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就是这样——暗夜亡魂
01.命运的捉弄
话说新中国成立后的1955年,政通人和,人口暴增,北京城面临着强大的就业压力。
年轻一代成长起来了,失业人口突飞猛进,咋个办呢?
有了,党和政府想出来一个美妙法子:移民!
把北京城中的失业人口,转移到人烟稀少的大西北去。这样北京城的就业压力,就减少了许多。
于是敲锣打鼓,号召广大人民群众积极行动起来,踊跃移民,为政府减轻负担。这时候一个在北京街头卖糖葫芦的小脚女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强烈要求响应党的号召,去支援大西北建设。于是这个女人便被戴上大红花,敲锣打鼓送到了贺兰县京星乡三村,到了以后这女人闭门不出,过起自己的小日子来。
但是好景不长,刚刚过了两年,也就是1957年,一场政治风波来临了,贺兰县京星乡三村被视为运动的重灾区,下达了较高的地富反坏右指标,要求将尽可能多的人戴上反动分子的帽子。凡是那些经常在外边走动、乱说话的人都在劫难逃,统统被关押起来劳改。但是搞到最后,能抓的都抓了,可坏分子的指标还没凑满,怎么办呢?
警惕的目光,落到了那个闭门不出的小脚女人身上。
必须要把这个女人揪出来,以凑足指标。
可是这女人从来就不出门,你咋个揪法呢?
幸好大跃进时代来临了,家家户户的铁锅都被砸烂,所有的人,都必须去人民公社吃大锅饭。这时候,那个小脚女人才不得不扶着墙,吃力地走出门来。
这一年,这个女人已经67岁了。
又过了几天,充满警惕的人民群众发现,那个67岁的小脚女人,已经几天没来食堂吃饭了,这是怎么回事?群众到了她家里,探头一看,吓得顿时闭上了眼睛。
只见这个老太太家里,门窗都被革命群众趁黑夜砸烂了,连火炕都被扒塌了半边。可怜的老太太就蜷缩在半边炕上,已是饿得奄奄一息。
又过了几天,这个卖糖葫芦的老太太病死了。
死就死了,这世上死的人多了去,没见得有谁值得说一说——可这个老太太非得说说不可。话说老太太死后没几天,人民银行的人找来了,说是这老太太在银行存了6000元银元,这笔钱足够买下上海最豪华的洋公馆。可惜这老太太死了,这些钱,她已经花不到了。
后面还有,银行的人刚刚找来,南京方面又来人,说是南京有一幢大宅子,长期以来被军方使用,但始终找不到宅子的主人是谁,后来仔细地查啊查,终于查出来了,这宅子的主人,赫赫然就是这个饿死的老太太。
原来这老太太这么有钱,可她怎么不取出来花呢?
答案是:以前这老太太家里钱太多太多,眼下这点儿,她根本不放在心里,早就忘记了自己在南京还有宅子和银行的存款。
然则这老太太到底是谁呀,这么有钱?
这老太太,名字就叫叶蓁。
02.偷龙转凤怪姻缘
却说晚清年间,有一巨富叶家,生有一女,起名叶蓁,自幼聪明伶俐,活泼可爱,年纪稍长,就懂得对小男生暗送秋波,眉来眼去,好险没把叶老爹活活愁死。
但真正让叶老爹愁的,还在后面,等叶蓁年纪再大一点点,她学会了读书识字,就不顾一切地冲破了封建家族的桎梏,勇敢地投奔了……妓院!
这丫头怎么会投奔妓院呢?
这是因为,晚清时代,男尊女卑,民智未开,整个社会死气沉沉,根本就没有女性就业的机会。举凡冲出家门的女孩子,除了去妓院挂牌,是根本没有第二个就业岗位的。
此后叶蓁于南京钓鱼巷,技压群芳,占尽风情。但说老实话,她之所以能够技压群芳,是因为她没有经济压力,别的女孩子来到妓院上班,那是万般无奈没得法子,为了活命不得已而为之。而叶蓁则是为了自己,为了寻找爱情——虽说妓院里并非等待爱情的最佳场所,但在当时,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大家须要多多理解,多多理解。
总之,你要是说这地方不合适,那麻烦你给找个合适的地方。
找不到,就是这里了。
于是叶蓁就在钓鱼巷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她的真命天子出现。等啊等,等啊等,终于等到了辛亥革命一声枪响,给钓鱼巷送来了一个斯文优雅、美貌如玉的少年公子。
话说那美玉一样的少年到了钓鱼巷,霎时间引发了妓馆中的骚乱,所有的女性从业人员不顾一切地往前冲:我的我的,他是我的,谁也不许跟我抢,敢跟我抢老娘宰了你全家……可那美貌少年却不为所动,他就点了一个人的名字:叶蓁。
但叶蓁却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叶蓁说:不是爱风尘,总是前缘误。花钱花到手发软,总赖大财主。去也终须去,住也终须住。若待鲜花插满头,银行大储户。
那美貌少年一听,明白了,人家叶蓁的意思是说:你想和我拍拖,单只是长得帅还不行,还必须是世家子弟,家里的钱,拼了命也花不完的那种。
于是那美貌公子,便自报家门:叶美眉啊,你开出来的这个条件,好像除了我,还真找不到第二个合适的了。跟你说一下我是谁吧,我爹就是北洋的袁世凯,手握兵权,威名天下。除此之外,我爹还是个经商天才,开了无数的公司,赚的钱堆得满地都是。我呢,就是我爹的二儿子,袁克文,主要的工作就是替我爹花钱,叶美眉,你看我这条件,还满意吗?
满意,太满意了。叶蓁大喜,于是出来和袁克文订了终身,正所谓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在此妓女和嫖客,此后就是小夫妻。值此秋波暗送,情定三生,叶蓁送袁克文一张自己的私人小照,约好等袁克文回到北京之后,跟父亲袁世凯说妥当了就来迎娶她。
果然,袁克文回北京不久,袁家就来了一顶八人大轿,还有数不清的礼品,抬到钓鱼巷迎娶叶蓁。叶蓁喜不自胜,含羞待放,上了花轿,被抬去了北京城。进洞房之后,一只手替她揪下了头上的盖头,于是她惊讶地看到一个个子超矮小,两眼却锋利骇人的怪老头,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当时叶蓁吓呆了:……你你你是啥东西?
那矮男人怪笑道:亲爱的,我就是你的老公,袁世凯啊。
袁世凯?叶蓁这一惊,非同小可:可是这个那个……
袁世凯笑道:也别这个那个了,我家二宝克文说过了,说你爱慕我英雄威仪,渴望嫁我为妻,因为思念日久,竟尔思念成疾。虽说我袁世凯已经有好多好多老婆了,但也不能太自私了,全然不顾及你的一番真情爱意,是也不是?
实在是吃惊过度,叶蓁只觉得两眼一黑,就昏了过去。
袁世凯大喜,想不到我临到老来,还有如此这般魅力,这小女生一见我,居然就倾倒了……不由分说,扑将过去。
03.真的出事了
和叶蓁私订终身的,明明是袁世凯的儿子袁克文,怎么临到进洞房的时候,却是袁世凯自己冲上来了呢?
有关这件事,袁世凯的女儿袁静雪,在《我的父亲袁世凯》一书中,是这样解释的:
……我父亲在直隶总督任上,曾派二哥到南京替他办一件什么事。由于二哥生性好在外面玩乐,所以公余之暇,就常到钓鱼巷一带走走,因此结识了后来六姨太太。两人一见倾心,互相订了嫁娶的盟约。在二哥临行的时候,她赠给二哥一张照片留作纪念。依照我们家的规矩,儿女从远道归来,是要向父母磕头“请安”的。二哥返津复命,正在磕头的时候,不料这张照片却从他身上失落下来。我父亲看到了这种情况,就指着地上连声问:“是什么,是什么?”当时二哥还没有结婚,自然不敢在父亲面前透露自己的荒唐行为。他情急智生,就说是他在南边给我父亲物色了一个很好看的姑娘,现在带回来的这张照片,为的是征求我父亲的意见。我父亲一看这张照片的倩影,果然很美丽,就连声说:“好!好!”接着便派了向来给他做这种差使的符殿青带了银钱将她接了回来。那六姨太太原是和二哥有着嫁娶之约的,现在看到是袁家派了人来接,很自然地便想到二哥身上,便也收拾行装,欣然北上。没有想到在“洞房花烛夜”,却发现她意想中的翩翩少年,竟变成了一个满嘴胡须的老者,她那哀怨之情,想也不会少于我的母亲吧!
袁静雪的这个解释,实在是有点儿骇人听闻,让人听了目瞪口呆,呆若木鸡,鸡同鸭讲,讲不清楚。感觉到可信度明显不是太高——这事,怎么听怎么离谱。
所以有许多史家,并不太把这事当真。那袁世凯心智过人,再怎么混账,也不至于跟儿子抢女人。但如果你不信这个,又解释不清袁世凯是如何跟钓鱼巷的叶蓁取得联系的,总有个原因吧?
更何况,如果不是这么个情况,那么也就无法解释以后的情况。
以后是什么情况呢?
据王晓华编着的《名士袁寒云》中说,袁静雪说的,都是真的,袁克文跟父亲的六姨太,以前确曾有一手。而且已经有了娶嫁之约,但没想到临阵换将,新郎改老头袁世凯了,所以叶蓁愤怒之下,大骂袁克文不是玩意儿,还把袁克文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寿山冻石章,从窗口扔出去了。
另外,袁世凯的家庭医生徐正伦,也说过这件事。但徐医生说,事情是这个样子的,有一次啊,袁克文带着自己的妻子,让袁世凯的六姨太叶蓁化装成一个小女生,三个人偷偷跑出去看戏,不想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呢?
袁克文也写过书,书名叫《自述》,说:
辛亥武汉变作,先公再起督师,命文守洹上,处四方危乱之中,得苟安焉。先公班师,文亦奉眷北上。国难方定,而家祸兴。文不获已,走海上。未几,先公觉为宵人间谗,亟遣使召文归。文感于先公之慈明,不欲复以不谨累先公忧,遂放情山水,不复问家国事。
总而言之,袁世凯家里,确实是出事了。
可到底出什么事了呢?
04.豪门丑史
话说那袁世凯,天姿英武,智慧果断,勤于房事,老婆极多,生下来的儿子,也是一个惊人的数量。但孩子一多,就把袁家人的智力,拉低到了平均线以下。这其中长子袁克定,最缺心眼。可要命的是,袁克定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缺心眼,并坚定不移地认为别人才缺心眼。
虽然缺心眼,但袁克定却超有眼光,一眼就看出父亲袁世凯厉害,迟早必登九五之尊。
虽然超有眼光,但袁克定仍然极缺心眼,丝毫也不理会这都民国了,还坚定不移地拿自己当太子,时刻准备着登基。
为了登基为帝,太子袁克定毫不手软地打击大弟弟袁克文,因为袁克文文才过人,名成天下,所以袁克定将大弟弟视为此生最重要的敌人,对弟弟袁克文,一如秋风扫落叶般残酷打压。
袁家的三儿子名叫袁克良。这个孩子却很是奇怪,生下后发现处处不对头,送医生一检查,医生说: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大脑神经搭错线了,患有精神病。
精神病就精神病吧,反正袁世凯家里有钱,把这个孩子养起来就是了。
但既然袁克良神经搭错了线,精神状态异常,那么他就必然会发现一些正常人绝对无法发现的东西。话说有一天,大公子袁克定从外边回来,就见精神异常的袁克良狂奔而至,大哥大哥好消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袁克定:什么好消息?
袁克良:大哥,刚才我看到二哥跟六妈上床了。
袁克定:……真的假的,这事可不能乱说。
袁克良:当然是真的,要不然你去问问二哥,问六妈也行,他们肯定会说我没有骗你。
袁克定:我问这事……不合适吧?要不,你让咱爸去问问他们两个?
袁克良:不要,老爸会揍我的。
袁克定:你告诉了老爸,老爸有什么理由揍你?你不告诉老爸,老爸才会揍你。
袁克良:那我告诉老爸去……
于是袁克良飞奔去找父亲袁世凯:老爸老爸,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刚才我二哥和六妈,脱光衣服上床啦……
袁世凯吓得急忙堵住傻儿子的嘴:傻儿子,爹求你了,你这张臭嘴乱讲话,让你爹还怎么出去见人啊?
袁克良挣脱出来,力辩道:真的老爸,不信你问大哥去,大哥也看到了。
什么?都看到了?袁世凯头一低,奔最近的一堵墙壁冲了过去:我我我我不活了,亲生儿子跟我的六姨太乱伦,我把自己一头撞死得了……幸好身边的人一拥而上,死死架住袁世凯,嘴里还在乱七八糟地劝说:大总统息怒,息怒,二公子丰神冠玉,胸怀珠玑,六姨太风情万种,蕙质兰心,他们两个脱衣服上床,此诚士林美事尔……
美事你个头!袁世凯怒不可遏:拿大棍子来,把老二给我叫来,今天我要活活打死他!
王晓华编着的《名士袁寒云》中说,袁世凯发怒,要活活打死袁克文,袁克文也不傻,当即脚底抹油,溜之乎也。
而袁世凯的家庭医生徐正伦则说:不对,袁克文当初没跑,当时袁克文的保姆护住他,再加上袁克文的老婆抱着孩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才使袁克文逃过一劫。
事情的具体详情,已经无法弄清楚了。但有一点儿确切无疑,袁克文逃出家门,逃到了上海,从此和革命党人,搅和到了一起。
05.叛党的宋教仁
袁克文逃到上海之后,和革命党人陈其美的秘书沈翔云天天泡在一起。
沈翔云,时任沪军参谋部外务科科长,辛亥革命成功后,当孙文自海外归来,就是他跟随在陈其美身边迎接。而后孙文赴南京就任大总统,陈其美派了终南会党英雄王金发,手提双枪贴身保护。而负责孙文安全的负责人,就是沪军情报科长应夔丞。
而现在,应夔丞其人,因为参与南湖的马队暴动,几成通天人物。孙文和黄兴在北京时,袁世凯曾就此话题专门说起过,希望孙黄二人管管应夔丞。但话又说回来,若孙文真的想管应夔丞,应夔丞断无可能闹得如此之凶。
到目前为止,虽然袁克文逃来沪上,每日里吟诗作赋,但围绕着国民党创始人宋教仁所发生的一切,仍然是单纯的党务之争。可是紧接着,又一个人来到了沪上,从此彻底把水搅混了。
此人便是洪述祖。
洪述祖,袁世凯的秘书是也,后为内务部秘书,惜阴堂赵凤昌的小舅子。不太清楚此人突然跑到上海有何目的,想来无非是假公济私,一是来看看自己的姐姐姐夫,二是捎带脚组织上海力量,阻止宋教仁的国民党问鼎政权。
洪述祖的到来,使得中国政局彻底乱了套。先是,宋教仁在北京的时候,住进了赵秉钧的家中,两人一见如故,秉烛夜谈,相见恨晚。此后赵秉钧替代托病的陆徵祥,是为内阁总理。但赵秉钧却认为,这个总理由宋教仁来干最合适。
上海这边,洪述祖又与应夔丞不期而遇,两人也是一见倾心,都视宋教仁为对手,相谈之间自然是语言融洽,心气相通。
北洋与国民党,就这样搅和在了一起。千不该万不该,袁世凯不该这么瞎搅和,搅和的结果是,历史成了一锅糨糊,再想解析得明明白白,实在是让人煞费苦心。
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内阁总理赵秉钧与宋教仁相互赏识,宋教仁兴致勃勃地要搞个君子之争,把内阁总理的宝座,从赵秉钧手中抢过来。而洪述祖却和应夔丞词曲往来,暗中琢磨着阻击宋教仁问鼎政权。
此后宋教仁走长沙、武汉、上海、南京、杭州,每至一处,必登高讲演,以拉选票,跑来看热闹的民众人山人海,摊贩趁机四处兜售水果花生,为民国年间难得的盛事。
1913年3月20日,宋教仁应袁世凯之请,再度北上。
临行之前,陈其美、应夔丞等党人设宴饯行。酒过三巡,陈其美假装无意间问起:倘若竞选成功,钝初你将如何组织内阁?
宋教仁笑道:我只有大公无党一个办法。
应夔丞闻言大怒,跳起来骂道:靠,宋教仁,你要是当了总理,却丝毫也不关照兄弟们,这就是叛党,这种人留之何用,老子现在就杀了你……言未讫,应夔丞掏出手枪,对准宋教仁就要开枪,宴会中人大骇,忙不迭地扑过来,揪胳膊拉腿,将应夔丞拉到一边,连连劝说。应夔丞怒气未消,骂声不止。
宋教仁坐在座位上,淡然说道:死无惧,志不可夺!
此一言,造就了宋教仁的杀身之祸。
参加这次酒会的,尚有宋教仁的秘书、日本人北一辉,此人将为我们提供一番特殊的证词。而在此之前,我们必须要把这场冲突的本质,详细地解说明白。
陈其美所问宋教仁之话,是原同盟会与目前的国民党人最关心的问题。盖因宋教仁此行北上,赢得竞选入主内阁已是必然之事。他的行为证明了政选之路比之于暴力更易于接近权力,而这就意味着:宋教仁对于暴力者的背离。
而宋教仁回答的大公无党,就更是明白。一旦他竞选成功,组织内阁,必然以国家的建设为目的——谁见过内阁总理在位子上搞动乱的?
暴力者于国家而言是无益的,所以宋教仁的回答,对于陈其美、应夔丞等人无异于当头一棒。
由此,宋教仁迅速与党内的暴力主义者分裂,并注定了他的必死之途。
06.三名重要嫌疑人
宋教仁的人生最后行程,是这个样子的:晚6时于一品香大菜馆接受党人的饯别,晚9时离开一品香大菜馆,晚10时乘马车抵达沪宁火车站,送行者有黄兴、陈其美、廖仲恺、于右任等人。
先在议员接待室小憩至10时40分,众人向火车站入口处行进,行至检票处时,突然传来三声枪响,就见宋教仁捂胸,对于右任说道:
吾中枪矣。
众人急忙将宋教仁送往老靶子路沪宁铁路医院,偏偏赶上医生溜号,宋教仁只能强忍枪伤剧痛,对于右任说:我痛矣,殆将不起。所有在南京、北京及东京寄存之书籍,悉捐入南京图书馆。我本寒士,老母尚在,如我死后,请克强与公及诸故人为我照料。
又道:诸君仍当努力革命,幸勿以我遭不测,致生退缩,放弃国民的责任。我欲调和南北,费尽苦心,不意暴徒不谅,误会我意,置我死地。
3月22日午前4时,中国国民党的缔造者宋教仁,不治身亡,时年32岁。
宋教仁的遗电发至袁世凯的桌前时,袁世凯正和章士钊同桌吃饭,见到遗电,袁世凯叹曰:钝初可惜,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章士钊看那电文,不过是十个大字:
开诚心,布公道,尊重宪法。
随后,袁世凯分析凶手,认为凶手铁定是革命巨子黄兴。理由是,宋教仁欲夺总理内阁,黄兴对此也是志在必得。照革命党人做事的风格,黄兴杀宋教仁是必然的事。而且袁世凯进一步分析:黄兴杀宋教仁,标志着国民党内部两派的大决裂,很快这两派人马就会发生激烈冲突,不信就请拭目以待。
袁世凯怀疑是黄兴干的,而内阁总理赵秉钧,却怀疑是自己干的。
当宋教仁被刺消息传来之时,赵秉钧正在主持内阁会议,闻讯:
大惊失色,当即离座,环绕会议长桌数次,自言自语,曰:人若说我打死宋教仁,岂不是我卖友,哪能算人?(见张国淦《北洋述闻》)
袁世凯怀疑是黄兴干的,有袁世凯的道理。而赵秉钧怀疑是自己干的,也有自己的道理——盖因宋教仁摩拳擦掌,就是要拿下赵秉钧现在这个位子,而赵秉钧又长期从事警务工作,是中国最早的神探捕头,顺着获益者的方向一找凶手,就找到了自己,所以才会如此郁闷惶恐。
可只有赵秉钧才知道,这个烂内阁是多么地不值钱,值钱唐绍仪又如何会逃?值钱陆徵祥又如何会躲?他赵秉钧只是万般无奈,强赶鸭子上架,才操持起这个局面。更何况,宋教仁北上之时,就住在赵秉钧的家中,两人惺惺相惜,早成挚友,所以赵秉钧分析过后,果断地排除了自己成为凶手的可能。
而宋教仁的秘书、日本人北一辉,又提出了第三个可能的凶手:陈其美。
北一辉有什么证据?
这证据就在宋教仁去火车站之前的宴席上,当时如果不是大家反应得快,及时拦住了应夔丞,那么宋教仁在宴会上就应该被打死了,压根没机会走到火车站。更何况,杀掉宋教仁,是最符合陈其美等人利益的——与其让宋教仁成为内阁总理之后,再与目前的党人为敌,那不如早点儿杀掉他为好。
但要命的是,这个案子偏偏是由陈其美来负责侦破,如此一来,凶手的指向就产生了决定性的变数。
07.千万别告诉别人哦
事实上,没有人授予陈其美追凶的权力,从北一辉的角度来说,陈其美本人就有严重的嫌疑,理应避嫌,由第三方来负责侦破。奈何老陈原本是性情中人,手下又拥有实力强大的江湖兄弟,再加上国民党那蛛网一样密布的行政系统,如此实力,除了老陈,谁又有资格充任客观的第三方?
此外,对于追凶一事,正在日本的孙文也发布了指示:
闻钝初死,极悼!望党人合力查此事原因,以谋昭雪。
于是全中国的国民党成员,全都放下手中的事情,加入到了追查凶手的浩荡人流之中。案发之际,有人亲眼目睹了凶手,其身躯甚短,视之若十五六岁之少年,着黑色常服(或云军服),放第一枪后,向卖票房逃窜,仓促之中滑倒在地,即在地上再放两枪,然后跃起沿车站铁栅栏向东而逃。虽经巡捕追逐,已不及矣。
正当茫无头绪之际,忽有两个潦倒不堪的四川学生,来到了国民党交通部的交际处,要求面见领导,说是有机密事件相告。交际处的周南陔主任出来接见,两名学生说:他们是来上海投考的,住宿在四马路鹿鸣旅馆,隔壁住着一个衣衫不整、形貌不善之人,姓武,叫武士英,据说他来此是给一幅古画找买主。有一次武士英到他们两人的房间,无端找他们二人借钱,并拿出一张照片,说,此人不好,可杀……
书中暗表,这两名四川学生仔,也是在帮之人,是陈其美布置在上海的无数眼线之一。虽然他们记不得照片上人的形貌长相,但国民党立即派了人手,去旅馆抓捕武士英。
派去的人在武士英的房间里蹲了一夜,也没等到武士英回来,众人急躁,决定先搜查一番再说,却不料搜出一张名片,上有“应桂馨”三个字。
应桂馨,便是应夔丞。
名片拿到陈其美面前,老陈立即吩咐:马上报告巡捕房,应夔丞此人现任江苏水警厅长,在官场闻人两界,极有手面,不可小瞥。
或曰,如此可见陈其美是清白无辜的,倘幕后指使人是他,岂有一个交付巡捕房之理?
但如果你知道倒霉的应夔丞是怎么死的,就不会这样想了。
于是陈其美派了手下得力干将王季高、周南陔及陆惠生,会同巡捕房探长阿姆斯脱郎前往妓馆,去逮应夔丞。
众人到了妓馆,听应夔丞正在楼上厢房里狂赌,于是派了与应夔丞关系较铁的周南陔上去。周南陔对应夔丞说:老应,你来一下,我找你有事。应夔丞不疑有他,随之下楼,楼下的探长阿姆斯脱郎立即死死地抓住应夔丞的双手,余人一拥而上,将应夔丞抬起来,堵住嘴巴,塞入轿车,押回捕房了。
而后帮会兄弟与捕探涌入应夔丞的家中,包括应夔丞的几个姨太太,计有17人被扣。然后众人开始搜寻证物,这一搜寻可就惨了,一直搜寻到夜半,硬是什么也没搜出来。
武士英尚未归案,再搜不出证据来,那可不得了。应夔丞岂是易与之人?没有证据你硬是修理他,万一他发起飙来,谁受得了?
关键时刻,陈其美发布指示:周南陔,你跟应夔丞交情最铁,这事还得你出马。
于是周南陔急奔应夔丞家,进去后他走近应夔丞的姨太太们,低声说:你家大人托我回来安慰你们,不必着急,事情有数目了!到明天就可解释明白,但有一个秘密文件,应大人关照,把文件赶快取出来,秘密交给我,以便做好手脚,快点儿快点儿!
应夔丞的姨太太们正在惊恐害怕之中,突然见到家中好友,顿时有了主心骨,急忙悄声告诉他:我告诉你,东西就藏在卧房地板下的夹层里,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哦。
不告诉别人才怪,老周翻了脸皮,当场从地板下的夹层中掏出来一大堆物证。
08.到底是谁老婆
从应夔丞家里搜出来的所谓证物,是应夔丞和袁世凯的秘书、赵凤昌的小舅子洪述祖之间的电报往来,这其中,主要有四封电报,构成了此案的秘门:
第一封电报,是应夔丞拍给洪述祖的:功赏一层,夔向不希望,但事关大局,欲为釜底抽薪法,若不去宀木,非特生出无穷是非,恐大局必为扰乱。
第二封电报,还是应夔丞拍给洪述祖的:梁山匪魁,顷又四处扰乱,危险实甚。已发紧急命令,设法剿捕,乞转呈候示。
第三封电报,则是洪述祖回复:寒电应即照办,倘空言益为忌者笑。
第四封电报,是宋教仁遇害之后,应夔丞又拍给洪述祖的:匪魁已灭,我军一无伤亡。堪慰。
在几封电报中,宀木及梁山匪魁,都是指的宋教仁。有了这几封电报,已经可以百分之百地判定应夔丞就是凶手。
接下来的工作,是要把武士英逮回来,以便补充证据。
逮武士英的过程,最是搞笑,当时没人认得武士英,那两个做眼线的四川学生,又不在现场,虽说在应夔丞家里一下子扣住了17个人,可这里边到底有没有武士英,如果有的话,他又岂会承认?这都是难以解决的问题。
万般无奈之下,一个捕探冲着那17个人瞎叫了一声:哪个是武士英,出来。
在场的17个人中,有一男一女,女的极美,却是上海滩头名妓胡翡云。她和一名男子一同来应夔丞家,结果恰好被扣住。这时候听到捕探询问,和胡翡云一起的男子站起来,说道:我就是武士英,谁找我?
当时众人惊得呆了,怎么这个武士英如此脑子进水?叫他他就答应,立即被逮了起来。
武士英,刺杀宋教仁的凶手,终于落网了。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为什么要刺杀宋教仁呢?
武士英,真名叫吴福铭,山西人,在贵州学堂读的书,在广西七十四标二营任管带。他的妻子,生得极是美貌,不留神被上级领导看到了,于是上级领导就对他说:小吴啊,你很不错,很能干,我看好你,准备提拔你。对了,你老婆今天晚上有没事?没事让她来我这儿一趟,我找她有点儿事。
于是吴福铭心花怒放,就急忙让老婆去了领导处。去了之后,却不见妻子回来,吴福铭极是不安,就去寻找,上级却诧异地瞪起眼睛:小吴,你疯了,这明明是我老婆,我的卫兵可以作证,她昨天晚上就是和我睡在一起的嘛,以后我们还要继续睡下去,你说你这人可真有意思,还不让领导跟自己老婆睡觉了,真是不讲道理。
吴福铭大急:乱讲,她明明是我老婆!
领导冷静地反问:既然是你老婆,怎么会睡我被窝里?既然睡在我被窝里,那分明就是我老婆了。这事你不要争了,就这么定了!
可怜的吴福铭,老婆就这样被人抢走了。领导身边的卫兵们个个荷枪实弹,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他纵然发作,也无济于事。
无奈何,吴福铭只好耷拉着脑袋,回去了。
此后吴福铭不再跟领导争老婆,只是发愤苦练枪法,终于练出了一手神枪,随手一甩,无有不中。
枪法练好了之后,吴福铭再到抢了他老婆的领导附近,虽然隔着厚密的侍从卫队,只见他手一甩,一声枪响,正中领导咽喉,当场击毙领导一名。
然后吴福铭弃职逃到了上海,为了避免追缉,改名为武士英。
09.乌龙证人
被捕之后,在巡捕房中,武士英供述说:他并不认识宋教仁,也不知道宋教仁是谁。但是他有一个姓陈的朋友,邀请他加入了共进会,然后姓陈的对他说,我们要办一个人,此人与中国前途有非常之关系,这个人是无政府主义者,为了四万万同胞,我们必须要除掉此人。
武士英听说此事,当即狂拍胸脯,说:为了四万万同胞,这事就交给我好啦,我保证让那无政府主义者死得不能再死。
姓陈的朋友大喜,就告诉武士英,那个无政府主义者姓宋,今天晚上就要上火车走。于是交给武士英手枪一支,另外叫来两个助手,三人奔至火车站,果然见到宋教仁正要通过检票口,武士英开枪射杀,然后逃回应夔丞家。此时那姓陈的人,正等在应夔丞家里,对武士英说:武士英,干得好,替四万万同胞除害,你是我们的大英雄,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出洋去读书……
看武士英的供词,幕后操纵者,竟然是一个姓陈的人,这人是哪一个呢?
更令人惊讶的是,这个姓陈的自由出入应夔丞的家,如入无人之境,这岂非咄咄怪事?
但巡捕房顾不上追究这个神秘的姓陈之人,只要让应夔丞招了供,案子就铁板钉钉了。可应夔丞铁嘴钢牙,坚不认账,这时候国民党人适时地送来了一个证人:古董商人王阿发。
在法庭上,证人王阿发与嫌疑人应夔丞之间,有着一场非常有趣的对话。
证人王阿发:我作证,这个应夔丞就是凶手,那天我去他家卖古画,应夔丞拿出宋教仁的照片,对我说,你能不能帮我杀了这个人,如果能的话,我付一千元钱给你……
应夔丞:你看这个证人……我有毛病啊,我手下那么多兄弟,不要命的多得是,找杀手竟然找到你个卖古董的头上,谁会信你?
证人王阿发:你不承认也没用,反正凶手就是你。
应夔丞:你说你来我家里卖画,那我问你,卖的是什么画?
证人王阿发:是仇英石的山水人物和松竹。
应夔丞:哈哈哈,请法官注意,这个假证人露馅了,仇英石从来不画山水,更不画松竹,连古画都不懂,还假冒古董商人,你可真敢瞎掰。
证人王阿发:反正凶手就是你,你不承认也没用。
应夔丞:我再来问你,你说去过我家,去过几次?
证人王阿发:去过两次,第二次你没在家,没见到你。
应夔丞:那我拿照片委托你杀人,是第几次的事情?
证人王阿发:是你第二次说的。
应夔丞:咦,你刚才不是说第二次去时我不在家吗?我都不在家了,又怎么拿照片委托你杀人?
证人王阿发:谁知道你是怎么回事,反正凶手就是你。
应夔丞:我请法官注意,这个所谓的证人说话,前后矛盾,情节全都对不上,我想法庭已经明白我是冤枉的了。
法官:现在休庭。
10.离奇的供词
指证应夔丞的证人,在法庭上摆了乌龙阵。但法庭不管这闲事,下一个登场的,就是凶手武士英。
在法庭上,武士英和律师之间有一段离奇的问答,是一定要抄过来的,虽然抄过来之后,案情反而变得更加复杂,但如果不抄,就无法明白日后的案情何以会演变成错综复杂的局面。
律师:宋教仁是尔所杀?
武士英:是我一人杀的。
律师:尔何以要杀宋教仁?
武士英:因宋系四万万同胞之罪人。
律师:尔何以说他是四万万同胞之罪人?
武士英:他做农林总长尚做不好,现在他竟想做总统,这还了得吗?所以我要刺他。
律师:尔知宋为国民党何人?
武士英:宋系国民党会长。
律师:是何处会长?
武士英:系国民党全国总会会长。
律师:尔知国民党是何宗旨?
武士英:二次革命,推翻中央政府。
律师:尔何以知道要推翻中央政府?
武士英:即如现在江西,尚不服从中央命令。
律师:尔于中央政府如何?
武士英:我很爱中央政府。
凶手武士英,在法庭上供认出国民党的宗旨,是二次革命,推翻政府,此供词是真是假?
11.联合日本共取中国
也许武士英说了不该说的话。
民国始建,国民党不说遵循竞选政治的游戏规则,通过选票入主内阁,而是要二次革命,武力推翻政府。这种事,岂可在公开场合乱讲?
但武士英已经讲出来了,谁也拿他没得法子。接下来租界将他移交中国法庭,由陈其美派了军队将武士英押回来,但武士英,却再也没有机会走上法庭了,他死了。
中毒身亡,死于陈其美的军营之中。
杀人灭口!
这个结论是毫无疑问的,从理论上来说,大家应该马上逮找毒杀武士英的人,以便弄清楚案情真相。这个案子不管由谁来侦破,只有这一个思路。
除了陈其美!
武士英被毒杀,老陈很难洗清自己。再加上陈其美和应夔丞之间的私交,老陈更是难以说清楚——但偏偏现在破案的是老陈,所以结论也就往反方向扭劲了。
而且,孙文也急如星火地从日本赶回来了。
这次孙文再到上海,就不住应夔丞家了——应夔丞已经被逮起来了,去了也没人接待——而是直接去了黄兴的寓所,以国民党理事长的身份,立即召开会议。与会人员有陈其美、居正、戴季陶(就是激进派戴天仇),针对目前的国内局势,孙文先生提出了三点意见:
联日!
倒袁!
立即迅速马上!
关于第一点,就是立即和日本联手,请日本出兵,大战袁世凯。对此,孙文先生曰:
联日之举,益所以孤袁氏之援而厚国民党之势。
关于第二点之倒袁,孙文先生曰:
日国亚东,于我为邻,亲与善邻,乃我之福。日助我则我胜,日助袁则袁胜。
关于第三点,孙文先生曰:
袁氏手握大权,发号施令,遣兵调将,行动极称自由。在我惟有出其不意,攻其无备,迅雷不及掩耳,先发始足制人。
孙文先生又曰:
宋案证据既已确凿,人心激昂,民气愤张,正可及时利用,否则时机一纵即逝,后悔终嗟无及。
以上资料,见之于刘秉荣先生之《护国大战》,实际上刘秉荣先生也是抄的史料——但无论怎么看,孙文的表现都有点儿怪异,这个案子,是孙文先生身边人干的,老陈陈其美嫌疑最大,孙先生却硬是得出相反的结论,实在令人费解。而且,孙文先生联合日本人进兵的议案,恰恰与武士英的供词卯上了,这就更让人郁闷。
以黄兴为首,众党人哼哼唧唧,推说全国性的军事行动恐怕不太容易,更何况为了宋教仁一人之死,却要掀起满天的血雨腥风,这也未必是宋教仁的愿望。但孙文坚持,并认为宋教仁之死,是袁世凯要消灭国民党的大阴谋,必须马上出兵,必须立即马上。
没奈何,大家拗不过孙文,只好分头联系各地掌握兵权人士。
结果很快回报,广东陈炯明、湖南谭延闿推说时机不成熟,此时不宜动兵。云南的蔡锷表态,拒绝出兵。还有人去联系南京第八师的陈之骥——不知是谁联系的他,此人是北洋段祺瑞的女婿——女婿当然也不肯出兵。
都不出兵,那就算了吧,孙文联络日本、共取中华的如意算盘,只好暂停。
12.要闹就闹个惊天动地
继续侦破宋教仁被杀案。
这节骨眼上,突然有一个叫裘平治的湖北老兄,抢着出来添乱,此人原本是个商人,小本经营赚钱艰难,于是就想:嗯,这世上,有没有赚钱容易的生意呢?
有了!忽然之间灵光大开,裘平治想出来一个好法子:上书,劝大总统袁世凯称帝。
裘平治是这么琢磨的,这袁世凯,既然当了大总统,这就相当于皇帝,但还不是皇帝。所以袁世凯心里,必然是非常想当皇帝。倘若这时候上书劝进,便是个定下国策的功臣,那这辈子吃喝就不穷了。
这么赚钱的生意,还等什么?裘平治立即找了个老儒生,写了封劝进信,然后天天等着加官晋爵。可是加官晋爵没等到,却等来了袁世凯大发雷霆。
平心而论,老袁不是不想当皇帝。这世上谁不想当皇帝?不想当皇帝的人,不是中国人——皇权思想浸淫了数千年之久,每个中国人心中,都有一个皇帝梦。老袁再怎么说也是旧时代的军人,不可能不觊觎皇帝之位。奈何这时候革命党人虎视眈眈,天天盯贼一样盯紧了他,老袁拼命表现还无法取得革命党人的信任,而裘平治偏偏赶到这节骨眼上上书劝进,分明是要摆他一刀。
袁世凯怒,下令缉拿裘平治。裘平治一躲了之。
正所谓,天下未乱楚先乱,天下已平楚未平。又有人说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那湖北人头脑端的精明。这边有裘平治琢磨着从袁世凯这里找个机会捞一把,那边就有人再举革命义旗,重演大武昌首义之壮景。
这个重举革命义旗之人,说起来真的一点儿也不陌生,他就是中国革命历史上赫赫有名、史册留芳、武昌新军第八镇工程营士兵,率先打响了辛亥革命第一枪的熊秉坤。
在武昌爆发了群英会之乱,企图诛杀共进会头子孙武,却把个文学社的张廷辅给杀了的事件中,熊秉坤正驻防于外,没有机会参与。事后他感叹曰:
吁!共和政体尚未组织就绪,而又有此暴动关系时局者,能不为长叹也哉。(熊秉坤《行军纪事》一九一二年二月二十八日)
从这个表态上来看,熊秉坤是不大支持群英会之胡闹的。接下来是张振武组织铁血团,想要打掉肥仔黎元洪,却反被黎肥仔和袁世凯联手诱杀。这一事件,熊秉坤也没能赶上。然后是张振武的亡妻鲁氏冲冠一怒,高薪诚聘应夔丞,要摘下黎元洪的项上人头,于是党人大举潜入大武昌,策动了南湖马队暴乱,老熊也没有参加。
几起大事件,熊秉坤都置身事外,袁世凯专为此事发来贺电,授熊秉坤为陆军少将,勋五位,授勋证书上写的是:盖闻时逢逐鹿,难每发于一夫,势等连鸡,功莫先于首义……意思是说:老熊,你很乖,要继续乖哦。
可这个证书还没捂热,宋教仁被刺事件发生,遂有国民党信使田桐,携黄兴秘函来到,联络熊秉坤、蒋翎武等人,部署湖北讨袁军事。函云:
遁初惨遭狙击,经据凶手具吐实情,令人骇怒。大憝未除,必滋后患,吾党同志,务当振奋精神,重新努力。
这一次,老熊已经是不好意思不参加了,遂秘招人手,联络旧部,于汉口一家餐馆聚会,决定成立改进团机关。
改进的意思,是改进湖北军政,继续革命事业。实质上改进团就是国民党武汉交通部属下的一个秘密组织。
改进团积极活动,目标是推翻袁世凯、黎元洪这俩家伙,除了没被杀绝的文学社成员,再加上江湖会党,渐渐又有超过万人之众,对继续革命表示感兴趣。可熊秉坤忘了,黎元洪却是一直盯着他呢。
实际上,肥仔黎元洪始终没能忘了老熊,早在群英会暴乱、铁血团之乱,及南湖马队之乱时,黎肥仔就一直在纳闷:不对呀,这事不对呀,怎么这么多人闹事,偏偏老熊就没闹呢?这老熊是最能闹腾的……突然之间黎肥仔想明白了,老熊不闹,必有后手。若然是老熊闹将起来,那定然是和武昌首义一样,再来个惊天动地的。
不能惊天动地,惊天动地那还了得。黎元洪屏住呼吸,瞪圆了两眼,终于等到了老熊开闹,霎时间黎肥仔兴高采烈,大驱侦探马队,杀奔改进团秘密机关,连破机关多处,逮捕数人,并急急给袁大头发电,北洋兵舰立即入鄂弹压,汉口各国领事团闻知这一次是老熊在闹事,无不骇得魂飞胆裂,竟然出动七艘兵舰,泊于江面。戒备之森严,比之于老熊第一次大闹武昌的辛亥革命,有过之而无不及。
1913年4月14日,袁世凯下令逮捕打响辛亥革命第一枪的熊秉坤,签署逮捕命令者,为赵秉钧、段祺瑞。
13.袁世凯被人栽赃
老熊熊秉坤,再闹大武昌,而北京上海,仍然在继续侦破宋教仁被刺案。
袁世凯对汪精卫说:宋案发生后,一切搜查、审讯,中央极端放任,正因法律问题,不容牵入政治,使其静候判决,不难皎然大白于天下。
袁世凯的意思是说:我知道你们国民党人不相信我,好啊,不相信我你们自己来,你们自己去侦察,自己去审讯,自己寻找真相吧。
可这时候出了熊秉坤事件,袁世凯再说什么也没用了。盖因熊秉坤再闹大武昌,表明了一种确切无疑的政治态度:刺杀宋教仁,铁定是你袁世凯干的!如果不是你袁世凯干的,人家老熊又怎么会再举义旗?
局面霎时间变得复杂起来。
大凡节骨眼上,难免雪上加霜,曾经参加攻打南京的原镇军司令林述之,还有一个原广西巡抚沈秉堃死在北京。他们死的时候倒是没人理会,毕竟他们处于政治斗争的外围。尽管他们贴近北洋,但北洋不会接受他们。尽管他们加入了国民党,但也被排除在国民党的核心之外——但是现在,所有的事情突然串到了一起。好端端的,他们为什么会死?为什么袁世凯就不死?
毒杀的结论,就这么铁板钉了钉!
甚至毒杀的凶手,人们都指了出来——袁世凯的亲信梁士贻。
但是始终没人问过一句,这两个人物,在国民党中无丝毫地位,对北洋更无丝毫威胁,北洋人吃多了撑着了,非要毒杀他们两人?
所以目前的史料,对二人之死,有着相互矛盾的说法。有说他们就是简简单单地死掉了,有说他们是被毒死的。
宋教仁案继续在侦破中,负责此案的江苏都督程德全,公布了收缴来的全部证物。
此时的程德全,将疑凶直指内阁总理赵秉钧。
国民党与北洋政府展开了激烈的笔战,在报纸上相互痛骂对方。国民党指斥袁世凯杀人,而北洋则把话挑明了,这是革命大领袖孙文要造反。事态发展下去更加离奇,那凶手武士英在狱中暴毙之后,应夔丞却在狱中逍遥自在,他分明是有恃无恐,甚至还提出了吸食鸦片的要求。
应夔丞的不合理要求,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满足。
此一事件再度引发了国民党人的愤怒,幕后主使者若非袁世凯,这应夔丞岂能在狱中仍逍遥自在?
大家都吵昏了头,忘记了应夔丞正在陈其美的地盘上。他若要吸食鸦片,袁世凯点头是不作数的,只有陈其美点头,才作数。
还有一个可怜家伙更倒霉,他就是赵凤昌的小舅子洪述祖。自打宋案爆发,就已经注定了他的死路。而在上海的姐夫赵凤昌,才发现自己养肥了一只革命的大老虎,在国民党的暴力欲望之前,他的影响力迅速降到冰点,竟然没有丝毫办法营救自己的小舅子。
甚至连北洋都无法庇护他,洪述祖逃往青岛。
在国民党的枪口之下,没有人能够逃得过去。莫要说一个洪述祖,就在这一年,民国名记黄远庸,他撰写文章风格麻辣,逮到袁世凯就骂袁世凯,逮到国民党就骂国民党,结果遭到刺客刺杀,黄远庸当机立断,拔脚狂奔,一口气逃到了美国的旧金山,这才歇了脚,看前面有个卖馄饨的小摊,就走过去,坐下来喝口汤。就在这时,坐在他身后的一个客人,突然起身,掏枪:黄元庸,我代表人民,判处你死刑……砰的一枪,黄远庸已经魂丧他乡。
黄远庸被刺,同样也算到了袁世凯的脑壳上。直到60年后,国民党元老林森,才忽然想起来这事,说:黄远庸啊,啊,这个人是这么回事,他死的时候,我是国民党中美洲支部的部长,是孙文对我下令杀的,我将任务交给了手下刘北海,刘北海就在馄饨摊上,把黄远庸干掉了,然后再栽到了袁世凯头上。
也就是说,当时有能力,而且习惯于驱使刺客杀人的,不是别人,正是孙文本人。
在《孙中山集外集》第152页,有着孙文一篇关于暗杀的谈话,全文如下:
暗杀须顾当时革命之情形,与敌我两者损害孰甚。若以暗杀而阻我他种运动之进行,则虽歼敌之渠,亦为不值。敌之势力未破,其造恶者不过个人甲乙之更替,而我以党人之良缚之,其代价实不相当。唯与革命进行事机相应,是不至摇动我根本计划者,乃可行耳。
可见,孙文先生认为,杀掉独立记者黄远庸,是“乃可行耳”之事,此事究竟乃可行耳在什么地方呢?
正如我们的历史,袁世凯被扣上凶手的帽子长达60年,直到有人憋不住,自己说出来了为止。
那么,是不是还有谁,可以杀掉而栽赃到袁世凯的头上呢?
有没有这么一个人?
14.进退两难之际
为避免被孙文“乃可行耳”地杀掉,甚至信不过北洋的庇护,洪述祖逃入了青岛租界,并大声地为自己鸣冤。
洪述祖解释说,江苏都督程德全所公布的证据,全都是真的,绝对假不了。可问题是,他与应夔丞二人所谋议的是,如何阻止宋教仁迈向政权之路,并没有要求应夔丞杀宋教仁。
事实上,这桩案子还有一个大纰漏——但这个纰漏,后来被国民党人发现,又及时地补上了——以应夔丞在江湖上的身份地位,要想雇请他杀一个人,那得花多大数目的钱?同样,以应夔丞之精明,不拿到钱,岂有一个先替别人干活的道理?
应夔丞如果是接受了洪述祖的委托杀害宋教仁,那么至少也会收取数目不菲的预付款。是否曾有这么一笔款子从北洋流向应夔丞?应该不难查到。
事隔多年之后,国民党的解释是,应夔丞这人硬是缺心眼,他还没有收到钱,就迫不及待地替人家把活干了。
事实上,以惜阴堂赵凤昌之精明,应该不难看出这其中的破绽。但看出来又有什么用?赵凤昌徒有满腹智谋,手下却无兵可用,甚至连个刺客都雇不起,只能坐看事态向失控方向滑落。
1913年4月27日,黄兴致电袁世凯,说明宋教仁被刺案,不能由普通法庭审理的理由,因为本案的主使犯为内阁总理赵秉钧,即使是司法总长许世杰也没资格插手此案,不仅没资格插手,而且许世杰和赵秉钧等理应迅速辞职。
尴尬之际,洪述祖于5月3日,在青岛又发电鸣冤,曰:
……(国民党)欲借此案牵扯政府,挑动南北恶感,以实行其亡国灭种之政策……
洪述祖这个声明,力证无论是袁世凯还是赵秉钧,都与宋教仁被刺案没有关系。
国民党人假装没看到洪述祖的声明,于是年5月8日,上海地方检察厅根据原告律师的请求,票传赵秉钧、洪述祖到案对质。
地方法庭票传内阁总理,上海检察厅开民国政治开明之先河。
接到这个传票,赵秉钧就傻了眼,去吧,恐怕是一去无回,孙文的手段大家都晓得,杀就一个字,绝对不客气。前者,孙文曾密令洪门黄三德杀康有为,现在,孙文又密令林森杀独立记者黄远庸。此后,孙文还要派人去美国追杀建立民国的大功臣、湖北立宪派头子汤化龙。细究起来,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都不应该滥杀,可孙文杀起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你区区一个赵秉钧,又算得了什么?
去则必死,可如果不去,这岂不是蔑视法律,这让孙文又有话说了。
咋个办呢?
赵秉钧愁得快要哭出来了。
15.恐怖血光团
1913年5月11日,北京城出了一件怪事。
一个女孩子突然来到了京畿军机处,向当局自首。
女孩说,她姓周,叫周予儆,天津人氏。她的哥哥叫周予觉,是国民党党魁宋教仁的秘书。宋教仁被刺杀后,周予觉和国民党黄复生、参议员谢持三人,携带了炸弹,以及黄兴给他们的3000元钱,进京暗杀袁世凯。但到了北京之后,周予觉就后悔了,于是就拜托自己的妹妹出面,替自己自首。
神秘女孩周予儆所提到的黄复生,乃国民党中重要人物。他便是民国以前和汪精卫组织暗杀团,进北京谋刺摄政王载沣的那一个。多年的老暗杀专家了,暗杀经验那是相当地丰富——至于女孩子所说的参议员谢持,则不知何许人也。
小女生周予儆另行供述:现有暗杀党在北京、天津一带组织血光团,专门从事炸毙当权人物,颠覆政府的活动,血光团的团长,就是黄兴。
京畿军机处急将此案报知天津,天津的警察立即冲进旅馆,果然逮到男子一名,名刘士延,怀揣炸弹,自认乃血光团团员是也,并招认出血光团的财政长官就是参议员谢慧生。
几日后,军政执法处派了稽查员郝占元,率领宪兵逮捕了谢慧生,并引发了参议院一场大风波。
原来,谢慧生乃四川省籍的参议员,国民党员,他同时也是告密的小女生周予儆所说的谢持。但按照国会组织法,现任国会议员,非经国会同意,政府无权随便逮捕。于是议员们大闹参议院,并致函国务院,对此提出强烈抗议。
国务院回答说:误会,误会,都是误会,我们是要抓捕血光团谢持的,哪里晓得谢慧生就是谢持?现在我们把人给你们送回去,你们快点儿通过决议,再让我们把他抓回来……
谢慧生被送回到参议院。
此案迅速移交法庭,北京地方检察厅立即票传黄兴到案对质,上海那边也在票传赵秉钧到案,两家法庭就这样相互掐住了对方的脉门。
16.自己人搞自己人
有关这个血光团,由于国民党极力回避的原因,导致了其在历史中扑朔迷离。
这个血光团,实际上是炸袁世凯而未果的张先培、黄之萌及杨禹昌三杰之行动的延续。当初三杰炸老袁的时候,所参与者十余人之多,其中不乏女革命党,而积极主事者就是黄复生。
要知道,民国前炸摄政王未果,风头又被长得太帅的汪精卫夺走,老黄很郁闷,一直想找个活物炸一炸,只是苦无理由,不好意思乱炸。
当宋教仁被刺杀后,其秘书周予觉入京津,与黄复生、谢慧生取得联系,黄复生大喜,遂决定炸掉袁世凯,至于宋教仁到底是不是袁世凯杀的,这个事姑且别论,先炸了再说。
可不曾想,周予觉的名头太大,宋教仁的秘书,这么大的头衔,岂能藏掖得住?所以他甫入京津,就被捕探盯上了。而后周予觉前思后想,越琢磨越觉得这事不着调,无论怎么分析,袁世凯都跟宋教仁被刺案无关,你说这是何苦来着?
遂吩咐自己的妹妹出面,替自己自首。
唯一在这起事件中占到便宜的,就是小女生周予儆,她从政府领到了一大笔花红奖赏,兴高采烈地去日本泡温泉去了。此后小女生在历史上消失,没人知道她最终的结果。
这个案子来得恰是时候,若无此案,赵秉钧定然是找不到个台阶可下。
赵秉钧不会去上海送死,黄兴也不傻,断然拒绝来北京对质。眼下这情形,对于黄兴来说,那是相当地上火,上海监狱里关的应夔丞是国民党,这边北京关的还是国民党,两厢里对峙,搞来搞去,都是国民党在搞国民党,不好搞。
北洋与国民党在宋教仁被刺案上的交锋,至此进入了笔战阶段,比的就是谁骂人骂得凶,至于谁是杀害宋教仁的凶手,除了宋氏的遗孤之外,已经无人关注了。
但是孙文急于起事,打啊,打北洋啊,一定要打啊……可就是找不到个打的理由,这岂不是急死人了?
正着急之际,五国借款案应时爆发,将大中国迅速推向了战争。
17.少吃一顿也不干
细说五国大借款这事,哪怕是最苛责的史学家,除了谩骂,也无法挑出袁世凯的毛病来。盖因此项借款乃弃职潜逃的民国首任总理唐绍仪留下来的,袁世凯宛如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般清白无辜。
但你清白是不管用的,你清白难道就不革命了吗?
别忘了,当初唐绍仪是因为什么弃官而逃的?就是因为低三下四到处借钱给大家花,大家要花钱,多多地花钱,却不允许你去借,这就是唐绍仪当时的处境了。
革命党连自己的同路人唐绍仪都不体谅,你袁世凯又岂能例外?
黄兴发表通电,要求全国人民行动起来,反对袁世凯借钱。借什么外国人的钱呢,你当大总统的,就应该变出钱来给大家花,居然去借,真是岂有此理!
国民党籍众议员联名弹劾袁世凯,反对借款。湖南都督谭延闿、江西都督李烈钧、安徽都督柏文蔚,及广东大都督胡汉民——广东的陈炯明仍然是代理都督,负责剿杀不听话的老革命党,做尽恶人,好人由胡汉民来做——四大都督联名反对袁世凯借款。
这时候内阁总理赵秉钧因为宋教仁被刺案的牵扯,已经退出江湖,改由军人段祺瑞组阁。于是段祺瑞一身戎装,身佩长剑,在卫兵的簇拥下,来到众议院。
议员们喝问:为啥要借款?不可以借!
段祺瑞答:财政缺钱,诸君天天需要薪水吃饭,少吃一顿你们也不干,不借钱拿什么喂你们?
众议员:……我们不是反对借款,但政府借款竟然未经我们同意,这还了得?
段祺瑞答:不好意思,我老段也是刚刚上任,前面的事,我不知道,后面的事,我负责。请问大家后面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众议员哑然。段祺瑞大胜而归。他走后,议员们又轰的一声闹将起来,都反对借款,却又说不出来个理由,最后是议长汤化龙,此人尚不知道他迟早会遭国民党千里追杀,还在不辞辛苦地帮国民党扯袁世凯后腿,遂曰:话说不清楚,就不要说了,没理的时候,就不要讲理了,我们干脆投票吧,投票表决,这比说什么废话都强……
遂投票表决,以过半的票数,通过反对借款之议案。
此时巨款已经打到了袁世凯的账户上,袁世凯大喜,遂发电,严厉斥责湖南谭延闿、江西李烈钧、安徽柏文蔚,及广东胡汉民这四大都督。
这时候,河南巨匪白狼起兵造反,黄兴大喜,遂派信使阎作霖送信与白狼,约定两家并起,同取江山。
1913年7月27日,二次革命爆发。
首先登场的,仍然是打响了辛亥革命第一枪的武昌熊秉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