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就是这样——局定山河
01.恐怖的礼物
话说武汉三镇人民,脾气最是火暴。辛亥革命功成于武昌,不是毫无缘故的,这与武汉人民的暴脾气是分不开的。追溯武汉人民暴脾气的成因,必须要提到的就是四川保路运动。因为四川铁路民办,大股东动辄卷钱而逃,害得股民上吊投河,络绎不绝入京上访,恳求朝廷管一管。朝廷还真缺心眼了,硬是插进来宣布四川路权收归国有,最终激怒了立宪派人士兼大股东,于是暗中联合革命党人,策动了四川民变。只是惨了四川督抚赵尔丰,硬是被民军攻破衙署,割掉了脑袋。
赵尔丰冤乎枉哉,被立宪派大股东和党人联手生生搞死,死后还被栽了一堆怪罪名。这让赵尔丰身边的卫队悲愤已极,所以当军政府将赵尔丰的首级示众之时,刺客突至,袭杀手提首极示众的士兵,算是为赵尔丰报了仇。
赵尔丰死时,清帝国能臣端方,正率着武昌的一支队伍往援,闻知此事,四川党人大为惊恐。都知道端方的厉害,若然是重力狂击四川,只恐党人难逃大劫。这时候党人吴玉章站出来说:不要紧,武昌的党人,蓄谋起事日久,来的这支队伍中肯定有革命党,让我去找找,试试看能不能联系上。
于是吴玉章策马奔内江,正见端方的队伍晃悠晃悠前来,吴玉章躲在路边,假装路过的行人,偷眼盯着队伍的士兵看,突然之间他大叫一声:大哥大哥,我可找到你了。冲上前来,将一名当兵的抱住了。
那名士兵,正是潜伏在队伍中的党人田智亮。
当下田智亮悄悄告诉吴玉章,他已经和四川的党人取得联系,一旦队伍到达资州,就立即起事,杀掉端方兄弟二人,以事革命。
吴玉章大喜,自回内江,继续革命。而这支鄂军行至资州,果然发作起来,将端方兄弟二人团团围住,就要开枪。
端方终究是一世能臣,面对枪口,极为淡定,问:你们要革命是不是?真是太好啦,我们想到一块去了,我端方天天没事就想着革命,从今以后咱们一起干啦!
党人怒斥道:端方,你少来瞎忽悠,你是旗人,我们是汉人。这次革命就是要杀尽你们旗人,你哪儿来的革命资格?
端方哈哈大笑:差矣,差矣,你们极是差矣。虽然我的名字叫端方,听起来好像是个旗人,实则不然,偷偷地告诉你们哦,实际上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汉人,只是到了我祖爷爷那一辈,才被强迫加入了旗籍。算到今日尚不满四代,所以说我仍然是汉人,当然有资格和你们一起革命,一起杀旗人了。
党人们坏笑道:端方,你要参加革命,可以,不过嘛,难道你不认为你的脑袋,比你活着更值钱吗?
端方愣了愣:弟兄们,你们不要这么凶……砰砰砰,党人已经开了枪。
为什么党人这么着急着开枪呢?
你马上就会知道!
话说武昌军政府大都督黎元洪,自打任职以来,不停地发电报给各省咨议局并革命党,忽悠大家快点儿独立,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这一天他正在疯忙,忽然有几个党人进来,手里捧着一只精美的西油匣,说道:报告大都督,天大的好消息,四川宣布独立了,还给大都督送来了厚礼。
黎元洪大喜:独立了就好,礼物可免则免。
那几个党人劝道:大都督,你应该先验看一下礼物,然后传报给武昌父老,让大家都知道这个好消息才对。
说得有道理。黎元洪点头:那我来瞧瞧这礼物是什么。
走过去,伸手打开西油匣,就听黎元洪惨叫一声,失足跌坐到了地上。
02.两颗头颅万里行
那礼物是什么,竟把个肥仔黎元洪,吓成这般模样?
这事细说起来,那就太可怕了。黎元洪看到的,竟然是帝国能臣端方的脑袋,被切割下来之后,方方正正地置于匣中。最可怕的是端方那脸上还带着笑,是一种极尽诡异、栩栩如生的可怕怪笑。
一颗被切割下来的脑袋,怎么还会笑?而且是那么可怕的怪笑?
原来,党人闲极无聊,配置了一种神秘的药水,将死人的脑袋浸在里边,不管过多长时间,死人的容颜都不会变,一如生时。所以在四川资州,党人就琢磨拿端方兄弟两人的脑壳试用一下,看看药水灵验与否。事实证明,党人配置的药水是非常有效果的,至少把肥仔黎元洪吓了个半死。
可是,这些党人为何要吓可怜的大肥仔呢?
这是因为,这些党人不止是极端憎恨端方,同样是极端憎恨肥仔黎元洪。他们之所以热衷于革命,正是想借革命的手段,除掉这两个让他们讨厌的人。端方命苦,栽在了这伙煞星手中,可肥仔黎元洪已经出任了湖北革命军政府大都督,仍然是党人的领导,党人无奈,只有用端方的脑壳吓唬吓唬黎元洪,出一出胸中的恶气。
当时那几个党人笑嘻嘻地看着黎元洪:怎么了,大都督,你怎么不发话啊?
黎元洪悻悻地爬起来,说了句:把这两颗脑袋,给我送到上海去吧。
为什么要送到上海呢?
因为南京是革命党陈其美的地盘,他领导的革命党竟然搞出来这么两颗恐怖的人头,所以黎元洪认为,陈其美有必要欣赏一下自己的精品杰作。
于是那几名党人出来,高举着端方的人头,大喊道:大都督有令,将恶贼端方的人头示众,大家快来看啊……霎时间街道上的人全都挤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争相看稀奇。还有识文懂字的,看得心情激动,不由得诗兴大发,曰: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
武昌人民看过之后,党人将这两颗人头送到了上海。陈其美却是大喜,这厮是最喜欢血腥的恐怖大亨,向来主张暴力与暗杀,送来的这两颗人头,正合他意。他当即命人将这两颗人头送到上海博物馆,收取高额门票,趁这机会着实赚了一票。
不久,上海人民看这两颗人头看腻了,观众日渐稀少,收入也越来越不敷支出。这时候陈其美不知是怎么琢磨的,居然把这两颗人头给南京的孙文送去了。孙文那边却连个收条也没打,不晓得把这两颗人头如何处理了。
这两颗人头,只是武昌一连串革命的前奏。看看这些党人的坏脾气,就知道大肥仔正坐在一座行将喷发的火山口上,单只是一次革命,远远满足不了大家的胃口。大武汉革命圣地,此后还将持续爆发新的革命。
03.肥仔有品位
话说早在武昌首义开端,党人内部就已是缠斗不休,以海外留学生为主的共进会,与以江湖豪士为主的文学社之间,相互鄙视,相互瞧不起。后来共进会老巢发生炸弹爆炸,文学社老巢被密探连锅端掉,大家的注意力全都被转移到了志士们的赴死与逃难之中,就忽略了这事。
但等到熊秉坤等人一声枪响,彻底将大武昌搅成了一锅粥,党人们纷纷从躲藏的地方钻出来,四处追杀旗人,再后是肥仔黎元洪出山,纠集党人齐战北洋冯国璋,这时候双方的争斗又显现了出来。
细究起来,武昌革命阵营的分裂,与孙文不无干系。早在首义元勋孙武奔上海,谋取陆军次长一职时,孙文就应该给武昌军政府这些兄弟们安排几个职务,可是孙文偏不,把革命胜利果实抱在怀里不撒手了。害得武昌这边没得胜利果子分,革命到最后一无所获,难免气愤不平,要搞二次革命。
武昌的二次革命,刀锋直指首义元勋孙武。
为什么大家要搞掉孙武呢?
这是因为,自打武昌成为革命圣地以来,黎元洪主持军务,孙武感觉黎元洪这个大肥仔蛮有品位,就倾向于支持黎元洪。而文学社的魁首蒋翎武却认为黎元洪太肥,不如黄兴来情绪,遂公开表态支持黄兴。
这样,武昌革命阵营就分化出来两个新的组合:
黎孙系——由支持肥仔黎元洪的孙武等人组成,支持武昌政府。
黄蒋系——由支持黄兴的蒋翎武等人组成,支持南京政府。
黄蒋系中还包括了一名重要成员:原共进会成员张振武。虽然孙武与张振武同为共进会成员,但由于张振武是湖北罗田人,说话粗俗野蛮,孙武听着别扭,老觉得张振武不过是一个高小教员,没文化,这种厌恶感必然引发张振武的不满,最终导致了共进会的张振武,与文学社的蒋翎武走到一起,大家联手来搞孙武。
可孙武哪里晓得居然有人要搞他?兀自参加会议,吵吵闹闹,会议上,顾问孙家绪首先发言,他说:孙文这个大嘴巴,天天瞎咧咧,没他不敢说的大话,说什么从美国带回来千万美金,说什么从美国带回来百艘兵船,忽悠各省代表投票选他当大总统,现在他大总统当上了,可千万美金呢?百艘兵船呢?在哪里?在哪里?美金没有,兵船也没有,全都是骗人的。可孙文现在又在干些什么?他不停地给洋人写信,承诺洋人在华利益,这是卖国啊,卖国……
啪的一声,孙武拍案而起,大声道:太不像话了,这个孙文闹得真是太不像话了!南京政府如此败坏,我宁可承认袁世凯,不承认南京!
与会的同盟会成员杨时杰、查光佛急了,跳出来跟孙武大吵:孙武,你是怎么说话的?你居然说不承认南京政府,别忘了你共进会也是属于同盟会的堂口,孙文是我们的领袖,你居然敢跟领袖抬杠,这这这……这像话吗?
同盟会内讧,肥仔黎元洪乐坏了,急忙劝架道:大家不要吵,嗯,不要吵,要和谐,要稳定,稳定压倒一切……
党人孙武公然反对同盟会孙文,激起了党人之愤怒,遂有群英会崛起江湖,誓杀孙武而后快。
04.这命没有革对
却说武昌新军第八镇第三十二标有名大头兵,姓向名海潜,忽一日突发奇想,成立了江湖组合群英会,誓要反清复明。武昌首义之前,群英会与文学社蒋翎武关系最铁,遂要求全伙加入文学社。奈何这个文学社不吸收江湖会党,群英会革命无门,就找到了共进会孙武的门上,央求革命。
孙武接收了群英会,从此群英会就有了领导。
群英会的创始人向海潜,与同乡黄申芗关系最是要好。而那黄申芗却是恃才傲物,眼高于顶。革命成功后他被封为禁卫军协统,但他发现,比他官位高的,水平都不如他,水平比他高的,目前尚未发现。黄申芗心里郁闷,遂去找老领导孙武说理。
当时孙武拍着黄申芗的肩膀,说:小鬼,协统的官已经不小了,好好干,不要辜负组织对你的期望。
孙武的这种态度,于黄申芗而言不啻天大的羞辱。他怒不可遏地出了门,说:孙武如此妄自尊大,我非打倒他不可。
如何一个打倒法呢?
容易,去找群英会魁首向海潜,大家一起来干。
此时的群英会,成员已经极其复杂,多半都是蒋翎武的文学社成员,再加上刚刚从四川返回来的第三十一标教导团——就是这支队伍被朝廷派了去镇压四川的保路运动,行至半路,武昌首义爆发,于是他们杀掉了领队的端方,并把端方的脑袋用药水浸泡了,把可怜的肥仔黎元洪,吓了个半死——此外还有伤兵自发组织的毕血会、老兵组成的将校团、士兵组成的义勇团等。所有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
未居权要郁郁不得。
意思是说,革命虽然成功了,可大家却什么也没捞到,这命显然没有革对,得重新革。
群英会举行秘密会议,商量着要搞死孙武,并诚邀孙武的亲信蔡汉卿参加。当时蔡汉卿心里那个别扭啊,孙武是自己的铁哥们儿,不能眼看着他被人杀掉。可要杀孙武的也是自己的铁哥们儿,又不能不让他们杀孙武。
咋个办呢?
有了!蔡汉卿想出一个好法子,找了个借口,忽悠孙武去汉口旅游。孙武不知,兴冲冲地去了。
群英会却不知道孙武离开了,仍按计划行事。1912年2月27日,将校团、义勇团、毕血会集数千人众起事,佩戴群英会徽章,以黄申芗为总司令,一声枪响,众人齐齐呐喊,持枪杀向革命元勋孙武的家中。
实事求是地讲,武昌的此次军事行动,远比上一次的武昌首义规模要大。上一次,打响革命第一枪的熊秉坤,费了牛劲才凑了几十人,可这时候却是千人出动,而且枪声一响,就听到整个武昌城中,仿佛放爆竹一样,四面八方都响起了激烈的枪声,数不清的大头兵,全操起枪杆子冲上街头,开枪打杀。
一呼百应,武昌再次陷入混乱,是因为革命成功之后,能够封官的人太少太少,而参加革命的人又太多太多,绝大多数革了半天的命,却一无所获。所以对他们而言,这命完全有着继续革下去的必要。
尽管群英会起事之前宣称:此次行动意在剿除民贼,改良政治,只诛孙武一人。奈何乱兵蜂拥而入,举动紊乱,肆意杀戮,秩序无存,军政机关被破坏殆尽。
这其中最倒霉的要数革命元勋张廷辅,他的家就是文学社的老巢,当初机关被清廷密探破获,连累到张廷辅的妻子入狱。吃尽了千般苦,受尽了万般罪,总算是迎来了革命胜利的这一天。可不曾想又一拨革命风潮席卷而来,子弹如泼水般向着这对革命夫妻狂射。
张廷辅当场被射杀,妻子重伤。
如果历史给这位可敬的女士一个机会,让她对着镜头说句话,她一定会说:
有没有搞错?我们要革命的清廷,都没有杀我,可我却被革命杀掉,这真是太郁闷了!
群英会之乱,再度让大武昌陷入风雨飘摇之中,孙武扬言要再兴革命军,打回武昌,却被黎元洪劝止。最后孙武只好登报发广告,表示自己要“养苛外游”,从此不来武昌,群英会这才止息了暴乱。
但这事孙武是不会罢休的,他积蓄力量,准备再度出手。而同为革命元勋的张振武,将沦为革命祭坛上的下一个牺牲品。
05.有礼貌的兵乱
武昌这边千人暴乱,搞得轰轰烈烈。北京城里的北洋军人,也在当天热热闹闹地玩过一场。同样是大兵蜂拥冲上街头,逮人就射击,见钱物就抢,闹得人心惶惶,四乡不安。
说到北京城这场乱子,至今仍然是个悬案。事情的起因是孙文派使者赴京,要将袁世凯揪到南京上任,可使者到达后,就遭遇了一场北洋兵乱。革命党人坚定不移地认为:北京兵乱,是袁世凯暗中搞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不赴南京,而留在北京。
那么革命党这边,有什么证据没有?
革命党的证据就是:袁世凯是个大坏蛋,大坏蛋岂有不搞兵乱之理?所以既然有了兵乱,必然是大坏蛋袁世凯搞出来的。
然则,又何以见得袁世凯是个大坏蛋呢?
这证据也简单——袁世凯搞了兵乱嘛,好人哪有搞兵乱的?所以,袁世凯是个大坏蛋。
于是,一个闭合的循环逻辑圈出现在历史上:袁世凯是坏蛋,所以兵乱必然是他搞的。既然兵乱是他搞的,那么他铁定是个坏蛋……也就是说,到现在为止,没有人能够拿出袁世凯搞兵乱的确切证据,因为大家都认为没这个必要。
但这个必要,还是非常必要的。
先来看看北京城兵变的详细情形。
北洋兵变,说起来也是一波三折的。先是,孙文吩咐参议院投票,定都南京,把袁世凯弄到南京圈起来,不曾想参议员们各怀心思,硬是以绝对多数通过了定都北京的议案。孙文大怒,破口大骂投票的参议员不是玩意儿,而黄兴则扬言要兴兵,议员再敢不听话,子弹伺候。议员们害怕了,这才勉强通过议案。
于是孙文派了九名使者:蔡元培、宋教仁、汪精卫,钮永建、王正廷、刘冠雄、魏宸组、曾昭文、黄恺元——注意这个黄恺元,此次北京之行,这老兄着实赚了一票,容后再叙——此九人者,于2月18日北上,26日抵北京,翌日谒见袁世凯,宾主相见甚欢,丝毫也没有要打要杀的意思。
到了29日夜,众专使正在欢乐之中,就听东安门外,前门大街,枪声骤起,火光冲天,那天杀的北洋军,闹起事来了。众使者急抢短裤袜子,发足向附近的六国饭店狂奔,那里有洋兵驻扎,甭管什么凶神恶煞的乱兵,见到洋人莫不是屁滚尿流,争避不迭。
使者们逃了,乱兵开始抢砸店铺。朝阳门内竹竿巷,住着度支部的司员王文,这个职务相当于财政部的公务员,全家人已经睡下了,就听外边有人咣咣咣砸门。开门一看,外边站着15个乱兵,见王文开门,众乱兵满口山东口音,曰:俺们这回捣乱实在是给逼出来的,你老要是有富余钱,借给俺们做些盘缠,俺们在山东曹州府居住,过些日子你老到俺们那小地界儿去,俺们一定加倍奉还,这回可实在对不起了。说完,傻大兵们俱各咧开嘴巴傻笑。
王文说道:某家乃京城着名穷官是也,生平镚子也无,不过今天刚刚发了薪水,既然你们有难处,先拿去花吧。
众大兵称谢不迭,拿了钱袋离开。到了半夜,大兵们又回来了,仍然是咣咣地砸门。这回王文不敢开门了,躲在门里说:钱袋不是已经给你们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外边的傻大兵回答道:俺们回来是告诉你,俺们可不是抢,是借,所以送点儿小意思给你……就听忽悠一声,墙外扔进来一只包裹,吓得王文急忙伏地卧倒,半晌才敢爬起来,过去打开,见包裹里边是十几双袜子。
这些乱兵,可真够实在的。
西城三里河有家洋货厂,兵变几日前有大兵来采购,要买的东西多,可是大兵身上带的钱不够。当时店主人也是脑子一热,就说:货你们拿去吧,钱就算了,现在全国各地都是闹革命,只有北京这里还安静,说到底是你们在保护我们,这点儿小意思就算是我酬谢各位兵爷了。
士兵们称谢,扛着货物而去。等到了兵变之日,有街头地痞叫来一群大兵,说:这家洋货厂最有钱,大家去抢啊。众乱兵蜂拥而上,正欲行抢,突然又有一群士兵冲了过来,持枪拦在店前,大喝曰:这家店铺对我们当兵的最好,谁敢抢,老子拼死保护它。
结果,三里河一带都被抢光光,就这家店铺安然无恙。
06.四乡鏖兵
实际上,北京兵变,只是一个笼统的说法,当时南至通州,北至保定,北洋士兵们全都冲出了军营,大肆洗劫。其中最凶的是保定兵,乱兵们在将小小的保定洗劫一空之后,就相互商议说:横竖咱们已经革命了,要不就将革命进行到底吧,杀奔北京城,解放全中国!
商议妥当,乱兵们遂包下一列火车,荷枪实弹地上了车,轰轰隆隆向着北京城开进。倘若这支队伍杀入北京城,那袁世凯的麻烦可就大了。却不想这支队伍行至半路,途经一座桥梁,火车正哐当哐当开到桥上,突听一声惊天巨响,那桥梁竟被人炸毁了,几列车厢横飞到半空,车厢中响起了乱兵们惊恐的叫娘声。
后面的车厢一头栽入到河心,伴随着震天的号啕大哭之声,就见半死不活的士兵们,一个个头破血流地钻了出来。甫一出车厢,就听四周枪声不断,砰砰砰,砰砰砰,爬出车厢的士兵被当场射杀。
伏兵是什么人?
可怜那些乱兵,在这节骨眼上,哪有心思琢磨这无聊的问题?拼了老命爬出车厢,向着子弹飞来的反方向狂逃。
这时候就听四面八方敲锣之声,惊天动地响起,还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呐喊之声:冲啊,杀啊……原来是四乡五里的老百姓,得知了北京兵变的消息,就已经在族长的指挥下组织起来,抬着土造的抬枪抬炮等民间山寨武器,埋伏在铁路沿线,只要见到乱兵就开枪,以防这些乱兵窜入村庄,干出杀人放火的事情来。
至于铁路桥梁被炸,这却是铁路官员干出来的事情。原来那些官员生恐乱兵入京,局面不可收拾,遂下了死手,索性把桥炸断,结果保定这支乱兵惨了,炸了个半死不活,还遭到百姓伏击,当场被打死四十多人,负伤而逃者不计其数,现场丢弃的枪支数百。
地方乡勇乘胜追击,又杀乱兵数十名,这才回来打扫战场,发现许多金银器皿,连并缴获的枪支弹药,一并送交县署。
乡勇们刚刚从县署回来,就见村子东北方向,又出现了乱兵,乡勇们兴奋不已地扛着土造抬枪,再次冲上前去,轰轰轰,向着乱兵们狂打一气。
乱兵们退下,乡勇们乘胜追击,冲啊,杀乱兵啊……然后乡勇们全站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乱兵潮水一般在地平线上涌现,中间还架着几门重炮。
轰!轰轰轰!
悲愤的乱兵们,向着村子开炮了,霎时间村中一片鸡飞狗跳,老人哭,孩子叫,顿时乱作一团。
面对重炮,乡勇们终于认栽了,派了年纪老成的人,上前去跟乱兵接洽:别冲我们村子开炮了好不好?村子里都是善良的百姓,往日里出钱出粮供养着你们军队,冲自己的父老乡亲开炮,你们于心何忍啊。
乱兵说:少套近乎,老子的枪炮只认银子,拿银子来,一切好说,见不到银子,你们就抱着银子去死吧。
乡勇们无奈,垂头丧气地回去,挨家挨户凑银子,捧了给乱兵们送去。乱兵们分了银子,抬着重炮转向下一个村庄:轰轰轰……拿银子来,见不到银子就开炮,绝不客气。
事后有记者查明,这支携了重炮的乱兵,是辎重营的乱兵。辎重营都驻扎在城外,听到北京城中大乱,想进城却被其他未参与暴乱的部队堵住,急得直跳脚,后来就想出这么一个怪法子,干脆抬着重炮奔乡下去。
但从当时的战报上来看,这些乱兵未必有机会带着银子逃回家,一旦他们抛弃了重炮,四散而逃,铁定会遭到四面八方的乡勇击杀。但当时混乱之时,谁又会想到这个结果?
07.老领导是个大奸臣
兵变发生,袁世凯心情大为震动,知道北洋已不可靠了,正无办法可想之时,各国公使却纷纷赶往英国使馆,参加由英国公使朱尔典主持的扯皮会议。
会议上,列强一致认为:目前的局面已经严重失控,直如闹义和团的时候,指望中国军队保护在华各国公民的安全,有点儿不靠谱,应该赶紧召集兵马,入京自保。
此时列强在中国各有驻兵,在天津,有美国兵995人,英国兵1850人,法国兵900人,日本兵1330人,俄国兵665人,比利时兵只有5个人……虽然只有5个大头兵,但侵略就是侵略,这没得说。
总之,当时在天津驻洋兵6170人,山海关铁路沿线驻洋兵1565人,北京使馆区驻洋兵2560人。
总之,当时中国驻有洋兵万人左右,众洋兵跑步进入北京,北京霎时间恢复了秩序。
据记载,当时列强们为防止中国人骂他们干涉主权,所以商定:调来北京维持秩序的洋兵,每一国不可超过200名,总数不可超过700名,人数太多了就不是维和了,会被中国人活活骂死的。
但是,虽说规定每国不可超过200人,但实际上,大多数国家的驻兵,都是技术兵,像比利时才5个人,无论如何也凑不足200之数,最后是修改条款,主要由日本派兵400人,美国派兵150人,再加上英国兵,这才凑足了数目。
洋兵大至,北京乃定,于是袁世凯腾出手来,追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袁世凯在查,闲极无聊的诸色人等,也在查。先查出来结果的,是个叫张国淦的人,此人乃唐绍仪的随从,后来去给肥仔黎元洪当幕僚。他写书《北洋述闻》爆料说:京城北洋兵变,实乃袁世凯的儿子袁克定所为,当时袁克定是这么琢磨的,先起兵,把宣统帝溥仪逮到,然后强行将父亲袁世凯架上龙椅,逼袁世凯当皇帝,以后自己也好接班……
张国淦叙述说,他的爆料来自于徐世昌,这应该是相当准确的。
幸好爱国将军冯玉祥写过书,证明此事确与袁世凯无关。
冯玉祥说,兵变的起因,源自于思想的混乱。前者,北洋将士只知道忠于皇帝,可突然之间袁世凯把小皇帝从龙椅上掀了下去,士兵们登时茫然无措,认为袁世凯是个篡位的大奸臣,一向敬爱的老领导居然是大奸臣,自己又何必老实巴交,继续吃亏呢?
冯玉祥当时在北洋当兵,是亲自参与了这场兵变的。他说,当时军心已散,再加上北洋的段芝贵突然多事,宣布减薪,大头兵们正愁找不到个借口闹事,遂趁此机会烧杀起来。
总之,袁世凯确实不知道兵变的究竟,枪声响起之时,他立即冲入地室,躲藏了起来,并掏出大把的钱给随从,因为他以为是羽林军反对他掀翻皇帝,赶来杀他了,所以才慷慨掏钱,以期保命。
这场兵乱之中,最倒霉的是些占小便宜的老百姓。兵变过后,袁世凯派了未参加兵乱的士兵上街,恰好有些百姓溜出家门,见到乱兵扔在街上的东西,急忙捡起来,结果正好被维持秩序的士兵们逮到,不由分说,立即以匪徒抢劫之名枪杀。总之,做人要本份,小便宜是真的占不得。
虽说是兵变,但也不是人人都吃亏,比如说南京派来的九大使者,排最后一位的黄恺元,他就赚大发了。
08.善后大赔款
话说兵变之后,袁世凯向九位代表,表示诚挚的道歉,并问:你们有没有被乱兵抢走什么东西?
使者们个个摇头,被抢了也不好意思说。只有黄恺元越众而出,曰:我被抢了,我被乱兵抢走了一块怀表。袁世凯,你要负责给我找回来。
袁世凯:把表找回来,怕不是那么容易,可不可以折算成钱赔你?
黄恺元:这怎么可以,那块表,是我最心爱的订情信物,多少钱也换不来。
袁世凯:原来是定情信物啊,确实是多少钱也赔不起,你让我替你找找看……对了,你得先告诉我那块表是什么样子的,否则我也没法找啊。
黄恺元:那块表的样子很普通,价钱也不便宜,要八十元才能买到……
袁世凯:我赔你八百块!
黄恺元:说过了不行……
袁世凯:一口价,八千元!爱卖不卖,不卖拉倒。
黄恺元:成交!
就这样,黄恺元把那块八十块钱的表,卖出了八千元的高价,赚到了心花怒放的程度。
刚刚摆平使者黄恺元,那边又来了一个怪老头,花白的胡子,满脸淤青,光身子裹条女人的花裙子:袁世凯,你还认得我吗?
袁世凯定睛一看,大惊:你不是都御史张英麟吗?为何不穿衣服,光着屁股满街乱跑?
前清都御史张英麟哭道:袁世凯,你还有脸说我?是你的乱兵扒光了我的衣服,我们全家几十口子,包括女眷在内,被乱兵扒得就剩下这么一条花裙子了。算我求你了袁世凯,虽说皇帝还在的时候,我老弹劾你,骂你是国贼,我没骂错吧,你现在这不就篡权夺位了……不是,我的意思是说,虽然我得罪过你,可你总不能连我家女人的短裤都抢走吧?你们说是不是?
前清都御史张英麟向南方使者哭诉,要求使者们替他主持公道。可使者们能说什么?只好假装没听到。
袁世凯非常尴尬:老张啊,虽说我们两人经常吵架,但我心眼还不至于这样小。这次兵变,并不是冲着你……
张英麟:还说瞎话,我都被扒成这样了,还说不是冲着我?
袁世凯:……好了好了,不说了,就算是冲着你好了,我赔你,赔你,我赔你一千元,行不行?
张英麟:先甭提赔多少的事,找件衣服让我穿上行不行?
袁世凯:几位使者,你们谁有多余的衣服,借给张大人穿上?
九大使者急忙道:袁世凯,要不这样好了,你先在这里赔付被乱兵抢了的苦主,我们……先回南京,嗯,先回南京……
袁世凯:你们别走啊,我去南京赴任的事情还没说明白,你们怎么就走了呢?
这就是兵变的最后结果了,各省纷纷打电报给袁世凯,反对他赴南京就任,认为目前的北京尚不安全,需要袁世凯坐镇。
赴南京上任之事,就这么算了。
09.中国不能没有皇帝
北京兵变,居然全是北洋兵,前朝的羽林军,竟然没有参加。
那么这事就奇怪了,羽林军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皇帝都被迫逊位了,怎么没听说哪个羽林军兵士出来说句公道话呢?
这是因为,袁世凯派了与羽林军交情最铁的冯国璋,去摆平羽林军。
然则,何以冯国璋与羽林军关系最铁?
这是因为,冯国璋虽然效命于袁世凯,却仍然秉承着中国人固有的忠君思想,对皇室忠贞不贰。早在他率军与肥仔黎元洪激战于汉阳,一炮而收回了汉阳时,朝廷闻知,就立即封了他一个男爵的爵位。
受封之日,冯国璋号啕大哭,曰:想我冯国璋,不过是一个贫家子弟,只是为皇上做了点儿分内之事,竟然被赐予男爵,圣上的恩德,我冯国璋无以为报啊……诸位,你们也要努力啊,咱们加把劲,拿下肥仔黎元洪这厮……
眼见得冯国璋玩真的了,袁世凯心中暗急,便吩咐乖巧的段祺瑞出马,将冯国璋替换回来。
冯国璋回北京,得知老领导袁世凯正在逼皇帝退位,怒不可遏,遂揣短枪来找袁世凯,见面后第一句话就问:听说皇帝要逊位?
袁世凯答曰:然也!
冯国璋手按枪柄,厉声喝问:让给谁?
无论袁世凯说出皇帝之位让给谁,他老冯铁定是要开枪的。因为他已经领受了皇家的恩赐,男爵啊,危难时刻,岂有一个不保护皇帝之理?
不曾想,袁世凯笑曰:让给中国人民。
中国……人民……当时冯国璋就晕了,手中的枪,也不知道应该朝哪儿打。
见厚道的老冯被绕糊涂了,袁世凯心中大乐,遂吩咐道:交给你一个重要的任务,去摆平羽林军,无论如何不要让他们闹事。哪怕你有一千一万个理由,也不能跟全国人民为敌啊,你说是不是?
可能是吧……冯国璋无奈,就去找羽林军。到了地方,一说起皇帝逊位之事,羽林军轰的一声就炸了锅,纷纷大骂袁世凯欺君篡位,操起枪杆子就要开打。冯国璋急忙摆手:诸位,诸位,是这么回事,没人篡皇帝的位,没有人,只是皇帝跟南方那边商量好了,以后大家共和,不要皇帝了……
不要皇帝怎么成?羽林军怒极:中国怎么可能不要皇帝?没有皇帝,中国还叫中国吗?
叫不叫中国吧,反正以后是真的没皇帝了……冯国璋苦口婆心。
可是众羽林军仍然愤怒:老冯,你少在这里瞎忽悠,这明明是袁世凯搞的诡计,他先假称共和,骗皇帝逊位,然后他再自己当皇帝。
冯国璋:误会,大家误会了,我担保不会有这样的事。
羽林军:你拿什么来担保?
冯国璋:我拿……自己的脑袋来担保。
羽林军:到底怎么个担保法?
冯国璋:……这样,你们派两个人,拿手枪跟着我,此后一直跟在我身边。任何时候,只要发现我帮助袁世凯篡夺君位,就立即开枪杀了我,如何?
羽林军还能如何?就真的派了两个人跟在冯国璋身边。后来羽林军解散,全部下岗失业,只有这两个人仍然在冯国璋处领工资,说起来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10.精妙的政治智慧
羽林军摆平了,兵乱的事也闹过了,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内阁。
同盟会与北洋之间,先是围绕着内阁总理的人选,展开了激烈的角逐。
地点仍然是在上海南阳路10号,惜阴堂,赵凤昌家中。
与会人员有孙文、黄兴、张謇、神童熊希龄、宋教仁、汪精卫、章士钊,以及北方特使唐绍仪。
孙文和黄兴说:内阁总理,必须要由同盟会中人来担任,而且必须要由总理提出组阁人员名单,再由参议员投票。
唐绍仪立即给袁世凯拍电报,不久就接到袁世凯回电,就俩字:
甭想!
南方必须要让同盟会中人出任总理,决不退步。北方却决不允许同盟会人染指总理之位,寸步不让。
双方陷入僵持状态之中,总理无法确定,一切都无从谈起。这个麻烦问题,如何一个解决法呢?
大家都拿眼睛去看赵凤昌,中国最具政治智慧的老人,他有法子解决这个问题没有?
赵凤昌笑道:此事易尔,这个内阁总理,啊,我看啊,就让小唐来干吧。
唐绍仪大喜:太好啦……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不是同盟会中人,这个这个……说话间,他拿眼睛扫着孙文和黄兴,希望能够得到这二位的首肯。
孙文和黄兴假装没听到,各忙各的。
却听赵凤昌笑道:你不是同盟会中人又有什么关系?你可以现在加入同盟会啊。
唐绍仪顿时头晕:我现在加入……
没错,就是现在!赵凤昌起身,拄杖道:我以为新总统的第一任内阁,是新旧交替之桥梁,所以国务院总理必须是孙、袁两位新旧总统信任的人物。而你唐少川原本是袁世凯的挚交,现在又天天和同盟会人泡在一起,无话不谈,所以你是整个中国唯一适合当总理之人。只要孙文、黄兴两位先生不反对,我很想劝少川先生加入同盟会,成为会员,再任总理,这便是双方兼顾之法。
孙、黄二人大喜,因为唐绍仪这厮自幼留美,又和马克·吐温的女儿跳多了踢踏舞,满脑壳平民思想,比同盟会中人更激进。遂表示欢迎,于是唐绍仪加入同盟会,再打电报给袁世凯,要求让他出任内阁总理,袁世凯立即表示赞成。
都说辛亥革命,便宜都让袁世凯占走了,实际上唐绍仪也没少占。只是借这么个谈判的机会,就弄到了内阁总理的位子,唐绍仪心里乐开了花。
而赵凤昌的这一招,实具大智慧,轻易破开北南僵局,让人叹为观止。
但赵凤昌的政治智慧,却在历史上被严重地低估了——实际上,他整个人都被从历史上抹除了。然而这种抹除却是要不得的,这会让我们远离历史,远离真相,并远离了智慧本身。
但赵凤昌先生如何会知道竟有人要把他从历史上抹除?兀自兴致勃勃、神采奕奕地投入到下一场鏖战之中。
下一次北南拉锯之战,就是争夺陆军总长一职。
11.北南三方大竞逐
有关这个陆军总长,袁世凯力荐段祺瑞出任,因为老段是北洋军中最具有政治头脑的。而对此位置,黄兴也志在必得,局面再度陷入僵持状态。
这个问题,主要是由赵凤昌和他的小舅子洪述祖,两人啪啪啪地不停拍电报,想办法来解决。
解决的方法其实也很简单,北南双方实力悬殊,再加上黄兴的军事才干弱到了不像话,让黄兴出任陆军总长,连同盟会人都不好意思,可如果你对黄兴说他领导能力太差,这岂不是自讨没趣吗?
没办法,只好给黄兴写信了。
南京、陆军总长黄、速转汪精卫君鉴:
维密内阁不速成立,危险万状,其原旨在陆部一席不决。南军队所主张,北方亦有万难,现内乱外交,均极纷逼,倘再迁延,必致不测,万不得已,仍当以克就参谋为调和计。弟昌前日又函致克切述之,现尚未决,乞兄向相洪(述祖)等痛切陈说利害,令勿固执,并告克须力戒将士,共晓此意,以救危局。
涕泣叩祷。
昌、仁
这封信,是赵凤昌写给黄兴转交汪精卫的,大意是:由小舅子洪述祖在那边做袁世凯的工作,给黄兴一个陆军总参谋长的职位。这边呢,则是由赵凤昌对黄兴涕泣叩祷,再三讲明现实,你南京政府这边眼瞅着就要崩盘了,钱都没有,大规模的兵变就在眼前,你还不说快点儿……
见赵凤昌这边都涕泣叩祷了,黄兴勉为其难,委屈自己出任了“中华民国”陆军部总参谋长。
然后是组阁,理论上来说,这个阁得由内阁总理唐绍仪来组,约法上就是这么规定的。但这个规定只是哄人的,内阁人选实际上是武昌、南京并北京三方势力博弈的均衡结果,平衡是第一要义,至少三方都不会因此大闹起来,至于这个内阁能不能派上用场,那才是天晓得。
惜阴堂赵凤昌家中,始终藏着这份他鼓捣出来的原始布局名单,这个名单,为北南三方所接受,尚未有一方提出异议。
内阁成员人选及北南三方势力布局如下:
大总统:袁世凯,代表北洋军事势力
副总统:黎元洪,代表武昌革命圣地
内阁总理兼外交部长:唐绍仪,既代表南方革命军,又代表了北方北洋军,两口锅里同时舀饭,端的快意
陆军总长:段祺瑞,代表北方势力
陆军总参谋长:黄兴,代表南方势力
财政总长:熊希龄,因为天天泡在惜阴堂,近水楼台得到这一职位,代表南方势力,实际上是立宪派
外交部长:陆徵祥,此人留学日本,却娶了个德国老婆,职业外交官,代表北方势力
教育总长:蔡元培,光复会、暗杀团创始人,代表南方势力
海军总长:其人选先是北洋的程辟宽,正式发布时改为了刘冠雄,代表北方势力
农林总长:起初是由立宪派张謇出任,等到正式发布时,同盟会宋教仁以轻灵的手段将张謇推了下去,改由宋教仁出任
司法总长:原定是由南方使者伍廷芳出任,小伍不容易,但正式发布时,同盟会王宠惠斜刺里杀入,抢得这一职位,代表南方势力
惜阴堂的名单上,还有一个民政部长徐世昌,代表北方势力,但正式发布时,徐世昌消失了,党人陈其美却以工商总长的职务冲进来,由此北南双方的实力对比,霎时之间倒转。
在正式发布的名单上,不算北南双方都占份额的唐绍仪,三方实力对比如下:
同盟会搞到四席,北洋搞到三席,立宪派搞到一席,独立派人士陆徵祥搞到一席,武昌革命军政府搞到零席。
也就是说,同盟会在内阁之中,稍微占了那么一点点优势。
很可能是这点儿优势,赋予了孙文以无限的想象空间。
于是孙文开始琢磨,这个总统……是不是先别让给袁世凯了呢?
12.阿拉不受窝囊气
早在回国的第二日,孙文先生先是去惜阴堂开会,然后回到居所应丞夔的家中,又和宋教仁吵了一架。
虽然当时惜阴堂赵凤昌是想将孙文选举为大元帅的,但革命党人却已经同心协力,要抓住这个机会,偷梁换柱暗度陈仓,直接搞个大总统干干。但有关这个大总统,孙文先生和宋教仁是有分歧的。
宋教仁认为应该搞内阁制,避免大总统一头独大。而孙文先生岂容他人掣肘?坚持要搞大总统制,最后是宋教仁未能吵过孙文,南京政府成功地试运行了大总统制。现在按照北南秘密协议,先推翻清帝国者为大总统,这个大总统应该归袁世凯,这时候孙文心里打起了鼓:不妥当啊,不妥当,这个袁大脑壳靠不住啊,还是内阁制好!
从1月18日始,至22日止,五天里孙文先生连发五电,打给南方代表伍廷芳,强烈要求修改五条要约。伍廷芳怒极,断然拒绝,五条要约是北南双方经过反复谈判,最终达成的协议,商定好的法律文件,双方已经签字画押,岂能由你孙文之意,想改就改?
孙文一看,哎呀嗬,这个伍廷芳居然不听话,不听话那就搞你!
哗啦一家伙,孙文先生将自己修改过的五条密约,全部登报发表了。告诉全国人民说,我们跟袁世凯商量的是内阁制,内阁制哦,看好了,如果袁世凯不这么搞,他就是大坏蛋,大家一起来骂他……
袁世凯看了报纸,当时就哭了。他说:有没有搞错,孙文怎么能这么胡来……那谁,洪述祖,马上给你小舅子赵凤昌拍电报……
洪述祖道:赵凤昌不是我小舅子,我是他小舅子……
袁世凯吼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扯这皮,马上给你小舅子拍电报,如果孙文真敢毁约,咱们就一拍两散,大不了老子催师大入,打你孙文个鼻脸乌青……
洪述祖无奈,只好拍电报给赵凤昌。赵凤昌收到电报,就问伍廷芳是怎么回事,当时伍廷芳也哭了。他说:我是南方军大都督黎元洪聘请来的,是陈其美在我门外跪了一整夜,我才答应当这个使者的,可不知儿哪儿跑来一个孙文,跟着瞎搅和,辞职,阿拉不干了,阿拉再受这窝囊气,你们全家都瘪三……
伍廷芳气得辞职了,赵凤昌郁闷不已,而孙文先生却正自喜气洋洋,于1912年2月3日,亲自会见日本政界、财界的联络人森格。
孙先生说:
余等希望将满洲委托给日本,而日本给革命以援助。
这份资料见之于藤井三的《辛亥革命时期有关孙文资料》,总之,孙文先生的意思是说:东三省给你们日本啦,快拿走吧,只要给我钱,给我枪,让我去狠揍袁世凯,啥事都好商量。
孙文先生的友好建议,却把日本人吓坏了,满洲啊,你说给我们就给我们啦?担心列强恼怒,引发国际争端,日本苦劝孙文先生别闹了,快消停消停吧。然而事情已经无法消停,孙文先生向日本借款,虽然事情没成,却坑惨了江苏省的大都督庄蕴宽。
这个庄蕴宽又是谁?这里边又有他什么事?
这个已经湮没于历史中的重要人物,庄蕴宽,乃江苏常州簪缨望族,其家族崛起于晚明时代,至清时声望显赫,掌控着当时清国一个重要的生产工厂……豪族世家,书香门第,将庄蕴宽熏陶得心平气和,是一个厚道人。他和大财枭盛宣怀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早在孙文甫一上任,由于大总统府镚子也无,孙文遂下令庄蕴宽立即没收盛宣怀的私人财产。当时庄蕴宽心想,我和老盛虽然是亲戚,可革命这么大的事,不能徇私啊,那就没收……
不曾想,庄蕴宽没收了亲戚的财产之后,就接到了盛宣怀从日本拍回来的电报,骂曰:庄蕴宽,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人家孙文孙中山现在正委托我做联络人,向日本借款,你却私自没收了我的财产,我和你有仇吗?有仇你也不应该这么个报法吧?马上把钱还给我,不然要你好看!
当时庄蕴宽就傻了眼,噢,这孙文果然是足智多谋,你这边逼我没收亲戚的财产,那边却和我亲戚打得火热,让人以为我是卑鄙无耻的小人,这招也太损了……老子要登报!
有分教,亲戚一怒,真相暴露,大家摊牌,各自走路。庄蕴宽气急败坏,干脆撕下脸皮,和孙文摊牌了,这已经够让孙文难堪的了。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个此时孙文最不想见到的人,找上门来了。
洪门领袖。
黄三德。
13.悲催的债主
话说那洪门一支,本是反清复明的江湖组合三合会的变体,因为清廷的强力打击而流落于南洋及檀香山,不幸遭遇到了孙文孙中山,于是孙文加入洪门,修改章程,并不停地逼黄三德掏钱支持革命暴动。黄三德被孙文挤干之后,孙文干脆出售洪门在各地的堂口,让黄三德欲哭无泪。
但民国忽然间出现于地平线上,让黄三德欣喜若狂,多年来辛苦辛苦的投资,终于有望收回成本。
于是黄三德疾奔南京,来找孙文分红。
黄三德的要求非常之简单,就三条:
第一:南京政府必须偿还历年来所借洪门的革命经费。
第二:南京政府必须履行承诺,承认洪门是合法的革命团体,不可以再以黑社会视之,要准予洪门公开注册,开张营业。
第三:南京政府必须承认那些牺牲在共和事业中的洪门弟子的贡献,至少也得给他们一个烈士称号,让死者安息。
话说孙文在大总统府亲切接见了黄三德,一听就这么三条,大喜,立即吩咐道:好办,你马上去找胡汉民拿钱。
黄三德大喜,立即去找民政部长胡汉民,可胡汉民暂回广东了,只好耐心等着,不久胡汉民回来,黄三德如飞赶到:胡汉民,孙文吩咐过了,让你还钱!
钱……南京政府镚子也无,胡汉民最害怕的就是这个钱字:……什么钱?
黄三德:你同盟会从洪门借的革命经费。
胡汉民:……有这事?
黄三德:当然有,难道你还想赖账不成?
胡汉民:我赖什么账?钱又不是我借的,谁朝你借的你找谁要,找我干什么?
黄三德气结:孙文吩咐让你还账的……
胡汉民:谁吩咐你的,你找谁去,我这里反正是一文钱也没有。
黄三德大诧,又回去找孙文,却如何找得到?花费了许多日子,终于找到了。孙文一见他大喜:三德兄,南京政府欲发革命债券,三德兄岂有意乎?
黄三德焦头烂额:少来了,你先把旧账还了再说!
孙文大诧:什么旧账?
黄三德:你装什么糊涂?是你以前从洪门借的,到现在也没还。
孙文:我不是让胡汉民还给你了吗?
黄三德都快要气哭了:他不肯还,他说谁借的找谁要去。
孙文:……这个胡汉民怎么这样,真是太不像话了,你再去找他,就说我大总统孙文说了,这钱他必须要还……
孙文又把黄三德推了出去,黄三德仍然是花费许多时日,才逮到胡汉民,胡汉民仍然是那句话:谁借的找谁要,我没钱!黄三德再回来找孙文,孙文再把黄三德推到胡汉民处,胡汉民再推回来……可怜洪门大魁首,竟如陀螺一般,被孙文和胡汉民两人推来推去,玩得不亦乐乎。
推来推去,黄三德终于被推得崩溃了,他吼叫一声:孙文,你不仁,休怪我不义,我……我我我我要揭穿你这个大骗子的真面目。别忘了,你在檀香山时曾下密令,命我杀掉康有为,被我断然拒绝……
盛怒之下,黄三德真的秉烛熬油,趴在书桌前写了部《洪门革命史》,内中披露了大量孙文的私隐,当然也详述了孙文密令他暗杀康有为却被他拒绝的过程。只是在后面又加了一句:后来居所失火,信札烧掉,证据遗失……再也无法断定他说的是真是假。
黄三德只是诸多的债权人之一,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孙文并不介意。但伍廷芳爆料他毁约,庄蕴宽爆料他把国土送给日本人,这两桩事才是真正的麻烦。孙文眼看事情越闹越收不了场,遂曰:吾今日为自由百姓了也……遂与胡汉民等党人,一同骑马,出城狩猎。
这权力,不移交是不行的了。
14.革命的逻辑
孙文移交权力之后,天大的麻烦,遂纷至沓来。
第一个遭遇到麻烦的,乃同盟会中老是和孙文顶牛抬杠的宋教仁。
宋教仁陷入麻烦之中,是因为他还不够疯狂。早在他随九人小组赴北京迎请袁世凯,却因为兵变而不得不放弃之后,南京同盟会就登时炸了锅。等蔡元培、宋教仁诸人从北京返回,南京同盟会召开了会议,会议决定:干啦,派南京政府的陆军总长黄兴,统率南方革命军出发,以迎请袁世凯为名,摧枯拉朽,一股脑儿将北方的北洋兵统统干掉……
平心而论,这绝对不是一个正常人能够想出来的主意。以南方革命军的力量,连薪水都没得发,正面临着大规模兵变的可能,居然有人想到让这支军队去打袁世凯苦心经营多年的北洋,这怎么可能?
所以宋教仁以为绝对不可,所谓统兵北上,纯属痴人说梦,那北洋不打你个满地找牙,算是便宜了你……而且,倘若此时兴兵,中国必然分裂,同盟会未必能够负得起这个历史责任。
可宋教仁的话还没有说完,与会的马君武就已然大怒,拍案而起,指着宋教仁的鼻头大骂道:
住嘴,你这个袁世凯的说客,你这个出卖南京革命事业的投机分子!
骂声未止,马君武已经猛扑过去,啪啪啪,照宋教仁脸上一顿暴打。
宋、马二人长期不和,宋教仁总是和孙文顶牛,马君武最恨宋教仁,所以暴怒动手。而宋教仁又何尝是吃亏之人?顿时扑上,按住马君武狂打,众人急忙上前,将两人分开,却发现宋教仁后发制人,果然是吃了大亏,眼珠已经被马君武打到了淤血。
宋教仁被打伤入院。
宋教仁与党人的冲突,标志着同盟会的分崩离析。要知道,孙文始创同盟会,其目标是驱逐鞑虏,光复中华,而今清室已然退位,民国已经建立,同盟会的历史使命也已经完成。这时候的同盟会中人,就会陷入成功所带来的茫然之中,一半的人举止无措,莫知所衷,从此失去了人生的目标;另一半的人则欣喜若狂,从此投入到他们一直想投入到的事业中去。
前者,如马君武,他本是个诗人,一名意志坚定的君宪派,只因为康有为的门人假冒女人,让他陷入情网,苦求良久,才发现对方是个男生,暴怒之下,从此与康党一刀两断——他是为情革命,若不革命,情无所托。所以他一定要找个借口,将革命进行到底,虽然清室退位了,但他及时迅速地将袁世凯列为下一个革命目标,这就是袁世凯的悲剧了。
后者,如宋教仁,于他而言,革命只是个手段,并非是最终目的——哪有没完没了的把命革下去的道理?你同盟会中人靠别人的捐款赞助,拿革命当职业,可老百姓总得种粮食种菜,想办法生活下去吧?革命最终的目的是建设,这就注定了宋教仁与马君武等人之间,从此隔开了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于是也铸成了宋教仁那必然的悲剧——他既然不再革命,迟早会被人把他的命革掉。革命的逻辑,就是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