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就是这样——午夜魅影
01.暗杀风暴袭来
无论死因如何,赵秉钧死了就是死了,这个结果无人能够改变。
虽然神探赵秉钧死了,但宋教仁被刺之案,还得继续追查。
赵秉钧临死之前,下达了通缉令,通缉刺杀污点证人应夔丞的疑犯:京畿执法处的郝占一、高级侦探王双喜。
应夔丞被刺一案,与他谋刺宋教仁构成了诡异的历史怪圈。应夔丞与宋教仁,同为国民党人,而国民党却硬说给应夔丞下达刺杀令的是袁世凯。而现在杀应夔丞的,却是袁世凯的部下,这一次老袁又有何话可说?
正所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一旦郝占一和王双喜落入法网,隐藏在民国政坛后的刺客兵团,势必要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事实上,人们早就知道这样一支刺客兵团的存在,一系列凶杀案已经发生并且继续在发生——而且,人人都知道这支刺客兵团是谁,都期待着能够在光天化日之下,一睹杀手的真容。
但杀手也不傻,他正在兴致勃勃地跟大家玩躲猫猫,务必不让你找到他。不仅不让你找到他,而且他还要躲在暗处搞你。
细说起来,这支隐秘的暗杀团,第一个搞掉的并非应夔丞,而是一个被历史边缘化的人——徐宝山。
徐宝山,在当时大名鼎鼎,是江湖会党,私盐贩子出身,与应夔丞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辛亥革命,徐宝山参加了江浙联军,摆平镇守南京的北洋军张勋,为革命立下了汗马功劳。
因为太给力,徐宝山已经升任了军长。话说有一日军长正在高卧午睡,忽然门外来人,手捧一只古色古香的精美木匣,说是奉了个古董商人的吩咐,特来给徐军长送一对古瓷花瓶。负责接待的人员不敢惊扰军长的美梦,就签字将礼物收下,然后放到了徐军长的枕边。
没多久徐宝山睡醒了,幸福地睁开眼,看到枕边这只木匣,大喜,坐起来想打开,不想这木匣合缝极是紧密,徐宝山抠得指甲生疼,却硬是打不开。
越是打不开,徐宝山心里越发痒痒,就叫来勤务兵,两人合伙用力,使劲,使劲,再使劲,就听扑的一声,那坚固的木匣果然被撬开一条细缝,一道丝丝缕缕的黄烟,从匣缝中袅袅透出。
徐宝山大喜,曰:果然是上古神器,都TMD带冒烟的了……情不自禁地凑近点儿一看,就听轰的一声巨响。
这一天,江苏及各省的都督,以及袁世凯的中央政府,都接到了详细描述这一过程的电文:
诰朝八时前,军长入室启封,因封甚固,与军差弁共力启之,展少许烟焰,遽发弹爆炸,猝不及避,穿肠洞腹,血飞肉薄,燎及头面,轰去手腕,随时殒命。差弁高镇清已糜烂,王得标距较近,受伤未死。据传事人称,该凶手身材短小,面瘦而黑,口操南音,交信后即从容而去。祸机猝发,距送信时已逾九点钟之久,当已远飏。
徐宝山,原本是江湖中人,却在这次的站队中与革命党分开,结果引来了杀身之祸。他的死,标志着党人穷凶极恶,一场暗杀大风潮,正在席卷着大中国。
但是党人说:瞎掰,根本没这回事……
02.比此前更猛烈
徐宝山被炸身亡,引起了国人的极度恐慌。
又开始了,党人的暗杀风潮,又凶猛地袭来了!
徐宝山死,归咎于党人,那是无可争议的事情。袁世凯就算是再蠢一百万倍,也没有理由对徐宝山下手。只有党人才会憎恨他,因为他脱离了江湖会党,正式跻身于军界。
徐宝山之死证明了一件事,刺客是国民党的人——既然如此,那应夔丞之死,是不是也是党人干的呢?
当人们在对这个问题进行探索的时候,在沈阳,有一个记者正在挨家挨户扒门缝,偷偷往人家里边瞧:谁家能有点儿新闻呢?做记者的,就是要靠新闻吃饭,没新闻记者会饿死的。原本徐宝山之死是件大新闻,可是人家死在江苏,离你东三省距离太远,南方的各家报纸疯狂报道这件事,让远在东三省的《盛京时报》活活馋死。
没有猛料可爆,报纸就无人问津,《盛京时报》的记者惶惶不可终日,这缺德的国民党,你来咱沈阳丢枚炸弹多好啊,也好让记者们弄口饭吃。
正当惶惶之际,前面忽然来了一个人,伸手冲记者打招呼:嘿,哥们儿,好久不见。
记者一见大喜:哥们儿,我认得你,你是革命党,跟孙文一块跑日本去了。
那人变了脸,道:哥们儿,你可别瞎掰,哥们儿是老实人,有毒的不吃,犯法的不干,你才是革命党呢,你们全家都是革命党!
记者很是失望:你不是革命党,那你干吗跑日本去?
那人道:我是做生意啊,怎么,难道除了革命党,别人就不能去日本了?
记者更不肯罢休:那你去日本,一定是见到乱党头子孙文了吧?
那人道:这怎么可能,我是生意人,只做自己的小买卖,怎么会跟乱党往来呢?
记者失望已极:那你……总听到点儿什么消息了吧?
那人道:当然听到了,这不是扬州的徐宝山被炸死了嘛。
记者摇头:徐宝山被炸死,就是孙文干的嘛,南方各媒体都有报道,咱们的报纸最多是抄抄人家,你离得远,没办法啊。
那人哈哈大笑:没错,是有好多家报纸都在报,但他们报出来的都是假消息,是谣言。
什么?记者的肾上腺激素哗的一家伙分泌了出来,兴奋得狂叫起来:哥们儿快说,你说出来我管你叫大爷,大爷,咱们的报纸有救了……
1913年6月1日,沈阳的《盛京时报》报道:
有友人自镇江来云,徐宝山自南北感情日恶,即汲汲于战事之预备,组织一炸弹队,以为制胜之计。日前试演,偶一不慎,致成悲剧,其部下欲掩人耳目,特捏作古董所送之木匣爆炸云。
《盛京时报》向来以公正客观而自诩,既不偏向袁世凯政府,也不偏向孙文革命党,所以这篇报道一出来,立即收到了正本清源、以正视听的效果。
正当国人长松一口气,以为不会重演辛亥年暗杀之风潮的时候,惊天动地的爆炸之声,已经络绎不绝地响了起来。
暗杀狂潮,比以往更加猛烈。
03.慈善人士闹东京
1914年初,袁世凯政府截获密报,孙文派了四个人潜入上海,四人者,一个叫臧再兴,一个姓雷,另两人不知姓名。另有一个足以让袁世凯胆战心惊的消息,说是恐怖大亨陈其美已经潜入上海。
据当时的密探报告说:陈其美,自二次革命失败后,躲到了洋人的兵舰上,借助帝国主义列强的庇护,仍想大举起事,未果。又与鉴湖女侠秋瑾的战友王金发潜入浙江,却被浙江都督朱瑞严防死守,陈其美无处下手,恨恨地奔赴日本。
但很快,陈其美又回来了,密探甚至探知了陈其美的藏身之地,就在沪西水沙陀的一个日本人家里,坐镇上海,发号施令,命党人怀揣炸弹,奔赴各地,逮谁炸谁。当时成群结队的密探眼巴巴地蹲在水沙陀,守在那家日本人的门外,盼望着陈其美一时脑子进水,犯了傻自己走出来,好捉住他多领点儿奖金。
事实上陈其美曾多次犯傻,走了出来,密探报告说:陈其美所穿之袄裤均以丝绵为底,平时则穿着天静呢单袍,出门的时候就披一件白灰色外套,高领大衣,去的地方主要是垃圾桥北,有时候还探亲访友,时间多半是在午夜。
尽管陈其美多次现身,但密探们却仍是逮他不住。在向警察局递交的秘密报告中,密探们解释说:
惟其平日非但不与党外人交接,即防同党暗算之事,亦无刻去怀故。
密探的意思是说,陈其美已经进阶为恐怖大亨,对敌斗争经验超级之丰富,他不仅信不过国民党之外的人,最提防的就是国民党人。所以你要是想抓住他,难,难乎其难。
另有消息说,国民党人于东京秘设了炸弹研究所,极尽秘密,连神通广大的日本警察,都不知情,若非是有一日突然轰的一声,有枚炸弹爆炸了,此事仍不为外人所知。
日方警察报告说,日本东京的郊乡,风景优美之地,有一家不起眼的学校,这所学校是由中国一位慈善人士资助的,就读的学生,也都来自于中国。忽一日好端端的学校里轰的一声巨响,就见一名学生满脸是血,衣衫碎烂,惊慌失措地狂奔于东京的小路上。日本警察闻讯追来,前堵后截,将那怪人逮住。
怪人称,他姓张,中国人也,系孙文先生的中国革命党成员,正在学校研究炸弹,不慎被炸伤。
日本警察进入学校,发现爆炸处另有一名日本男子,是退役军人,也被炸得半死不活。
校方声称:被炸伤的日本人和中国人,均与学校无关。张姓男子早已被学校开除,所以学校是无辜的。
日本信了你才怪,细查此校的赞助人,吃惊地发现那名慈善人士,赫赫然竟是中国革命党李烈钧。该学校实际上不过是中国革命党人在日本的秘密训练基地,此番基地虽然被破获,但是,大批的刺客却早已动身出发,但由于北京的袁世凯严防死守,刺客难以潜入,于是刺杀暗潮遂向南方各省流动。
04.试试刑具管不管用
大批的刺客潜入北京、上海,欲图起事。
但赵秉钧一手训练出来的警察,也不是吃素的。1914年1月23日夜间,一列火车驶入北京站,乘客们正要下车,忽见站台上军警林立,警笛声不断,顿时惊呆了。
一队警察冲上车,进入一间包厢。包厢里,坐着一个面目淡然的男子。
警察:叫什么名字?
乘客:问谁……问我吗?我叫施槐卿。
警察:干什么的?
施槐卿:……还能干什么的?坐火车的呗。
警察:你的行李在哪里?
施槐卿:行李?我没有行李。
这时候旁边的乘客凑了过来:咦,你这人好奇怪,刚才你还说你是贩糖的商人,旁边不是你从日本进口的糖吗?怎么说没行李呢?
警察上前打开行李,里边露出几枚炸弹:施槐卿,你有权保持沉默……如果你扛得住皮鞭老虎凳的话,那你就沉默吧,带走!
施槐卿:……救人啊,警察乱抓人了,我不是革命党,我也不认识孙文……喊冤声中,已经被拖到了警察局。
进了刑讯室,施槐卿立即被扒光衣服,挂到了刑柱上面,警察从皮具里取出无数种刑具,堆在施槐卿的面前:兄弟,算我们求你了,你可千万别招供,这些刑具都是从德国、日本进口的,始终找不到机会使用,妈的这个狗屁民国真不好玩,民权高涨,连小偷杀人犯都有律师,你一动刑麻烦就大了。幸好今天逮住了你,别招,听话千万不要招供,让我们试试这些刑具到底管不管用……
刑讯室里,响起了革命党人施槐卿的惨叫声:嗷嗷嗷……嗷嗷……
正热闹着,这时候有名巡警,叫靳兰亭,他是上夜班,进了警察局,一眼就看到院子里放着只口袋,顿时大喜:哇,又没收了这么多的违禁品,太好啦,趁没人注意,我先拿回家点儿,改善改善小日子。
上前打开口袋,往里边定睛一看,就听轰的一声巨响,施槐卿行李里的炸弹爆炸了,巡警靳兰亭的身体被冲击波,嗖的一声掀到空中,落下时轰哗一声,生生将警察局的屋顶砸烂。
05.潜伏北京
警察局发生爆炸的第二天,也就是1月24日,北京的警察再次与军方联合行动,冲上站台,将一列刚刚到达北京的火车围了起来。
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被带下火车。
警察:叫什么名字?
男子:范铁仙。
警察:来北京做什么?
男子:谈生意。
警察:你确定?
男子:……确定。
警察:怎么就你一个人?陈其美和蒋介石,他们两个在哪里?
男子:……啥叫陈其美和蒋介石?不认识。
警察:你最好还是认识,不信你能熬得过刑具的折磨。
男子:救命啊,警察杀人啦……喊声之中,警察一拥而上,撕开男子的衣襟,从他的怀中掏出一大堆信来。
警察:这是什么?
男子:……咦,好奇怪,我怀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肯定是被栽赃了,我要立即见我的律师!你们是警察,是人民的保姆,如果你们敢乱来,我就告你们!
警察打开从男子怀中掏出来的东西:国民党党员范铁仙,这张党证,总不会是有人栽赃你的吧?还有这些书信,吩咐潜伏在京城中的乱党搞恐怖活动,这你可赖不了吧?
男子:……那可难说,反正我有律师。
这名男子被带下,连同前一日捕获的党人施槐卿,一并被移交京畿执法处,不日处决。
06.鬼楼惊魂
广州,自打陈炯明起事未果,逃离之后,气氛空前地恐怖而紧张,不断地有党人潜入,运动起事,密探警察疲于奔命,到处去抓捕党人,累得半死。
话说在纪纲街忠昭书院,这个地方据说是一个刘姓之家的书馆,此地久已无人居住,荒废日久,院子里长满了半人高的青草。但是近来,这幢宅子里频出怪事,夜晚时常见鬼火于宅子上空飘动浮起,黑暗中传来不类于人的恐怖声音。
附近的百姓非常害怕,就央求龙济光带来的广西军去替大家捉鬼。军人们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听了这事好奇不已,遂凑齐了四十多人,提着枪,进入宅子里寻找鬼物。甫料,这些当兵的刚一进门,就听砰砰砰枪声不断,士兵们不虞鬼怪也能开枪,猝不及防,叫一声妈呀,已有数人中弹倒地。
值此众士兵恍然大悟,哪里是什么鬼怪,原来是孙文的革命党,利用空宅子欲谋起事。
于是士兵们立即卧倒开火,震耳的枪声中,就见一条人影疾奔如飞,嗖的一声翻墙逃了。
众士兵呐喊一声,持枪狂追于后,眼见得那条人影在前面飞跑着,一口气逃过了半个广州城,到了一个高尚社区,就见那人影冲进一扇门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士兵们冲上前,用枪托砰砰砸门:开门开门……哗啦一声,门开了,一个洋人手拿蜡烛,出现在门前:哈罗,窝特阿油堵硬?
阿油堵硬……士兵们见是个洋人,心里害怕,忙不迭地后退。那名洋人气势汹汹地逼过来:站住,我是受到国际公法保护的,你们半夜三更砸我的门,到底想要干什么?
干什么?我们在搜捕乱党!后面响起一个声音,赫赫然竟是闻讯赶来的警察厅长邓瑶光。见他出面,士兵们顿时也凶了起来:对,我们来搜捕乱党,我们是亲眼看到乱党跑进你们家里的。
那洋人大怒:你们胡说,我要向你们的北京政府投诉,让袁世凯撤了你的职!
警察厅长邓瑶光为难了,他打心眼里也害怕洋人,因为一旦友邦惊诧,事情就会很麻烦,丢官撤职真的不稀奇。可是眼前这个洋人,实在是太可疑了,邓瑶光想了想,决定拼着这个警察厅长官职不要,也要摸一摸洋人的老虎屁股。
于是邓瑶光吩咐士兵:你们给我看住这家伙,等我去找他们的领事馆,叫他们的领事来,到时候我看他还有什么话可说。
于是邓瑶光匆匆去洋人的领事馆,找到领事,指控对方国家的公民干涉了本国内政,窝藏被通缉的乱党,要求对方做出解释。
那洋领事先是坚决否认,跟邓瑶光狂扯了半夜的外交辞令,最后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勉强跟邓瑶光来到了现场。可到地方一看,地面上躺着几个哼哼唧唧的士兵,那洋人却不知所踪。
邓瑶光大惊,急问:这是怎么回事?
士兵们哭道:厅长大人,你可回来了,我们几个可叫那洋人打惨了,你刚一离开,他就拿了根粗大的擀面杖打我们脑壳,打得我们满脑壳血泡。
邓瑶光气急败坏:你们这些蠢货,怎么就不说还手?
士兵们道:邓厅长,我们长官经常教导我们,对洋人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否则友邦一惊诧,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邓瑶光气得哭笑不得:算了,他们的领事现在就在这里,你们马上进去把乱党给搜出来。
士兵们冲进那洋人的寓所,却只见屋内空空如也,神秘的洋人早已不知所踪。
这件奇事,《申报》驻广州特别通信员平生报道出来,领取了丰厚的稿酬。为了多领稿费,记者另挖掘了深层次的内幕消息,指出在广州谋事的乱党头目,是陈炯明的弟子、杀人最是狠辣的党人朱执信。
但《申报》原本是由革命党控股的报纸,这份报纸在当年的报道,十有八九是瞎掰。陈炯明的弟子朱执信是在广州不假,但负责广州暗杀活动的,却是中国工人运动领袖马超俊。
07.原来是个日本人
1904年初夏,少年马超俊乘花旗公司轮船,在海面上晃悠了22日,抵达日本求学,然后他遇到了孙中山:
……那天由温先生陪同,一起往东京76番地晋谒。孙先生很热烈地跟我握手,问我住在哪里,我说:在明治大学读书。先生对我远道由美国来日本参加革命工作,特别高兴。以后经常去看孙先生,听他讲革命理论与救国救民的大道理。我问他:革命什么时候可以成功?他说:要100年。再问他:从事革命要牺牲多少人?他说:两亿……(《民初纪元》第7页)
此后马超俊追随孙先生,转战南北,更曾在辛亥革命时期,亲组华侨敢死队,往援大武昌,血战北洋军,受到了肥仔黎元洪的亲切嘉奖。从此肥仔黎元洪对马超俊的印象好到了不能再好,聘请老马出任了都督府特别顾问,于是老马就利用这个有利条件,于武昌暗中策划革命,准备搞死大肥仔。
但肥仔岂是易与之辈?马超俊失手被擒,下了大狱。及至二次革命风潮再起,袁世凯把北洋排名第一的段祺瑞叫来,问:小段啊,你能不能打过武昌的肥仔黎元洪?
段祺瑞答:我打不死他。
袁世凯大喜:好,你去武昌给我把肥仔逮来,届时我们北洋军径穿两湖而下,一扫大西南,则天下定矣。
于是段祺瑞乘坐一艘大兵舰,奔赴大武昌,找到肥仔黎元洪,说:肥仔,你到我船上来,我找你说点儿事。
肥仔心眼实在,就上了段祺瑞的军舰,问:小段,找我啥事啊?
段祺瑞说:肥仔啊,你听我跟你说,你现在是民国的副总统,却始终没有去北京上任,你自己说说,这合适吗?
黎元洪道:小段,我不是跟你说过嘛,不是我不想去北京,是北京我没熟人啊,到了地方连麻将都凑不成一桌,不好玩啊。
段祺瑞说:麻将搭子还不好找?以后三缺一,你就喊我。
黎元洪道:那好吧,等我回去收拾一下行李。
段祺瑞道:不用了,这已经到天津了,你就直接去北京上任吧。
肥仔大骇:说句话的工夫就到天津了,小段你够狠……
有分教:金风未动蝉先觉,暗算无常死不知。只因为肥仔做人太厚道,轻易地就被段祺瑞骗到北京城,导致了此后的段祺瑞,非常鄙视黎元洪,两人共事之时,稍有不合,段祺瑞就按倒黎元洪胖揍,经常打得黎元洪哭天抢地,大放号啕,这是后话,撂下不提。
还有更悲惨的,是黎元洪的女儿,袁世凯非要让自己的九儿子袁克玖,娶黎元洪的二女儿黎绍芳。黎绍芳抵死不答应,可黎元洪强迫女儿嫁过去,结果黎绍芳为此患上了精神病,死得极为可怜。
袁世凯还有一个儿子袁克坚,更是操蛋到了离谱的程度,这小东西被袁世凯送到美国读哈佛,却因为表现太操蛋,竟然被开除学籍。原本袁克坚是说好要娶徐世昌的女儿的,可是徐世昌才不肯像黎元洪这么傻,把自己的女儿送入火坑,坚决悔婚,让袁家人无计可施。
总之,人老实是应该的,但老实到了黎元洪这种程度,那就悲剧了。
不说袁世凯、段祺瑞合伙欺负善良厚道的黎元洪,却说北洋入主武昌之后,打开监狱一看,哇哈哈,国民党人马超俊,正蹲在监狱里坚持革命呢。于是就叫老马出来:出来出来,别在这儿蹲着了,快走吧。
马超俊大喜,出狱后立即奔上海,要寻找孙文,继续革命。
可不曾想,此时的上海,孙文、陈其美等党人尽皆逃散,满大街的巡捕密探,正像长鼻子猎犬,在四处搜逮还未逃掉的党人。此时马超俊突然来到,无论他的衣装打扮还是长相,一看就是个标准正宗的革命党,霎时间捕探蜂拥而至,团团将马超俊围住,问出了哲学上的三个终极命题: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要到哪里去?
马超俊惊呆了,心里说不能说出我的名和姓,说出来铁定是惨了,那我就只能……于是他满脸堆笑,向黑压压的捕探一鞠躬:我哈腰狗崽子伊娃死,淘来娃淘来妻子娃,娃打西娃掏腰气死娃……
众捕探说不尽地失望:我靠,丫原来是个日本人。害怕友邦惊诧,只好集体向马超俊鞠躬:仨妖拿辣。
众捕探散去,马超俊长松一口气,然后愁坏了:这环境太他娘的险恶了,以后吃饭的问题,怎么解决呢?
08.干掉四大天王
以后一段时间,是革命者马超俊最难熬的人生光阴。
白天的时候,他就挑最豪华的铺面,进去后冲人就吼:我哈腰狗崽子伊娃死,仨妖拿辣。冒充有钱的日本阔佬,吓唬盯上他的侦探。
晚上的时候,就躲进公园里最幽深的地方,抱着肩膀蜷缩一宿。最惨的是没钱吃饭,因为偷食乞丐的窝头,几次在丐帮的追杀之下,险死生还。
这日子过的,那叫一个惊险。
两个月后的一天,革命志士马超俊,已自是饿得半死不活,奄奄一息。但他仍以顽强的革命斗志,冲着街头擦皮鞋的乡下大娘吼叫:我哈腰狗崽子……狗崽子……有没有吃的给一口……这时候有人在他的后背上拍了一巴掌:老马,你在搞什么搞?
马超俊回头一看,却是以前相熟的一个朋友,叫林佐治。当时马超俊一下子瘫倒在地,揪住林佐治不放了:救命,快给我弄点儿吃的,拜托,求你了……他那般凄惨到了极致的模样,好险没把林佐治吓得掉头狂逃。
好不容易逮到一个熟人,马超俊岂容他说逃就逃?当下死死揪住,先强迫林佐治请自己吃了顿饱饭,然后说:哥们儿,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你既然要管我饭,不能只管这一顿啊,你说是不是?
林佐治无端被人讹了一顿饭,本已是气急败坏,闻听此言,勃然大怒:老马,做人不带这么无耻的,你有手有脚,还想让我养你一辈子不成?
马超俊道:差矣,你差矣,你怎么也得帮我找个工作啊,你说是不是?
林估治摇头:唉,现在的就业市场,压力大啊。对了,你的英语说得怎么样?
马超俊摇头:英语不行,就是比英国人稍微强一点点。
林佐治大喜:英语好就成,任何时候都是海归吃香,你现在跟我去面试吧。
于是林佐治带着马超俊到了英国人开办的捷足洋行,进去的时候还担心马超俊说大话,到时候一面试露馅。可不曾想,马超俊见到英国老板,偏偏不谈生意,只用娴熟的英语聊那英国佬家乡的人物风景,那英国佬欣喜若狂,当即拿出珍藏的美酒,请马超俊、林佐治喝了一顿。
喝得半醉,那英国佬拉住马超俊的手,说:我在中国的生意,就全交给你了,你认为以我公司目前的情况,先开发哪里的市场最合适?
马超俊心想:上海这个鬼地方,是真的不能再待下去了,危险不说,连饭都吃不上,还得去广州……于是道:广州,当然是广州,广州市场有着巨大的潜力,我在广州又拥有广泛的人脉,可以保证咱们公司产品,迅速覆盖中国市场。
英国佬大喜:OK,现在你是我们捷足洋行驻广东总代理,中国的市场,我们一定要捷足先登。
于是马超俊从傻兮兮的英国佬手里,弄到了一大笔钱,先给自己置办了一身崭新的洋装,在豪华旅馆里狠狠地泡了个热水澡,刮净胡子,戴上礼帽,口叼一支巨粗的雪茄,在火车上包了头等厢,趾高气扬地回到广州。
回到广州,马超俊先开办了自己独资的惠民织造公司,地点位于太平沙大巷口。
有关这家民营公司的资金来源,马超俊解释说,他没用英国佬的一分钱,纯系民间集资。坐到了宽敞明亮的写字楼里,马超俊的目光,落在了此时正入广东的龙济光部四大天王的身上。
广西的龙济光,之所以能够轻易赶走党人陈炯明,是因为他手下有四名军事素养过硬的将领,人称四大天王。
干掉四大天王!
马超俊想,不干掉四大天王,公司的产品就打不开市场。
09.刺杀的艺术
刺杀是一门精美的艺术。
在刺杀龙济光麾下四大天王的行动中,马超俊将他的刺杀艺术,发挥得淋漓尽致。
侦破是一门优雅的技术。
在侦破革命党人谋刺自己得力部属的案子中,龙济光将他的侦破技术,发挥到了艺术的高度。
马超俊的杀人艺术,遵循了最基本的审美法则,他先密遣党人卫一新、邓耀权及赵卓庆去侦探局应聘求职,有马超俊的外资公司做后台,三名应聘者求职成功。然后这三名侦探每天下班之后,就到马超俊这里来报告。没多久,三侦探便打探到最准确的消息:龙济光手下四大天王之首马存发,过段时间给他家老太太过生日,预订了天字码头的南园酒家,现场戒备森严,军警保卫,万难下手。
马超俊大喜,立即叫来又一名党人凌定邦,问:小凌啊,听说你的枪法不错?
凌定邦道:马马虎虎吧,黑夜里打50米外的香头,还没失误过。
马超俊摇头:那你端盘子的技术,能过关吗?
凌定邦:端盘子……我为啥要端盘子?
马超俊:因为你要去天字码头南园酒家应聘服务生。
凌定邦:让我当服务生……给谁上菜啊?
马超俊:四大天王之首,马存发!
凌定邦:OK,那我马上去应聘。
于是凌定邦到了南园酒家应聘,马超俊这边托人担保,凌定邦果然如愿以偿,成为了一名服务生。到了日子,就见军警络绎不绝地开到,先将南园酒家里里外外检查一遍,然后马存发昂然而入,迎面正遇上凌定邦一支黑洞洞的手枪,马存发欲待说句什么,枪声已响,霎时间马存发脑壳被炸开。
就在众人的惊愕之中,凌定邦一翻身,跳上酒家屋顶,顺着一条弯弯曲曲的胡同,撒腿逃得没了踪影。等在场的警探反应过来,再行追捕,已然是来不及了。
得力手下被刺杀,龙济光大为震骇,此次刺杀如此完美,分明是有高手居后策划。于是龙济光决定客串一下大侦探,亲自侦探此案。
刺客早就等在南园酒家,这表明有人将马存发的行踪,透露了出去。那么这人是谁呢?
一追查,就查出来了侦探局三名新入职的侦探,先将这三名党人逮起来,一边往死里暴打,一边查此三人的社会关系,立即就发现了潜藏在后的民营企业惠民公司。
龙济光失笑道:这个侦探,也不难干嘛。
大批的警探突入惠民公司,马超俊翻墙而走。
马超俊跑步去了佛山,然后出河口,搭英商德庆号洋轮,又绕到梧州,再折返香港,最后去了日本。
10.大刀英雄
说起马超俊来,他的革命斗争经验那叫一个丰富,单说他选择广州而非上海,轻取龙济光手下四大天王,并安然脱身,这就透露出了他那过人的智慧。
如果老马选择上海作为战场,那他铁定惨了。革命志士庞三杰的结局,就是他的下场。
这庞三杰,又是何许人也?
说起这庞三杰来,堪称中国文学创作最丰富的一座宝库,正等着写字为生的人来挖掘。文学创作史上,早年俄国人肖霍洛夫,有一部《静静的顿河》,后来美洲的加西亚·马尔克斯,又有一部《百年孤独》,这两部书都是描述人性于激烈的战争时代的碰撞,并因此双双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但我们在这里提到的庞三杰,他的革命生涯与经历,却比《静静的顿河》更要刺激,比《百年孤独》更要孤独。
但是庞三杰,却被中国人遗忘了。
遗忘了可不妥当,我们有必要挖掘出庞三杰同志在革命斗争中所流露出来的人性,以便反思我们的历史。
庞三杰,男,本名庞盛选,也可能是叫庞圣选,天晓得他到底应该叫什么,总之他出生于同治八年,也就是公元1869年,因为有勇力,还参加过朝廷举办的武学考试,但好像没弄到功名和名次,最多只算是一个旗丁。但这丝毫也不影响他那出神入化的武学造诣,又逢乱世,正是他大显身手的时候。
庞三杰在历史上首次登台亮相,是1896年,恰好是27岁。出场地点是江苏省砀山县庞家林。
庞家林附近有一片肥沃的土地,是山东曲阜孔圣人家用来饲养鹅鸭的地方,官府是不征赋税的。又因为当地闹过捻子之乱,大地主刘荩臣逃之夭夭,庞氏家族趁机将刘家的土地据为己有,不久捻乱平复,刘荩臣回来,要求庞氏归还土地,庞氏断然拒绝。
但刘荩臣却是极有势力有背景的,法国耶稣会的神父艾赉沃跑来捞地盘,刘荩臣全家入了洋教,从此成为二鬼子,倚教会为靠山,强迫庞氏家族交出理应属于刘家的地产。
这一段历史,我们在本书的开头提到过,大侠霍元甲正是因为和义和拳匪发生了冲突,才被迫亡命上海。而庞三杰如何晓得洋人的厉害?他见教会势大,遂奔赴山东,求请大刀会的支援。
大刀会对庞三杰说:不过是几个洋鬼子,几座教堂而已,小意思啦,我们山东杀了好多洋教士,烧了好多教堂,一点儿事也没有,你们就照着干好啦。
庞三杰大为兴奋,请了大刀会的武师,教导庞家子弟习练不惧枪弹的金钟罩,并发出檄文,准备攻打教堂,杀尽洋教士。
庞三杰当时发布的檄文,已经找不到了,但有一张落到了法国神父艾赉沃手中,艾赉沃惊恐之下,把这张檄文翻译成法文,写给朋友阿布雷。后来又被日本人佐藤公彦,从法文翻译成日本话,再由中国学者宋军,翻译成中国话,文体风格已经严重走形离谱,既有日本人的文风,又有法国人的风格,偏偏就不像中国人写的:
……告四方亲族、友人诸君:砀山以北候家庄,今有外国人秘密来建白莲教(白莲教是当时的非法组织,檄文称基督教为白莲教,这种瞎掰属于当时政治斗争的需要)寺庙。来往者日渐增多,他们对居民而言是巨大的灾厄。本地士绅密议抵制灾祸,兹定于正月二十日巳刻,所有人都拿起武器,驱逐洋人一个不留。士绅乡长默而做如所示,全体务必到齐,使勿欠一人……
庞三杰率大刀会行动了。
1896年5月,庞三杰率大刀队突入徐州地方,烧毁教堂,17家教民被满门杀绝,还有两家非教民,因为家里比较有钱,一并也被灭门劫财。
同日,两名女医生遭到大刀会的袭杀。
隔日,数十名教民被掳,大刀会开出价码:鸦片数十两,纹银数百两赎人。
洋人怒极,向朝廷提出强烈抗议。朝廷无奈,遂派了千余名官兵,来给庞三杰做工作。
11.从此成为主的羔羊
当官兵络绎不绝开到之时,庞三杰正率大刀队四五百人——另一说法是千余人——正在抢劫盐铺、杂货铺、衙门等,官兵出其不意突然进攻,发一声喊,砍杀大刀会成员二十多人,庞三杰发现官兵是玩真的,大惊,落荒而走。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庞三杰算是逃了,可官兵浩浩荡荡开到了庞家林,将庞三杰家的全部财产,装了七大牛车,然后把房屋扒掉,财物则被运到市场上,公开拍卖。
与此同时,官府继续缉捕庞三杰,这厮杀的教民数量有点儿多,不可能允许他继续逍遥法外。
斗争的形势,太险恶了。到了1897年,庞三杰的活动范围,已经被官府压缩到了地下室,他只要敢露面,铁定会被官府逮走砍头。
愤怒之下,庞三杰发出了江湖檄令,密召十八村庞氏众族长,到地下室里召开秘密会议。
十八村族长趁着夜色纷纷赶至,钻入了地下室中,参加了会议。
会上,庞三杰首先发言,他说:叔伯弟兄们,目前的国际形势,是这个样子的,洋鬼子的势力,越来越庞大了,官府居然也跟咱们玩真的了,扬言要砍我的脑壳,这真是太不像话了。面对邪恶势力,我的态度是绝不屈服,一定要斗争到底,以争取最后的胜利,最后的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
众族长道:先别说最后的胜利,现在只要你一露头,脑袋铁定就没了,先说现在怎么撑过去?
庞三杰笑道:这个事,我已经认真地想过了,我们庞氏十八村家族,足足有四千多人,四千多人啊,就算是一人拉一泡屎,也能够把教堂埋了。难道说,我们四千多人的庞氏家族,还怕区区几个洋鬼子不成?
众族长狐疑地道:三杰啊,你不是想让我们去教堂拉屎吧?
庞三杰道:猜对了,我正是这个意思!
族长们顿感肉痛:四千多人拉出来的屎啊,都要给洋鬼子了这得浪费多少肥料啊……
庞三杰道:不对,这不能说是浪费,这是……总之吧,咱们庞家四千多口子,总得找个拉屎的地方,你们说是不是?
也有道理。族长们无奈点头,出了地下室,就各自回家拿出族谱,去了教堂,找神父董师中,说:老董啊,我们庞家有四千多人,都想加入你们洋教,你们收不收啊?
话说那董师中,虽然有个中国名字,实则是个法国佬,是和艾赉沃一块负责江南一代牧区的。庞家人找来的时候,他正因为被大刀会追杀,也躲藏在地下室里,闻听有四千多号人马要入教,登时大喜,口称阿门:仁慈的主啊,我知道你是不会抛弃我的……急忙从地下室钻出来:四千人在哪里?主的羔羊在哪里?快让他们来排队受洗……
庞氏族长们说:神父啊,你的要求太难了,我们庞家四千多人,要来受洗就得由庞三杰带队,可现在官府正在缉捕他,要砍他的脑壳,要砍你家主的羔羊的脑壳啊,神父啊,你难道不说管一管吗?
董师中急道:我管,我管,主是不会抛弃迷途的羔羊的。
于是董师中匆匆去找知县,要求撤销对庞三杰的缉捕令。知县说不出地恼火,骂道:你个浑身是毛的洋鬼子,你当缉捕令说撤就撤啊?不可能,他庞三杰杀了那么多的人,必须要绳之以法。
董师中请求道:主啊,我愿意拿我的一切,来换取这张缉捕令的撤销。正因为羔羊的迷失,所以才需要主的仁慈与恩爱啊。
12.以后就跟耶稣混了
在董师中神父的苦苦哀求之下,最后官府和庞三杰达成了君子协议:缉捕令不撤销,仍然生效。但官府也不主动抓捕庞三杰,就假装没这张缉捕令。庞三杰尽可以自由行动,为所欲为。
在主的保佑下,庞三杰又获得了新生。于是他由董师中神父亲自洗礼,加入了教会,并在胸口划十字道:主啊,你老人家可太牛气了,惹不起啊,以后我老庞就跟你混了……
武艺高强的庞三杰,从此成为了教会的忠实护卫者,有谁敢砍教民,他就跑过去对砍。但有神父教士出行,沿途的安全,都由庞三杰负责。此人心智过人,胆大心细,有他的保护,神父们的传教事业顺风顺水。于是徐州地区的教民数量激增,先是一万人,然后是一万七千人,然后是两万六千人,庞三杰,就是这样与愚昧的民众拉开了鸿沟,并遵循着地方开明绅士的轨迹,走上了一条拯救国家的救亡之路。
此后他成为安清帮的舵主,迅速扩展势力,革命党人王金妮找上门来,建议他起兵,推翻朝廷。庞三杰欣然从之,遂于1911年誓师于砀山,集结兵马进攻县城,未果。武昌首义枪响,他迅速占领了宝丰县城,然后转道大战张勋的江防辫子军,正式成为了革命军中的一员。
此番孙文二次革命,庞三杰率淮泗讨袁军于徐州出发,直扑京城,要搞死袁世凯,却不意途经虞城,遭遇到一伙小土匪,砰的一声一粒流弹打来,庞三杰同志不幸负伤。
负伤了也没关系,庞三杰留下部队,驻扎虞城,他自己率了二儿子、六儿子、八儿子还有一个侄子,先回老家养伤。等养好伤回到虞城,却发现自己的部队已经神秘失踪——这支部队,被不知哪个家伙领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乱世啊,什么怪事都会有的,好端端的一支部队,就这么失踪了。
没有部队,庞三杰就率子侄去了镇江,与青帮大佬张尧卿会师,张尧卿任命庞三杰为副官,恰好遇到扬州徐宝山部来镇江抢地盘,庞三杰大怒,当即开炮狂轰,打得扬州军哭天抢地。
可北洋张勋气势汹汹地来了,庞三杰和张尧卿握手,道一声珍重,从此两人分道。张尧卿去了南京,抢了鸳鸯蝴蝶派大师何海鸣的江苏大都督,而庞三杰则率子侄,去了上海,想找孙文借点儿路费,一块往日本逃。不想人家孙文早就走了,庞三杰只好避入法国租界。
可万万没想到,庞三杰一入法租界,就被法国佬强行逮捕了。庞三杰据理力争,出示了孙文颁发的“山东河南淮北革命将军”委任状,力证自己是革命党。可法国佬坏透了,不听他的解释,强行将他引渡给了中国法庭。
在法庭上,庞三杰侃侃而谈,阐述革命道理,可是法官说:引渡你,不是因为你革命,而是因为你杀人,你放火,你抢劫财物,这些可没冤枉你吧?
庞三杰急气:革命,我们这是革命……
法官说:少来,任何理由,都不能成为你杀人放火的借口!你革命也好,不革命也罢,都必须要尊重别人的生命,这没错吧?
庞三杰:没错是没错,可是……
法官:人命至高无上,生命面前没有可是!
庞三杰被即时处决。
庞三杰共有9个儿子,前8个儿子均死于战争之中,到了1936年,国民党政府为庞氏父子立了碑。
13.很傻的妮子
庞三杰遇害,表明了上海革命斗争形势的极端险恶,所以党人大批涌入广州。在广州,就不止一拨革命党人在活动,如我们知道的,就有马超俊这伙人,以及前面提到的清纯少年周雍能、龙侠夫及史古香等。龙侠夫和史古香,原本是革命党的叛徒,就不要说他们了。
单说那些铁下心来革命的党人,他们所有人都在思考一个超有难度的问题:
如何把武器送入城中?
刺杀也好,起事也罢,武器是少不了的。可入城的关口盘查极严,武器根本运不进去。
怎么办呢?
于是革命的老太太,应时而走入了历史。
夫老太太者,普天下最善良的中国女性是也。这些老太太挎着篮子,进城赶集或看望儿女,途中常会遇到面目憨厚的少年,热情地上前跟老太太聊天。老太太一说自己儿女姓名,那少年马上就说是熟人。然后再把一包东西,托付老太太带进城。
善良的老太太就用篮子挎着人家的东西,到了城门口遇到侦探,抓住篮子一翻,就露出了里边藏着的短枪炸弹,老太太当场惊吓得翻了白眼。
在上海,在广州,在南京,都有这样的糊涂老太太被捉进警局。报纸发布消息,告诉老太太们千万要小心,别被坏心眼的党人所利用。
除了老太太,天津的警探们还逮到了一个年轻的小女生,这小姑娘活蹦乱跳,扛一笼子手枪炸弹,硬往城门里边钻,警探摁住小女生,然后将她挂到刑柱上,用蘸了水的鞭子啪啪啪狠抽:说,快说,谁是你的同党?
小女生把头一仰:任你严刑拷打,我是宁死不招,革命者是不会屈服的!
警探一听就乐了,将皮鞭一扔,不打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男朋友又逛妓院去了。
小女生急了:瞎说,他答应过我不再去那里。
警探哈哈大笑:他当然要答应你,他不答应你,你会傻到冒死替他运武器吗?
小女生拼命摇头:骗人,你骗人,唐继星才不是这种人,你们在污蔑他。
警探摇头:小姑娘,唐继星要不是这种人,也不可能哄得你这傻妮子替他卖命。快点儿说吧,也免得受皮肉之苦,让你密运武器入城的男朋友,到底叫什么名字?
小女生: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说出唐继星这个名字。
警探:不说?真不说?继续用刑!
糊涂的警探,继续拷问很傻的妮子,而此时,傻妮子的男朋友唐继星,正在妓院中左拥右抱,搂着两个姑娘在喝酒:嘴一个,再嘴一个,今天看你们谁最乖,谁肯替我运武器进城,今晚我就陪她。
唐继星,广东大富豪唐景星之子,标准的富二代,家里超级有钱。喜欢他的女生满山遍野,铺天盖地。于是唐继星就想:这么多的女生喜欢我,我总得为她们做点儿什么,才对得起她们对我的似水柔情啊。
干点儿什么好呢?
要不就革命吧!
于是,唐继星就成为了最坚定的革命家。
14.手脚全都举起来
革命家唐继星坐镇于妓院之中,左拥右抱,指挥若定,正等着那些爱他爱得疯狂的女生们,替他把武器运进城来,却全然不知道,妓院的外边,排列着整整齐齐的,是一队又一队的警探,全是来抓捕他的。
何以警探不冲进去,把他当场抓捕呢?
这么想的人,就未免不解风情了。人家正在那边倚红偎翠,吟诗唱赋,你拎枪杆子冲进去,都不许动,把手脚全都举起来……这么个搞法,实在是大煞风景,唐突佳人。不合适,真的不合适。
既然不合适,就只能在外边耐心地等待着。
等啊等,等啊等,一直等到下半夜,才听到妓院门前响起女孩子们恋恋不舍的挽留声:不嘛,唐公子,你留下来嘛……就听唐公子回答道:不是我不肯留下来,我的人虽然离开了你,可我的一颗心,却留在了你的香闺里。
警探们听得连连摇头:这个革命党唐继星,真是太不像话了,骗死女孩子不偿命啊。
唐继星终于出来了,警探们迈着整齐的步伐,咣咣咣,齐步上前,正要宣读逮捕令,却突然呆住了。
唐继星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人,和他在一起。
那人是谁,竟然让凶神恶煞般的警探,见而止步?
那人便是大总统袁世凯家的二宝,风流公子袁克文是也。
袁克文出现在这个地方,实在是再也顺理成章不过的了。前段时间,因为他和六姨太叶蓁的事情,被精神病三宝袁克良报告给了袁世凯,袁克文遂离家出走,在上海和革命党搅和在一起——袁克文是宋教仁被刺杀案的主要目击证人,他可以作证,宋教仁不是他爹杀的,但革命党不理他。
虽然革命党不搭理袁克文,袁克文却最喜欢往革命党人身边凑。他发现大批的警探来逮唐继星,就主动出来,架住唐继星上了自己的马车。警探们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碰袁克文一下,只好跟在袁克文的马车后面,跑步前进,打算等袁克文离开唐继星的时候,再实施抓捕。
但此后几天,袁克文牢牢地揪住唐继星不放,唐继星去哪家妓院,他就去哪家妓院,形影不离,出双入对,还写信给警察局,要求警察局放过唐继星。
警察局如何能不卖袁二公子的面子?就声称放弃对唐继星的抓捕。
但袁克文太知道警务系统工作起来的机械性了,警务系统是自行封闭运转的,一旦逮捕令下达,休要说他袁克文说情,就算是大总统袁世凯说情也不管用的,最多只是行使大总统特赦之权。
所以袁克文不敢掉以轻心,仍然与唐继星形影不离,果然就发现大批的便衣警探,天天跟在他们身后。到了这步,袁克文知道没办法了,替唐继星买了张洋轮的船票,对他说:唐兄,你再留在京津,我就保不住你了,稍不留神警探就会将你捕走,我担心就此失去你这个朋友。就听我一句劝,拿着船票登船,躲到上海租界去吧,等事情过后,你再回来,咱们俩再去妓院,共同革命,可好?
唐继星接过船票,逼视着袁克文:有句话我可要说在前面,我去上海租界,但妓院里的娇娇、爱宝宝和小红她们三个,你绝不许碰一下,如果你敢动她们仨,你是知道我们革命者的手段的。
袁克文点头不迭:不碰,不碰,我保证不碰,唐兄你快走吧。
唐继星去了上海,住进租界,刚刚松了一口气,他的哥哥来了,上前抱住了他:弟弟,你总算是活着回来了,听说北京在缉捕你,大哥我担心死了。
唐继星心里泛起了温情暖意:大哥,没事的,你放心好了。
大哥摇头:不看到你,我怎么放心得下?你可是我的亲弟弟啊,走,我带你去家饭馆,咱们兄弟好好吃一顿。
唐继星道:大哥,我可不能出租界。
大哥笑道:那饭馆是咱自己家开的,有大哥安排,你就放心好了。
于是康继星就跟大哥去了华界饭馆,刚刚坐下,就听外边呼啦啦一声,冲进来无数的警探:唐继星,你被捕了,你无权保持沉默,你说任何话都不管用,横竖你也是个有罪之人……不由分说,将唐继星逮捕了。
临被拖走之前,唐继星拼命挣扎,扭过头来:哥,哥,人家袁克文还肯保护我,你为什么要出卖我?
大哥哭了:弟弟啊,人家袁克文有个当大总统的爹,而你哥我,却只有一个革命党弟弟,你说我怎么能跟人家比?
革命者唐继星,被袁克文多次解救,但最终却被自己的亲哥哥出卖,是日被枪决。
15.江湖侠女传
党人的武器无法运入城中,起事就无法进行。党人大怒,遂转入宣传阵地,用报纸揭露袁世凯北洋政府黑暗而恐怖的统治。如4月14日的上海《申报》,转载了由党人资助的《字林报》消息,消息称:
当道因欲摧毁革命之计划,故于城中厉行戒严,且密布侦探,从事搜捕。若辈或扮商民,或扮乞丐,且尚有女子数人混入茶肆酒馆及公共处所。苟有不幸之徒,出语欠慎,为若辈所闻即当场被拘,无何绑赴刑场饮弹而死。至于审讯仅形式而已,故刑入之犯,阳为审讯,然从未见有生出者。故可于其室门书数字曰:入此者必绝望……
但这类无凭无据的消息,构不成新闻体裁,后世人脑壳进水,或以为是真实的史料,拿来引用。但当时的百姓却不傻,你个报纸登载消息,连个人名人姓都没有,一看就是党人为了抹黑袁世凯而做的宣传稿。所以党人预谋良久,终于掷出了一枚具有强力杀伤效果的重磅新闻炸弹:
名伶金玉兰冤死案!
金玉兰,当时的歌舞艺三栖明星,独霸天津码头,拥有粉丝无数,更是许多纯情少年的梦中情人,思慕对象。达官贵人也趋之若鹜,一心得之而后快。但金玉兰身在伶园,不染红尘,不管多少富家公子苦苦相缠,硬是不为所动。
忽有一日,报纸登上消息,说是有记者发现在天津戏园的外边,出现了大批警探,荷枪实弹,如临大敌。未几,又有人看到几名警探进入戏台,稍顷,戏院里枪声突起,数名警探被射杀。但更多的警探蜂拥而至,就见名旦金玉兰被拷了双手,被两名警探押上了马车。惊骇已极的记者万难置信,一路追踪,直追到城东的行刑之地,就听乱枪响处,一代名伶金玉兰,竟是香消玉殒,被戒严司令部即时枪杀。
霎时间,整个世界都被这可怕的消息惊呆了,寂静了整整一日,忽然所有的媒体齐声嚎叫起来,齐齐声讨杀人的袁世凯政府,枉杀女明星,这是何等恐怖的政权!媒体要求,袁世凯政府必须要对此做出解释。金玉兰,她不过是一个柔弱女子,用她的身段和美丽歌喉,带给人民群众以极高的艺术享受。可袁世凯竟连这样的女子都容不下,他到底想干什么?意欲何为?
袁世凯政府一声不吭,保持了令人恐惧的沉默。
媒体也沉默了,然后再度喧嚷开来,一边继续声讨袁世凯杀害无辜女艺人的罪行,一边开始刊登各个渠道的爆料。据称:名伶金玉兰之所以被逮捕并迅速枪决,是因为她与几名被通缉的党人之间,有着某种深度的关系。
又过了几日,媒体开始试探着对金玉兰与孙文乱党的深度关系进行探究,到底有多深呢?这种探究越来越深入,媒体发现,金玉兰实际上并非像表面上那样的一个弱女子,此女出身于武学世家,有一身吓死人的武功,论轻功,她不输于晚唐年间的侠女红线,论剑器,她比盛唐年间的公孙大娘更胜一筹。
媒体说,数日之前,曾有飞天刺客夜入大总统府,来去无踪,摘下了两名侍卫的脑壳,幸得那一夜大总统失眠去了洗手间,幸免于难……媒体暗示,这夜入总统府取人首级于无形无迹之中的刺客,就是名伶金玉兰。
总之,媒体含而不露地暗示公众:如金玉兰这样身怀绝技的女剑侠,犹自逃不过袁世凯的追杀,可知袁世凯的暴政,已经恐怖到了极点。
在报道金玉兰被害案过程中,媒体和记者遭受到了强大的压力,有的报馆被砸,有的记者被不明身份的人士打伤。对此,媒体表示,新闻人将不畏残暴不畏邪恶,冲破黑暗势力的阻挠,继续披露有关女剑客金玉兰被害的详细真相。报界同仁,将誓死扞卫新闻自由。
……诸如此类,总之是悲壮到了极点。
16.乌龙大炒作
话说有一天,袁世凯在文件上签过了字,优哉游哉地拿起张报纸,看到金玉兰被害的报道,哇呜一声两只眼球暴突出来,然后他腾地一下从座位上弹跳起来,嘶声怪叫道:马上给我把小六子叫来!
小六子,就是京畿执法处处长陆建章,这个工作岗位的职能,类似于江湖组合的刑堂。他匆匆赶来了,袁世凯劈头就问:为什么要杀金玉兰?
陆建章嗫嗫地道:……没……没有杀。
袁世凯眼睛一立:那她到底犯了什么罪?
陆建章:……没有犯……什么罪也没有犯。
袁世凯更加愤怒:既然无罪,那就应该立即释放!
陆建章:……没法放。
袁世凯大怒:陆建章,你翅膀硬了是不是?
陆建章哭了:大总统,真的没法放……真的……骗你不是人。
袁世凯顿时满脸狐疑,走到了陆建章身边,刀片一样锋利的眼光,直刺陆建章:我明白了,说,都有谁在打金玉兰的主意?
陆建章:……打她主意的男人……太多太多了,数不胜数……是个男人都在打她的主意。
袁世凯:住口,我是在问你,是谁下达命令让你把她抓起来的?
陆建章:……没人下命令。
袁世凯点头:原来是你自作主张干出来的?
陆建章号啕大哭:不是我,大总统,真的不是我……骗你不是人。
袁世凯:哦,我明白了,既然不是你,那到底是谁抓走了金玉兰?
陆建章:没人抓她,她现在就在天津的戏台上,吱哇吱哇唱戏呢,台下的观众,天天爆满啊……
你说什么?袁世凯愕然了,看看手中的报纸,再看看陆建章:你说金玉兰既没有被逮捕,也没有被枪毙,而是好端端地在天津唱戏……那这报纸上的报道,又是怎么一回事?
陆建章哭道:大总统,你仔细看啊,这些新闻报道都是东京来稿,都是孙文革命党人的瞎掰,目的就是为了恶心咱们。
袁世凯呆了呆:这个孙文,可真是……那小六子,你是不是缺心眼啊,眼看着孙文瞎掰乱说,造谣生事,你怎么不立即登报声明,予以澄清呢?
陆建章:大总统,这事……人家报社不乐意登咱们的声明,说是……缺乏新闻价值,不具可读性。
袁世凯大怒:这叫什么狗屁报纸?明明知道是谣言,还故意刊登,存心搅乱这世道是不是?我就不信这世道乱了,报纸就能落得了个好。对了,那个谁,金玉兰,她本人为什么不出来澄清?
陆建章抹干眼泪,用怜悯的目光看着袁世凯:大总统,你也有缺心眼的时候啊?只要金玉兰脑子没进水,她就绝不会出来辟谣,这是多么难得的炒作机会啊。我丝毫也不怀疑,媒体上爆料的瞎掰,肯定也有她一份。
袁世凯叹息一声,坐了下来:还有什么坏消息?
陆建章上前一步:大总统,孙文密遣党人王宪章,潜入河南,联络白狼。
白狼!袁世凯的眼皮猛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