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就是这样——第二次乌龙大战

来源:百科故事网 时间:2020-08-07 属于:历史故事

01.状元公的顺口溜

同盟会失其福建,却夺得广东,这一得一失,何其艰辛。

革命党与君宪派争逐天下,将首义于的武昌置于尴尬之地,将中华民国军政府的大都督黎元洪,边缘化了。

情况就是这样,君宪派实力庞大,代表着中国的有产阶级,而革命党以其流血牺牲为感召,拥有着数量众多,悍不畏死的党徒。只可怜黎大胖子黎元洪,他枉然领导全国的革命斗争,却由于事出草率,没有一个形而上的精神力量引导众生,只能是忍泪泣血,咬紧牙关,硬起头皮,在大武汉与北洋军展开艰苦卓绝的拉锯战,坐看全国形势一片大好,他自己的前程却是越来越闹心,居然无计可施。

但比较两大政治势力之博弈,革命党因为其在体制之外,干起活来太难太难,前者陈其美夺上海大都督,后者胡汉民夺广东大都督,都是存了十二万分的侥幸,其艰难痛苦的程度,和黎大胖子有得一拼。

再看君宪派,做起事来实在是再也轻松不过的了。拿下江苏之时,就是由张謇,黄炎培出趟差,到江苏找巡抚程德全——就是那位曾以自己的身体堵住俄国人的炮口,让俄国人不忍发炮,因而升任巡抚的老程程德全。张謇问:老程啊,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啊,全国都革命了,你不说也做点什么吗?

程德全说:我本人啊,对革命没什么感觉,对不革命也没什么感觉,因为我压根不知道什么叫革命,你想怎么可能有感觉?

黄炎培问:那老程,你对什么有感觉呢?

程德全道:我只对老百姓的生命财产有感觉,如果革命会损害到民众利益,那么我就选择不革命。反之,如果不革命才有可能损害到民众利益,那么,我老程肯定会比任何人更革命。

张謇道:老程,那你自己说说,现在是革命才能够保护江苏的百姓呢,还是不革命才能够保护他们?

程德全道:唉,实话跟你们俩说了吧,我现在是进退两难。不革命吧,革命党就会丢炸弹,受苦的是江苏百姓。真要是革命吧,可又会伤害到旗人,旗人也是人啊,都是妈生爹养的,也是我的百姓啊,哪怕只有一个旗人伤到脚趾头,我老程也是内心有愧啊。

黄炎培:老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咱们这样好了,发个通告,革命,虽说是革命,但绝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理由伤害旗人,否则一律以乱徒之名治罪,你看如何?

程德全一拍手:要是这样的话,那这个命,我就革了。

于是张謇回到他下榻的江苏铁路旅馆,在房间里起草了江苏全省独立的电文,拿来给程德全看。程德全打开一看,乐了:照得兵民起义,同胞万众一心,旗满视同一体,大家共享太平……全都是六字真言,张謇,你这状元郎的顺口溜,写得蛮有味道哦。

贴出去,江苏正式革命,宣布独立了。

因为程德全的保护,江苏省境内的旗人,毫发无伤。而在其它省份的旗人,多有遭到残酷杀戮的,这个就没法子细说了。单说程德全宣布革命之后,心事了却,刚刚坐下来捧起香茗,状元郎张謇又来了:老程,你瞧瞧我这篇稿子写得如何?

程德全拿起来一念:……欲求政本之廊清,端赖国体之改革。无汉无满,一视同仁。为国为民,鞠躬尽粹。将泯贵贱高下为一大平等,须合行省民族为一大共和……仗诸君热力,再造山河。是民国义师,咸尊纪律……读完之后程德全很是困惑:咿,状元郎你怎么不写顺口溜了?

张謇道:这个不是我写的,是我让你的秘书孟森写的。虽说我是状元公,可这么多年开纱厂搞实业,唉,搞到了只会写顺口溜的地步。

程德全更不明白了:写这玩艺儿干啥啊?

张謇道:这还用问吗?这是你出征之前,举行三军誓师时要背诵的宣言啊。

程德全:……誓师?你想让我去哪里啊?

张謇:南京,当然是南京!

现在的情形是,君宪派与革命党的势力是划江而治,北方是皇统一家,南方都要独立起义,但是南京的张勋江防军太狠,第九镇的徐绍桢又不给力,若然是不拿下南京,就不足以对皇统产生强效的威慑效果。

所以呢,此事必须由你老程来牵头,组建各省革命联军,都去镇江与徐绍桢会合,务必要拿下南京,你的明白?

程德全:……还要打南京?不会真的死人吧?

难说!

02.两手空空实力派

上海同盟会发布命令:以江苏大都督程德全为总司令,徐绍桢为江浙联军总司令,诸省合军于镇江,克日拿下南京。

这就是徐绍桢于镇江城中,看到远方尘烟滚滚而来的各路义师:

头一路人,是上海商团并学生革命军1000余人,以洪承点为司令,开到镇江听令。

洪承点是老资格的革命党,早在广州起义之初,革命党人秘密运送军火,却遭叛徒陈镜波告密,党人恨之入骨。于是诱陈镜波到香港,由洪承点带陈镜波去效外踏青,途中以匕首刺死陈镜波。可见洪承点名字虽然一点点,却是个难得的行动型人才。

第二路人马,是从广东方面开来的北伐军,以粤军统领黎天才为司令,所部600人,绕道吴淞口而来。

第三路人马,苏军统领刘之洁,所部3000人。

第四路人马,浙军司令朱瑞,所部3000人。

第五路人马,原在镇江趴窝的淮军2000人,由柏文蔚所统。

第六部人马,原在镇江趴窝的扬军2000人,由徐宝山所统。

再加上原驻镇江,徐绍桢部林述之所统之第三十五标,所部3000人。

所有的人马加在一起,计14000人。

除此之外,徐绍桢手下,尚有十几个军,三十几个师,外带一条黑点白花青鼻头的肥胖

实力庞大啊,徐绍桢堪称实力派。

那么,徐绍桢手下这十几个军,三十几个师,又是打哪儿来的呢?如此之众的兵力,镇江的伙食,够他们吃的吗?

话说这十几个军,三十几个师,原都是徐绍桢第九镇的老部下,前者两江总督张人骏疑心徐绍桢欲反,将第九镇调出南京,移师秣陵关。于是徐绍桢怒极而反,率部强攻南京,因为没有子弹,部属心里不安,于是徐绍桢就撒谎说:不要怕,南京城里,张勋的江防军已经跟我们说好了,到时候会应接我们入城的。第九镇的兄弟信以为真,兴高采烈跑到了雨花台,结果惨遭守军拿枪乱打,大败而逃。

徐绍桢逃到了镇江,余部被怒不可竭的部下林述之强行占有,徐绍桢要不回来兵权,只能坐困愁城,独自垂泪。正所谓,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这时候,溃散的部下一个个的找来了,进屋就啪的一声,把手枪拍在桌子上:徐绍桢,你这个大嘴巴,撒谎撂屁,害得我们兄弟们死伤累累,狼狈不堪,你说这事咋办吧?

徐绍桢就哭道:兄弟们,说谎话是我不对,可我那不也是希望鼓舞士气吗?记得我给你们讲的兵法吧?夫战,勇气也。勇气这东西,天上不生,地下不长,不靠撒谎怎么成?

兄弟们就说:少瞎掰了,我们为革命付出如此惨烈的牺牲,就这样算了?怎么着,你也应该提拨一下我们,当个师长不算太亏吧?

师长?徐绍桢哭了:兄弟啊,我是第九镇统制,一镇是为一师,我才是个师长,怎么提拨你当师长啊?

兄弟们道:少装蒜,谁不知道你现在已经是联军总司令了,你打了败仗还升官,封我们一个师长还舍不得,太自私了吧?

徐绍桢:……我是联军总司令了吗?真的假的?

兄弟们:要是假的,我们怎么敢开口要师长?你当司令了,手下连个师长都没有,这象话吗?让我们当师长,这也是为了你好,给你撑台面。

徐绍桢:那好吧,你们现在统统都师长了!

就这样,徐绍桢的部下,差一点的升任师长,好一点的当上了军长,只不过,兵员总数并没有变化,大部分师长军长,就是老哥一个光棍一根。

军长师长的来历弄清楚了,不是说还有一条怪狗吗?

说到那条狗,真是太重要太重要了,此狗实属不凡之DOG,它将亲冒矢石,出生入死,参加南京攻防战,并影响整体战局,载名史册,留芳千古,撰写回忆之录,以供后人追思怀想。

03.这个男人有点怪

说起这条狗,那真是一条老资格的革命狗了。早在光复会最后两个女生,尹锐志,尹维俊手持炸弹,留日学生蒋志清手持那柄要杀掉光复会领袖的手枪,率敢死队齐心协力,合攻杭州的时候,这条狗就汪汪大叫着跑来,冲杀在敢死队的最前面,为光复杭州立下了汗马功劳。

这条怪狗,它怎么就这么爱叫嚣战争呢?

原来,此狗并非凡家之狗,它本是浙江新军第二十一镇第三十一标的吉祥物,很小的时候就被人抱到了兵营,与士兵们同吃同睡同操练,称得上一名军事素质过硬的老战士了。

浙江光复之后,沪大都督陈其美下令:浙军立即出动,协助徐绍桢攻取南京。当时浙江方面也跟徐绍桢的遭遇一样,众多的革命者挤爆了都督府,碎桌子砸碗,鸣枪丢炸弹,要求当军长师长,浙江就借这个机会,让所有的浙军全去部出发,取道上海打南京。

但浙江新军第二十一镇才刚刚成立,虽说称镇,兵力不足一个混成协,号称是师,兵力不足一个旅,每个营沿不足200人,全部的浙军凑在一起,也不过3000人尔。到得这3000全部出征,第三十一标的吉祥物宠物犬当然要随大部队行动。到了上海,浙军要求上海务须提供充足的伙食,至少要让宠物狗吃饱,陈其美应允,浙军大喜,这才浩浩荡荡带这条狗来到了镇江。

诸军齐至镇江,江苏大都督程德全也来了,亲自登台讲话,鼓舞三军。可老程抑扬顿挫,就是把状元公张謇拿给他的文言文稿背了一遍,大家听得好不痛苦。幸好有那条狗时不时的叫上几声,带给大家一线温暖。

程德全讲了话,巡察过三军,就回去了。这边诸军将领都来找徐绍桢:老徐,应该开个军事会议吧,商量一下这仗怎么个打法?

徐绍桢:开会?对对对,是应该开个小会,大家都去会议室坐。

众将领到得会议室坐下,徐绍桢也坐下,大家看着徐绍桢,徐绍桢也看着大家,相互看了好长时间,大家顿感全身上下说不出的别扭:看什么看,又不是洞房里看新娘子,都是大男人,有什么好看的!老徐,你先把地图挂出来,咱们研究一下进军的路线。

徐绍桢:……地图?不好意思,你们谁有带地图了吗?

众人面面相覤,这徐绍桢,有够糊涂,他是第九镇的统制,驻防南京,怎么会连张南京的地图都没有?再往下一想,众人齐齐的出了一身的冷汗:先别说徐绍桢,自己好象也没摸过地图,连地图都没有居然还能赢,真不知道以前的仗,都是怎么打的。

谁也没有地图,这个军事会议就不太好开了。最后还是浙军朱瑞,厚着脸皮出去,找部下问:你们谁有南京方面的地图……最后找来两张。

两张地图是远远不够用的,参战的诸军,每个军官手里至少应该有一张地图,不然的话,你下命令让他到达什么地方,他哪里晓得路应该怎么走?

算了,这里有14000人呢,还有一条狗,不信找不到南京的城门。再让徐绍桢说一下南京城中,张勋江防军的实力,知已知彼,百战不殆吗。

徐绍桢一开口,就差点把大家吓死。

徐绍桢说:张勋,是北洋军中没什么出息的将领,与段祺瑞冯国璋等人根本没法子比。因为张勋模样长得怪怪,挺大个老爷们,却生得花容月貌,如花似玉,闭月羞花,沉落雁,脸蛋比个小姑娘还要粉嫩,所以他最多只能带40个营,不超过5万人,被北洋同僚所耻笑,瞧不起他。

张勋,北洋最没出息的将领,比大姑娘还美貌,只能带40个营5万人——比诸省联军的总兵力,多出3倍不止。

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

中国最优秀的军事人才,尽集于北洋,袁世凯那厮有一双吓人的眼睛,最是识人,他把有本事的人全给划拉到北洋去了。北洋之中最差的,拿出来一个,比如说张勋,也是在座的诸位捆在一起,都比不了的。

余者不成气候,才零星四散各镇,正是因为这些人军事能力比不了北洋,才琢磨着是不是弄个革命,替自己找点机会出来。而北洋都是人尖子,很容易获得与他们能力相称的地位与名利,所以,北洋不革命。

除了张勋所部5万人,宁汉将军铁良,也已经到了南京。

有此人在,可挡十万之兵。

还有还有,原驻山东的北洋张怀芝部,也正在向南京方面移动。

诸位,这个仗,还要不要打?

还有没有希望赢?

04.乌山上有天才

考虑到南京江防军的实力,真要是打起来,联军这边好象没戏。

不过话又说回来,陕西光复,山西光复,全国诸省光复,都是以其柔弱之势,去光复强大的地方政权。单拿武昌来说,黎元洪那么胖,还赶鸭子上架领导全国革命,冯国璋那么凶,也没听说他拿黎元洪怎么样了。南京这边虽然攻方人少守方人多,但也未必就赢不了。

革命党玩的就是以小搏大,以少胜多,等你势力强大的时候,就是人家来革你的命了,不再是你革人家。

既然如此,这个南京,闭眼睛打啦!

怎么个打法呢?

先攻天保城?先攻雨花台?同时攻打天保城和雨花台?还是干脆直接进军南京?还是四面开花,八面放炮,天保城、雨花台,南京城一勺烩了?镇军参谋长许祟灏认为应该先攻天保城,因为天保城地势较高,一旦攻下来,可以架起大炮,向着南京城狂轰滥炸,不信炸不死张勋。浙军参谋长吕公望附议,其实这个附议也是瞎附议,连地图都没得有,附议也不过是凑个热闹。

决定好了打什么地方,下一个议题,就是由谁来打。

参谋长联席会议决定:以林述之所率的镇军,朱瑞所率的浙军,和黎天才所率的粤军为主力,让他们老哥仨去打。洪承点所率的上海娃娃军,就不要上了,都是十几岁的上海小朋友,急什么呢,以后少不了他们的仗打,就当总预备队吧。让刘之洁率领的苏军,去打雨花台,实际上是起到牵扯作用。柏文蔚的淮军,就当警察用了,让他们维持治安,徐宝山的扬军,当交通警察用,让他们维持交通。

商量妥定之后,总司令徐绍桢下达命令:现在我命令,浙军朱瑞,取路攻打幕府山炮台。粤军黎天才,取路攻打乌龙山炮台。镇军林述之,攻打天保城炮台。苏军刘之洁,攻打雨花台炮台——这个命令,又称四炮台之令。

这个命令倒是蛮好,可是有问题啊,军事会议时,好象没人提到过乌龙山有炮台,也没人说起幕府山有炮台,这两座山,俩炮台,到底是处在天保城的什么位置啊?

还有还有,粤军的领导虽然名叫黎天才,可是才只有600个人,真要是打起来,到底行不行啊?

黎天才哭了,说:我不行,我真的不行。我这里长途跋涉,统共才600个人,人少我倒是不怕,可我不认识路啊,不知道你们让我打的乌龙山,到底在哪里啊?

这正是,我本天才黎天才,仗打乌龙乌龙山。黎天才的困境,引发了江浙人民的无比同情,就对黎天才说:老黎啊,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借给你半个骑兵连,这个骑兵连熟悉当地路径,有他们帮忙,你就放心吧。

黎天才大喜,问:你们和我们一样,也是从外地千里迢迢赶来,怎么你们的骑兵连,会熟悉南京的环境呢?

浙军吞吞吐吐的说:这个吗,是这么个情况,其实这支骑兵连也是我们借来的,借谁的呢?是朝徐绍桢借的。这是徐绍桢最后的家底了,是他的卫队骑兵。

黎天才听后变了脸色,说:开始我是瞧老徐不起的,打了败仗不说,还连个地图都没有。现在我才知道,老徐其实也是性情中人啊,连自己身边的骑兵卫队都给了我们,这仗要是打输了,只怕我们以后再没脸见老徐了。

浙军道:可是敌人人多……

人多也不能输!

05.强大的山寨精神

不提黎天才在徐绍桢的亲随马队帮助下,奔袭乌龙山。这里单说浙军兄弟们在朱瑞的带领下,带着他们的宠物狗,浩浩荡荡出发了。途经高资镇,下蜀街,桥头镇,龙潭等地,到达了一个很有可能叫岔口的地方。于是三军停下,将宠物狗先行保护起来,派了几个骑兵为将候斥候,去打探敌人的行踪。

不久消息得报,前面大路上,好多好多的敌人,正在一名白马将军的带领下,由西向东移动。

浙军大喜,立即将他们的秘密武器,端将出来。

说起浙军的秘密武器,那就有意思了。浙军原有12门超级古老的德造克虏伯大炮,传说就是这12门老山炮,在欧洲的普法战争时大显神威,一口气轰死了法国精锐步兵20万人,俘获10万人。后来李鸿章搞洋务运动,去了德国买武器,见此12门老炮大喜,斥重金后飘洋过海,运到了中国。此后这12门老山炮,在清国宝贝一样的世代相传,父传子,子传孙,终于传到浙军这里。视如珍宝,藏之深室,秘不示人。

浙江光复后,大家就兴高采烈的拖了这12门炮爷爷,准备来打南京,途经上海,见到了陈其美的二弟,蒋志清的二哥,前清国军咨府主任科员黄郛。当时黄郛问他们:弟兄们,你们要去打南京,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浙军便说:老黄啊,也没别的事,就是我们只有炮,没炮弹,给我们弄点炮弹来吧。

黄郛道:把你们所需炮弹型号说一下,我让人安排。

浙军说:炮弹的型号还真不知道,这事儿得问我爷爷,不过估计我爷爷辈的,也未必见过炮弹。

你们说的是什么炮啊?黄郛纳闷,过来一看,顿时大惊,立即伸手抱紧了炮筒,再也不肯撒手了:货真假实的老古董,文物市场有价无市的宝贝,真是比我爷爷还老,求求你们把这些炮送给我们上海吧,上海人民是不会忘记你们的。

浙军:少来,不忘记才怪,我们把这些古董炮留给你,但你得赔我们12门新炮。

黄郛:新炮倒是有,就怕你们不肯要。

浙军:你先说说什么炮吧。

黄郛:是这么一回事,你知道咱们清国乃世界头号山寨之国,创新能力半点也没有,唯其一个山寨之精神,空前之强大。前段时间,俄罗斯刚刚研究出来一种新炮,还没有出研究所,连火炮的名字型号还没有来得及定,图纸已经被我们的间谍偷回来了,俄罗斯那边还没有试制,咱们这边已经……嗯,规模化生产了。

浙军听得目瞪口呆:真的假的?那炮能不能打?

黄郛:打是能打的,就是这火炮没个名字,从来没有人用过。

浙军派了炮手过去一看,回报说:是好炮,比咱们的炮爷爷强多了。而且还有充足的炮弹。浙军大喜,立即将自己的12门克虏伯炮爷爷抵押给了上海制造局,拖着这12门山寨炮就上路了。连拖炮的马,都是上海跑马厅淘汰了之后,再拿这些淘汰马跟民间的马匹交换,换来的骡马来拉炮——也是山寨货。

浙军祭出的秘密武器,就是这12门山寨炮。

开炮!

06.拉兄弟一把

却说南京城中,宁汉将军铁良并张勋的40营江防军,并非是没有情报系统的。情报系统不仅有,而且工作细腻而扎实。但饶是这些间谍再细腻,再扎实,又如何能够探听得到12门山寨炮的秘密?无论是军事系统还是情报系统,都有一个鲜明的规范特点,但山寨货这玩艺儿,却是颠覆规范,以恶搞为特征的,所以浙军甫一开炮,就立即把江防军打惨了。

浙军打的到底是什么炮?

这事,把炮送给他们的黄郛不知道,打炮的浙军不知道,挨炮的江防军,又如何能够知道?

但北洋终究是北洋,江防军到底是江防军,炮声起处,虽然江防军被炸得扎胳膊扎腿满天飞,但密集的队形,却立即散开,士兵们慌而不乱,呈散兵状向四面八方乱射——被炸糊涂了,搞不清楚敌人在什么方位。

浙军亢奋了,冲啊,士兵们端起枪来向前冲,这一冲江防军就知道敌人在什么方位了,立即伏地展开狙击。

战事于中午时份打响,地点在孝陵卫和马群之间,浙军突然袭击,向前冲杀,突破了江防军的防线,直逼入孝陵卫附近的村落。要命的是江防军人数太多,从四面八方络绎不绝赶来,激烈的枪声响了整整一个下午。

黄昏时份,天气转寒,双方都打得累了,你一枪,我一枪,有气无力的枪声,越来越稀疏。这时候可怜的浙军们,有的因为过于亢奋,体力严重超支,往地下一躺就昏睡了过去,有的才想起来害怕,因而瑟颤抖,有的一直在害怕,人已经失去了机能反应。

指挥官朱瑞传令:战斗前哨阵地彻夜!

这条命令是啥子意思呢?

就是说:阵地上的士兵,谁也不许睡觉,要彻夜警戒,防止敌人夜战偷袭。等到黎明拂晓,天欲明而未亮的时候,再突然向敌人发起猛攻,因为这个时辰,正是敌人精神意志最脆弱,睡眠最深沉的时候。你突然袭击过去,铁定打他个哭天抢地。

这道命令好!

这个战术也好!

只有一个小问题,战术常规,举凡下达战斗前哨阵地彻夜这道命令之时,首先要做的是把最前线的部队撤下来,他们已经打了一天了,累也要累死了,吓也要吓坏了,撤下来让他们吃顿热乎饭,再睡个饱觉。另派白天未参战的精锐部队,到最前线彻夜不眠盯紧敌人,但这支精锐部队,趴在壕沟里死盯着黑漆漆的前方,盯上一夜之后,因为过度的精神紧张和恐惧,基本上来说精神都崩溃了,临到黎明拂晓展开攻击,你必须将这支马上要崩溃的部队撤下来,再派一支生力军上去。新上去的生力军,吃饱睡足了,又是掐在敌人精神意志最脆弱的时候开打,没有个不赢的道理。

也就是说,朱瑞下达的这道命令,需要三支部队才能协调完成。

但他手里只有一支部队。

要拿一支部队完成三支部队才能干得了的活,这已经够让朱瑞痛苦的了。偏偏总司令部徐绍桢那里,却还觉得朱瑞这边的压力不够,不停的发电打电话,要求朱瑞拨出主力人马,去支援另外几路兄弟。

另外几路兄弟,被江防军打得更惨,也都在拼命的发电派人前来,苦苦哀求:老朱,看在民国的份上,拉兄弟一把吧,你不会见死不救吧?肯定不会吧?

朱瑞哭了,他说:都想让我去帮他,可怎么没人来帮帮我啊。

哭了一夜之后,终于到了黎明拂晓。朱瑞站起来,举起手中的指挥刀,正要下令拂晓突击,激烈的枪声已经响了起来。

突击已然展开,但却是居于优势的江防军,突袭濒临崩溃的浙军。

07.第三次投诉

江防军那边,下达的是和朱瑞一模一样的命令:战斗前哨阵地彻夜!

居于优势兵力,江防军这道命令,下达的才叫有准头。

命令一下达,立即有一支后续部队有序进入前线,打了一整天的部队拖着疲惫的身躯,背着伤员扛着死者,下线吃饭睡觉去了。进入阵地的部队紧张的盯紧了浙军这边,临至拂晓来到,第三支生力军已经鱼贯而入,盯了一夜的部队撤下,新上来的部队呐喊一声,冲着浙军这边冲了过来。

猜猜浙军冲击到什么位置?

他们冲过了步兵的散兵线,一直冲到浙军大炮的位置,看了看那闻所未闻的山寨炮,顿时茫然:人呢?浙军他们人都哪去了?

此时浙军正在山沟和坟圈里睡觉。

原来,朱瑞的命令虽然下达,奈何这支部队已经打得筋疲力尽,开始还在前线阵地死盯着前面,不知不觉睡去,突然激泠泠醒来,才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寒风刺骨。嗯,什么地方避风呢?这荒山野岭的,只有远处的山沟和小坟包的后面,可以让大家稍许的避避寒。

如果这时候浙军真的听了朱瑞的命令,老实趴在前线阵地,江防兵此番冲击,浙军就算是彻底完蛋了。即使不完蛋,也肯定会被打得伤残累累,偏偏浙军自由主义倾向严重,竟然不听指挥官命令,导致了阵地上演空城计,江防军冲上来之后,先自吓了一大跳。

听到呐喊和枪炮声,浙军从山沟和坟圈里钻出来,向着困惑莫名的江防军开枪,并乘江防军不备之机,又强行夺回了炮位。于是炮兵立即进入阵地,立即开始打炮。

有关此番战事,当时曾有报纸说浙军全线崩溃,逃到了麒麟门附近才收住脚。结果这篇报道引来了浙军的愤怒,许多浙江人到处寻找写这篇报道的记者,要将这多事的家伙打残,还有人要求起诉报纸,说报纸造谣撒谎。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我们不能说浙军崩溃了,我们必须要引用浙军发布的战报。

浙军说:我们一直在打炮。

浙军撰写的回忆录上说,在短兵相接的激战之中,浙军未但未退一步,相反,炮兵始终在不停打炮。只是有些让人搞不清楚,江防军已经冲到了浙军的鼻子尖底下,这炮还往哪儿打?

就这样两军交互撕杀了一个上午,暂时停战吃午饭。

午饭过后,江防军又冲上来消化食,浙军不屈不挠的与之枪战,正战之际,左侧方向飞来一片弹雨,击倒多名浙军。

于是士兵向指挥官朱瑞报告:报告,左翼的兄弟部队在打我们。

朱瑞道:左翼的兄弟部队,是掩护我们的,他们向我们开枪,这是错误的,我要向总司令部投诉。

于是向总司令部发电,投诉左翼兄弟部队的错误行为。未几,总司令部来电:已对左翼兄弟部队提出批评教育,现令你部继续进攻。

于是浙军又开始和江防军对射,可这时候左边又打来一片弹雨,数名兄弟死伤,士兵们又大叫大嚷起来。

朱瑞很是上火,再次发电向总司令部投诉。未几总司令部来电:已经再一次向左翼兄弟部队提出批评,望你部不要计较一时得失,以大局为重,继续进攻。

朱瑞悻悻然:那就咬牙认了吧,大家继续和江防军对射。

可这时候从左方飞来了更密集的弹雨,打得浙军头都抬不起来。朱瑞火大了:这还有完没完?左翼兄弟部队,你们再这样胡闹,别怪我……别怪我……

别怪我第三次投诉了!

08.我们被包围了

浙军接二连三,向总司令部投诉左翼兄弟部队,让总司令部徐绍桢摇头不止:唉,这个朱瑞啊,真是个暴脾气,和掩护自己的兄弟部队都处不好关系,这怎么行啊。就派联络参谋史久光去一趟,调节一下两军的关系吧。大敌当前,千万不要闹矛盾。

史久光,江苏常州人氏,日本士官学校优秀毕业生,和江西李烈钧是校友。他来到前线,对朱瑞说:老朱啊,你是怎么搞的吗,大敌当前,拿下南京才是正事,你怎么老是投诉自家兄弟呢?

朱瑞指给史久光看:你看,你自己看个清楚,左翼兄弟部队,又在向我们开枪了,而且一次比一次凶,子弹一次比一次密。

史久光观察了一番,发现果如朱瑞所说,就道:还真是这样,那这事就不能怪你了,确实是他们不对。可不可以借我一匹马,我去左翼兄弟部队那里,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瑞道:那就有劳了。遂借给史久光一匹马,还让两名骑兵护送。三人三骑,绕过战场上的火力密集点,向左翼部队方向一路疾行,没过多久,就到了一座小山包处。小山包上,趴着密麻麻的人脑袋,士兵们都躲在战壕里,露出脑袋向着浙军朱瑞方向开枪。

史久光策马向前,伸手冲着小山包打招呼:喂,兄弟们好,我是总司令部联络参谋史久光,弟兄们辛苦啦。

山包上的射击停止了,所有的脑壳都转向史久光,好奇的盯着他看。史久光再次挥手: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长,地振高岗,一派松溪千古秀。弟兄们好,反清复明啦,你们的指挥官是哪一个?快点叫他来见我。

几个士兵从战壕里出来,向着史久光这边走来。史久光跳下马,迎了上去:弟兄们,你们到底是哪一部分的啊,怎么老是冲着人家浙军开枪……哎,你干什么,这是干什么……史久光的手臂,竟然被那几名士兵反扭了过去。

随行而来的两名骑兵急忙上前阻止:哎哎,你们怎么敢扭史参谋,他是总司令部……砰!对面一枪打来,一名骑兵痛叫一声,受伤倒在地上。另一名骑兵大骇,扭头就向三匹战马跑去,可是那三匹马极是没出息,一见这边打起来,不等自家主人跳到背上,掉头飞也似的狂逃,骑兵拼命扑腾着两条腿,在后面咬牙追赶,可是两条腿的人,又如何能够追赶上四条腿的马?

等骑兵累得半死不活,费力喘着跑回自己的阵地,那三匹战马早就回来了,正悠闲自在的吃草。

骑兵牛喘息着向指挥官朱瑞报告:报告,左翼兄弟部队,把史参谋逮走了。

朱瑞说:你看看,我说左翼兄弟部队向我们开枪,史参谋还非要说是我不对,这回到底是谁不对,总该弄清楚了吧?

给总司令部发电,让司令部自己朝左翼兄弟部队把人要回来。

电报正要发出,朱瑞突觉不对:等等,再加一份电报,问问咱们的左翼兄弟部队,到底是谁啊。

不久总司令部回电:你好象就没有左翼兄弟部队。

朱瑞呆怔良久,哭了。说:哪里是什么兄弟部队啊,左边原来是张勋的江防军!

人家早就把我们给包围了。

09.革命党的克星

史久光稀哩糊涂,错拿江防军当自家的部队,自己送上门去,被人家捆了个结实,粽子一样四蹄倒攒,用一匹马驮了,押送到了南京城。

他被押到了督署,先是扔在地上没人理会,后来来了几个人,替他解开手脚上的绳子,带他进了一间屋子。

屋子里边,摆着一桌子丰盛的酒菜,一个年轻人面目冷峻,眼神凌厉,正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喝酒,见史进光进来,哈哈大笑起来:我以为是谁,原来是你老史,快点把你的脏手洗干净,过来喝酒。

史久光狐疑的道:你认识我?

年轻人道:扒了你的皮,我认得你的骨头!你是我的师弟,你想我怎么可能不认识你?

原来你也是留日学生!而且还是士官学校的。史久光大喜,飞快的在一个侍女端过来的水盆里洗了手,赶紧在座位上坐好,拿起筷子飞快的吃起菜来:妈的,这仗打的,饿了快一天了。老校友的饭局,不吃白不吃,王八蛋才不吃。

看史久光吃得欢势,那年轻人在一边笑咪咪的看着,还吩咐人再上两个热菜,务须让老史吃好。既然知道此人是自己的校友,史久光心中大定,丝毫也不亏待自己,吃了个肚皮肥圆,打了一个饱噎,斜眼看着年轻人:你是第几期的?

年轻人道:第一期。

史久光吓了一跳:原来是大师兄,看你模样可真年轻啊。你们一期出的人才最多,第六镇的吴禄贞,东北的蓝天蔚,山西的阎锡山,赫赫有名的士官三杰啊,后来的几期明显就差着,要不是有程潜,李烈钧这些人撑着,士官学校的牌子就算是砸了。

年轻人笑:你说的都是人杰,不过你老史也不差啊,只是缺少机会罢了。

史久光撇撇嘴,心说:看不出来这家伙,真有心计,我还没劝他革命,他倒先给我下了套。他说我缺少机会,我一点头,他马上给我个机会当官,到时候岂不是让我为难?不答应吧,老校友的情谊可就说不过去了。答应吧,那以后还怎么革命?不行,我得先下手为强,先劝他革命,他如果拒绝的话,老校友的面子上抹不开,不拒绝的话,哈哈哈,不拒绝话,帮我拿下南京,岂不是为革命立了大功?

于是史久光神色一敛,说道:兄弟,我们是老校友,堪称手足情谊,所以有句话,我不能不对你说:你应该还记得,我们在日本留学的时候,是何等受到日本人的歧视?都笑话我们头上拖着那条大辨子,让我们丢尽了脸面。中国人被人家日本人瞧不起啊,连睡个日本小女佣,都会被人家讹上,轻者赔钱,重者被学校开除,为什么会这样呢?还不是因为咱们国家疲弱,让人家瞧不起?

年轻人点头:你说得没错,不过睡小女佣的事……你说你去了日本不好好读书,睡人家小女佣干什么!

史久光道:我只是打个比方,你看现在这情形,革命已经成了气候,武昌的黎元洪虽然胖了点,但号令山河,指挥若定,全国一片响应啊。再说咱们士官学校毕业出来的,吴禄贞出任燕晋联军大都督,李烈钧出任安徽大都督,程潜在武昌替黎元洪打炮,阎锡山在山西革命,蓝天蔚在东北革命,连最没出息的我史久光,都来到了这南京死生之地,抛头颅,洒热血,我们图个什么?不就是希翼国家强盛吗?我们这些士官学校的校友,都在为国家牺牲自己,可你在干什么?看看你自己吧,养得细皮嫩肉的,吃着山珍海味,身边是貌美如花的女人,就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对得起我们这些老校友吗?

年轻人:老史啊,你说得都有道理,可有一件事你却忘了,树有根,水有源,做人万万不能忘本。不说别人,单说你老史,你能够去日本士官学校进修,是谁给你提供的机会?是爱新觉罗皇氏开恩,拿出国库里的银子来帮助你们成才,你花了皇家的银子,就算是不思感谢,也不能狼子反噬,恩将仇报吧?

史久光拍案而起:掷尔头颅,暴尔肝脑,与尔世仇满州人,与尔之公敌爱新觉罗氏驰骋于枪林弹雨中,起死回生,反命还魂,出十八层地狱,升三十三天堂……

年轻人拂然变色:革命军!

史久光慢慢坐下:没错,是邹容的《革命军》。

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老史,你不是想劝我也革命吧?

史久光:我虽然质智粗钝,比不了李烈钧也比不了阎锡山,可我都能革命,你为什么又不能?

年轻人:我是真的不能。

史久光:理由?

年轻人:因为我是铁良。

扑通一声,史久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宁汉将军铁良,爱新觉罗氏皇族最优秀的成员,此人毅力坚忍,智慧果决,是革命党最害怕的克星。他在这里,革命成功的可能,就永远也不会有任何希望。

但话也不能说得太过于绝对,铁良在,革命或许不会有希望。但当另一个人进入南京城的时候,革命成功已经不再是一个希望,而是一个必然。

这个影响并最终主导中国战局的人,此时正在张勋的房间里。

10.帝国的隐患

来人走进屋里,张勋已经跪拜于地:恩师在上,弟子张勋有礼了。

来人走到正中的椅子前,坐下来,看着张勋,不吭声。

张勋问:老师国务繁重,如何还会有闲暇来到这南京城?

对方只有冷冰冰的一句话:如我不来,你就会死。

张勋怔了一怔,突然大放嚎淘。

张勋委屈啊,他太委屈了。最初他以为自己已为这个世界所抛弃,象一条狗,死在南京城中最阴暗冰冷的胡同里。这也是他为自己选择的死法,求仁得仁,他无所怨。只不过他心里的委屈,实在无以倾述,也只有见到这世界唯一关爱他的人,才会忍不住大放嚎淘。

早在武昌一声枪响,他就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

他是一个典型的旧时代军人,有自己心中的信念,有自己做人之原则。武昌枪声将大中国逼至一个十字路口,首当其冲的,正是如张勋这样优秀的军人。于张勋而言,向前一步是死,向后一步,亦是死。或是身死,或是心死。真正的军人是不会选择心死的。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灵魂已然不存,徒留躯壳一具,这种耻辱不是张勋所能够接受的。

所以张勋选择了身死。

他只是奇怪,为什么他至今还活着。

现在他才知道,是他的名誉上的恩师,军机大臣徐世昌庇护了他。

徐世昌秘密出京,悄悄来到南京城,只为救他这个不成材的弟子一命

南京城下,义军嚣嚣,六路齐至,四面进发,如这般疥癣之患,根本就不放在他张勋的眼里。

因为他是北洋的人。

他在北洋,或许是排不上号,不为人所重视。但出了北洋,放眼天下,又有谁是他的对手?

北洋尽揽天下之英才,甚至到了几无遗漏的地步。如果说大中国还有谁敢正眼看北洋一眼的话,或许只有黎大胖子黎元洪了。黎元洪不过是湖北第六镇新军一介协统,却能够号令山河,搅动得周天寒彻,令得天下英雄奉其号令,四面起事,八方竖旗,堪堪将个大清帝国逼至风雨飘摇之末路。

但即使是如黎元洪这般英雄人物,北洋随便拿出一个冯国璋,就足以摆平。

而南京城下的徐绍桢,更是不堪提起,徜若张勋放开手脚,主动出击,汇集于镇江的乌合之众,又如何当得住他5万江防军的重力一击?

然而季氏之患,在于萧墙之内。张勋之所以不敢出击,一任兵力稀少的联军跃跃欲试,连踢带打。那只是因为,张勋面临着远比徐绍桢更可怕的敌人:

北洋!

正是这强大的北洋,构成了帝国最为恐怖的威胁。

张勋身在北洋,最是知道这庞大的军事集团,早就不安于隐身于帝国的阴影之下,渴望着将自己的政治理想扩张开来。这政治理想错综复杂,乌七八糟,什么玩艺儿你都能够从中找到,唯独缺少的,是对帝国的忠诚。

张勋的悲惨宿命就在于,能力最不堪提起的他,偏偏是北洋中唯一对帝国怀有忠诚之念的人。正是因为他的能力缺失,才视忠诚为自己的精神支柱。缺少了这种以忠诚为材质的精神力量,他张勋就不再成其为张勋。

在此,终于构成了张勋和北洋之间的致命冲突。

11.从此不共戴天

在南京,张勋眼看着冯国璋,在武昌城外进进退退,养患自重。他耳听着电报房中,一封又一封的北洋来电,令他即刻返回京师。而且张勋知道,袁世凯至少给冯国璋打过七封电报,阻止冯国璋对武昌的进攻。电文上说:

不得汉阳,不足以夺民军之气。不失南京,不足以寒清军之胆!

袁世凯,早已将南京设定为南方革命党的势力范围。是以张勋知道,一旦他奉命离开,革命党人就会在第一时间涌入这座古城,掠去旧时代军人最后的荣光。届时北洋的战略布局就大功告成,划江而治,北皇统,南革命,两大势力的对决,将凸显出北洋武人的绝对之强势。

所有人都会输得精光,连短裤都不剩一条。

只有北洋才会赢。

旧军人张勋,竟尔成为了帝国最后的庇护者,最后的守护者,最后的屏障。

他在,南京在,帝国就在。

他死,南京亡,帝国必亡。

所以北洋迫他离开,如果他拒绝,北洋就会让他死。

革命党人的心眼远远不够用,激情与热血遮蔽了他们的视线,看不到隐匿于帝国庞大阴影下的北洋身影,看不到出自于智慧大师头脑的,那精确到了令人惊悚的战略布局,看不到张勋的死生,已经构成了帝国危亡的最后钥匙。如果革命党人意识到这些,只需要一粒炸弹丢在张勋身上,帝国就会随着张勋的死亡,在第一时间瓦解冰消。

然而革命党人没有这种政治谋略,所以他们还舍不得往张勋身上丢炸弹。

革命党人舍不得,但是北洋舍得。

北洋人才太多,杀一个张勋,无异于捻死一只臭虫。

最初,张勋还曾将希望寄托在老恩帅袁世凯的身上。在北洋将士的心中,袁世凯犹如一个威严又憨厚的父亲,以凌厉的手腕驾驭着他们,同时对他们的些小过失睁一眼闭一眼。张勋是北洋中能力较弱的,而父母之心,向来是最疼爱没出息的孩子——有出息的孩子,自己会照料自己,唯其没出息的孩子,才需要父母更多的呵护与关爱。

所以张勋可以抗命,拒绝将南京丢给革命党人。他可以一次抗命,可以两次抗命。甚至,可以三次抗命。

但他每抗命一次,袁世凯对他的情感天平,都会从父亲的位置,向着另一端渐次移动。

另一端,就是敌人。

张勋每拒绝一次北洋的命令,都要把耳朵竖起来,听一听门外的动静:北洋派来的杀手,到了没有?

前些日子北洋的电报非常频繁,但临到徐绍桢率联军狂攻而至,北洋那边却突然没了声息。

耐性耗尽了。

袁世凯的角色,已经从父亲的位置,完全偏移到了敌人的位置。

从此不共戴天!

于是张勋就知道自己最后的时刻到了,他穿上最好的衣服,吩咐下人沏上最好的茶,再和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小毛子王克琴,温存告别,然后坐下来,耐心的等候着自己的最后时刻,等候着杀手的到来。

终于来了。

来的却是他的老师,徐世昌。

军机大臣徐世昌,不忍心看自己最没出息的弟子被北洋杀掉,秘密启程,亲赴南京。

这就是张勋一看到徐世昌,动情之下,大放嚎淘的由来。

12.尚有余息或可残喘

命厨房治下两碟精美的小菜,张勋跪在地上,膝行而前,替老师徐世昌斟上酒,然后低眉顺眼,一言不发。徐世昌来了,北洋就不会再有杀手到来,救命恩德不啻于再造父母,所以张勋极尽感激,极尽谦恭。

实际上,张勋的模样,只是生得极是清秀,眉眼中缺少了几分稳重,但并不象徐绍桢所说的比女子更美貌,真要是这样张勋还算是占了大便宜。他的气质始终是缺乏成年人的庄严稳重,略显轻佻,典型的没出息样。

但他偏偏还是有点出息的,至少比革命党人出息更大。只不过形貌与外在的反差,构成了张勋人生成就的最大障碍,正是这样一个原因,曾任翰林郎的军机大臣徐世昌,破例收下了张勋为弟子,让这苦命孩子,于这孤零零的世界上终于有了点依靠。

正如张勋所知,他一再抗命,拒绝退出南京,成为了北洋完成全国战略布局的最大障碍。引发了北洋武人的极大愤怒,群议嚣嚣,追迫袁世凯下达密杀令,就连刺客都已经准备妥当了。这时候徐世昌去找袁世凯,说:不要伤害我的弟子,我替你们去一趟南京。

袁世凯当时掷笔于地,如释重负。

暗杀自己亲手栽培出来的张勋,袁世凯心中更不情愿,更为痛苦。幸好有先知先觉的徐世昌,否则这险局终难善了。

徐世昌呷了一口酒,说道:张勋啊,记得为师对你说的第一句话吧?

张勋:永世铭记,岂敢有忘?恩师叮嘱张勋,仁人志士,有杀身以成仁,无求生以害仁,君子人邪?君子人邪!

徐世昌:为师所说的,是至圣先师孔子的话,孔子还曾经说过:邦有道,谷。邦无道,隐。

张勋诧异的看了看徐世昌的脸,看到一行淌流而下的泪水,霎时间张勋恍然大悟:老师,原来你也和我一样……

徐世昌摇头:不,老师和你不一样,老师的心里,比你更痛苦!读圣贤书,所为所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是每一个圣贤子弟终生不敢或忘的教诲,是每个读书人毕生的期待。但绝大多数读书士子,枉活一生,终老草木,却始终等不到这个机会,可我们等到了这个机会,才知道自己心中的才学,全不足以,履践圣哲的教诲。

张勋歪着脑袋,想了好半晌,才算是稍微把徐世昌的话,咂磨出来点门道:莫非老师也是认为朝廷要亡……不不不,老师的意思莫非是说,黎元洪真的能成了气候?

徐世昌道:黎元洪这个人,被压抑得太久了。武昌乱党推了他出来,算是推对了人。也只有他,才能够号令山河,叱令八方,设令陕西,湖南,山西,九江江西,安庆安徽,云南贵州,上海,福建两广,莫不是奉了他的号令而行事。谁能料得到一个小小的协统,竟尔有这般惊人的作为?怪只怪早年张之洞,对皇统太过于忠诚,单只是银钱就在武昌存贮了4000多万元。有如此之多的钱,再加上黎氏长袖善舞,什么事还做不来?

张勋道:黎元洪虽然了得,但也不足为虑。设若冯国璋催师大入,小小武昌,终是弹丸之地,不堪一击。

啪的一声,徐世昌掷杯于地,吓得张勋一个激泠。就听徐世昌悲声道:如果是这样,那么中国就彻底完了。帝国之所以疲弱至此,皆是因于洪秀全杨秀清的祸国之乱。这二人割据山河,糜烂天下,江南鱼米之乡,沦为人间鬼域,虽然有曾国藩,李鸿章之绝世才智,将其平定,但帝国的元气,从此难以平复。从洪杨之乱到如今,已经过了60年,这其中尚有10年的生民涂炭,泣血涟如。60年来惨淡经营,忍辱负重,帝国建设,唯艰唯难。而于今的情形竟重演洪杨当年,如果北洋催师大入,黎氏必然南走,党人再行肆虐,西洋诸强得以乘隙而入,届时天下乱矣。此时此景,纵然是曾国藩,李鸿章之大才,十年平复,然而待得党乱消匿,中国已然不存。

说到这里,徐世昌大放悲声:10年,再给中国10年时间休养生息吧!10年而后乱就乱吧,那时候尚有余息或可残喘。徜今日乱起,则中国必将不复存于世界之上矣!

因为中国没有本钱,付不起大乱的成本。

徐世昌大哭,张勋也是哭得满脸是泪,并不停的捶击自己的胸脯,痛恨自己无能,无力挽救时局。

嚎淘之中,徐世昌突然敛住哭声,哭声说止就止,脸色淡静如常,就好象他从来没有失态大哭过一样。

他说:送为师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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