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就是这样——风云再起江湖会

来源:百科故事网 时间:2020-08-07 属于:历史故事

01.侠影再现黄鹤楼

这是民国开端最神秘的一段历史。

华山,共进会。

最早发现这个神秘江湖组合的,是长沙百姓,与混杂在百姓之中的文人墨客。但是没有人知道,正是这个神秘的江湖社团,将彻底地改变中国

长沙!

抢米风潮。

烈焰腾空!

长沙抢米风潮,说起来应该是岑春煊这厮惹出来的乱子。当时长沙人心思乱,莫不惶惶,于是纷纷抢购米粮囤积,搞得市场上米也缺,粮也缺,人心愈加惶惶。偏偏岑春煊那厮出任湖南总督,他在调查了湖南的米食供应情况之后,知道粮食足够富裕,就任由百姓折腾去。

这一折腾,就折腾出事了。

明明是米粮充足,却偏偏有人活活饿死,世道黑暗啊,居然还有洋鬼子跑来买米……

长沙饥民大愤,蜂拥而至抚署,要找老岑这傻瓜讨个说法。岑春煊烦不胜烦,就躲在衙署里偷看,这一看,把老岑吓了一大跳。

岑春煊发现,乱民之中,有一个大的汉子,正幸福地咧着嘴巴,咔嚓咔嚓地锯着抚署的旗柱。

当时老岑心里那个火啊,心说你那块头,有力气不去码头扛麻包,怎么偏偏这个节骨眼上跑到我的抚署来锯旗柱,欺负我老岑老实啊?我老岑老实就该让你欺负啊?

开枪!岑春煊下令。

砰——轰!枪声响处,抚署的旗柱应声而倒,人群中却早已不见了那大汉的身影。

那大汉哪里去了?

众卫兵端枪找了半晌,突然发现那大汉正在第二根旗柱前忙碌着,众卫兵大骇,急忙开枪,又是砰——轰一声,旗柱折倒,大汉已经无影无踪。

旗柱被锯倒,乱民愈发鼓噪,就在这混乱之中,突见一条人影,手提两只西洋怪箱,纵身凌空一跃,偌大的身躯轻若无物,竟然跳上了屋顶。饥民惊呆了,好半晌才有人突兀地叫了起来:这厮便是刚才锯断旗柱的大汉。就见那大汉咧开嘴巴,向众人抱拳执礼,分明是江湖人物。

饥民欢声如潮,抚署的卫兵趁机瞄准了大汉,疯狂射击。

子弹打在瓦片上,未伤及大汉分毫,只见他扭开提箱的盖子,将箱中的煤油洒在屋顶上,放一把火,然后身形纵起,消失了。

饥民趁势鼓噪,蜂拥而冲入抚署,见东西就抢,逮人就往死里打……

这时候那惯会飞檐走壁的大汉已经施展轻功,到了长沙中学,看这所学校蛮好,学校屋舍的屋檐竟高三丈,就跳上去放了一把火,然后接着往前跑,跑到了海关关署,发现海关关署也不矮,再放一把火。

数不清的长沙百姓跟着大汉的身后狂追,却又如何追得上?只落得满街都是跑脱落的鞋子,和被众人赤脚踏踩得半死不活的老腐儒,那老腐儒一边呜咽,一边执笔在别人的脸上急速地书写——实在是来不及找纸张了,只能就近找张人脸来打草稿——世岂真有剑侠其人哉?

是不是剑侠没人晓得,只是这时候那身手惊人的大汉已经冲进了师范中学。

学校正在上课。

那大汉一进来,只管飞砖掷瓦,打得众师生鬼哭狼嚎,拼命飞逃。就听那大汉用浓重的北方口音吼叫道:快走快走,都走开,别耽误正事……

正事就是个放火。

将师范学校的师生全部撵出去之后,那大汉又在校园里放起火来,火光声中,只听朗朗大笑之声,伴随着一条近乎虚幻的人影,倏忽间飘飞远去……

俄顷,有消息传来,一个身手惊人的大汉正在益阳放火……

益阳距长沙,其间相隔二百余里,那大汉来往神速,出入无阻,何其惊人。

02.北道豪强

当长沙大火之时,有一名达官贵家的子弟,正登上天然台,坐在那里悠闲地独品香茗。忽然之间就听到人声吵吵嚷嚷:那啥,咱们去那疙瘩看看去,那疙瘩的风景,贼好……清一色北方口音,走上来四个身材惊人魁梧的大汉。

那官家子弟也有几分胆气,见此四人并不害怕,招呼道:几位大哥居然也有此雅兴,登此天然之台,便过来一同品茗如何?

四名大汉有些惊讶,突然沉脸吼道:你敢招呼我们喝茶?不怕丢了你的小命吗?

官家子弟吓了一跳:我好意招呼你们喝茶,缘何会丢了小命?

四个大汉走上前来,围着官家子弟走了一圈,突然一指远处的大火:看到长沙城中的大火没有?

官家子弟:看到了。

四名大汉哈哈大笑:好教你得知,这场大火,便是俺们兄弟的杰作。

官家子弟这回是真的吓了一大跳:几位有何冤屈?为何要放火呢?

四大汉仰天长笑:你个小屁孩啥也不知道,老实告诉你,俺们哥几个是你们两湖道上的兄弟请来的,都说两湖是人间宝地,可来到这疙瘩一瞧,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这两湖地带,饥民嗷嗷,贪官污吏却不管不问,我兄弟路见不平,就想杀几个贪官惩戒惩戒,可是你们两湖道上的兄弟胆子太小了,就知道做小贼东抢西劫,真是丢尽了我们绿林道的脸面。所以我们兄弟今日小试身手,那啥,就是要让你们湖南这疙瘩的窝囊废知道一下俺们那疙瘩的厉害……那啥,你听明白俺们说啥了没有?

官家子弟目瞪口呆,连连摇头:听不大明白……

四个大汉有点着急:那啥,就是那啥,你小子要是乐意的话,就跟俺们哥几个走,跟俺们吃香的喝辣的去。实话告你说,这世道马上就要大乱了,你早点跟俺们走,早占一天的便宜……

说话间,四个大汉掏出一个白布裹成的怪东西,展开来,上面满是血手印,就听他们劝道:那啥,你要是想跟俺们走,在这上面按个手印就成……

官家子弟定睛一看,只见那血手印一个个触目惊心,鲜红刺目,兀自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道,直骇得官家子弟三魂俱散,七魄不存:几位大哥……饶了我吧,我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母……

见官家子弟怯了,四名大汉收起血手印,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望着四人远去的背影,官家子弟好半晌才叫出声来:莫非是哥老会又出江湖了?

却也不大对头,这些绿林人分明是从北方那疙瘩来的……

03.老头的归来

那官家子弟一点也没猜错,销声匿迹良久的哥老会,确实是又回来了。

这次长沙抢米风潮,便是哥老会的杰作。

至于那北方口音的汉子们,却是哥老会为壮声势,专程赴北方寻找到的义和团武装。

正像我们所知道的那样,这一次的长沙抢米风潮,的确不是因为湖南粮食紧张而引起来的饥民自发行动。要知道,湖南的米粮虽然未必充足,却也没到十数万人吃不上饭的地步,所以岑春煊才会有恃无恐,认为只要粮食足够,百姓就不会闹事。

岑春煊想得也没错,那百姓是不会闹事的——可是哥老会却是一定要闹事的!

要知道,这哥老会,已经与清廷结下了血海深仇。

第一任老龙头王秀方,因为辅佐唐才常起兵勤王遇害,可怜平地能够蹦起来一丈多高,可清兵硬是不让老龙头蹦,就这么在紫荆湖把老龙头的脑袋砍了下来。

第二任老龙头马福益,与华兴会共谋起事失败;第三任老龙头龚春台,起事失败后连累得哥老会万人丧命,这一万多条人命啊,哥老会岂肯罢休?

所以这次长沙抢米风潮,便是以哥老会为首,联合了江湖洪天保派的兄弟,并募集了北方义和团的残余“青军”,共同发起了一次复仇行动。

在长沙城里四处放火,及在天然台上出现的那几个北方大汉,便是哥老会从北方请来的义和团人物。若然不是他们,也不足以惊扰整座长沙城。

请来义和团,组织并发起这次复仇行动的人,名叫左耀国。

这个左耀国来自日本,在日本他的名字叫冈头樵。

而这个日本人冈头樵,却又是龚春台的六龙山洪江会起事失败后,逃到日本的哥老会龙头之一焦煜的化名。

但是焦煜这个名字大家很少用,一般时间大家都称呼他为焦达峰。

党人焦达峰!哥老会第四任老龙头!

老龙头回来了。清廷的气数,也该尽了。

04.大家一起来共进

却说六龙山洪江会起事失败之后,会中龙头大哥之一焦达峰亡命日本,化名冈头樵,找到黄兴并加入了孙文的同盟会,一心一意等着孙大哥带领众兄弟杀回湖南,为此前三任老龙头报仇。

可是他却没有想到,孙文对长江流域的革命并不热衷,主要的原因是孙文自知无力控制两湖绿林。所以孙文有了一个铁的原则,同盟会的经费,只能用在两广的起事方面,内地的革命活动,孙文支持的力度不是太大。

眼见得两湖哥老会十几万兄弟憋足了急欲起事,而孙文却不紧不慢地在毫无革命根基的广东广西外加云南折腾过来,再折腾过去,焦达峰终于火了,遂决定踢开孙文闹革命,不跟同盟会磨洋工了,自己搞一个新的江湖组合,先干起来再说。

1907年8月,两湖哥老会老龙头焦达峰、四川孝义会大佬张百祥等人在东京发起,集合逃亡于日本的绿林首领,成立了共进会,这个帮会是共和革命历史中最缺乏资料的,这是因为会中兄弟多是大佬,不耐烦写字记事,只琢磨着一刀一枪,杀他个痛快……

因为会中兄弟的文化水平都不是太高,弄不出什么响亮的名堂,就将同盟会的宗旨章程能搬的搬,能抄的抄,唯其同盟会宗旨有四个字,叫做“平均地权”,兄弟们都有点保留意见的意思。

为什么要平均地权呢?人家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地,你凭什么要跑了去和人家平均呢?

江湖大佬们要面子,不好意思直接问孙文,幸好有个比较宝气的同盟会员阎锡山——就是后来的山西阎老西,他跑了去和孙文理论。

阎锡山:地有生地和熟地,总理听说过吧?

孙文:生地熟地……没错,中医里是有这两味药……

阎锡山:不是,总理,我说的不是中药,我说的是土地,土地未开垦过的叫生地,庄稼不好长,要农家垦耕几年之后,慢慢地变成熟地。除此之外还有山地和荒地,山地里石头多,荒地里土质不好,举凡农家经营山地和荒地,都要花费几十年的工夫,慢慢地才能把地养熟,这活只有勤苦人才肯干,许多懒人根本就不乐意干活,总理请你告诉我,凭什么那些懒人要平均人家勤苦人的地权呢?

孙文:阎小西,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要知道地价不是一成不变的,比如说你家里有一块地,开始时只值一千元,后来地皮涨价了,涨到了一万元,这一万元就不能归你了,得大家一起来分……

阎锡山:搁孙总理的意思,我买一块山地,因为地里石头太多,只值一千元,等我全家人吃苦卖力,花了几年工夫把地里的石头全搬出去,地价上升到了一万元,这一万元就归那些蹲我家地头上看我家干活流汗的懒汉了?

孙文:你这个阎小西,什么脑子嘛,光靠蹲地里捡石头能把地价抬到一万元吗?那是革命成功了,所以你的地就值钱了。

阎锡山:我还是不明白,革命成功不成功,跟我家里的地有什么关系?

孙文:当然有关系,革命不成功,你家里的地只是你自己家的,当然不值钱,等革命成功了,平均地权了,你家里的是大家的了,才变得值钱起来,你明白了吧?

阎锡山:……我更不明白了……

……

一根筋的阎锡山跟孙文抬了足足半个小时的杠,讲得孙文口吐白沫,也没能说服他。

连阎老西都想不明白的事,江湖大佬们就更拎不清为什么要让懒人平均勤苦人的地权了。

所以焦达峰始创共进会,把同盟会的宗旨照搬照抄,唯独这个平均地权,特意改成了平均人权。

人权又怎么一个平均法?

幸亏阎锡山没资格加入共进会,否则他非得跟老龙头焦达峰打起来不可。

连地权怎么个平均法都没有弄清楚,这边又闹出人权来也跟着平均,这纯粹是瞎起哄。大家还是尽量别提这种怪问题的好,以免大佬发火。

不提问题,那大家干什么呢?

大家一起来共进!

什么叫共进呢?

共进会的宣言上说,共的意思,就是大家一起来……

一起来吧。

05.红花亭下拜龙头

时间:1907年8月。

地点:日本东京牛区赤城町清风亭。

首领:

会长张百祥:四川人,两湖孝义会龙头。

内政部长居正:湖北人氏,秀才学生

财政部长刘公:湖北人氏,襄阳首富,世家公子哥。

外交部长邓文翚:江西人氏,秘密会党龙头。

文牍部长彭素民:江西人氏,秀才留学生。

党务部长潘鼎新:湖北人氏,哥老会龙头大哥。

军政部长孙武:湖北人氏,太平天国后人。

交通部长焦达峰:湖南人氏,哥老会老龙头。

侨务部长陈兆民:南洋侨胞。

各路兄弟入得共进会门来,首开山水堂香。

山是中华山:

神明华胄创中华,凿井耕田到处家。

锦绣山河万世业,子孙相守莫相差。

水是兴汉水:

一水源流万里长,汉家兴复起中央。

自从派衍分南北,气势奔腾不可当。

堂是光复堂:

堂上万家气象新,敬宗养老勉为人。

维新守旧原无二,要把恩仇认得真。

香是报国香:

香火绵绵未为休,祖宗一脉自千秋。

膻腥久豤庄严土,待买名香炦九州。

兄弟入得门来,便是一家,檄文同传,报国复家:

呜呼!吾同胞苦于祖国沦亡,呻吟于异族专制之下垂三百年矣。以四百兆黄帝子孙,神明华胄而屈辱于区区百万弹膻腥之鞑虏,可耻可哀。为古今天下笑,孰有过此者?凡有血气,皆当奋起,以雪累世深仇,此其共进会今日成立之原因,及宗旨所在也。

共进会者,合各派于革命之途,以推翻清朝政权,光复旧物为目的,其事甚光荣,其功甚伟大,其责任甚艰巨也。吾同胞甘心恭顺,愿认贼作父,则亦已矣。若不然者,当应抚胸自问,犹有热血,则杀我祖宗者,即在眼前当必怒火中烧,应该挥刀直前,以图复仇。若时有齐桓公复百世之仇,宿恨方消,伍子胥鞭平王之尸,英雄吐气。吾同胞其念之哉!今日之事无论男女老幼,士农工商,以讫江湖卖技之流,军旅荷戈之士,皆宜负弩前驱,灭此朝食。太平天国讨满檄文有云:“忍令上国衣冠,沦于夷狄,相率中原豪杰,还我河山。”何其壮也,功虽未成,其杰亦矣。我共进会者当承其志,以竞未竞之功。然后可以上对祖宗,下垂后人,以齿于圆颅方趾之俦,皇天后土,实鉴斯言,弟兄袍泽,有如此约。

然后会首张百祥率众兄弟改发——打散发辫;洗面——面巾覆盆;改衣——换白色长衣;包头——以红布包头;再换好干净的鞋子。

正式迈入洪门,有兄弟相问:

门前兄弟来同宗,入到洪门尽姓洪。

有仁有义刀下过,不忠不义刀下亡。

入洪门的兄弟回答:

一进洪门结义兄,当天盟誓表忠情。

长沙湾口连天近,渡过乌龙见太平。

然后引路兄弟率新进兄弟进忠义堂,过乾坤圈,饮三河水,到木杨城,最后来到了红花亭,红花亭的门口,悬有一联:

红花亭内一炷香,五龙出世立誓章。

高溪开定约本字,招得兄弟万古扬。

红花亭下,端坐的是龙头大哥,会中执事立于一旁,宣布开坛。

问:到来何事?

答:来拜天地会。

问:拜会何事?

答:反清复明。

问:有何为证?

答:有为证:

反斗穹原盖旧时,清人强占我京畿。

复回天下恭师顺,明月中兴起义时。

若是新进兄弟答得毫厘不差,龙头大哥便大喜,拿你当亲兄弟。如果回答稍有差池,那你就惨了,免不了要三刀六洞,活活的痛死你。

记忆力好的兄弟,能够流利地背诵这么一长串,那么龙头大哥就会带着你斩七——斩头;焚香——烧黄纸;散莲花——摔碗;饮红花酒——喝血酒;歃血——拜把子。

如是一番折腾,非身强力壮者,是很难支持到最后的。毕竟闹革命是个体力活,身体素质不行,自然不在共进会的考虑之内。

06.招摇过市的同盟会

共进会成立之后,老龙头焦达峰化名回国,先在长沙密招哥老会兄弟,从长沙至浏阳,沿途十里收罗乞丐饥民,谎说长沙放赈,诱之以往,并使会中兄弟扮作饥民,蜂拥而入长沙,先行捣毁粮店,继而聚江湖兄弟并从北方招募义和团“青军”,再加上不甘寂寞的闲杂人众,总计万人大闹长沙,火烧了巡抚衙门,哄抢了米店,捣毁了洋行,逼迫巡抚岑春煊出逃。

而后焦达峰赶赴湖北武昌,与共进会在湖北的领导人孙武一同大搞抬营。

所谓抬营,就是将共进会的发展目标重点放在湖北新军方面,运动军队,把清军一队一队、一营一营、一标一标地争取过来,利用军队现成的组织,实现革命的目标。

焦达峰之所以撇开老家湖南,跑到湖北武昌去活动,最重要的原因是湖北的民主气氛太浓烈了,就在湖北新军中,赫赫然竟有一个“湖北军队同盟会”在公开活动。

最离奇的是,这个公开活动的同盟会的负责人,居然还在监狱里。

这位正在监狱中的同盟会首脑,名叫李亚东,他是在哥老会第三任老龙头龚春台起事失败后,被猎头侦探郭阶卖给官府的。卖就卖了,李亚东也不跟他计较,只管成立湖北军队同盟会,并办了会刊《通俗白话报》,每天在狱中忙于同盟会的事务,来请示汇报工作的同盟会会员在牢门外排起了长队,搞得监狱长目瞪口呆,于是下令禁止李亚东会客。

不让会客就算了,李亚东大度,还是不肯计较,只不过大家这时候才醒过味来,这个已经运转了五个月的群众组织,打出了同盟会的旗号,怎么官府也不说管管呢?

算了,大家考虑,为安全起见,先改个名吧,免得让人家抓住把柄。

就改名为“群洽学社”。

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古怪,以前大家就叫同盟会的时候,也没见官府理会,现在改叫“群洽学社”了,反倒引起了官方的注意。

事情的起因是大家听说了湖南长沙的抢米风潮,有谣言说湘中已全为革命军占领,当时大家一听就信了,吵吵嚷嚷地搞了好多武器,准备往湖南运,幸亏这时候黎元洪把他们叫了去,让他们看一份刚刚从长沙发来的电报,电报上说长沙的民变已经平息,众人这才作罢。

作罢过后,大家又觉得群洽学社太醒目了,于是决定再改名,这次改为“振武学社”。

振武学社有会员二百四十余人,只是收会费的会计就有五人,五个会计天天在军队里收会费,又被黎元洪发现了,于是大家紧急开会,再次改名。

这一次就改为文学社,社长叫蒋翊武。

这时候同盟会的老先生谭人凤来了,老先生却不知道这个文学社扛枪拖炮,实力怕人得很,只是听名字叫文学社,以为是吟诗作赋的文人团体,就没有当回事。

谭人凤带来一千元钱——谁说孙文不支持内地革命,这不是给了一千块嘛——给了共进会的孙武二百块,给了同盟会的居正八百块,文学社一分也没得到。文学社没见到钱,倒也没吭声,可是共进会的孙武却是老大不乐意,认为同盟会欺负共进会。

却说广州起义之后,孙文远走美国,消失不见;而在上海,以宋教仁为首,得陈其美、谭人凤相助,又搞了一个“同盟会中部总会”出来——这种行为属于地地道道的分裂同盟会。因为同盟会的东京总部还在,虽说现在总部只剩下刘揆一老兄一个人了,可总部就是总部,这可不是可以乱抬杠的。

东京同盟会总部名存实亡,香港同盟会因为孙文的失踪,彻底陷入了瘫痪,唯其此时宋教仁登高一呼,恰好弥补了组织上的空缺,至少,湖北这厢的文学社也好,共进会也好,都又有领导了。

于是同盟会中部总会发布宣言,痛责胡汉民、黄兴等人的不负责任之举,声明中说:

同人等激发于死者之义烈,留港月余,冀与主事诸公(赵声,黄兴,胡汉民)婉商善后补救之策,乃一则以气郁身死(说的是赵声),一则以事败心灰(谴责的是黄兴),一则燕处深居,不能谋一面(骂的是胡汉民),于是群作鸟兽散,满腔热血,悉付之汪洋泡影中矣。

虽然,党事者,党人之公责任也。有倚赖性,无责任心,何以对死友于地下?返沪诸同志,迫于情之不能自已,于是乎有“同盟会中部总会”之组织。

定名同盟会中部总会者,奉东京本会为主体,认南部分会为友邦,而以中部别之,名义上自可无冲突也,总机关设于上海,取交通便利,可以联络各省,统筹办法也。各省设分部,总揽人才,分担责任,庶无顾此失彼之虞也……

……举义必由总部召集,各分会提议,不得怀抱野心,轻于发难,培元气,养实力也。

因为去美国找一个刷盘子的临时工比较困难,所以现在大家只好彻底地撇开孙文了,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分裂出来的新同盟会,却工作的重点转移到了长江中下游。

这一次算是对了路子,两湖这边十几万人等得太久了。

路子对上了没错,可两湖的兄弟们,又是如何与宋教仁联系上的呢?

这件事说起来就绝了,起初,两湖兄弟到处找同盟会,也找不到,最后商量是不是得去东京找,这时候居正突然想起来,监狱里还关押着一个同盟会胡瑛,监狱长胡国华就是胡瑛的老岳父,说不定这胡瑛……于是就去探监,果不其然,胡瑛指点道:你们不必去日本,只要到上海四马路一支香番菜馆,去与宋教仁和陈其美联系便可。

果然,居正赶到上海的四马路,与一支香番菜馆的经理对上暗号,就见陈其美来了。于是居正狮子大开口,要枪械,要子弹,要炸药。陈其美的回答是:给,你要什么给你什么,要多少给你多少,你们回去立即准备,八月十五杀鞑子——正因为有陈其美这句话,才有了前面提到的谭人凤带来的一千元钱。

这样大家就算是找到组织了。于是宋教仁大抱大揽,于“中部总会”中设立了五个总务干事,分别是宋教仁、陈其美、谭人凤、杨谱笙及潘祖义。

居正被派到湖北担任地区主持人,焦达峰被派到湖北担任主持人,可这老哥俩始终泡在一块,于是焦达峰对居正说:看清楚了没有,来了这么多大佬,可钱还是没有一文,你有办法弄点钱来?

居正说:亏你还是哥老会的老龙头,弄钱的事儿还来问我?

焦达峰仰天长叹:神啊,我们好歹也是江湖大佬啊,可是从老龙头王秀方那一任就穷得要死……

神?

看来要弄钱,真的只能是指望神仙显灵了。

07.金菩萨怪案

老龙头焦达峰咬住一个钱字不放,那是因为他老兄的债务人身份。

长沙抢米风潮,老焦鼓动起三会兄弟超过千人,就算是每个兄弟的补贴十元钱,那也要一万元。北方募集来的青军要价更高,不说别的,单说放火的那几个血手印,每人如果少于二百元的话,那人家还不得跟你玩命?

火焚衙署的时候,岑春煊那厮还悍然令部下开了枪,造成五十四人的惨重伤亡,这五十四人中多有流民乞儿,大佬焦达峰不会掏钱,但受伤和死亡的兄弟的疗养费和抚恤费用,林林总总,账目加起来,财务支出绝对不少于一万五千元。

老龙头焦达峰有这笔钱吗?

没有!

这么一说我们就明白了,负责湖南事务的老龙头天天泡在湖北舍不得走,实际上是跑湖北来逃债来了。

可怜的老龙头,欠了这么多的债没办法还,真是太惨了。

想办法弄点钱吧,老龙头焦达峰死命地催居正:想想办法,快点想想办法,到底哪儿能弄来钱呢?

居正被焦达峰缠得昏头涨脑,就只好想破了脑袋地想,这一想还真想起来了——就在广济县里,有一个达城庙,庙里供奉着一尊金菩萨,金菩萨金菩萨,那可是金子做的,值钱……

把金菩萨弄来!

老龙头焦达峰当即作出决定。

先踩点,焦达峰和居正哥俩儿以游客的身份去了广济县,到了达城庙拜菩萨,果见一尊金光闪闪的菩萨,慈眉善目地端坐于法座之上。老龙头焦达峰见了菩萨,眼泪当时就下来了,急忙磕头: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啊,都这光景了你老人家还坐得这么稳啊,赶明儿个我们兄弟带你去革命……

踩点回来,证实消息无误,于是焦达峰催促孙武快点准备工具,请菩萨那可是件大事,怠慢不得。

行动的那天夜里,大雨倾盆。道上有句话,叫做偷风不偷雨,可是老龙头焦达峰明显专业不精,外行,居然就挑了这么一个暴雨如注的日子干活。

六条人影在焦达峰的带领下,于午夜时分到达达城庙。

翻墙而入,急骤的雨声掩盖了他们弄出来的响动,庙祝睡得一样的深沉,众家兄弟已经进得庙里,给菩萨磕头。

菩萨菩萨别生气,弟子请你革命去。

金身熔炼都是钱,买枪买炮买武器……

请菩萨与弟子同行……将金菩萨搬下法座,感觉好像不是太沉,就让力气最大的兄弟周海文把菩萨背上,其余的兄弟断后,一众急急离开了达城庙。

行至半路,突见灯笼火把,络绎而来,焦达峰大骇:兄弟们苦也,事机不密,走漏了风声也,只怕是官府派了兵丁追来了……

那怎么办?

好办!焦达峰让大家将金菩萨藏在路边的麦田里,做好记号,然后众兄弟散开,假装夜行路人的模样匆匆离开。

第二天才弄清楚,昨夜碰到的兵丁,不过是蕲州的巡逻官吏,例常巡逻而已,让兄弟们虚惊一场。

焦达峰松了一口气,再率兄弟们匆匆回去,将金菩萨取回——却是作怪,等到了藏匿金菩萨的地方一看,却是空空如也。

那金菩萨竟然不翼而飞了。

真是奇哉怪也,金菩萨怎么会不见了?

莫非是被哪个过路的拿走了——可这也未免太凑巧了吧!深更半夜走路,被金菩萨绊倒跌一跤,而且这人还要有很大的力气,能够将金菩萨搬走……可能性太小,太小。

莫非是哪位兄弟见财起意,自己又偷偷地溜了回来……如果真是这样,那位兄弟也不用将金菩萨搬走,他只要将金菩萨换个地方藏起来,众家兄弟就找不到了……但是众家兄弟为了革命,都是连身家性命都不要了的人,却在一尊金菩萨上玩这种心眼,这种可能也不大,不大。

最大的可能是——金菩萨它自己钻进地下去了。

08.是兴奋剂还是蒙汗药?

老龙头焦达峰硬是缺乏做贼的经验,也不想想那尊金菩萨体积庞大,需要几个人从法座上才能搬下来,可只要一个兄弟就能背起来走——若真是纯金铸造的菩萨,岂是五六个人能够搬得起来、一个人背得动的?

那尊金菩萨,原本就是泥塑的,只是外表刷了一层金漆而已。

那一夜暴雨如注,众兄弟将这尊泥菩萨抛置于风雨中,只顾自己仓皇而走,可怜那尊菩萨被大雨一浇,原本是来自尘土,又归于尘土了……

这是金菩萨失踪之案的最终破解,只要逮来庙祝严刑拷打,便知端的。

可是当时焦老龙头没心思破这个案子,就算案子破了又能怎么样?老龙头缺的是钱啊!

上哪儿弄钱去呢?

可怜的老龙头都快要愁死了。

眼见得老龙头如此可怜,一个叫邹永成的革命党人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于是就献上了一条妙计。

邹永成说:我有个婶母,住在武昌八卦井,她的箱子里有很多金银首饰,只要略施小计,把我婶母的首饰弄到手,革命经费就解决了。

众人听了大喜,偷窃不避亲,子偏吃窝边草,就捡老邹的婶母下手了。

可怎么下手呢?

兄弟们琢磨来琢磨去,终于琢磨出来一条妙计。

弄点蒙汗药,给老太太灌下去,这事准能成。

蒙汗药好搞,大家都是江湖人嘛,可江湖人是江湖人,好像没哪个兄弟有采花的经验……就去找新军31标的军医,请军医给兄弟们配点蒙汗药。

蒙汗药配制好了,邹永成自己花钱买了瓶好酒,把药剂掺进去,提了酒瓶直奔婶母家,孙武、邓玉麟等党人一人拎一条空麻袋,兴冲冲地跟在邹永成身后,等邹永成进了屋,大家急忙趴在窗台下听动静。

孙武和邓玉麟等了好久,就见邹永成气冲冲地走了出来:这是哪个浑蛋配的蒙汗药?我婶母越喝越精神,非要让我再给她买两瓶……我哪有这么多的钱买酒?你们得赔给我……

孙武和邓玉麟面面相觑,别是那军医看错了方子,错把兴奋剂当蒙汗药了吧?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大家决定,由邹永成把他婶母的儿子骗到汉口去玩,而大家则在那边冒充绑匪,看能不能让那老太太拿出钱来。

这一招果然管用。

老太太真的以为儿子被绑了肉票,哆哆嗦嗦地拿出八百元钱来。

革命党有钱啦!

只是这些钱,要是发起场起义的话……好像还差点。

09.我的小名叫公公

八百元钱明显不够起义的,那怎么办呢?

这时候大家听说了一个好消息,共进会的财政部长刘公,他家是襄阳城中的巨富,有钱,大大的有钱,而且刘家一次性地就给了刘公两万元。

这两万元,是刘公的父亲刘子敬给儿子的,刘子敬这么舍得掏钱,是因为听了刘公表兄弟周德麟的教导。

周德麟说:要光宗耀祖,要发大财,就必得先做大官,做了大官,发财就容易了,听说美国人都是这样。现在我表弟刘公是日本留学生,人才啊,家里再拿点钱,给表弟捐一个道台,这样就容易来钱了。

刘子敬听了大喜,当即把儿子刘公叫了过来,拿出两万两银子来,让儿子拿这些钱去省城,找个门路捐个道台,也好光宗耀祖。

于是刘公就揣了两万两的银票,又回到武昌,继续革命。刘公弄到钱的消息不胫而走,霎时间革命党人都激动不已,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凑在刘公身边,晃来晃去,谈东言西,都在等着刘公自觉地把钱拿出来。

可是刘公这厮却也是邪门了,他却还跟大家东拉西扯,一连好几天也不肯把银子掏出来,把大家急得眼睛都蓝了,于是大家聚在一起商量说:既然刘公公死活不把银子拿出来,咱们也不能强迫人家是不是?那咱们就回去工作吧。

于是革命党彭楚藩要求刘公抄录一份革命文件,刘公不知是计,洋洋洒洒,一挥而就。

彭楚藩拿到刘公书写的革命文件,立即扬言要报官,惊得刘公魂飞天外,才知中了彭楚藩的诡计。

无奈何,刘公只好交出银票,算是解决了革命党的经费问题。

10.有人在暗中操纵

革命党人为了弄点钱,想尽了法子,出尽了洋相,真的是没有办法。

朝廷这边,也始终面临着钱的麻烦。

湖北、四川接连有几家钱庄突然倒闭。

银庄倒闭是正常的,但这几家钱庄的倒闭,却有点不正常——从民间募集来的川汉铁路资金,至少有一多半都存在了这几家钱庄里,数量高达近千万元,有这么多的钱存在钱庄,这钱庄有什么理由非要倒闭?

唯一的理由就是——负责经办川汉铁路的领导们急于先富起来,这边钱庄一倒闭,那边的南洋就又多了几个爱国侨胞。

百姓捐出来的血汗钱就这样消失了,数万百姓哭天抢地,入京上访告状,静坐示威,更有卖儿卖女、悬死于路者……报纸严厉批评清政府行政不作为,并大声疾呼——政府也不说管一管!

于是政府只好出来管一管,上谕:

所有宣统三年以前,各省分设公司、集股商办之干路,延误已久。应即由国家收回,赶紧兴筑。除支路仍准商民量力酌行外,其从前批准干路各案一律取消。至应如何收回之详细办法,着度支部,邮传部,凛遵此次谕旨,悉心筹划,迅速请旨办理。

朝廷的这个方案一出台,就见川汉铁路,一片哭声震天,督抚衙署,几许枪声惊心,大清国,亡就亡在这道上谕上。

朝廷这道圣谕一下,在成都的川汉铁路大股东们登时勃然大怒!

搞什么名堂嘛,大家凑在一块弄点钱容易吗?这才不过是倒闭了三家钱庄,也没见四川人全都上了吊,本来再捞两票,大家就可以收手走人了,可你朝廷断人财路,这也太狠毒了吧?

给我把护理四川总督王人文叫来!大股东下了令。

总督王人文颠颠地来到,参加了四川保路会的剪彩,并给朝廷上奏章:

本月二十一日,成都各团体集铁路公司大会,到会者二千余人,讨论合同,及于国家与铁路存亡之关系,一时哭声震天,座次在后者多伏案私泣。臣饬巡警道派兵弹压,巡兵听者亦相顾挥泪。

摄政王载沣一看这奏章,鼻子差一点没给气歪,铁路收回国有,大股东捞不到钱了,当然要哭,可你老百姓们跟着哭个什么劲啊?

没过几天,王人文再上奏章:

谕旨敕下内阁,会同各部妥议具奏,速将邮传部所订借款合同,即行废弃,嗣后关于外债事项,请敕下资政院照院章十四条第三款议决施行。其川路公司办理及款项事件,请敕下四川总督,令该公司照钦定股东公司律召集股东会解决,呈请查核施行。

盛宣怀蔑法媚外,误国殃民,尤恳严治其罪,以重国典。

看到这个奏章,摄政王载沣当时大大吃了一惊。

想不到这个不起眼的王人文,竟然有如此智慧。他给朝廷出了一个彻底的解决方案,宰了盛宣怀,让老百姓们消消气。

铁路收回国有,这事跟老百姓一点关系也没有,老百姓手里有几个钱,还想在修铁路上捞一票吗?明明没你的事儿,可老百姓们非要跟着捞钱的大股东一起哭,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有人在暗中操纵四川民意。

倒是王人文出的这个主意比较省事,以汉奸的罪名把盛宣怀揪出来,交给百姓们批斗,而后让大股东继续狂劳老百姓们的钱,一切就消停了。

可是盛宣怀也没什么错,凭什么要揪斗他呢?

既然不愿意揪斗盛宣怀,那王人文就倒了霉了。

王人文被撤职,命其候讯——也就是等候处理的意思。

找一个明白人来处理四川的麻烦事。

新任护理四川总督——赵尔丰。

11.立宪党率领革命党

赵尔丰!

赫赫有名的赵屠户!

好端端的一个清白人,怎么混了这么一个难听的绰号呢?

赵屠户这个绰号,始自于他经略西藏的时候,时逢一伙暴徒违背西藏百姓意愿,公然闹事,大搞藏独,老赵招呼也懒得打一个,挥刀一通猛砍,西藏乃定。此事过后,他就落得个赵屠户的绰号,意思是说此人敢作敢为,尽量不要惹他为好。

虽然敢作敢为,但赵尔非也非一介莽夫,端的是个明白人,他一上任,先去保路会参加会议,并认真听取了社会各界的声音。

大股东们见了赵尔丰,一如见了亲人,顿时潸然泪下,泣不成声:

……收路为他国所有,川人誓死不能从。此次铁路借款合同,名非抵押,实则拱手奉人。况因此借债、路权、政权两受干涉。埃及覆尘,危机在即。佥谓吾辈今日之集会,实亡国民之集会也。死中求生,惟先决死!

听着大股东们哇哇地哭,赵尔丰心里明镜也似的。

盖修铁路这事,需要的是巨额资本,根本不是靠民间摊派能够撑得起来的。全国每个省都疯了一样地摊派铁路费,可是捞上来的钱呢?这川汉铁路捞了一千多万,还没开工钱就没影了。

很快民国成立,孙文出任全国铁路督办,提出举国大修铁路,在其所制定的铁路章程上,开宗明义,第一句就是:借款修路,并给予外国人路权四十年……

但借款修路这桩事,别人做得,清廷却做不得。别人做了是救国,清廷做了是卖国,而赵尔丰要处理的麻烦,就是这么麻烦……

想到这里,赵尔丰大声说道:我坚决支持你们内争路权、外御国侮的爱国行动,当着你们大家的面,我可以明确表态,对于盛宣怀出卖国家利益、把路权拱手送给外国人一事,我们要与之斗争到底,坚决不妥协……你们有没有现成的弹劾盛宣怀的呈文?如果有的话,拿给我,我替你们代奏朝廷。

赵尔丰缘何说话颠三倒四,言不由衷?

这是因为,赵尔丰初见保路会的正副议长是立宪党人蒲殿俊、袍哥大佬罗纶,倒也未上心思,概因这立宪派对清廷怨气太重了,但怨气再重,立宪党人毕竟老成,尤以这蒲殿俊,与革命党的年轻人是水火不相容的,按理说有蒲殿俊在,四川的事情再闹,也闹不了多大。

然而赵尔丰却惊讶地看到,就在座位上和蒲殿俊挤坐在一起的,赫赫然是一大堆革命党人,如朱之洪,如龙剑明,如曹笃,如王天杰等人,这些小家伙都是同盟会的热闹人物,此时居然和蒲殿俊并排而坐,只怕这四川之事,已难善了。

所以赵尔丰一见这情形,就知道前任王人文是对的,眼前这桩事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而是有党人要趁机闹事,闹大事……要想避免事情闹大,只有逮捕倒霉的盛宣怀,以汉奸罪论处,让大家找不到由头闹事,然后再说……

当下赵尔丰将保路会弹劾盛宣怀的呈文报送朝廷,并拍了一封电报,警告朝廷:

此时如纯用压力,反抗必藉此而起。

先让朝廷这边缓一缓,缓一缓。赵尔丰心想,革命党人混进了保路会,事情只怕非常的麻烦……这事得提醒蒲殿俊一下,告诉他可别让革命党人利用了……

12.被你玩惨了

发表了讲话之后,赵尔丰把蒲殿俊请到了督抚衙门,带到书房关起门,悄悄地让蒲殿俊看朝廷刚刚发过来的四川铁路处理意见:

蒲殿俊将那份内参展开,就见上面写道:

自铁路国有命下,反抗者尽少年喜事之人。公正绅董,多不谓然。询之蜀人,众口佥同。请饬川署严重对待,以遏乱萌,而靖地方。

给蒲殿俊看朝廷密件,赵尔丰的意思是说:保路会中,确有革命党人混入,四川保路之事,局势是相当的复杂,他希望蒲殿俊好自为之,千万不要被革命党人所利用……

蒲殿俊唯唯而退。

回到保路会,蒲殿俊立即召开股东扩大会议,大股东要到会,小股东也要到会,举凡四川百姓,哪怕是恰好出门打酱油者,都一律请来参加会议。

等人到得黑压压一片之后,蒲殿俊把他刚刚在赵尔丰处看到的朝廷密件告诉了大家,只听众人轰的一声,骚乱起来。

报告完毕,会场一片哭声,喊声,骂声,捶胸跌足声,演说声,纠察整饬秩序声,会长静众声……轰动会场。

时有拍案大哭,致推翻几案者数起,又茶碗破裂声,几案倒声,满场热焰欲焚。于是会场有喊须罢市者,有喊须停课者……

激情之下,众声鼎沸,纷纷摆好桌子,拿来笔墨,开始书写传单。不过一时三刻,传单如雪片,已经飞遍了成都城:

自明日起,全川一律罢市罢课,一切厘税杂捐,概行不纳,邀求收回成命。

四川七千万人同白。

这张传单很快也飞进了赵尔丰的衙署,当时他正悠然品着香茗,等着蒲殿俊来向他报告好消息,突然见到这传单,赵尔丰的眼珠暴凸而出,大叫一声:

老蒲,你哥子玩我!

为什么赵尔丰会认为这是蒲殿俊在玩他呢?

这是因为,赵尔丰专门把蒲殿俊叫来密谈,就是想将蒲殿俊拉入到自己这一边。从道理上来说,蒲殿俊是四川立宪派的头子,与地方官的利益息息相关,如果四川乱了,清政府怪罪下来,赵尔丰落不了个好,蒲殿俊当然也没好果子吃。

可是赵尔丰万万没有想到,这蒲殿俊竟然是唯恐天下不乱,那他还是立宪派吗?这么个搞法,岂不成了革命党吗?

革命党容易对付,可是拿比革命党更能闹事的立宪派怎么办?

赵尔丰傻眼了。

13.为啥跟我过不去

成都全市大罢工,大罢课。

赵尔丰贴出告示,苦苦相劝:

谕尔商民,莫听浮言。

如有误犯,拿办可怜。

妥议路事,必须文明。

何若妄举,自害安宁。

苦言相劝,大众敬听。

贸易照常,各谋营生。

蒲殿俊一瞧,赵尔丰你这笔字拽得很嘛,龟儿子格老子先人板板,再给你玩个绝的。

保路会举行万人集会,到场的何止万人。不明缘由的,万余人放声号啕,哭得赵尔丰心惊肉跳,坐卧不宁。心想这四川人莫不是疯了不成?就算是铁路不收归国有,难道你们就能占到便宜了?至于哭成这样吗……

这哭声的效果,远比赵尔丰的告示更有效果,成都已有半数的商家关门,另半数硬着头皮做生意的,免不了要吃几块突然飞来的冷砖,店老板被砸个头破血流,在所难免。

保路会派出会首罗纶、邓孝可二人来见赵尔丰,蒲殿俊老兄躲了不露面。

赵尔丰问二人:你们为什么要罢市?

二人答:是因为邮传部……

赵尔丰:邮传部又不在四川,又不负责管理四川政务,你说是因为邮传部罢市,那就应该进京去找邮传部闹,在四川你闹个什么劲?

二人答:罢市是民意所要求……

赵尔丰骂道:扯什么民意?我现在负责四川方面的工作,你们罢市,无非不过是让我难堪,我赵尔丰哪点对不起你们四川人了?你们这么跟我过不去?

二人答:我们没有跟你老赵过不去……

赵尔丰急道:日你先人板板,你龟儿子偏偏挑在老子的任上罢市,你们说这事应该由谁来解决?还不是让老子替你们擦屁股?

二人答:老赵差矣,民意如此,我们也没有办法,再说现在只是罢市,又不是暴动……

赵尔丰火了:你们还敢暴动?信不信老子弄死你个龟儿子的!

二人问:那大帅的意思是……

赵尔丰:你们要想这事好好解决,趁早给我停止罢课罢市,别以为我老赵就好欺负,惹火了我老赵,让你龟儿子好看。

二人:……

赵尔丰:你们给我回去,给我通知你们每一位大股东,今天晚上十一点半,我要参加你们的股东大会。

二人:十一点半还要开会?太晚了,这是明显违背劳动法……

赵尔丰:滚!

到了夜间十一点半,赵尔丰来到了保路会,他此行还请来了一个熟人——已经被撤职但尚未离开四川的前任王人文。

王人文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讲,有一千多人听了他的讲演……听完了之后,大家认为,赵尔丰和王人文,这两个领导讲话很有水平,值得大家认真学习……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嘛,是继续罢市罢课。

14.怪事层出乱蜀川

赵尔丰磨破嘴皮子,跟大家讲道理,大家全当他是放屁。

除了杂货饮食店铺之外,全城已经进入了彻底的大罢市,保路会不知何故,竟然请出了光绪皇帝——这位皇帝可是当年被义和团指认为中国第一大汉奸的,现在却成了保路会的救命稻草。

成都城中,家家户户都供起了光绪皇帝的牌位,有些是用红纸写的,有些是保路会秘密印刷之后,免费分给劳苦大众的。劳动人民辛苦了,捐了那么多的银子也没见到一根铁轨,分给你一张光绪皇帝的红纸,就当分红了吧。

牌子的正中书写道:光绪德宗景皇帝之神位。

右边六个小字:庶政公诸舆论。

左边也是六个小字:川路准归商办。

赵尔丰盯着这牌位看了好半晌,才看出个门道来:你们又在瞎胡闹,这两句话,竟然是从光绪皇帝的诏书里抄下来的……

保路会的罗纶解释道:是啊是啊,这川路准归商办,可是圣上的旨意啊……

赵尔丰白了他一眼:少来,你们牌位上正中的那几个字,写得不对,什么叫光绪德宗景皇帝?应该是大清德宗景皇帝才对。

罗纶道:大帅果然明鉴,只不过如果写成大清德宗景皇帝的话,老百姓压根就不晓得你写的是谁,只有写上光绪的年号,大家才晓得的……

赵尔丰冷笑:看来你们为了难为我老赵,可真是煞费了苦心。

蒲殿俊嘿嘿笑道:民意难违,民意难违……我们是真的没得法子……

赵尔丰冷笑一声,一行人继续往督署衙门方向走,就见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每个人头上都顶着光绪皇帝的神位,怪模怪样地在街上走来走去。赵尔丰就问:这些人为什么要把神位顶在头上?

邓孝可答:民意,民意,这就是民意……

赵尔丰沉下脸不再说话,再往前,却见前面当街的路口中心,搭了顶席棚亭子,里边供奉着光绪皇帝的牌位,沿途过往的官员百姓,骑马的要下马,坐轿的要落轿,说不尽的麻烦,所以大家只好尽量绕着远路走……

赵尔丰指着绕远路的行人问道:这也是民意吗?

蒲殿俊鼻尖冒汗,讪笑道:这个……大概也算是吧。

赵尔丰不再说话,带着保路会的诸首领进了他的督抚衙门。

一同带进衙门里的,有九名保路会的领袖,分别是蒲殿俊、罗纶、邓孝可、颜楷、张澜、胡嵘、江三乘、叶秉诚、王铭新,此外还有三名疑似保路会业务骨干人员:彭芬、蒙裁成、阎一士。

把这些人带进一间大屋子里,赵尔丰指着桌子上的一堆电报文稿,说道:我老赵对你们保路会的态度,对你们四川人的态度,都在这里了,今天请你们这些人来,就是要让你们看个清楚,你们看一看,看清楚了再说话……

众人走过去,拿起电报稿来一看,原来都是赵尔丰自上任以来发往北京的电文:

初三日电:似此本应惩治,然人民皆未滋扰暴动,碍难拿究。

初四日电:故此次罢市,罢课,人心坚固,谓国家如体恤民情,川路暂归商办,并请将借款修路一事,交资政院议决,院议通过,不敢再有异辞,否则举凡一切赋税杂捐,概不完纳,政府若不转圜,人民亦将坚持以待,官吏保持治安,人民亦不暴动。如用强迫手段,即以全省之力对待之云云……尔丰受事之初,已窥其隐患,故思潜移默运,收拾人心……唯有仰恳王父(内阁总理老庆)、中堂(内阁协理那桐)密为代奏转圜,拯救危局,倘能准交院议,既可转危为安,若始终坚持,则祸乱不知所届。

初七日电:尤恳中堂(内阁协理那桐)顾念全川,维持大局,倘蒙谕交(资政)院(咨议)局分议,拯救眉急,可事从容布置,不胜感祷。昨日英领来函,议及路事,拟将宜归已用之款,暨现存之款,仍还公司,令川自修川境之路,名为枝路,一以符先朝商办谕旨,一以符干路国有,枝路准民办之旨,亦不相背,如与公司议妥后,伊即电达驻京各国领袖公使及英使云云,所言是否可行及能否办到,尚不可知。

初十日电:总之,此事非和平即激烈,如朝廷准归商办,大局或不致十分破坏,如不准所请,则变生顷刻,势不得不用兵力剿办,成败利钝,实不可臆计。

等大家一言不发看完电文之后,赵尔丰吼叫了起来:看清楚了没有?你们都看清楚了没有?我老赵可有什么对不起你们的地方吗?你们心里也清楚,几天前革命党人王天杰趁机造反,捣毁了荣县和彭县两地的征稽局,这事我老赵如果报上去,是一个什么结果,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

众人静默,半晌,袍哥大哥罗纶问了句:那老赵,你让我们看这些电文,又是什么意思呢?

赵尔丰反问:你说呢?

蒲殿俊道:老赵,你不是要扣留我们吧?

赵尔丰还是那句话:你说呢?

正说着,突然一个士兵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贴在赵尔丰的耳边上说了几句话。

赵尔丰脸色勃然大变。

他匆匆地出了门,走到了督抚衙门口,定睛一看,不禁愕然。

只见衙门口前,络绎不绝,数千名百姓手捧光绪牌位,来到门前有组织地一排排跪下,再看远处,更多的百姓在身份不明的人士带领之下,正在继续向衙门口集中。

眨眼工夫,督抚衙门前已经是黑压压的一片人。

赵尔丰倒吸了一口冷气中计了!

他刚刚将保路会的人带进督抚衙门,混进保路会的革命党人,就急切地抓住这个机会行动起来了。

15.伪劣诗人幕后操纵

四川的立宪党人为了把持铁路,继续捞钱,公然与革命党人眉来眼去,强迫清廷做出让步,否则不惜死网破。

然则朝廷何以也要一条道走到黑,不肯退让一步,堪堪逼得个赵尔丰寻死觅活,欲哭无泪呢?

这件事的根子,还在袁世凯的身上。

或者说,四川的乱局,正是袁世凯这厮一手策划的。

然则,天天躲在彰德洹上村冒充诗人的袁世凯,又是如何成功地策划了这起商业运作的呢?

事实上,袁世凯虽然遭到了废黜,但威信仍在,尤其是在北洋军中,他更是无可争议的大帅。虽然他隐居于彰德洹上村,却在村头架了部电台,每日里电台滴滴答答从早响到晚,北洋军中但凡有个打架斗殴,穿红鞋偷睡了别人的美貌老婆,又或是争权夺利,彼此不服,都要来袁世凯这里告状。

张勋官升江南提督,上任前先到袁世凯这里汇报工作,听取袁世凯的指导。

段老师段芝贵又去东北上任了,临行前向老领导请示汇报。

陆建章倒霉,别人都升官就没他的事,就打电报给袁世凯哭诉,袁世凯就拍电报哄孩子:十九世纪什么最贵?人才,你别急,他日你一定会“再拥旌旄”。

两名旧部吴凤岭、陈光远打起来了,袁世凯就打电报:要和衷共济,要补救时艰,别唧唧歪歪的打群架……于是吴凤岭和陈光远就立即消停了。

协统雷震春跟龙将军王士珍打起来了,袁世凯急忙打电报给雷震春:黄花老圃,已过重阳,野趣秋光,萧闲爽朗……云山雾罩东拉西扯说了一大堆,雷震春和王士珍就忘了打架这回事……

总之,袁世凯官迷心窍,每天就琢磨着出来发挥余热。

要发挥余热,就得广结善缘,要让大家都呼吁你出来,这样才有成功的可能。

在这里,这个大家,说的就是盛宣怀。

拿下盛宣怀!这是袁派人马共同的愿望,共同的心声。

要拿下盛宣怀,就先得弄清楚老盛平时心里净琢磨些啥!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人是官迷,鸟为食亡——袁世凯天天琢磨当官,那盛宣怀也绝无可能琢磨别的!

盛宣怀出道比较早,财源滚滚但官运不佳,混了好久好久,才堪堪混成个“侍郎”,说起来太丢人,太丢人。

1910年上半年,袁世凯的铁哥们儿徐世昌授协办大学士,入直军机处,主动请求辞去邮传部尚书一职,当时盛宣怀的心就被吊了起来,邮传部尚书,这个职务最适合于他,就是给个总统也不换……

但是缺德的朝廷却任命袁世凯旗下的另一巨头唐绍仪,出任邮传部尚书。

听到这个消息,盛宣怀当时就哭了。他说:我不过就是想给国家、给民族做点实事,怎么就这么难呢……

这时候却突然出了怪事——唐绍仪竟然拖拖拉拉,坚决不肯赴任。

咦,这个老唐是啥意思?莫非他不喜欢当官?

唐绍仪果然不喜欢当官,他竟然主动提出辞职!

到了这一步,所有人都看出唐绍仪的意思了——他就是想把邮传部留给盛宣怀!报纸上为此发表评论员文章,指出:这是为了让“盛侍郎可以有邮部尚书之望”。

明白了吧?盛宣怀的邮部大臣,是伪劣诗人袁世凯任命的。

盛宣怀明白了,这袁世凯,能量大得简直吓人,非但不能招惹他,还要乖乖听他的话……于是盛宣怀立即建议摄政王载沣收回路权,目的就是要把局面弄到非袁世凯不能收拾的程度,这就算是投桃报李了。

所以赵尔丰这面,无论如何苦苦哀求,朝廷硬是装聋作哑,就是要让你四川陷入乱局,打得一塌糊涂才好呢……

可怜的赵尔丰,他不幸陷入了上下两大势力集团的斗法之中,饶是他有天大的本事,也肯定要被这强大的力量挤成粉末状态,再不复原形……

欺负赵尔丰,并不是因为老赵长得丑,而是盛宣怀要帮一个朋友的忙。

这个人就是端方

端方是治世之臣,清国现在活着的人当中,除了袁世凯本事最大,第二个就能够排到他了。

可是治世之臣,总得有麻烦事让你来治,天下太平,要你治世之臣何用?

所以说,如果赵尔丰不倒霉的话,端方也没有机会出山的。

这就是赵尔丰的悲剧了。

可这同时也是端方的悲剧——这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

16.老谋深算

紫禁城皇宫偷拍案件中的重要人物一端方,重新进入了公务员队伍,以侍郎衔出任督办川汉、粤汉铁路大臣。

端方再度出山,标志着袁世凯、盛宣怀两大势力集团的和解。

这同时也标志着,横亘在袁世凯面前最后的一块绊脚石被挪开,此后袁氏出山,已不复再有悬念。

于是袁世凯欣然命笔写信:

陶公四弟大人左右:

昨由京舍寄到惠赐食物,花绸等件,阖家分领,欢感同深。

路政想已筹商就绪,月内当可起节为盼。

何令炎有函至仲勤,谓一时未能脱身。昨来邺后,面询情形,实有为难之苦衷。原函附呈清鉴。此令办事虽甚结实,而才华稍欠开展,谅已早在洞鉴。

现若须人驱策,有湖北候补道周学辉者,是郁老爱子,上年随郁老来邺,数与晤谈,才识甚优,极有条理,与缉之相似,其性情亦与路矿各业相近,湖北情形亦不隔膜,似可留意罗致。不妨询商缉之,祈卓栽。

近闻湘人颇有风潮,大节似宜先驻汉阳,分段委员勘查,步步经营。想高明已筹之熟,肃此,祗请。

双安。

愚小兄弟凯叩上。

五月初十日。

袁世凯这封书信,令得不知多少人击掌赞叹,这厮端的老谋深算,智计之深,让人防不胜防。

袁世凯指点端方“先驻汉阳,分投委员勘查,步步经营”,是因为武汉为粤汉、川汉铁路的起点,九省通衢,湖广总督驻节之地,且京汉铁路已通,在汉阳建立了铁路督办行辕,当然是最佳之地。

按照袁世凯的想法,只要端方把屁股在汉阳坐稳了,再派能干的员工分头去各地摸情况,弄清一步情况,就往前走一步,不摸情况的地方,绝不要轻易涉足,就这样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庶几无虑矣。

如果端方真的按袁世凯的指点做了,未来的局势演进,必然是完全不同。

然而端方终究没有听取袁世凯的意见,成都督抚门前的一声枪响,给端方带来的是川蜀亡命之旅。

17.大兵坐着轿子走

砰!砰砰砰!

赵尔丰终于开枪了。

下令的是营务处田徽葵。

早在枪响之前,督抚衙门四下里已经是火光大起,烈焰腾空。放火的不知何许人也,但目的很明确,就是生怕没有大事闹将出来,上面的权力博弈将赵尔丰置于必死之地,让赵尔丰陷入绝境,而争取川民支持最终失败,现在川民对赵尔丰的态度更是充满了敌意。

他们步步逼近,脸色铁青,充满了怨毒与仇恨。

他们冲进了督署大门!

冲到了大堂屋檐下!

他们涌上了大堂,一张张扭曲而亢奋的脸,向着赵尔丰扑了过来。

如果赵尔丰被他们捉到,结果会怎样?

他们会把赵尔丰彻底分解,连皮带毛让你再也找不到。

赵尔丰心下悲凉。他实在是弄不懂,这百姓们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这铁路哪怕是孙文来了,也是一个出让路权换取外国风险投资,难道逼死他赵尔丰,这个必然的结果就会有所改变不成?

死就死吧,非如此,不足以死中求活。

一轮枪声响过,督抚衙门前抛下了三十二具尸体,数千百姓疯了一样地往自己家里逃——现在才想起来家里安全,早干什么去了?你们不是非要让我赵尔丰死吗?你们不是要在大堂上把我撕成碎片吗?怎么轮到你们自己,就怕成这个样子了?

督抚卫队冲出衙门,沿长街一路追杀。营务处拉出大炮,将炮口放平,对准满大街疯跑的人准备轰击。

成都知府于宗潼见状大惊,号啕大哭着冲上前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炮口,那些非要把赵尔丰撕成碎片的人们才幸免于难。

何苦,这真是何苦!

明明知道赵尔丰是出了名的狠人赵屠户,你偏偏闲得没事非要去撕碎他,你说这是何苦!

除了横躺竖卧的尸体,此时成都街道上已是空无一人。

赵尔丰下令,城门关闭。他必须要在朝廷惩处他的公文到达之前,挖出城中的革命党,只有这样才能够化被动为主动。

可是那些革命党人比赵尔丰预想的更精明,同盟会的龙剑鸣与曹笃从被查封的保路会中逃出,冒死缒城而下,逃到了城外的农事试验场,然后他们栽木板大书:

赵尔丰先捕浦罗,后剿四川,各地同志速起自救自保!

二十一个大字触目惊心。

这些木板趁夜深人静之际,投入到锦江之中,时逢秋季水涨,木板趁势顺流,不过一日之间,消息已经传遍了川西南。

这就是传说中的四川水电报。

看看这封水电报,赵尔丰先捕浦罗,后剿四川——他赵尔丰剿四川干什么,闲的啊?

但老百姓才不管你那么多。次日,数万人向成都蜂拥而来,将成都团团围困,他们砍断了城外的电线杆,切断了四川与外边的联系,赵尔丰被困于成都这座孤岛之上。城外五十里内外,布满了他的敌人。

朝廷有旨,撤去赵尔丰护理四川总督一职,任命端方为护理四川总督,并命端方自湖北带新式陆军第三十标、第三十一标入川。

端方大骇,他不敢离开汉阳,袁世凯的告诫他可是一点也没忘。

于是端方建议另换个明白人去四川。朝廷便命令老岑岑春煊去担任四川总督。

老岑接到任命,大喜,先狂要了大大的一笔军饷,然后躲起来不见了。

朝廷一瞧老岑不听话,便又来欺负老实人端方,又逼着端方去四川。端方万般无奈,只好出马了。

此一行,端方从汉阳前往宜昌,又从宜昌率军坐兵轮沿长江前往重庆,再从重庆起旱路前往成都。

一路行来,端方坚守一个爱兵如子的法则,但凡有士兵生病了,就派他的亲弟弟去送药慰问,有的士兵不晓何故死掉了,端方亲自修书哀悼……正哀悼的工夫里,有百姓牵猪赶,前来慰问军队,端方急命人将百姓送来的食物拿过来,他先尝一尝,直到确信食物中确实没有下毒,这才让士兵们吃。

士兵也是爹妈生的,也是肉长的,从重庆一路走到四川,这是多累的苦活啊,几名士兵累得躺下了,他们哭着说:要回家,要妈妈……打死我也不走了,呜呜……我要回家……

端方赶来,看到这个情况,当即下令:

沿途雇用百姓的轿子,花钱雇轿夫,让这些比娘们儿还疲软的士兵们坐上轿子,抬着他们走!

不抛弃不放弃!一个也不能少!

却说正在彰德洹上村口溪边假装钓鱼的袁世凯听到端方用轿子抬着大兵的消息,登时大叫一声:端方休矣!

向后便倒。

18.江湖大佬风云会

秋风起兮马肥,

兵刃接兮血飞。

蜀鹃啼血兮鬼哭神愁,

黄鹤楼头兮忽竖革命旗。

噫!

长江上下游,

七八月间真多事哉!

吾其歌乎?

吾其哭乎!

这一首诗,乃革命党人元老于右任登临吴淞江口所作。

呜呼!蜀江潮接汉江潮,波浪弥天矣!吾昨日登吴淞口,而俯视长江,滚滚者皆血水也。此三日间天地为之变色矣!噫!

于右任老头被搞得又哭又歌,噫噫噫叫个不停,是因为端方入川,带走了一部分军队,这就等于把武昌这口沸腾的大锅揭开了锅盖。

入川鄂军开拨的前几天,武昌城中,党人秘密聚会,有人主张立即行动,有人认为不能仓促行事,最后决定加强联系,一旦武昌举事,入川部队马上回鄂响应,联络的电报暗号是:

母亲故——则起事成功;

母病危——则起事有成功把握;

母病愈——则起义失败。

入川军队临行之前,革命党秘密机关领导人邓玉麟、刘复基等亲往船上送行,与友人洒泪相别,相约后会有期。

武昌起事,就在此时!

这是所有人心里都清楚的事情。

不明缘故的,武昌所有的商铺全都不声不响地关门停业了,只有月饼铺的门前,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头。

这么多的人都跑来买月饼,是因为传说革命党是通过月饼向武昌民众传达起事的命令,更离奇的是,有人居然真的在掰开的月饼里发现了这道命令:

八月十五杀鞑子!

最火爆的商家是刘武记,因为百姓传说这家月饼店是共进会的头子孙武和文学社的头子蒋翊武合开的,老百姓们疯了一样地涌到这家铺子抢购,让刘武记的老板先富了起来……实际上这家月饼店跟革命党一点关系也没有,孙武和蒋翊武这哥俩儿正因为起义时谁当头的事情,在武昌分水岭7号孙武的家里打成了一团,党人们纷纷劝架,根本就不晓得刘武记月饼店冒用了他们的品牌……

城中在骚动不安,而当端方溯江而上的时候,他发现长江两岸布满了江湖人物,两万余名江湖会党手持铁械,纵马狂奔于长江沿岸。从湖南长沙直到湖北武昌,沿途水旱两路,都已被哥老会秘密接管,绿林豪杰的游动哨一直放到了长沙与浏阳的城区,但凡衙署中稍有风吹草动,江湖会党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将消息迅速传递出去。

哥老会的老龙头正在秘密开堂口。

老龙头,焦达峰!

他不怕兄弟们要债,竟然又回来了。

这是两湖哥老会历史上最具规模的一次会议,内八堂大爷正龙头,副龙头,总堂,座堂,陪堂,盟堂,礼堂,值堂,刑堂齐至,外八堂大爷心腹,圣贤,当家,红旗,光口,巡风,大满,么满都必须要到场。至于哥老会各山堂,金龙山,腾龙山,泰华山,锦华山,楚金山,金凤山,天台山……诸山寨的山主,也是一个不缺。

而且这次会议也是哥老会历史上最长的一次——整整开了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以来,老龙头焦达峰,各分堂龙头大哥,各堂堂主,各山堂山主……总计七十余名名动江湖的人物,都始终是一言不发。

所有的人都静静地坐着,不眠,不休,不食,也不动,连厕所都不去。

他们在紧张不安地等待着,等待着黎明前夜那石破天惊的一枪!

是时候了!

1911年10月10日下午7时。

枪声起处,天地变色,山川回应,哥老会内外十六堂二十八山率十万众夜入长沙,江湖上风云弥漫,绿林道重整河川,民国的大历史,在此正式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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