢带孝上岗,给的职务一个比一个凶险,如果追踪当时战斗的转移方向的话,就可以清晰地跟踪到张亢的官职转移方向。他从忠州转到了鄜州,再从鄜州转到了延州,职务也180度的大转弯,从知州、通判等文官,转成了都钤辖这样的武职。
直到这时,他被任命为并代都钤辖、管勾麟府军马事。成了河北三城,这片基本被抛弃的敌占区的军事主官。
这在事后就让人怀疑,难道宋朝是突然间灵光闪现,有谁提前预知了张亢会带来奇迹,才为国家而选择了他?不,绝对不,因为从历史进程上来看,就算是他立了大功,把李元昊打跑之后,国家都对他不屑一顾,官职不升反降。
哪儿来的半点重视与感谢?所以仔细思考,张亢的作用就只是一个姿态,宋朝不管能不能送到,都在往麟、府两州送物资,不管能不能起到作用,都在转换当地官员。
亲爱的前线指战员们,亲爱的边境居民们,朝廷没有忘记你们,陛下与你们同在。现在送来大批的军、民物资,以及张亢一个,希望你们能喜欢。
亮相惨了点,可要看谁演。张亢出镜,第一幕就激动人心。当时府州城被切断了外界联系,只能凭借天险以及折家军的勇悍才能自保。人心惶惶,不知前途在哪儿。
这时突然有一个骑士单人匹马来到关前,呼叫开城。城门当然不开,就见这人拿出了一道敕书:“我乃新军马也,开城!”
单人独骑,越过西夏大军纵横的敌占区,如此上任,古今还有第二个人吗?他的到来,立即就提升了府州城的胆量。张亢下令,居民们出城,在东、北、下三个方位连建三处军寨,折家军不再固守,随时外出保护物资进城。
这样东山的石碳、下城的蔬菜、城北沙坑里的水泉都源源不断地进入府州城中,人心安定,再不慌乱。紧接着麻烦就出现,宋朝派来的禁军大老爷们终于到了,这些人的成分和能耐用后来民国时期的遗老遗少们的经典语句来说,就是——“此何物也?”
“阿猫阿狗也……”
都是东京城里飞鸡走狗、寻花问柳的都头,拈花惹草、风流多情的子弟,没一个正经玩意儿!让这些兵打仗,做梦去吧。但张亢的能力再一次显现。一个能臣,一个高人,必须要智、仁、胆、勇兼备,张亢就是有能耐让这些老爷兵焕发活力,重新找回做人的尊严。
他先是在当地招兵,像高继宣那样组成了自己的边民部队。组成之后不留在城里,你们都熟悉方圆百里的每一处地形,那么出去打劫吧,下套子、打闷棍,想怎么办都随心所欲,我要的是西夏人的脑袋!
结果府州城周边的官私小道、草丛树林就成了党项人的坟场,不定走到什么地方,突然间眼前一黑,就此瞬间返回家乡。他们的脑袋被宋朝边民们提着,在第二天清晨时成了请功的凭证。张亢说到做到,不仅给钱,而且能把自己身上的锦袍脱下来,作为给勇士的额外荣耀。
这时就要强调一下张亢打赏的力度,给钱不是一般的数额。查他的列传,战争过后,他被朝廷里边的“忠贞良臣”们弹劾,理由就是他私自动用了官库,造成帐目不清,很多钱不知去向。但效果如何呢?宋朝的禁军们超级重视赏赐,那是他们发财的最重要机会。眼睁睁地看着大笔现金被一群土包子抢跑了,比杀了他们都难受。
——“我顾不若彼乎?”我们还不如他们吗?!
更愤怒的事在后面,张亢给了钱还不算,又让边民们纵酒赌博,怎么快活怎么来,禁军们在旁边看着,都快气疯了。这时张亢才说,想打仗吗?想快活吗?
都容易,只要屠了琉璃堡!
琉璃堡,是前些时候李元昊为了长期围困河北,才建起的西夏军用物资集中地。那里物资丰厚,守备也极严,可以说是李元昊在河北地区的落足根本点。
他的七寸就在那儿。
相应的,他的毒牙也在那儿,张亢居然要在绝对劣势的情况下去主动出击,拔掉这根深深扎进河北地界的肉中刺,这得冒怎样的风险,能有几分成功的把握?
富贵险中求,胜利也是一样。要想做得到,首先得想得出。某一天夜里,张亢悄悄派出了一个探子,悄无声息地爬过草地,接近了琉璃堡的寨墙。那真的是大胆,他近到了能清晰地听到,并看到西夏人正在做什么。
一大堆西夏兵在烤火,嘻嘻哈哈地聊天,其中一个老兵的举动很奇特。如果这位探子懂得考古的话,就会肃然起敬,因为那是最古老的占卜法。
该老兵把一块羊髀骨扔进了火里,由火焰自然燃烧烤裂,再拿出来观看裂纹的走向和颜色,这和中原古代从殷商时就沿用龟甲占卜异曲同工,只要懂,就能判断出吉凶祸福。就见该老兵看了又看,突然间大惊失色,叫了起来:“不对,明天早上汉人会突然袭击,我们得躲开。”
旁边的西夏小兵都笑了——“汉儿皆藏头膝间,何敢!”我们一直赢,汉人会脑袋都不敢露出来,还突然袭击?笑话!
那个探子都听到了,他悄悄地又退了出来,连夜赶回府州送信。信息很美妙,琉璃堡一点防备都没有。那还等什么,第二天的清晨,张亢连夜起兵,直接杀了过去。月黑风高夜,塞外杀人时,张亢夜屠琉璃堡,其冒险的程度,以及成功的难度,要远远高出宋朝武将们强攻后桥寨、白豹城。
那时是敌我均势时的大兵团联合作战,而这时只是一个文官在异想天开。他真的能成功吗?
不是成功,是成功之后还要做什么。琉璃堡的西夏兵死伤惨重,一哄而散,扔下堆积如山的珍贵物资都跑了。史书上没交代张亢拿这些物资怎么处理。估计是全烧了,没法都运走。
强调的是他接下来的举动。
突然袭击,夜里的行动,真的是见不得光的,应该得手就撤吧。可张亢是毁了琉璃堡,在步驼沟附近新筑了一个寨子,取名叫宣威砦。根据形势,这里是西夏兵的必经之路,就在这里拦着他们。接下来他仍然不回城,时间紧迫,麟州城那里的情况恶劣到了极点,没有水的城市,被围了快20天了,史书交代已经渴到了“黄金一两只换水一杯”的程度!
想要有所作为,就必须争分夺秒。
张亢亲自护送物资上路,去打通麟、府两州之间的生死通道。要命的是他这时所能带出来的兵满打满算只有3000多人。麟州城的王吉再不能出战,府州城里也得留下守军,高继宣的清边军不知去向,比上一次联合护粮时更加凶险。
就这样上路了,一路之上不停地战斗,满身血腥往前走,走到了柏子砦的时候好像到尽头了。西夏兵一直不能拦住他们,结果聚集了数万骑兵在这里等着,又是一场近10倍优势力量的伏击。
一切都如党项人所愿,和三川口、好水川一样,他们以逸待劳,静等着人困马贬的宋军送上门来。何况这一次宋军想撤想跑都来不及,一来绝大多数都是步兵,二来还有那些关于生死胜败的物资。不是敢不敢死的事,是根本死不起的事!
张亢唯一能做的,就是鼓舞全军的斗志,形势已经一目了然,“我等已陷死地,前斗则生,不然,为贼所屠无余也!”怎样都是死,那还等什么。宋军杀了过去,这时历史变得有些神奇。据宋史记载,突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风沙完全吹向了党项人,宋军是顺风作战。
风,在历史中不止一次地主导了战争的胜败,在李元昊的生命中更是扮演过不同的角色,未来不久,就帮助他渡过了最大的危机。但那得两说,大兵团,互相都有十几万、甚至几十万人的会战,尤其是草原、戈壁上的大风暴,的确是不同凡响,会胜负攸关。
可这时是内陆,陕西、山西一带的盛夏时节,就算有风,又能大到什么程度?就算是超级大风,就能让3000步兵随便砍赢好几万骑兵吗?!简直是梦话,完全抹杀了张亢和他的士兵们的功绩和英勇。
同样10倍兵力的劣势,张亢所部浴血厮杀,斩首近600余级,西夏兵自相蹂躏掉进山谷悬崖里的不可计数,光战马就夺得1000余匹。这个数字有多惊人,请参看好水川之战。宋军任福、武英所部全军覆没,死斗到底,才在战场上留下了600多个西夏脑袋,而他们所丢的战马就有1000多匹,那让宋朝心疼死了。
宋朝不出产战马,全国动员,才给他们凑出这么多。这一仗张亢不仅赢得痛快,而且超级实惠。
但局面更加凶险了,前方到麟州还要很远,自己却己精疲力尽,西夏人注定还会来,这时到底怎么办?
镜头切换到西夏一方,有时在敌人的眼光里,才能更鲜明地看到宋朝人的举动。柏子砦的大败让李元昊很震惊,但很快就变成了惊喜。
宋军的举动是他最希望看到的。
张亢没有后退,也没有继续前进,他停了下来,就在柏子砦不远的地方开始休整。这是个信号,代表着宋军已经接近崩溃,连移动的力气都没有了。接下来更妙,以张亢为基点,周边的宋军都在迅速向他靠拢。这就意味着大批的宋军走出了城市,来到野外,在西夏骑兵控制的茫茫旷野里找死!
这一直是历代所有游牧民族对汉人最大的要求,请你们走出城墙来吧,爬墙杀人,实在太难了。这时李元昊面对机遇,表现得小心翼翼,他用了恰到好处的手法,来促成宋军的聚合速度,又不把他们吓回城里去。
用少量的骑兵一直骚扰,让柏子砦附近的宋军感到压力和威胁,却不赶尽杀绝……直到一个军寨建成。这就是建宁砦。源源不断的宋军赶到,河北路里所剩不多的宋军有生力量越聚越多,逐渐都汇聚到这个点上,李元昊的目的就达到了。
聚而歼之,比爬完这道城墙,再爬另一个省事多少,这座新建成不久的临时军寨所能提供的保护又能有多少,时候到了就全军压过去,杀个干净,一劳永逸,有多划算。这样什么麟州、府州,只剩下老百姓的城,只是一座座物资丰厚,充满了钱和女人的仓库罢了!
时间飞快,几天的工夫,美梦就成真了。李元昊决定出兵,就在这时,又一个好消息传来,美妙程度简直让他不敢相信。建宁砦里的宋军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他们居然主动走出了军寨,再次向野外行动。天赐良机,李元昊第一时间派出军队,杀过去,把他们都杀光!
两军再次相遇在兔毛川,还是当初王吉、张岊血战送物资的地方。没办法,这就是府州到麟州的必经之地。老地方、老熟人了,西夏兵一看见宋军的旗帜就立即进入了兴奋状态。
我喜欢,这仗注定了打得轻松、愉快、充实而且简单。因为对面树起了两面大旗,一面是“万胜军”,一面是“虎翼军”。相比之下万胜这两个字更响亮些,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西夏人都知道,这是从东京城里调过来的禁军公子哥,一群软蛋货色。
虎翼军就要小心,那是一群光脚的。都是清边军之类的当地边民,从来心黑手狠杀人不眨眼。很好,目标认准,西夏兵争先恐后地杀向了万胜军,先挑软的捏,迅速砍倒这一片,剩下的就都好对付了。
战斗开始,兔毛川再一次血肉横飞,问题马上就出现了。问题——兔毛川上谁是兔子谁是狼,光用眼睛能分得清吗?西夏大兵们满怀着喜悦、期待的心情抽刀子砍了过去,却突然发现软柿子硬得崩牙,万胜军怎么也啃不动!
这时张亢本人就在军阵之中,一介名不见经传的文官,他正做着宋朝当时所有武将做不出来的事。不是说他有多勇敢,而是说他的智慧。准确地说,此前李元昊给宋军布下的所有陷阱,他都在一一奉还。这时的万胜军军旗就是其中之一。
万胜军其实就是虎翼军,两军的标识对调了。就是要让西夏兵从开始就去啃硬骨头,让战场陷入僵持,双方都对耗掉战力和耐心。直到僵持再僵持,战场上敌我都精疲力尽时,突然间西夏兵就会收到礼物。
一排排的利箭从旁边的山坳里里射了出来,猝不及防的西夏骑兵成群地倒了下去,有伏兵!刚刚意识到这一点,埋伏的宋军就冲了过来,要说这时的突击力度有多大,只看是谁在率领。
张岊。
西北战场上最强的将军从开始就一直在埋伏,眼睁睁地看着友军敌众我寡,苦苦缠斗,为他赢得这用千百条生命换来的决胜良机。
张岊冲了出去,他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来到。当杀戮是种报复时,是怎样的痛快淋漓!当天的兔毛川变得名副其实,突然之间变出了无数只兔子,西夏人跑得那叫个快―――扔下了满地的死尸,过后清点超过了2000具。
决胜所用时间很短,西夏兵的本质再次暴露,一旦丧失了人数上的绝对优势感之后,立即就都是逃兵。从始至终,他们都没出现过刘平、任福、武英、王珪等那样临危不惧,宁死不退的将军。
战后盘点,胜利者无所不胜,在任何方面,宋军都是赢家。获胜之后的张亢更加稳扎稳打,率领全军向麟州继续前进。一路上,他连续修筑了清寨、百胜、中候、建宁、镇川等5座军寨,虽然有些缓慢,可步步为营,时刻都表现出随时决战,复制兔毛川的姿态。不过历史证明,他还是有些嫩。
他没有看透自己的敌人。李元昊真的值得这样重视吗?他在全神戒备、全副武装地逼近,可他的对手,那位西夏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最强大的、最聪明狡诈的皇帝已经……跑路了。
原因就在于再次被骗。
话说麟州城缺水,一般情况下3天就是极限。这个情况李元昊在家族史里能了解到一些,他爷爷就利用过这点。这时宋朝的内奸们更加强调再强调,只要围住了,麟州就注定了是块死地。于是李元昊就围着,连柏子砦、兔毛川连续大败都挺着,老天爷也非常帮忙,这段时间里河北路一滴雨点都没下过。
多么完美,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快整整一个月了。是不是明天去敲城门,里边连应声的人都没有了?可是这一天他习惯性地再次向城头眺望,突然间变得目瞪口呆。
就看见宋朝人非常忙碌,一大群人往城头上挑东西。修筑工事,这是李元昊的第一反应。接下来他就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宋朝人把一桶一桶的东西倒在了城头上,开始乱抹……该死的,那居然是湿泥!
李元昊暴跳如雷,把那个宋朝的奸细抓来!你不是说麟州城里没水吗?不是都快渴死了吗?可他们居然能拿水和稀泥玩!
你们这些骗子,宋朝没一个是好人。得出这个结论之后,李元昊灰心失望,再没心情玩下去。当天在麟州城下把那个奸细砍头之后,就起兵回国了。
至此河北路麟、府州之战结束,李元昊虎头蛇尾,开战近两个月,以惨败收场,只能灰溜溜地滚回老家,等着下一次机会。
小结一下,宋史由于种种原因,是我们民族总想忘却的一段痛史。太多的失败、太多的屈辱,都成了反面教材,如果不强盛,如果不强硬,我们就会像宋朝那样亡国、甚至灭种。这种反省是对的,只是仔细回顾那段往事,比如这时与西夏开战,宋朝的三川口、好水川,先不提麟、府两州之战,为什么就都走了样呢?
这是个事实,如果不仔细翻阅《宋史》、《续资治通鉴长编》这样的原始资料的话,只看近、现代各位史学大师们的著作,几乎都在一片声地歌颂着李元昊用兵如神,西夏人勇武善战。而宋军低劣、懦弱、幼稚,甚至是弱智……郭遵、王珪、武英、任福、刘平等人的忠贞苦斗,根本就看不到!
这是怎么回事?
连蒙古人修宋史时都没有抹杀的功绩,为什么会被自己的民族所忘记?一直在强调我们该强盛,该有狼性,却把自己的英雄贬得一无是处。
更不用说张亢、张岊、王吉等河北路上的英雄。基本上他们都被忽略了,一直都被掖在历史的衣襟里,仿佛让他们见点光,是多么的不相宜。
我只是个初学历史的新人,没有听过讲,没有上过课,所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不过很想替千年前那些战死沙场,保家为国的先烈们问一句。
这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