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宗盛世卷——举国思战变茫然
但很快赵祯就平静了下来,这是血统的原因。自赵光义到赵恒再到赵祯这一支赵宋皇帝都有个相似之处,他们都有疯狂的一面,可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突然冷静。
所以才能在远征燕云、雍熙北伐、澶渊之盟这样的空前危机下转危为安,赵祯也是如此,他延续了这一特性。而不像之后这一血脉断绝,他没有儿子,被迫传位侄儿后产生的恶果。那一条血脉上的人,可真的是各有各的乖张!
这时赵祯突然冷静,他派出了殿中侍御史文彦博去延州实地调查情况,把事儿给我查清楚。结果真相大白,黄德和这人真的是太绝妙了。那天他逃跑时无比坚决,刘平的儿子追上去抓着他的马辔苦苦哀求:“当勒兵还,并力拒贼,奈何先引去!”这位老兄理都没理,一路狂奔,直接跑到了甘泉才停脚。
而且消息无比的灵通,比皇帝都先知道了战况,立即决定反咬一口。这是什么样的勇气,又是个怎样的败类!赵祯很惭愧,他收回了包围刘平家的兵,为刘平、石元孙、郭遵、王信等人追功记赏,郭遵的四个儿子他都一一重新起名。至于黄德和,拉出去,但没砍头,下刀的部位低了点。
腰斩!
杀人之后,赵祯下令全面反省这次失败,先清查一切责任人,该处分的都处分;再全国动员,向西北增兵、派粮,更重要的是全体官员海选,把最优秀的都派到大西北去;再改革全套宰执班子,一切以战争为核心,必须得能战的、敢战的,有战斗欲望的才能升职。
最后一条,把前些天颁布的不许越职言事的牌子扔了,谁有话都可以讲,无论是哪位大臣,甚至是皇帝本人也必须得听。真正的言者无罪,放胆说话。
综上所述,赵祯已经动员了能动的全部力量,具体的细节下面再谈,现在要强调的是这些命令都发下去两三个月之后赵祯的心情——他超级愤怒,比刚刚得到三川口大败时还要愤怒!
如此泱泱大国,号称精英无数、钱粮无边、禁军百万,居然拿不出切实可行的战争方案,这是怎么搞的?!当然,这时他不会有答案,因为他真的不清楚。事实上他不是在与李元昊作战,他想要外战胜利,就必须得先有胆量去打败自己的祖先。
祖先的事先放一下,这事他要到四年之后才会瞬间顿悟,豁然开朗。
先说这两三个月里的细节。处罚方面,首当其冲的是范雍,鄜延路出事,他这个大主管罪责难逃。鉴于他紧密默契地配合了李元昊,把宋朝的军队耍得团团转,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可是又保住了延州城的份上,把他迁到安州去,头衔是户部侍郎,从此离战场远远的,千万别再添乱。
处罚真是很轻,想想刘平、石元孙是怎么战斗的,这位颠三倒四的老夫子照样当官,而且从此远离战场,可真是恨得人手心发痒。可要公平地说,范雍没有坏心,他只是笨,本就是战场外的文人,与其说他是在战争中犯罪,倒不如说当初派他上战场的人早己犯罪。
但总不能把中书省政事堂,甚至皇上本人都拉出去砍头吧?于是不了了之。
接下来的就是抓狂时刻,几乎每分每秒每件事都成了辩论赛场,这时的宋朝真是人才爆棚,每个人都想说话,偏偏谁都有权说话……这真是怎一个癫狂了得?
先说增兵、派粮,这是打仗的最根本要素,尤其是西北战场上刚刚以1万敌15万,全军覆没,本来是毫无争议的事吧?不,面对新任陕西经略安抚使夏竦的增兵要求,朝中的大臣们超级有才,他们翻了一下历代史书,然后告诉夏竦,同样也转送皇上过目。说增兵门儿都没有,史书上说了,当年汉将霍去病曾经以轻骑800,脱离大将军卫青的主力部队远达数百里,把匈奴人砍得人仰马翻。
然后又以一万人过乌盭、经速濮、涉狐奴、途经五王国,杀过焉支山千余里,杀折兰王、庐侯王,抓获昆王子,收休屠祭天金人,封狼居胥,这一连串的壮举不也都做出来了吗?
还有唐代的李靖,只以三千骑兵破突厥,再以一万骑兵至阴山,杀千余敌兵,俘虏异族男女十余万,擒获颉利可汗,问一下夏大人,这些为什么你就做不到?
夏大人气得手脚发麻。拜托,我就不是正牌的进士出身,可我也认得字,读过史书,霍去病、李靖……搜遍华夏5000年,一共才只有那么几个这样反常的异类,你们以为在宋朝随便什么时候都能抓出一大把,里面就包括我夏竦?
夏竦马上反击,说秦时名将王翦南取荆楚,要精兵60万,韩信北征燕赵,也要请兵过三万,还有符坚的淝水之战、曹操的赤壁之战,都有数十万精兵,还都打输了,这些你们怎么不说?我一定要增兵,不增就换人,换你们来西北打仗,看你们怎么以一敌万!
赵祯坐在龙椅只觉得一阵阵的头晕,辩论赛开始了,可他不是什么评委,这是在议论怎么保全他的家当。这群混账,居然在给我讲古书!咬咬牙,忍住火,他下令所有人闭嘴,向西北增兵20万,平均分配给鄜延、环庆等四路。再征集天下粮草向西北运送。于是钱就像流水一样花了出去。
司农寺先拿出常平钱100万贯,他再动用皇宫中的内藏库、左藏库,分四次一共支出300万贯,这些只是开战前的预支军费。
这只是个开头,有兵有粮,重要的还要有领导人。陕西那边的最高军事长官是夏竦,其他的人从哪儿找?环顾四周,赵祯发现了个超级绝望的现实。从澶渊之盟往后到现在,过去34年了,宋朝的现状是他没打过仗,他妈妈也没打过仗,他的臣子们也都没打过仗!
那么让谁去呢?没头绪不要紧,从宏观上讲有两种选择——
第一,用武将。比如,当年的潘美,在征南汉之前也没有军功。曹彬在打南唐之前也默默无闻,这都是例子。但有一点,这么做全体文官集团就会恐慌,小心官、场、震、动,宋朝的军政命脉早就掌握在文官手里了,这么搞会出大事。何况他本人也只认得文官,武将比如刘平,他都从来没亲眼见过……
第二,就是用文官。没打过仗就得选那些想去打仗,不怕打仗的。这是当年唯一的用人标准。结果韩琦、范仲淹、庞籍、尹洙等人入选。这就是这些名传千古的贤臣们发家的起步,说是偶然也是必然,宋朝成群的武将只能靠边站,成片跟蚂蚁一样多的文官们都只能吃干饭,就这几个有胆子,不是说会打,至少敢去打。
至于说把握,那就惨了点,说得好听,是在战争中学习战争,说难听点,纯粹是摸着石头过河,把战争当游戏!并且是展示自己的勇气、脾气的舞台,尽情表演,不计损伤地游戏!
一声令下,就要各奔前程,但是别忙,最重要的人还没出场。国家最重要的中枢部门东府中书省的主人还没到位。
张士逊必须得退休了,一年半的时间里他的表现比老人帮们更差劲。老人帮除了自私、贪婪、脾气大点之外,对国家的实体损伤有限。可张士逊料敌不准,过分骄傲,把吴育这样的冷静派叫疯子,就是在他的领导下,朝廷拒不向西北增兵,逼得宋朝两位军区副总司令出战居然只带出去可怜巴巴的一万多人。
该死的,弄得跟在境外作战一样的狼狈不堪!
那么要换谁呢?局势要求必须摒弃所有偏见,选出来一个能力最强,对目前危局最有把握扭转的人。谁?大家一致认定——王曾。
但很可惜,他已经死了。
王曾死于宋宝元元年,公元1038年的冬天,也就是一年前。死时就像寇准当年那样的灵异,某天凌晨时分,突然间天上一颗大星陨落,直接掉在他的寝室外不远。他的家人吓坏了,急忙禀告他。这时王曾已经卧床不起了,他淡然一笑:“后一月当知。”
一个月之后,王曾故去。时年61岁。国家追封他为侍中,谥号为“文正”。这是很高的代遇了,但对王曾来说,仍然不够。王曾一生走在两个极端里。一方面功名富贵达于顶点,国家首相、枢密等要职随手可得,一方面却自奉极简,吃的穿的比老百姓强不到哪儿去,请客送礼等官场恶习更别想跟他沾边。
他老朋友的儿子来看他,饭后他送的礼物很风雅,是几轴简纸。世侄很高兴,宰相大人的墨宝啊,可是打开一看,字是好字,纸却是别人写给王曾的旧信纸。这事要正确分析,王曾不是抠门,而是向官场传递一个信息。
在王曾的主导下,政府至少是清廉的,别想请客吃饭送礼。而且历史记载,王曾资质端厚,眉目如画,进退举止温文大度,虽可亲近但绝不敢亵玩。当年的大才子杨亿怎样?敢和寇准没大没小,可面对王曾时始终规矩老实,这就是人格和修养的力量。
有这个人在朝廷里,至少会起到半个萧何的作用。汉相“镇国家、抚百姓、供军需、给粮饷,源源不绝”,王曾至少可以轻松做到前两项,那是难度最大的,至于军需和粮饷,国家朝局稳定了,还有问题吗?
可惜他死了,于是千不情万不愿,还是得让那个人出山。虽然那人非常的招人烦,没法让人心服。
吕夷简。
吕大宰相卷土重来,也算是第三次宣麻拜相了,超过寇准,追上赵普,怎一个显赫了得。不过背后的底蕴也再清楚不过,跟前边选的打仗人才一样,都是矬子里拔大个,不是最佳人选。
这些赵祯都清楚,选了吕夷简就得先担心有人找麻烦,他立即就想了那个超级的大麻烦人——范仲淹。没完没了地一定要搞垮吕夷简,只要想想过程,连皇上都头疼。为了一个起码的工作环境,赵祯特意把范仲淹找来,为自己的新宰相做和事老。
范爱卿,夷简还是有可取之处的,你知道吗?这次起用你,是夷简举荐的啊……却不料范仲淹微笑着回答,陛下,我与夷简只有政事之争,并无私人之怨,现在国事为重,臣知道怎么办。皇帝很迟疑,搞什么,暴烈变阴险了?懂得说一套做一套了?
紧接着发生的事让吕夷简都不适应,他突然接到了范仲淹的一封信。信里非常诚恳地说,凡为官者,私罪不可有,公罪不可无。以前得罪,全为公事,不意宰相雅量高致,以国家为重奖拔仲淹,深为感谢,望与宰相内外互助,渡过国家难关。
吕夷简看着这封信,心里大为感慨,弹指近两年,今日之仲淹再不是昨日之仲淹了。
但感慨归感慨,他心知肚明,范仲淹的真实目的只有一个。前方打仗,打的是后方的钱粮,大宰相,你要认真办事,别拿国家大事当报仇工具!但无论如何,范仲淹的这个姿态千金难买,吕夷简是个明白人,往后近四年之间,他没做过任何出格的事。
至少是对范仲淹主管的鄜延路。别人就不好说。
宋朝的重心在宝元三年,公元1040年的五月份之后,开始向西北倾斜。可以说举倾国之力去报三川口宋军全军覆没之仇,在这样空前巨大的军、政、财全体动员的情况下,范仲淹、韩琦、尹洙、庞籍、种世衡、狄青等人都有了用武之地,在之后7个月的时间里,他们每个人的愿望、努力和遭遇,就是当时宋朝国势的体现。
各有不同,难言对错。
从西北第一高官,陕西经略安抚使夏竦说起。话说大佬很好当,主角才轻闲。越是上层的人物,就越不需要注重细节。
理由就像美国的五星上将麦克阿瑟说的——我只管下令进攻,至于怎样进攻,是参谋们和下边人的活儿,与我无关。
夏竦也是这样,何况这时范仲淹、韩琦等人正从中央往陕西赶,细节根本没法展开,于是百无聊赖,他想出了一个超宏观的对敌策略——诱降赏格。这是宋朝官方赏格的升级版,宋夏战争开始,宋朝曾经下令,无论谁杀了李元昊,就以定难军节度使、西平王等李家世代爵位替换。你杀了谁,就可以继承谁。尤其是党项人内部优先,鼓励西夏方面自己动手。
夏竦为了增加效果,给赏格加了码,他在边境上发了榜文,说“有得元昊头者,赏钱500万贯!”500万……这个数字都多恐怖,可以参照一下《水浒传》里的生辰纲。能让良民铤而走险当强盗也不外乎10万贯,那么增加50倍之后,生性野蛮,无父无君的蛮夷匪类们会有什么反应?
将心比心,夏竦信心十足,就等着哪一天有人提着一颗血肉模糊的党项脑袋来领赏,或者好多个党项人提着好多颗血肉模糊的党项脑袋来争着领赏。管他怎样,是不是真的杀了李元昊,西夏内部都会一团糟,真是妙不可言。
至于赏钱,由于脑袋的辨认难度的提高,或者宋朝的货币外汇的升降调节等不可预知等原因,总会有所变动的。谁让主办方有权解释一切?
主意很美好,回应得也超有创意。党项方面很快就有了反应,居然是李元昊本人亲自回复。他说了:“有得夏竦头者,赏钱两贯!”
2贯VS500万贯,正好1比250,夏竦瞬间沉默,多么严肃的一件事啊,就这样成了笑柄。他终于看清楚了现实,李元昊不仅能打仗,更会开玩笑,是个全面型的对抗人才。
想和此人争锋,只有实打实地做事,别想着歪门邪道取巧,西夏那边儿从来就没正过。
于是办实事的人出场,范仲淹来了。这时有一个原则,你不能在知道了未来的情况下,来欣赏一个伟人的登场。身临其境,回放真实,这才能看到当时的边境情况,还有范仲淹是个怎样的人。说范仲淹,他在别人的眼里,是一个传说中的惊天动地,又大冒傻气的怪人。
“天”是皇帝,“地”是宰相,此人一门心思地与天、地作对,放着京城里的高官,注定了宰执身份的前程不要,一次次闹事,直到被下放到地方上反省,这样的人在宋朝当时的官场里实在少见。是怪人,还是狂人?反正不是个正常人。
在他自己心里,却是一片黯然悲凉。这一年他52岁了,头发已经斑白,妻子已经谢世,连身体都快垮了,他得了肺病。回首大半生,他早已全盘否定了与那些“黑恶势力”较量的意义,但新的生命却没有开始。可以说这次西夏挑衅,是国家的灾难,也是他个人的机遇。
他应该是满怀着治理国家、安抚边境的伟大目标而来,却没有半点的豪情壮志。国家多难,小心翼翼,办实事,哪来的那些浪漫和壮志?在这样的指导思想之下,他看到的边境就是一片荒凉,满目疮痍,尤其是他接的是范雍的班,主管的是鄜延路延州府,这里已经被李元昊打穿了,时刻都面临着再次战乱的危机,他怎能不小心小心再小心?到任之后,他定下的第一个战略方针就是个“守”字。万事先放下,先安定自身才能想到别的。
在这个前提下,范仲淹把延州府新配备的18000名守军分成6部,每部一位将军主管,训练3000人,并且规定打破以往宋军的不成文规矩,即每到出战,不按实际战力,只以官职的大小顺位,由低到高来确定谁先出阵杀人。
这样的结果往往是宋军被杀。这太糟糕了,范仲淹决定放权,他给每个将军表现的机会,谁强谁弱,一目了然,重新排列军中的战斗顺序。这一点很重要,事实上他已经触动了宋朝最重要的祖宗家法,武将们的自由度大大地增加了,好处立即就显露出来,集中表现在种世衡的身上。
种世衡的青涧城划归延州府管辖,历史记载中他应该是那个时代里,宋朝西北方面军中最能折腾的人。他在青涧城中先是练兵,由于人不多,他做到了全民皆兵。办法就是一个字——钱。
军队不是没有战斗力吗?很好,先射箭,谁命中率高,奖励办法就是钱。明晃晃的银锭就挂在箭靶上,谁能射中就是谁的。后来这个办法推广到全城范围,不论男女老少,谁能射中就是谁的。甚至罪犯也没关系,只要你箭法好,立即就出狱。
长此以往,金钱真是万恶且万能的,青涧城里估计买斤猪肉都会隔街放一箭,钱射过去,肉再射回来,货款两清,空中邮递。但是问题出现,种世衡哪儿来的那么多钱呢?他只是个小小的鄜州判官,到这个新建的边远小城里做个“知城事”而已,就算仁宗陛下往西北拔款,七折八扣到他这儿也剩不下什么,那么钱都是怎么来的?
简单,开荒、经商。历史记载他开营田2000顷,招募商人,由他给本钱,就在本地做买卖。至于和谁交易,那就神奇了,除了收集土特产进京之外,主要的客户就是各个少数民族。这就是个名利双收的大买卖,种世衡借着经商给了当地的羌族等落后民族极大的好处,让他们享受到了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甚至想不到的汉族奢侈品,同时还赢得了汉人长官的笑脸。
种世衡可以在三尺深的大雪天里,按约定去探望一个羌族酋长,让对方喜出望外,不敢置信,从此对他言听计从。更会推食解衣,甚至把自己心爱的女人都送出去,只要换得异族的服从。这些恩惠是当年的金明寨主李士彬所不屑给出的,铁壁相公深信自己横扫一切,怎么可能去理会这些低等蛮人?至于西夏皇帝李元昊就更不用想,强悍如回鹘、吐蕃,高贵如宋朝,都是他的征服对象,区区几个原始部落一样的羌人,只配给他扫地拉车!
但对于范仲淹和种世衡来说,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就是现在的首要工作。至于方式方法,还有争取的对象,就都没有挑选的余地。可是这样一来,他们就都犯规了,有些返祖,正常情况下无论是赵光义还是赵恒,甚至是赵祯,都会把他们撤职查办,情况再严重些,砍头也不是不可能。
因为他们已经回到了赵匡胤时代,只有宋朝开国时的边关将领才拥有军队、财政、民政的独立权。像种世衡这样搞,简直已经是小型的藩镇,割据一方了,从宋太宗时代起,就是宋朝的头等大忌!
但好处就是有效,这样做之后,西北方面最危险、最薄弱的延州一带,在以后4年里的宋夏战争中比哪个地面都平静。李元昊基本上再没到这边儿闹事。
这是多么有效率的成绩,早能做到这一点,就不必出现刘平那样的勇敢。可这要分落在谁的眼里,延州城的邻居、范仲淹的好友陕西都转运使兼陕西经略安抚副使、知泾原路韩琦就嗤之以鼻。你们这些人莫明其妙,简直是苟且偷生,大宋朝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光了!
韩琦生而豪杰,无论面对的是谁,首先想到的就是攻击,而攻击之后就必须得是辉煌的胜利。这一点,无论面对的是当年考场上的卷纸,还是不可一世的老人帮,又或者这时的李元昊,甚至还包括他的仁宗皇帝,以及后来的英宗皇帝,只要他想做,就肯定去做,而且基本上都得意扬扬地办成了。
乃至好多年以后,有人实在忍不住问他。为何您这一生,永远都不在牛A以上,又不在牛C以下,总是那么的牛B呢?他会冷冷地瞥上一眼,很诡异地一笑——去问我的老妈。
他老妈是四川人,姓胡。据说生来也很灵异,惹得她的老爸,也就是韩琦的外公一整天一整天地看个没完。某次实在被看得发毛,胡小姐不由得问,老爸,你到底在看什么?
忘说了,胡老爸才最灵异,简直就是靠着灵异吃饭。他是……看相的。这时胡老爸满脸的虔诚神秘,对女儿小心翼翼地说——乖女儿,你的脸真是长得贵不可言。你和宰相有缘啊。
啊?我会嫁给宰相吗?女孩儿不由得惊喜万分。却不料老爸的下一句话让她超级泄气。你不会嫁给宰相,而是会生个宰相!
那么难度就大了,得找个什么样的男人,才能保证生出来的儿子会品种达标,最终当上宰相呢?别忙,胡老爸有特长,他会看相。于是带着女儿走过千山万水,先在四川本境内寻找了一番,结果很失望,那年头四川还是文化盲区,别说宰相,就连个中进士的都没有。
失望之余,胡老爸越挫越强。走,女儿,爸带你进京去,条条大路通开封,那里一定会有宰相的种!
进了开封城,才知道难度性有多大。想想都愁人,得用什么办法,才能在茫茫人海里找出那位拥有隔代宰相DNA的猛男呢?
想来贩夫走卒的可能性是不大了,有点身份、有点地位的男人们,别管已婚未婚的,至少住的房子都有院墙,你总不能每天在大街小巷里叫卖——有保证生出宰相的女孩儿,大家快来买啊快来看,晚了就出手了!
肯定轰动京华,隔天就被赶出京城。
于是一日复一日,一年又一年,三年过去了,胡老爸在开封城里不知骚扰了多少位面部长相特异的男士,终于还是没能把自己的女儿推销出去。失望之余,只好回家。谁知道柳暗花明,转机就出现在四川老家。
那一天,父女两人垂头丧气往家赶,突然遇到一位官老爷出巡。那时阳光灿烂,视界良好,天上有五彩祥云,地上涌现了伟大又神奇的韩琦他老爸——韩国华。历史上没有交代这位奇男子的具体长相,比如说,日角龙起,体有金光什么的,估计有韩家就要灭族了,那是皇帝的级别。胡相师突然间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纳头就拜,直接了当地喊出了终极愿望——请让我的女儿给您生个宰相儿子吧!
有点直白,太凶狠了些。虽说男人都坚挺,但这样雷人总不大好吧?可奇怪的是,韩猛男似乎真的就是那位真命宰相……他爹。居然没惊没怕,也没把这对父女当疯子,就这样答应了下来。把这女子带回家,看看效果再说。
于是若干年后,韩琦在福建出生。再17年后,他进京赶考,居然是殿试第二名,又13年之后,他一张谏书把老人帮全体参倒,中书省枢密院集体换人,再两年,他出现在宋朝的西北边疆,成为国家的藩蓠重臣,人称“韩公”而不名。但他的实际岁数,却只有32岁而已。
一切的迹象都在应验着胡相师当年的预言,而韩琦本人的心性更是高傲强悍。来到西北之后,同样的战况,在范仲淹的眼里,就是荒凉加凄惨,落在韩琦的眼里,就是愤怒加激昂。
天朝上国,百万之军,还有我,韩琦,怎能容忍一个区区的党项孽种这样猖狂?永远不要跟他提什么防守,敌人进犯,只有迎头痛击,敌人逃了,还要连本带利地追剿利息!杀进西夏境内,剿灭李元昊还有那个狂妄的西夏国,这才是他韩琦的任务。
在这个指导思想的指引下,韩琦主管的泾原路军事调动空前密集,一切以实战为标准,他本人更是以身作则,四处巡视,零距离地接近军队,体验战场感觉。同时不断地上书朝廷,一个庞大的军事计划在他心中生成,宋朝要恢复澶渊之役之前的军事行动规模,要像宋太宗那样三路远征燕云,五路进剿李继迁,走出国门,大兵团配合作战,绝不再重演真宗时代的悲剧,要打,就到敌人的地盘上去!
振奋人心,韩公的壮志足以扬我国威……可问题是,能否震慑敌胆?很快李元昊就有了反应,你要战争,我这就给你。宋康定元年,公元1040年九月十二日,西夏军队突然侵入宋朝边疆,直奔韩琦主管的泾原路。这时距韩琦上任仅仅才过去120余天。
这次的目标是三川寨,不能说宋军没有防备,更不能说宋军懦弱迟钝。当天三川寨血战到底,环庆路镇戎军西路都巡检杨保吉战死,军寨丢了。但第二天,宋军的增援部队就火速赶到,领军的将官级别不高,刘继宗、李绛、王秉等人清一色的都监,他们分兵出战,但战况不利,刘继宗本人都被射伤。这里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要分兵。
答案就在下面,又一位都监王珪紧接着杀到,他带来了3000骑兵,行动迅速,可没等到三川寨就被截住。西夏人重重包围,请注意,王珪的战斗力是郭遵的级别,他厮杀到旁晚时分,终于杀出了重围,来到泾原路最大的军事据点镇戎军城下。
后面的西夏人紧追不舍,王珪没有要求进城。他在城下高喊,请城中派兵出战,助我杀退这些拦路的,我还要去救三川寨。但郁闷的是镇戎军拒绝,短暂的僵持,天真的黑了下来,这时王珪一不逃走,二不进城,他换了个要求。
你们不用开城,把吃的东西扔出来就行,然后你们睁大了眼睛仔细瞧着!
食物都扔出来了,暮色四合,宋军默默地吃着东西,看着后边的敌人越追越近。王珪拨转马头,从镇戎军的城门向自己队伍的另一端前行,声音不大,但每个士兵都能听见。
——“兵法云:以寡击众,必在暮。”现在天晚了,我们突然间杀回去,一定让他们措手不及!
战场瞬间沸腾,刚刚还在突围逃跑的宋军突然杀了回去。不过党项人一点都没惊慌,本就在一直追击,要的就是厮杀。一个西夏将军冲了出来,是拿长枪的,此人挑战:“谁敢与我较量!”(谁敢与吾敌者!)
王珪冲了过去,结果中枪,西夏人一枪刺中了他的右臂。接下来的事就是西夏人的噩梦,他们真的没长记性,宋朝军中的制式武器本就是长枪。“有宋一代,军械弓弩居首,长枪次之。”怎么玩枪,怎么破枪,宋朝的军官比谁都精,并且王珪、郭遵等人都有自己的杀手锏,他们手腕上都系着一条皮带,悬着铁鞭。
近身之后,王珪手起一鞭,砸得对手头颅粉碎。紧接着又一个敌将冲了过来,还是长枪,要说西夏人真执著,仍然是老套路——刺。王珪也很配合,仍旧是以右臂承接,只是受伤之后反应更加敏锐,他挟住了敌枪,真抱歉,你脑袋的位置长得太帅了,我没法不砸你!
连死两个将军,西夏军队的成色就暴露了。宋军可以在郭遵阵亡之后再转战三日,誓死不降,可这群一直在追人的西夏军队居然就溃败了。他们转身就逃,在黑暗之中一窝蜂地冲向了来路。很聪明,身在敌境,局势危急,哪儿来再回哪儿去才最保险。而且还很有逃跑经验,边跑边向后边放箭。
黑暗中的箭雨很致命,宋军中王珪本人连中三箭,战马也被射死,不得已停了下来。一个问题浮出水面,三川寨还要去救吗?
再去救就是疯子。这涉及一个根本性的问题。120多天里,韩琦能把泾原路的战斗力凝聚起来,已经很不容易了,但要把散布在各处的军队成建制的调动起来,协调出战,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所以三川寨被攻,率先赴援的都是清一色的都监,几乎是自发性的攻击,像刘平、石元孙那个级别的军区负责人根本没出现。这时王珪如果还要杀过去,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纯粹是找死。除非是皇帝本人被困在那里,不然根本得不偿失。
王珪退兵了,三天之内,当地出现了防卫真空,西夏人为所欲为。三天之后,宋军集结起足够的力量,由泾原路钤辖、知渭州郭志高率领,赶赴三川寨。但这只是个姿态的问题了,三天的时间里西夏人想干什么都达到了目的。
郭志高还没到,这一部分的西夏人就撤出了边境。但这远远不是结束,西夏军队的主力转移了方向,他们攻向了镇戎军(今宁夏固原),只要拿下了这座至关重要的军城,就可以一举打穿南下渭州(今平凉)、泾州(今泾川),直达关中的通道。
战况危急,镇戎军外围的三川寨、狮子堡、刘番堡、乾河寨、乾沟塞、赵福寨等军事据点被一一攻破,镇戎军很快就会被西夏人合围,一旦陷落,不堪设想!
面临这样的局势,换作是夏竦会怎样,换成范雍会怎样,两位老夫子最大的能耐就是调集所有的兵将去增援、去拼命,希望再次涌现像郭遵、刘平那样的英烈,去抵消李元昊的侵略胃口。但韩琦不是这样,生来强悍大胆的性格,注定了他不会一味地死守,或者敌攻我就防。
他要的就是不断地进攻,只有攻击,才能挽回颓势,才能振作军威、国威!公元1040年的九月十八日,在这次战斗只进行了6天以后,韩琦就作出了反应。泾原路一面调集重兵火速增援镇戎军,另一方面,他把环庆路的副都部署任福悄悄地调了过来,集结泾原、环庆甚至秦凤路的精兵强将,绕过正在激战中的镇戎军一线,目标是——庆州东北方200里之外的西夏军镇要地白豹城。
那是西夏人的镇戎军,战略位置险要,兵力配备充足,一直是宋朝西北边疆上的眼中钉、肉中刺,韩琦就要在这种时刻把它拔下来!
李元昊,请注意我的勇气和力量!
说一下白豹城的位置。它在环庆路,严格地说出了韩琦的防区,但西北一盘棋,对手都是李元昊,这时管不了那么许多了。
它的重要性牵扯到了环庆、泾原,甚至是秦凤路,这就要系统地介绍一下北宋时期西北边疆的区域划分问题。宋朝初年,陕西一共分为两路:秦凤路、永兴军路。
秦凤路,“府一,凤翔。州十二,秦、泾、熙、陇、成、凤、岷、渭、原、阶、河、兰。军三,镇戎、德顺、通远。县三十八。”
永兴军路,“府二,京兆,河中。州十五,陕、延、同、华、耀、邠、鄜、解、庆、虢、商、宁、坊、丹、环。军一,保安。县八十三。”
到了仁宗时代,为了应付李元昊的进攻,边防细化,分为四路,也就是这时一直在说的鄜延、环庆、泾原、秦凤四路。
白豹城的险要就在于它地处环庆路与鄜延路之间,向西是党项境内的叶市,向东是洛水旁边的保安军、金汤城,在宋朝一系列的军事据点里契进了这么个铁钉子,随时都会掐断西北四路之间的联络。那么这样重要的东西,什么时候被李元昊抢到手的呢?
那就跟韩琦、范仲淹甚至范雍、夏竦都没半点干系了,它是在6年前,宋景祐元年,公元1034年时丢的。6年期间,西夏人在这里设立了太尉衙署,形成了一个军事完整体系。再加上白豹城依山而建,下面就是洛水的分支河流,攻打它不仅要克服自然条件的恶劣,还要小心西夏方面随时会增援。
所以这么长的时间里,一直让它逍遥自在地活在那儿。
任福在九月十八日晚来到了柔远塞,这里距白豹城只有30余里。距离太近了,任福从驻地出发时就宣称是例行巡边,根本没有战斗迹象。到了十九日晚上,柔远寨里来了大批客人,除了任福召集的各路人马之外,还有当地的各族蕃落首领。
大开宴席,喝到高兴时,任福突然间宣布了攻击命令,就在席间把每个人的攻击方向确定。简单点说,就是把白豹城四周有可能支援的敌人全部隔断,那涉及了太多的隐患意向,几乎东南西北都要照顾到。攻城的任务交给了武英。他有经验,上一次杀进党项,把后桥寨烧得一干二净就是他干的买卖。
宣布完命令,立即出发,约定分头前进,在当夜,也就是九月二十日的丑时,凌晨3点钟到达各自的攻击点,围攻白豹城。至于那些蕃族首领,酒席给你们留着,哪个也不许走,等我回来,咱们接着喝。
一切都悄悄进行,大军顺柔远河谷急速北上,翻打扮梁,下郭克郎,沿白豹川东进,一路疾行,准时抵达城下。凌晨3点,可真是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武英突然发起攻击。但进展很不顺利。这伙西夏人敢在宋朝境内大摇大摆地活了6年,每天都在刀尖上站着,早就养成了枕着刀把子睡觉的习惯。
宋军四面围攻,直到天亮时分才攻进城墙。九月份时陕西天亮,至少是6点钟了,3个小时的战斗才砸开了这座山城。之后的事是后桥寨的翻版,武英冲进去活捉了西夏军队的张团练,然后放火烧城,等他们再出来时白豹城变成了一片焦土。
宋军杀了对方7个首领,斩首250级,抓获蕃官5人、麻魁(西夏女官)7人,马牛羊骆驼7180匹,器械303件,外加官印6枚,还有一大片焦臭难闻的地窖。那里面躲了不知多少个西夏人,都烧死了,没法查。带着这些一大堆的战利品往回走,结果半路上又出了事。
西夏人的援军终于到了,没赶上救城,但敢于追击,碰巧任福他们带着俘虏走不快,真的被他们追上了。真是很勇敢,这些西夏人鼓足了劲杀过去,结果突然间中了埋伏。任福早有准备,临回家前居然还要再吃顿午饭。
西夏方面又死了400多个人,比来时更快地跑了回去。局部战斗结束,西北方镇戎军还在抵抗,这边的白豹城却被突然打破。韩琦揪住李元昊,一记响亮的耳光抽了回去。爽吗?疼吗?信不信不滚还有?
唯其残暴者才最胆怯,只有追求势利的人,才最服膺势利。李元昊面对耳光连半个不字都没说,撤,马上走人。
党项人撤退,别的人在庆幸,在请功,韩琦的手却还在发痒,开始给皇帝写信。他不依不饶,指出鉴于现在的大好局面,我们应该集结西北所有军队,5路发兵,进讨西夏,一举扫平西北隐患,这样才能一劳永逸,并且振作国威,为更远大的目标打下基础。
豪情壮志,本应举国喝彩,毕竟他刚刚证明过李元昊并不是不能打败,泾原路的抵抗中带有反击,计算得失反而赚了,比之前的鄜延路漂亮百倍。但没想到换的是一大片的白眼。
——你狂什么,不管怎样,这也是抵抗,在本国境内作战和打到敌境去完全两样。5路进讨,你比当年的太宗皇帝还强?想想那时是什么结果吧。
然后就是一大堆的困难、危险、必将失败的理由罗列,比如说,败了好多次了,军队别说实力,连基本士气都不行了;最好的办法是坚壁清野,耗着对方,吊着对方,两三年之后西夏就会衰弱的,那时才是进攻的时候;更有人指出,提议这时进攻完全是别有居心,是挑逗皇帝对三川口失败的愤怒情绪,达到他个人的不可告人的目的!
韩琦强压怒火,只解释了一句——不进攻,就只能防守。可我们的边疆太大了,想过没有为什么每次防守时都是以弱抗强?那就是防守的先天性劣势。李元昊带着10多万人杀过来,只攻击一点,我们却要防守全局,每一处都要布置兵力。这样永远都别想打胜仗!
他转向了西北军政一把手夏竦,别的人我不理会了,您说是进攻还是防守?听我的,还是听范仲淹的?要说夏竦真是人才,在百忙之中,还能非常得体地处理了这个棘手问题。
他真的很忙,经常下地方去实地考查,只不过每次都带着他的歌女美妾,走一路玩一路,都快闹出兵变了!这时面对韩琦的战略选择性问题,他沉思了一会儿,非常诚恳地说,韩琦,你和尹洙两人去京城吧,直接把话对皇帝说。
韩琦大为兴奋,夏长官很帮忙。他身为军事主管,决不能擅离防区,可这样重大的国事决策,面临那么多的反对,仅仅凭着奏章是很难打动皇帝的。
这时能进京,对进攻大业至关重要。
他欢天喜地地进京去了,身后的夏长官摇了摇头。这年头的年轻人真火暴,可也蛮天真嘛。让他进京,完全是出于对皇帝陛下的忠诚,精确地讲,就是对陛下此时此刻的心理的揣摩的忠诚。多笨啊,陛下前些天还来信催问什么时候进兵杀人,那完全就是想进攻。
让韩琦这时候去,一来符合了圣意,二来脱离了主要责任。以后进攻赢了我是主管有大功,失败了……计策是你们定的,关我何事?就算小有处罚,我正好借机脱离边疆,回到我温暖可爱的京城大宅里去了。多好啊,怎么想都是上策!
韩琦进京,就好像三国时诸葛亮到了东吴,是真正的舌战群儒,具体的论点论据就没必要讲了,不然得超出两万字才能全程记录,只说一个细节,就知道他被刁难到什么程度——5万头驴。
“请问韩公,进攻党项要走远路,而且敌人营帐转移不定,我们要追起来的话,旷日持久,怎么应付?”
韩公回答:“简单,我们要‘倍道兼程’,就是玩命地赶路。”
“哦,很好。人可以玩命走,可粮食总得吃吧?怎么接济?送粮的人得怎么玩命才能追上你们?”
“更简单,我已经计算好了。把开封府、京东西路、河东路一共5万头驴集结起来,用它们运粮。驴走得快,能跟上行军。万一深入草原沙漠,没吃的了,就杀了它们,一样是口粮。”
当天韩琦非常认真地回答着,虽然他说得比较……那个新颖。对方没乐,同样很认真:“嗯,是啊,把驴当奖品也是不错的。”
韩琦大怒!自己想尽办法,一意出兵,为国分忧,这帮吃干饭的居然挑刺之余还取笑他!而且这个人姓楚,还是尹洙推荐给他的。见鬼的世道,连朋友的朋友都这样混账,其他人可想而知。但韩琦就是有办法,在这样局面下都能把官僚压服,让皇帝下令北伐。只是计划缩了点水。
5路出征变成了2路,由他的泾原路和范仲淹的鄜延路联合出兵,其他的都被以各种理由砍掉。这时将近年终岁尾了,宋康定元年即将过去。韩琦在十二月二十六日左右离开京城,赶回边疆,心里真是难言苦乐。终于可以出兵了,但威力减少一半还多,这仗得怎么打呢?
却不料就连这剩下的一小半也没法保持,刚回到泾原路帅司,就接到了皇帝新的命令。5路变1路,要打你自己打吧。
原因就在他的好朋友范仲淹。要说希文兄的文采就是好,他韩琦得亲自进京,才能争取到点什么,可范仲淹身在外地,一封奏章就能起到同样作用。
范仲淹首先向皇帝保证,鄜延路已经是铜墙铁壁了,西夏人敢来,保证死得很难看。但问题是李元昊如果不来呢?经过他长时间的研究,发现李元昊的本质还不算太坏,现在一时糊涂完全是有人在挑拔他,等到西夏的国力被消耗,战争上又占不到便宜时,一定会重新归顺的。
鄜延路从前就党项人进贡的道路,臣恳请留下这一条改过自新之路,让李元昊后悔时还能找到个门儿。婉转又生动,既仁慈又体贴,把赵祯的心理都抓到了。没办法不同意他。于是韩琦就等到了两份命令。
第一,单独出兵,这回没有任何人做你的上司了,大展鸿图,在此一举!
第二,出兵的日期定在第二年的元月上旬。说白了就是半个月之后!
韩琦彻底僵硬,老妈,生我的时候时辰掐准没?为何整个朝廷都想玩死我?但他是韩琦,强硬到底,决不认输的韩琦。只剩下半个月了,他仍然要尽力去挽回。
想办法,他派自己的下属兼好友,也是范仲淹的好友尹洙去延州,务必要劝说希文改变主意,助我出兵北伐,扫平党项。国事至此,唯有一战!
说一下尹洙,这个人现年39岁,进士出身,是范仲淹的好友,好到能陪着他一起下放贬官,所以说私交绝对够。尤其是喜欢谈论军事,这时被派往西北,既满足了他个人喜好,又能给各位领导提出具体的军事见解,所以说话很有分量。
并且他的官职就是经略判官,本就是协调与参赞。那好吧,尹洙在寒冬腊月天时,冲风冒雪赶往延州,不说此行的意义有多重大,先说他的身体有多差。这时是公元1040年,再过7年,就是他的死期,本是多愁多病的公子身,奈何宋朝打仗要文人……所以别可怜他,这都是他们自找的。
到了延州府,范仲淹是热情接待,一切拒绝。说来说去,他还希望韩琦放弃军事冒险主义,跟着他的步调走呢。比如,鄜延路这大半年来不仅青涧城已经声势浩大,他还修建了承平、永平等十二砦,安置汉、羌移民,在巩固边防的前提下,阵地都开始前移。
这样虽然慢,却如微火烧水,后劲绵长,总是会沸腾的,并且极其稳妥。
问题就在这个“稳妥”二字上,无论尹洙怎样劝说,范仲淹都不接受没有必胜理由的出兵。最后尹洙长叹一声:“韩公曾说过,‘且兵须胜负置之度外’。范公今日区区过慎,看来真不如韩公!”
范仲淹不由得冷笑:“大军一发,万命皆悬。士卒之命、国运之交,都可置之度外?我不知这种论调高在何处!”
当天不欢而散,尹洙在寒风中返回泾原,轮到韩琦仰天长叹。他把最后的希望转向了庞籍,未来的庞太师这时是陕西转运使。他们这些军委有权,但庞籍有钱。所有的军需、钱粮都要由他转手支配。韩琦决心出兵,要请庞籍尽一切可能配合他,物资方面一定要丰厚、齐全,这是在最冷的季节里到沙漠草原上打仗,只在保暖这一条上都不能含糊。
庞籍答应了,但西北四路都要钱粮,话说在明里,没法只供你一个人!
韩琦呆呆地站在泾原路的帅司里,心里一片冰凉。为什么,要为国雪恨,要想振作,就这么的难?是自己真的太离谱了,还是这些人,范仲淹、庞籍他们都变质了?!怎样都想不明白,可事情还是要做。他鼓起干劲,驱策自己去整军经武,马上就北伐了,独自为胜利负责,那又怎样!
这就是宋朝在宋、夏战争前所做的准备,宋朝在内耗,韩琦一个人的战争显得是那么的孤独,在开战之前就已经决定了战役的走向——宋朝根本就没有全意争胜。
是的,这时的韩琦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在跟范仲淹、庞籍,甚至朝廷里的宰执大臣,或者皇帝本人较劲。而是一个隐身在宋朝每一个角落里,无处不在的影子在阻碍着他——赵匡胤。
这个人死了快64年了,整整过去了一个花甲之年,可他仍然无时不刻地影响着宋朝的每一个决策。重文轻武,压抑武威,韩琦现在身为军事主管,注定了没有办法振作。
宋庆历元(公元1041年)的二月份转眼就要到了,那个历史时刻正在向韩琦袭来。开战之前,最后还要关注一下宋军当时最强的武器,那位西北第一战斗力,狄青,他在哪儿?
狄青刚刚出狱,正在庆幸自己还能活着。他犯事儿了,具体什么罪名历史没记载,但重大到了砍头的程度。很幸运,那时还是范雍站最后班岗的时候。范老夫子别的好处没有,心还是很善良的,以狄青之勇武,还是留着不杀吧。
就这样,历史就要再次让韩琦与李元昊对决,但是李元昊可以代表西夏,韩琦能代表大宋吗?一方面是西夏倾国之兵,皇帝御驾亲征,一方面韩琦遇到了这样的待遇,这一战要怎样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