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奠基——帝国裂变
逃亡生涯
对一个家庭来说,就算日子过得艰难,但只要一家人和和睦睦,哪怕凑在一起吃糠咽菜,也是一种幸福。
虽然对刘邦游手好闲感到不满,但眼瞅着周围家庭中的男人们一个个被带走,最终差不多都成了异乡之鬼,吕雉还是感到知足:刘邦再不上道,好歹家里有个主心骨,自己带着儿女,在田地里吃苦受累,一想到自家还有个男人,就算不能指望他撑起家庭的天空,但心里多少还是感到比较踏实。
但是,没过多久,就连这点希望也破灭了。
始皇帝的骊山陵墓工程已经进行了数十年,但工程太过浩大,竣工依然遥遥无期,一批批刑徒劳累致死,人手缺口越来越大,新的征丁命令不断地从咸阳发往全国各地。
沛县收到命令后,差不多将老人及未成年男性都征集了,才勉强凑够人数,刘邦作为亭长,押解着大家,再次上路了。
吕雉站在送行的人群中,身后跟着一双儿女。她望着刘邦远去的背影,默默祈求丈夫早点平安归来,但是她不知道,他们的人生此后将迎来天翻地覆的变化,被裹入历史的洪流,推到顶峰浪尖,改变整个天下的走向。
从沛县出发后,一路上,众人情绪低落,走起路来步伐迟缓、有气无力。谁都知道,通往咸阳的道路,就是一条有去无回的死亡之路,到得越早,死得越快,没有人急着去投胎。
刘邦心中万分着急。大秦的法律规定,哪怕你遇到山洪泥石流,道路冲断,或者天降风雪,大雪封山,都必须无条件按期到达目的地,不然一律处死。
秦法,从来不讲人情,不讲客观条件,执行不打折扣,它就像一台上了发条的巨大食人机器,张着血盆大口,不断将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吞噬,了无痕迹。
刘邦毕竟只有一个人,面对消极怠工的人群,他只能劝说加威胁,敦促大伙儿抓紧赶路,但是他很快发现,根本没有用。
去咸阳是死路一条,死在半道上也是一死,反正横竖都是一死,谁怕谁!
紧接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刘邦在清点人数时,发现少了不少人,原来有人趁他不注意,偷偷逃跑了。
一旦有人带了头,很快发生了示范效应,隔三岔五地就有人逃跑,刘邦根本看不住了。
刘邦看出来了,按照目前的趋势,恐怕还没到咸阳,人就都跑光了,到时候自己也难逃一死。
既然如此,还不如豁出去,做个顺水人情。
一行人到了丰县西部的泽中亭,这时夜幕降临了。大家赶了一天的路,都非常疲惫,刘邦让大家停下来歇脚,顺手拿出随身携带的酒,与众人共饮,然后冲他们挥挥手道:“各位自行散去,各奔前程,逃命去吧,我与大伙儿就此别过。”
许多人听后一哄而散,但有二三十人觉得刘邦此人仗义,与其作鸟兽散,还不如跟着他,有个挑头的,心里总归踏实一些。
打定主意后,众人决定先找个藏身之地。此时,刘邦几杯酒下肚,豪气顿生,胆子也大了起来,便带着众人高一脚低一脚地赶路,黑夜之中,慌不择路,不觉误打误撞闯进了一片沼泽地。
月光之下,醉意朦胧的刘邦猛地发现不对劲,仔细一瞧,原来是一条巨大的白蛇横在路中间,吃惊之下,酒醒了大半。但现在最怕的是遇到秦兵追捕,至于狼虫虎豹,反倒不怎么害怕了。刘邦当下抽出宝剑,将白蛇斩为两截。
本来这只是桩平常之事,但后来被人不断加料,传得神乎其神,据说有人看到一位老婆婆在路边哭诉:“我的儿子是白帝之子,结果由于挡道,被赤帝之子给斩杀了。”说完,老婆婆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种事,一看就是为刘邦造势,而且手法很拙劣,到了后世,估计后人觉得这套把戏太假了,于是到了班固那里,他就编出了“汉绍尧运”的说辞,不过在当时,还是这种现编神话好使。
因为时处危急时刻,根本来不及仔细考虑,没时间编出一套逻辑严密的理论来,但如何凝聚人心,如何壮大队伍,又是摆在刘邦面前迫在眉睫的事情。
况且,刘邦手下的一帮子人,都是些没有文化的泥腿子,对他们讲什么高深道理根本不管用,他们也听不懂,还是通俗易懂的神话故事好使。果然,刘邦斩杀白帝之子的说法传出去没多久,周围的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又过了一些日子,许多在沛县一带走投无路的年轻人,都跑来归附刘邦。渐渐地,他周围聚起了一支百十来号人的队伍。
刘邦带领这些人,在芒砀山一带到处流窜,过着半野人似的生活。
一个人在外的时候,才知道家的美好。刘邦的亭长是没法当了,留下一家子人给吕雉照顾。好在沛县有萧何、曹参等人帮衬,刘邦的家人暂时没有受到牵连。
刘邦通过各种渠道,终于和吕雉取得了联系。夫妻俩时不时碰个头、见个面,吕雉也带点吃食衣物给刘邦。
日子一久,难免走漏消息,周围街坊多少风闻了一些刘邦的事,无不觉得很纳闷:芒砀山那么大,吕雉一介女子,又是如何找到他的?
吕雉肯定不能让外人知道夫妻二人的联系方式,于是假意称,刘邦头顶总是萦绕着一股云气,自己是按照云气找到他的。
众人很惊讶,开始觉得这个刘季不简单,难不成真的是神人不成?
就在刘邦亡命芒砀山之际,远在咸阳的始皇帝越发觉得坐立不安,他越来越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虽然如今整个帝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但他知道,帝国根基尚未扎牢,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始皇帝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大不如以前了,他现在能做的,就是与时间赛跑。
始皇帝的心情很矛盾,一方面觉得是人终究难逃一死,所以在骊山大兴土木,为自己营建身后安息之所;另一方面,他又强烈地渴望永生,因为他还有好多事情要去做,时间远远不够。
始皇帝是个工作狂,无论在宫廷,还是在外巡游,每天要批阅百十斤重的竹简,不完成任务,绝不休息。帝国初创,每天海量的工作、长时间超负荷的运作,加上私生活的不节制,严重透支了他的身体。
世间事,从来没有毕其功于一役的。秦人用了数百年时间,才终于一统天下。如今,想要海内融为一体,也需要几代人的漫长过程,但始皇帝的心情太急迫,他想将所有事在自己手中做好,将天下打理好,然后放心交给后代子孙,他们垂拱而治即可。
强烈的忧患意识,一直困扰着始皇帝。
为了消除外患,统一六国的战争尚未完全结束,他就命令大将蒙恬率领三十万大秦铁骑北上驱逐匈奴。
匈奴逐水草而居,来去如风,时不时南下,侵扰沿边燕、赵两国,破坏村郭,劫掠财物,俘虏人口。趁秦灭六国、无暇北顾之际,匈奴南下,占领了水草丰美的河套地区。
匈奴虽战斗力彪悍,但若正面大规模作战,根本不是大秦铁骑的对手,很快被逐出河套,后撤三百里,远遁大漠,以避锋芒。
相对于外患,始皇帝更担心内忧。帝国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六国贵族中,不甘心失败的大有人在。
为此,始皇帝不顾疲劳,频频出巡,就算遭遇暗杀威胁,也丝毫没有停止巡游的步伐,目的就是震慑那些心怀叵测之人,好让他们明白,帝国的根基不可动摇,趁早死心。
这是一场不见硝烟的生死较量,是双方意志的博弈,也是一个漫漫无期的过程,秦人虽然征服了六国的土地和人民,但很难在短期内征服人心。
战场上刀兵之争,秦人完败六国,但是人心之争,才刚刚开始。
为了控制舆论,帝国政府颁布命令,不得在公共场合无故集会,胆敢聚众喧哗者,斩首弃市(注:秦法,偶语于市者弃市),严禁私自携带书籍,严禁私自开馆收徒,至于有学习法律需求的,则可以向官吏请教。
然而,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岂能完全禁止得住?
各种谣言还是层出不穷,根本禁止不住,其中有一种说法就是东南一带,有一股王者云气。
这种事,本来就虚无缥缈,很难追查其来源,但如果置之不理,一旦在社会上弥漫开来,必将蛊惑人心,动摇民心。
与此同时,各种诡异的事也在接连发生。
秦始皇三十六年(公元前211年),发生了一次奇特的天文现象——荧惑守心。荧惑指的是火星,心宿为二十八宿之一,即天蝎座(由三颗星组成),荧惑守心即火星停留在了天蝎座。
宇宙浩瀚,星辰灿烂,我们的先人很早就开始关注头顶这片蓝天。夜幕降临,繁星闪烁,遥远深邃,容易引发玄思,这些数不清的星辰之间有何内在规律?它们与我们地面上的芸芸众生有何关联?
上古虽然科技尚不发达,但这并没有影响古人们对宇宙的探索。他们日夜苦思冥想,根据天文现象,推算出了精密的历法,以及对农作物成长至关重要的节气等科学规律,所取得的成就即使在两千年后的今天,也令人叹服。
然而,古人探索的脚步不止于此,他们认为一切天文现象都与地上的众生活动息息相关。上天在苍穹之上,密切关注着人间发生的一切,通过一系列天象给予人间警示。
火星荧荧似火,轨迹诡异,令人难以捉摸,在古人眼中,它象征着灾祸,是不祥之兆,心宿乃帝王象征,火星侵入心宿,意味着帝王将有灾祸临头。这次天象发生后,一道刺眼的光芒划破了东郡的夜空,一块巨大的陨石伴随着火光从天而降,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大坑。
当地老百姓好奇地跑去围观,发现巨大的陨石上刻着一行字:“始皇帝死而地分。”
围观的人无不惊讶万分,觉得上苍这是在警示:始皇帝一旦身死,天下又将再次回到列国时代。
刚开始,人们还只是窃窃私语,但没多久,消息就像长了翅膀,在社会上传了开来,也传到始皇帝耳中。
很显然,这件事是有人在暗中蛊惑人心:陨石从天而降,上面的字,不可能是外星人刻上去的,因为他们也不认识秦篆,所以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当地有人作祟。
始皇帝下令,必须将此事彻查清楚,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暗中搞鬼。他命御史出马,在陨石坠落之地的周围挨家挨户地搜查,但是无一例外地遭到矢口否认,都称不知道是谁干的。
愤怒之下,始皇帝下令将陨石降落地区周围的百姓全都抓起来杀掉,并下令放火烧毁那块陨石。
谣言封杀了,陨石毁掉了,但始皇帝却高兴不起来。他总觉得那块陨石自此压在了心头,挥之不去,于是整日闷闷不乐。
陨石事件过去没多久,又发生了一件怪事。
当年秋天,有一位使者,因有要紧公务,急着赶夜路,行至华阴一带。此处道路依山临河,不太好走,况且是夜晚,自然走不快。
突然,使者觉得不远处站着一个鬼魅的身影,面目模糊,根本看不清模样。鬼魅身影双手持一块玉璧,玉璧在夜色下泛着青光。鬼魅身影对使者说:“替我将它送给滈池君。”停顿了一下又说:“今年祖龙死。”
事出突然,使者半天没反应过来,等想细问时,那人早就没了影子,地上只留下那块玉璧。
使者返回咸阳后,不敢隐瞒,急忙去向始皇帝汇报。
始皇帝听后半晌不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但是他又不能明说,只得随便找个理由说:“祖龙大概是以前的祖先吧!”
显然,这种说法很难解释得通。更令人诧异的是,那块玉璧,竟然是始皇帝自己的。
原来多年前,始皇帝乘舟渡河,忽然风浪大作,眼看就要翻船,他情急之下,掏出怀中一块珍爱的玉璧,抛到水中,祈祷河神庇护。说来也奇怪,刹那间,风平浪静,他最终得以平安渡河。
然而,如今玉璧却被送了回来,难道是神灵不再庇佑自己了?
这一桩桩令人烦心的事接踵而来,使得始皇帝心情郁闷到了极点,但他是一个不肯轻易认输的人。
多年来,他正是凭着钢铁般的意志,将对手一个个击垮,如今在人间,没有一个人敢与始皇帝作对。
始皇帝绝不甘心向命运低头认输,就算是鬼神阻挠也不行。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一定会扭转命运,让鬼神也向他臣服。
秦始皇二十八年(公元前219年),始皇帝东巡,过淮河,经衡山、南郡,然后乘船顺江而下,至湘山祠。恰逢大风,几乎没法渡河。
始皇帝觉得这是有鬼神作祟,便问:“湘山之神是谁?”
随身博士(秦汉时掌管书籍文典的官员)回答道:“据说是上古帝王尧的女儿娥皇、女英,她们后来嫁给了舜帝,舜帝南巡驾崩,姐妹俩追随至此而死,遂为当地之神。”
始皇帝听后勃然大怒,心想:尔等不过昔日冢中朽骨,朕乃当今天子,竟敢与朕作对。遂下令征发三千名囚犯,将湘山上的树全部砍伐精光,最终,树木葱茏的湘山,变成了一座光秃秃的山丘,裸露出红色的地表层。
发泄完心中的愤怒后,始皇帝的心情并没有好起来,反而更加沮丧和失落了。
因为,他觉得虽然自己可以拥有世间的一切,掌握着天下人的生死,但是却没法掌握自己的生死,只能坐等自己的身体一天天地衰老。
但是,他又是极度自负的人,不愿承认这个现实,身边大臣更无一人敢跟他提及。
咸阳的宫殿巍峨空旷,然而,始皇帝觉得,人住在里面,心就被拘束起来了。只有在道路上行进,他才觉得生命有意义;只有行走在广袤的帝国疆土上,他才能感受到帝王的荣耀。
秦始皇三十七年(公元前210年),始皇帝又一次出巡,左丞相李斯随行,右丞相冯去疾留守京城,小儿子胡亥备受宠爱,嚷嚷着也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始皇帝拗不过,便也同意带上他。
车驾浩浩荡荡,离开咸阳东去。但是谁也没想到,始皇帝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长生成空
始皇帝一行离开咸阳时,正值冬十月,天气已开始变冷。
按照秦朝历法,十月为岁首。冒着严寒远行,队伍中所有人的心情都很压抑、低落。秦人尚黑,旗帜服色皆以黑为尊贵,当这支黑色的队伍蜿蜒行走在冬日旷野的地平线上时,犹如一条游走的黑龙。扈从士卒的军靴踩踏在坚硬的大地上,发出沉闷的脚步声。
包括丞相李斯在内的百官,都明显感觉到皇帝的脾气近来变得越发暴躁和不可捉摸。每当侍从皇帝、进行问对时,群臣无不胆战心惊、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批逆龙鳞,就会惹来杀身之祸。
李斯对于皇帝的变化,早就有了预感。
李斯自楚入秦,已历时数十载。他靠着自己的才华和谨慎细微,从客卿一步一步做起,当上廷尉,最后坐上丞相高位,可谓位极人臣。他知道君王最忌讳臣子擅自猜度自己心思,但是哪个臣子不想了解君王的内心?
李斯和始皇帝的君臣关系相当微妙。
想当年,韩国人郑国谏言秦国大搞水利工程,企图用超大工程拖垮秦国国力。后来阴谋被揭穿,当时还是秦王政的始皇帝震怒,下令驱逐寓居秦国的一切六国士人,而李斯也在被驱逐之列。
李斯梦想在秦国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他希望自己像商鞅、范睢、蔡泽、吕不韦一样,能够封侯拜相。面对突然而至的逐客令,他实在不甘心就这样灰溜溜地离去。
去还是留?在这两难之际,李斯决定豁出去搏一把。他写了一篇洋洋洒洒的雄文,即名扬后世的《谏逐客书》,很快打动了秦王,秦王下令撤销逐客令。朝夕之间,李斯的命运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自此他的仕途也开始豁朗起来。
其实,李斯这种投机心理由来已久。他早年曾是楚国上蔡的一名小吏,基层的生活单调乏味,有的是时间细致观察生活。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看到厕所里的老鼠在吃粪便,它们非常胆小,一旦听到人的脚步声或者犬吠声,立刻就会惊慌失措地四下逃窜;倒是那些粮仓里的老鼠,吃喝拉撒都在粮垛上,肆意糟蹋粮食,却不用担心受到惊扰。
李斯渐渐从这两种老鼠身上琢磨出一个道理:做人也如同老鼠,自己的命运处境,完全是由周围的环境造成的。正因为如此,他后来果断离开楚国,投奔秦国。
时光如流水,当年的上蔡小吏已是大秦丞相,李斯的身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他的内心深处却一直没有摆脱当年粮仓老鼠的影响。他醉心权术,投机钻营,揣摩上意,总能精准地把握始皇帝的心思,敢于力排众议,最后往往能得到皇帝的支持。
然而,近年来,情况开始悄然发生变化。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始皇帝开始惧怕死亡,频频接见齐燕一带的方士,渴望从他们那里得到成仙得道,或者长生不死的秘方。
李斯是儒学大师荀子的弟子,但他秉持法家思想,不过,无论儒法,还是法家,都对这些荒诞思想持摒弃和敬而远之的态度,因此,他对皇帝这种做法不以为然。不过,他也无力阻止,或者说,他根本不愿意去阻止。
如今的李斯,早已非当年的李斯。当年的他一无所有,故而敢于豁出去一搏,但如今位极人臣,荣宠至极,有了太多的羁绊,使他再也没有了当年的勇气。
穷苦潦倒的滋味,给李斯留下了太深刻的影响,他实在舍不得失去目前拥有的一切。
如今的李斯,自己位列三公,官拜丞相,儿子皆娶公主,女儿皆嫁皇子,长子李由更是官拜三川郡守,朝野瞩目。一旦李斯府上有个大小事,整个咸阳城都会轰动。李府门前华盖云集,往来者多峨冠博带之士,非富即贵。
李斯现在什么都不缺,最怕的就是失去皇帝的信任,他时刻想第一时间知道皇帝的真实想法。想要做到这一点,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让皇帝身边有自己的耳目,这样就能够及时掌握皇帝的言行举止了。
但是,李斯渐渐地发现他这个百官之首,想要见皇帝一面变得越来越困难了。
原来,始皇帝自从听了方士齐人卢生的建议,为了达到和神仙会面的目的,他尽量深居简出,避免与俗人接触。
秦都咸阳本来就有章台宫、咸阳宫等大量宫室,灭六国之后,始皇帝又在咸阳北阪上复制修建大量六国宫殿群,绵延二百余里。始皇帝为了防止群臣打扰他求仙,下令用天桥、甬道将咸阳城周围二百里内的宫殿楼台,相连接到一起。此后,始皇帝穿梭于这片宫殿群,行踪飘忽不定,神秘莫测,外人难以得知。就算如此,他仍然有些不放心,传令要是有人敢透露他的行踪,就立刻处死。
自大秦一统六合以来,建立了复杂高效的行政制度,执行严刑峻法,李斯和百官更是兢兢业业。因为李斯明白,华夏大地五百年来征战不休,民生凋敝,如今山河一统,是拿数以百万计的头颅落地换来的,实属不易。由于始皇帝强势,百官敬业,加上大秦铁骑威慑,国家表面上处于平静状态,但李斯也知道,失去权势的六国余孽绝对不甘心,他们现在仍然在暗中蓄积力量,一旦形势有变,他们一定会反扑。
长期以来,始皇帝表现出了旺盛的精力,日以继夜地将自己困在小山般的简牍之中,不处理完毕,绝不休息。但这种超负荷的工作,也严重透支了他的健康。近年来,李斯已经从始皇帝身上看出了疲惫与衰老,要知道始皇帝现在还不到五十岁。
李斯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但也无可解之法。
但李斯没想到,始皇帝竟将自己的健康寄托在方士身上。
始皇帝的心情,李斯很明白,天下初定,还有千头万绪的事情要处理,他不想在此时倒下。但权力也会让人上瘾,一旦掌握了权力,人就会像着了魔一般,绝对放不下它。李斯自从做了丞相以后,享受惯了百官俯首帖耳、万民瞻仰。窥得权力奥妙之后,李斯越来越怕失去手中的权力。
将心比心,始皇帝贵为天子,其尊贵天下唯一人耳,岂愿放弃?
虽然李斯对始皇帝亲近方士卢生、侯生之流不以为然,但也无力改变始皇帝的观念,只有顺从。
多年来,李斯已经习惯了宵衣旰食的始皇帝,朝廷大事最后都要靠皇帝裁决。突然之间接触不到始皇帝本人,他有点茫然不知所措,迫切想知道始皇帝的想法。
多年的宦海生涯,让李斯深知始皇帝天威难测。虽然如今自己备受荣宠,但做臣子的要时刻明白自己的本分,决不能违背陛下的意愿,这也是他做官的最高原则。
虽然短期内接触不到始皇帝本人,但要说李斯对始皇帝行踪一点都不知,那也是不可能的。毕竟他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丞相,始皇帝御前的宠臣,无论是朝中群臣,还是宫中内宦侍从,谁不想攀附他?他如果想掌握一些消息,办法还是有的。
实际上,有些事,李斯根本不用主动刻意去做,就会有人主动给他送消息。
有一次,李斯出行,车队浩浩荡荡,非常奢华,他很享受这种万人瞩目的感觉,但很快宫中有人递出话来:始皇帝当时正在巡行梁山宫,车驾在半山腰,从高处将丞相的出行看得一清二楚。陛下虽然没说什么,但很明显流露出不悦的表情。
李斯接到消息后大惊失色,之后出行,主动削减随行车辆,避免招摇过市。
让李斯没有料到的是,他这种做法等于出卖了给他递消息的人,始皇帝很快发现自己周边有人暗通丞相府,勃然大怒,立刻下令追查,但最终还是没有查出究竟是谁干的,一怒之下,下令将当时在场的人全部处死。
自此以后,无论是李斯还是百官,再也无法得知始皇帝的行踪了。
突然之间消息源断了,李斯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在惶惶不安中等待始皇帝的申斥,但过了很久,最终也没有见始皇帝派使者前来,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其实李斯根本没明白始皇帝的用意,面对臣下过于招摇,哪怕是像李斯这样的近臣,始皇帝虽是觉得心中不快,但也仅此而已,并无深究之意。始皇帝自幼深受法家思想熏陶,尤其笃行韩非思想,他明白,君权表面上高高在上,但实际上高处不胜寒,必须时时提高警惕,决不能让臣下揣测到自己的心思。一旦自己的内心世界被臣下窥测到,那么迟早会受制于人,因此君王必须在臣下面前保持高深莫测,让他们无所适从。
唯有如此,群臣才会匍匐在自己脚下,不敢违背君命。对百官如此,对百官之首的丞相更要如此。
始皇帝的震怒在于有人敢于透露自己的行踪,至于李斯的车辆仪仗这些,他倒是并不太在意。
对于李斯,始皇帝还是了解和信任的,但所有这些自知便可,决不能让他知道。要知道始皇帝面对的是整个庞大的帝国官僚机器,这些人天天都在琢磨揣测皇帝的心思,哪怕稍微向他们敞开一下自己心扉都不行。
做皇帝很累,很难,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此次出行,之所以让右丞相冯去疾留守,而让李斯随行,也是始皇帝觉得自己离不开李斯,巡行途中,军国大事还是需要和李斯一起商议解决。
始皇帝的车驾一路东行,一个月后,抵达了故楚云梦泽。
云梦泽方圆八百里,碧波浩渺,其间又有山林、沼泽,是昔日楚王的狩猎区。楚亡后,不少不甘心亡国之人亡命于云梦,面对如此宽广辽阔的水域,想要捉拿逃亡之人无疑是大海捞针。故而,始皇帝东巡六国旧地,首先就选择云梦,始皇帝亲临,无疑是在警告那些企图对抗大秦的亡命之徒。
透过云梦朦胧的水雾,始皇帝隐隐约约看到远处有一片山形轮廓,随行之人告诉他,那是舜帝葬身之处九嶷山。据古籍记载,当年舜帝南巡至苍梧山(即九嶷山)驾崩,遂葬在此地。于是,始皇帝面向九嶷山举行了遥祭仪式。
接下来的路程多是水网交错的水乡,很难继续乘车马前行了,始皇帝遂弃车马,登舟楫,顺长江而下,浏览籍柯(具体地点不详),渡经海渚(今安徽枞阳一带),过丹阳(今安徽省当涂县西北),抵达钱塘(浙江省杭州市),最后到达钱塘江边。
钱塘江潮怒涛汹涌,无法行舟,于是秦始皇一行人向西行驶一百二十里,选择一处水面狭窄处渡河。随后,始皇帝率领百官登会稽山(位于今浙江绍兴市)祭祀大禹陵。
始皇帝先后祭祀舜、禹,并非单纯为了凭吊怀古,表达对古圣先王的敬意,更多的是安抚那些对大秦帝国存有疑虑和不满之人。
祭祀仪式结束后,李斯奉始皇帝之命,书丹刻石,立碑于会稽山上,其文曰:
皇帝休烈,平一宇内,德惠攸长。卅有七年,亲巡天下,周览远方。遂登会稽,宣省习俗,黔首齐庄。群臣诵功,本原事迹,追道高明。秦圣临国,始定刑名,显陈旧章。初平法式,审别职任,以立恒常。六王专倍,贪戾慠猛,率众自强。暴虐恣行,负力而骄,数动甲兵。阴通间使,以事合从,行为辟方。内饰诈谋,外来侵边,遂起祸殃。义威诛之,殄熄暴悖,乱贼灭亡。圣德广密,六合之中,被泽无疆。皇帝并宇,兼听万事,远近毕清。运理群物,考验事实,各载其名。贵贱并通,善否陈前,靡有隐情。饰省宣义,有子而嫁,倍死不贞。防隔内外,禁止淫佚,男女絜诚。夫为寄猳,杀之无罪,男秉义程。妻为逃嫁,子不得母,咸化廉清。大治濯俗,天下承风,蒙被休经。皆遵轨度,和安敦勉,莫不顺令。黔首修絜,人乐同则,嘉保太平。后敬奉法,常治无极,舆舟不倾。从臣诵烈,请刻此石,光陲休铭。
李斯本是文章高手,一篇碑文写得洋洋洒洒、雄浑奇绝,字里行间洋溢着对始皇帝无以复加的颂扬,以及对六王的贬斥。当这篇碑文用李斯精彩绝伦的小篆书就后,很快被刻成巨碑,树于会稽山巅。
会稽山一带本是故越国旧地,越民古来民风彪悍,民间械斗成风,视死如归,虽然后来被楚国所灭,但民风依然如故。
越人向来以大禹苗裔自居,故而始皇帝祭祀大禹以示笼络之意。同时刻石恫吓,警告他们安分守己,做大秦的顺民,且不要有非分妄念。
然而,始皇帝的恐吓并不能吓住所有人,当他离开越地,进入故吴县(今江苏省苏州市)时,当地居民都被逼出来膜拜皇帝车驾。面对着匍匐在尘埃中、犹如密密麻麻的蝼蚁般的黔首百姓,始皇帝心头充满了征服者的自豪感,傲然坐在车舆之上,敞开车窗,好让他们一睹始皇帝的威严与风采。
然而,始皇帝估计没想到,并非所有人都被他的威严所震慑,反而有人因此被激发了野心和斗志。人群中有一个年轻人对着始皇帝的车驾嚷嚷道:“彼可取而代之也!”
年轻人的冒失行为,吓得身边一个年长者赶紧捂住了他的嘴,悄声责备说:“不要命啦,你这样会害死我们全族人的,知道不!”
好在他们的话语被始皇帝庞大仪仗队的车轮声、马蹄声所淹没,一时间,谁也没有留意到他们的对话。
青年人名叫项羽(名项籍,字羽,以字行),年长者叫项梁,两人为叔侄,他们本是楚国贵族出身,是楚国名将项燕的后裔。楚亡后,项梁、项伯、项羽叔侄三人改名换姓,逃到吴县,潜伏起来。
祖辈的荣耀、亡国的痛苦,时刻焦灼在心头,挥之不去,他们暗自发誓,一定要光复故国,为祖先雪耻。这些年来,叔侄三人到处流窜,暗自结交志士,蓄积力量。
如今,如此近距离地面对亡国仇寇,作为一名血气方刚之人,项羽岂能按捺得住心头的怒火,一时间竟然口不择言,说出如此胆大冒失之语来。
项梁对自己这位侄儿的火暴脾气太了解了:他做事没有任何耐性,幼年时期,无论是读书还是学剑术,都是三分钟热度,很难持之以恒。就他这脾气,要不是自己及时拦住,说不定在冲动之下,就冲上去了。
经历了亡国灭族之痛后,项梁痛定思痛,知道单凭目前的实力贸然行动,无疑是飞蛾扑火,除了自寻死路,对复国大业毫无裨益。
但凡做大事,必须要忍常人之不能忍,方有一线希望。毕竟他们面对的是如今天下最强大的敌人,大秦铁骑给项梁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楚人血性刚烈,六国侧目,然而除怒吼一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以表达心中的愤怒和不甘心之外,又能如何?数十万楚军最终还不是在大秦铁骑面前灰飞烟灭?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静静等待时机的到来,虽然这个过程很煎熬,但只要保住复仇的种子,将来就能燃起燎原大火来。
窗外项梁叔侄的一举一动,并不为始皇帝所知,他在吴县并没有耽搁太久,很快再次踏上征程,从江乘县渡过长江后,一路向北,抵达琅琊郡。
琅琊郡本为故齐地,东临大海。
一路走来,舟车千里,始皇帝疲惫不堪,但他顾不上旅途劳顿,立刻宣布召见方士徐福(又称徐市)。
燕齐一带,历来方术盛行,聚集了大批方士。这些人的研究方向也不一致,有的人追求延年益寿,有的人钻研长生不老,还有人干脆寻求神仙的踪迹,期望从神仙那里得到一些秘方,可以不死,甚至白日飞仙。
方士队伍中鱼龙混杂,各色人等都有,其中不乏大量坑蒙拐骗之辈,当然,也有真心相信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找到不死药之人。
侯生、卢生骗人的把戏被识破后,始皇帝并没有死心,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继续派人四处寻找仙药。
徐福就是受命寻找仙药的使者之一。如今,始皇帝抵达琅琊郡,迫切想知道徐福寻药工作进展如何。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因为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不死仙药。
始皇帝在经过短暂的失望之后,很快又燃起了希望。
徐福在向皇帝汇报时称,他已经发现了不死仙药在哪里。前几年,在寻遍名山大川却毫无结果后,他又乘舟入海。在茫茫大海中航行许久后,终于找到了传说中海上的三仙山——蓬莱、方丈、瀛洲。远远望去,仙山云雾缭绕,仿佛近在眼前,山上开满奇花异草,居住着海外神仙,不死药眼看就唾手可得。谁想到,突然万顷波涛中掀起漫天浪花,犹如小山般的鲛鱼跃出水面,拦住去路,臣等只好原路返回。请陛下调拨一些善射勇士携带连弩与臣再次同往,一定为陛下觅得不死药归来。
数日前,始皇帝做了一个奇妙瑰丽的梦,梦到在万顷波涛之中,他驾舟立于冲天浪尖,与海神交战。
梦醒后,始皇帝依稀还记得海神的模样,其外形跟人差不多。与随行博士谈起梦境之事时,博士对他分析道,按理说,海神是人无法看见的,都是通过大鱼、蛟龙之类来传达他的意思,陛下经常向诸神祈祷祝愿,却梦见与海神交战,为今之计,就是派人除掉这尊恶神,然后就会有善神出现了。
如今徐福又对他讲了这番话,始皇帝越发觉得自己的梦境得到了验证,原来之所以得不到不死药,就是由于恶神挡道的缘故。
谁敢挡朕的道,哪怕是神仙,也只有死路一条。
始皇帝决定亲自出海,率领大秦水师舰队,从琅琊郡(今山东青岛琅琊镇)下海,沿着海岸线向北航行。一路上风平浪静,根本没见什么大鱼,直到芝罘山(今山东烟台芝罘岛),终于见到巨鱼(估计是鲨鱼之类的),射杀后,才弃舟登岸。
于是,始皇帝再次派徐福入海,船上携带了大量的生活物资、防卫士兵,还有大量童男童女。始皇帝在岸上目送徐福船队出海远航,直到最后一根桅杆完全消失在海雾中,他才转身西行。帝国大量事务等着他去处理,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
徐福这位高明的骗子,靠着他精明的谎言骗过了始皇帝,自出海以后,他的船队就消失在海平面上。至于他和他的船队最终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或许死于一场海难,或许是抵达了某个无名蛮荒海岛,然后落地生根,繁衍生息。后世有好事者,甚至考证出他东渡抵达日本,如此不一而足。
始皇帝心中充满了期待,希望某一日徐福突然从海外归来,为他献上传说中的不死仙药。然而,徐福再也没有出现。
沙丘惊变
始皇帝带着期望与怅然,一路向西行至平原津(今山东平原县西北一带的古渡口)时,开始感到身体不适,病情迅速加重。
长期以来,始皇帝对自己的身体健康非常自信,觉得自己正值盛年,来日方长;患病后,更是非常忌讳别人跟他提死字,他还幻想着自己能够千秋万世,长生不死。至于身后事的安排,始皇帝压根儿就没有考虑过。
其实,始皇帝本身就患有各种隐疾,当年大梁人尉缭曾为始皇帝相面,给后世留下一段,也是唯一一段关于始皇帝相貌的记载,上称:
秦王为人,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我布衣,然见我常身自下我。诚使秦王得志于天下,天下皆为虏矣。
从这段文字可以看出,始皇帝患有各种疾病,至少有严重的哮喘和鸡胸(曾经患过类似胸膜炎之类疾病引发的肋骨畸形)。如果结合始皇帝童年时期在邯郸的悲惨时光,完全有患上这些疾病的可能。严重的感冒、营养不良等,都很容易患上哮喘、胸膜炎这类疾病。
但这些仅仅是推测而已,从尉缭的语气可以看得出来,他先入为主地对始皇帝没有好感,自然难免掺杂一些个人好恶之词。因此,他的话究竟有多大可信度,我们不得而知。
倒是流传至今的唐人阎立本所绘的始皇帝画像,看上去仪表堂堂、高大威猛,丝毫看不出病态和猥琐。然而,阎立本去始皇帝已有八百多年,他笔下的始皇帝估计更多的是出于想象的艺术形象而已。
但不管怎样,始皇帝绝对不是像有些所谓学者推测的那样,是个严重软骨症患者。相反,他在灭六国、创建大秦帝国的过程中统揽全局,表现出了旺盛的生命力,说明始皇帝拥有一个强健的体魄。
始皇帝一直拒绝考虑身后事,固然有不愿大权旁落、防止别人觊觎自己手中至高无上权力的考虑,但同时何尝不是对自己身体健康的自信?
其实,身处帝国权力巅峰,地位决定了始皇帝看待事情的高度,他做事从来不会从单一因素考虑。为了防止在朝野形成另外一个权力核心,他坚决拒绝提前设立储君;另一方面,他又加强对皇长子扶苏的培养,为他将来接班做好必要的铺垫。
对于扶苏,始皇帝感情很复杂。一方面,他对这位长子倾注了远比其他皇子多的情感和期望,希望他将来能够接替自己独当一面,自己万一不虞,就让他来继承大秦的大统;但同时,始皇帝明显感觉到自己这个儿子,无论性格还是处事,都太不像自己了。扶苏宽厚温和,待人接物文质彬彬,说话谦和文雅,更像一个儒者。
始皇帝并不反对儿子接触儒者,他自己在朝堂上设置的博士中就不乏叔孙通这样的大儒。但是始皇帝觉得,儒者作为庙堂之上的点缀品,偶尔就礼仪之类务虚之事顾问一下即可,治国大政还须依靠法家之士。须知,大秦能够富国强兵,靠的是商君耕战之策,而不是孔孟的仁义道德!
但是,扶苏似乎并未完全理解父亲的一片良苦用心,反而屡屡触伤始皇帝之心。尤其是在始皇帝听从李斯建言,执意焚烧百家之言,后又坑杀四百六十余名方士儒者等人之后,父子二人爆发了激烈的冲突。扶苏认为,如今天下初定,应该实行仁政,如此大规模的坑杀,不利于收抚人心。
始皇帝当时非常震怒,觉得正因为如今处于非常之时,才更应该实行严刑峻法。如果任由这些人在市井间肆意饶舌,传播蜚语流言,随意借古讽今,指摘朝纲,将置大秦法度于何地?
父子二人争执的结果是,扶苏被派往北方上郡蒙恬军中担任监军,督察修筑长城、抵御匈奴的事宜。
始皇帝觉得儿子需要到边疆亲身体验一下帝国目前的严峻形势,让他在军队磨炼心性,以便早日成熟起来。
可以说,始皇帝对扶苏寄予的厚望一直没变,希望他挑起大秦重担的期望也没有变。
此后数年,父子两人,一个在北方边疆栉风沐雨,一个在京城庙堂宵衣旰食,阔别日久,音信渐稀。
始皇帝是个绝不肯向任何人低头认错之人,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虽然他对扶苏的思念与日渐增,但为了保持君王的尊严,他绝对不会流露出丝毫舔犊之情。
病情不断恶化,始皇帝渐渐有点支撑不住了,但他强撑着,想等返回咸阳后,再下诏宣扶苏回京。
就这样,始皇帝在半昏半醒中踏上了返京之路。
始皇帝的健康关系到天下的安危,一举一动都被四海仰望,绝不能让始皇帝病危的消息泄露出去。
始皇帝的病情只有丞相李斯、中车府令赵高、皇子胡亥等少数人知道,对其余随行百官都严密封锁消息。
始皇帝或许是出于本能的预感,意识到自己大限将至,来日无多,途中有一次趁头脑清晰时,要求尽快传诏,让扶苏回来,等扶苏参加葬礼后,再将自己下葬。
始皇帝至此仍然没有明确宣布公子扶苏就是储君,但潜台词已经很明显了:扶苏作为皇长子,一旦归来,必然是由他主祭丧仪,这样一来,由扶苏继承大统就顺理成章了。
诏书写完密封完毕,按照规定,必须经掌管皇帝印信的中车府令加盖皇帝玉玺,才合制度,但赵高借故迟迟没有加盖印玺,因此诏书一直没有发出去。
至秋七月,始皇帝车驾抵达沙丘宫(今河北广宗)。
沙丘宫历来就是不祥之地,它原本是赵王行宫。当初,一代英主赵武灵王赵雍由于内乱,被困在沙丘宫,结果这位以胡服骑射名扬天下的雄主,竟然在这里被活活饿死,成为一桩骇人听闻的宫廷惨案。
如今,沙丘宫同样笼罩在一片不祥之中,丞相李斯脸上愁云密布,他已经察觉到皇帝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
始皇帝自己也已经感到死神在向他招手,进入弥留期,意识开始逐渐模糊,江山社稷、扶苏、不死药……
七月二十日,始皇帝驾崩。
始皇帝的一生可谓波澜壮阔,他一举结束了五百年来的天下纷乱局面,开创了前所未有的大一统帝国,建立了前无古人的功业。但同时,由于他独断专行、急于求成,使得新生的帝国民怨沸腾。在后世,他集毁誉于一身,千载之后,人们依然为他争论不休。
始皇帝给后世留下了许多谜团,比如为何生前不立皇后、不立太子等。所有这些,伴随着始皇帝的去世,成了永远无法解开的谜团。
始皇帝的去世,使秦国出现了巨大的权力真空。
帝国下一步将何去何从?李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始皇帝在外骤然去世的消息一旦传出去,无疑会天崩地裂。在这一时刻,作为帝国丞相,他首先要保持冷静,绝不能让旁人有可乘之机。
始皇帝生前子女众多,皇子有二十余人,一旦让他们得知皇位空悬,必然引起诸子夺嫡,如此一来,一场血雨腥风在所难免。自古以来,王冠从来都是鲜血染红的,为了争夺至高权力,父子反目、手足相残之事史不绝书,李斯决不允许他和始皇帝并肩开创的大秦帝国出现任何闪失。
目前,首先要做的就是尽快将始皇帝的遗体运回咸阳,然后急召扶苏回京继承大统,让帝国最高权力完成有序的交接。
就在此时,中车府令赵高找上了门。
对于赵高,李斯平日和他并无多少往来,最多也只是公事交接而已,彼此了解不多。
赵高留给李斯的印象是为人谦恭,话语不多,朝堂上似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但他又仿佛始皇帝的影子,无处不在。
中车府令这一官职并不显赫,主要负责始皇帝乘舆等日常起居。但赵高还执掌着一项隐秘的权力,就是负责掌管皇帝的印玺。这是皇帝最高权力的一部分,某种意义上,有对丞相权力制衡的用意。当然这种作用一般很隐蔽,体现不出来。丞相上报皇帝的奏疏,经皇帝批准后,中车府令都会在上面加盖印玺,然后颁布执行,只是一道例行公事的程序罢了。
但如今不同了,始皇帝驾崩了,那么诏书印玺加盖与否,全掌握在赵高手中,他的权力隐隐凸显出来了,而李斯也开始意识到这一点。
如今赵高罕见地主动找上门,李斯本能地意识到,他有大事要说。
果不其然,赵高一张口就吓了李斯一跳。
赵高提出:“如今非常时机当行非常之事,当立刻立胡亥为太子,以稳定人心。”
李斯听完,差点蹦起来:“如此大逆不道之话,是我们做臣子的该说的吗?这可是亡国之言啊,关于身后事,陛下生前早有定论,属意皇长子扶苏,足下怎能生非分之念呢?”
赵高平静地看着李斯,李斯的表现完全在他意料之中,他心中也早就有了应对之策。
多年来,李斯对宦者出身的赵高(赵高是否为宦官,史学界有争议)了解不多,赵高却在暗中对这位当朝丞相观察已久。他知道李斯的软肋和命脉,只要击中李斯的要害,他一定会和自己合作。
李斯的命脉就是权力!
如今的李斯,早已经放不下权力了,因为他输不起!
如今的李斯,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孑然一身来到咸阳的上蔡小吏了,他身后是一个庞大的家族,就算退一万步,他能放下手中的权力,这些人会答应吗?
赵高盯着李斯,一字一顿地说道:“敢问君侯,论才能、谋略、功勋、人望,以及得到扶苏的信任,这五点您与蒙恬相比,哪一点比得上他呢?”
李斯默然良久,半晌轻轻叹了一口气:“皆不如,你明知如此,又何必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呢?”
李斯沉浮宦海数十载,深深明白,相比才能、谋略、功勋、人望,为官之道,最重要的是君王的信任。他之所以能够在大秦庙堂一步步爬上巅峰,所依赖的不正是始皇帝的信赖吗?
但很明显,论起在扶苏心中的地位,自己远远没法和蒙恬兄弟相比。且不说蒙家自蒙恬的祖父蒙骜从齐入秦,已历时百年,三代人为大秦开疆拓土,立下赫赫战功,其家族开枝散叶,已是树大根深,深受历代秦王信任;就是蒙恬本人,亲率三十万大军北逐匈奴三百里,修建万里长城,备受始皇帝荣宠;更别说扶苏与蒙恬近几年一同驻守北疆,在战斗中建立的君臣之谊,李斯怎么比?
李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一句话都不说。赵高知道李斯被打动了,决定趁势给他再加一把火。
“我在秦宫前后服务了二十多年,目睹了无数高官的兴衰起落,还从未见过被秦王罢免的丞相功臣,能够顺利将爵位传给下一代的,他们无不以被杀告终。一旦皇长子扶苏即位,那么,丞相之位必然由蒙恬担任,届时君侯您能否以通侯(李斯封爵)身份还乡还是个问题哪!”
赵高这番话说得不动声色,李斯听得却是惊心动魄,他听出话音来了,如今的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李斯没想到自己纵横官场数十载,却被一个内宦三言两语就解除了思想武装。
赵高知道李斯此时已经完全跌入了自己为他量身打造的思想蜘蛛网。李斯尽管还不死心,想挣扎一番,但已是徒劳,此时的李斯犹如溺水之人,只要给出一线希望,必然会抓住不放手。
“我奉皇帝之命教育胡亥已有数年,也没见过他有什么过失,他虽不善言辞,但很聪明,又重义轻财、尊重士人,实在是太子的最佳人选,您可以考虑一下。”
赵高向李斯抛出了救生索。
李斯听到这里,气咻咻地说:“你怎么做,是你的事,我李斯只懂得执行皇帝的遗诏。”
赵高知道李斯这是在做垂死挣扎,便决定收紧绳索。他冷冰冰地说:“君侯现在听从我的建议,可长保封侯、永世相传。但若是放弃眼前的机会,恐怕就会祸及子孙,到时悔之晚矣。您看着办吧!”
李斯至此彻底屈服了,挥一把老泪,答应听赵高安排。
李斯这一世聪明、权力游戏场的绝顶高手,没想到片刻之间,就被赵高这样一个阉人给彻底缴械了。
而就在此前,赵高已经说服了胡亥。
相对于李斯而言,对付胡亥,赵高几乎没费什么劲。刚开始胡亥思想上还有顾虑,毕竟他是一个长于深宫的毛头小子,虽然平常爱瞎闹,但还是比较单纯,觉得在父亲的丧期抢夺兄长位置,强行上位的做法实在不厚道,但经不住赵高的连哄带吓,马上乖乖就范了。
赵高是胡亥多年的老师,胡亥心里对他多少有些畏惧。
当赵高游说李斯之际,胡亥正在忐忑不安地等待消息,如果丞相不点头,就凭他和赵高两人,根本成不了事。
胡亥见赵高回来,急忙迎上去,迫切想知道结果。
赵高得意地说:“我不是以个人身份去和李斯商议,而是奉太子您的命令去通知李斯,他敢不听吗?”
就这样,在沙丘宫,始皇帝尸骨未寒之际,赵高和李斯达成了一桩肮脏的权力交易。
接下来,他们开始密谋对付共同的政治敌人:扶苏和蒙恬。
秦宫喋血
赵高之所以积极拥立胡亥上位,除了想要攫取更大的权力外,更重要的是他想要复仇,而复仇的对象正是蒙恬的弟弟蒙毅。
赵高的家族原本是赵国王室的一支偏远旁支,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家人犯法,其母被处刑,赵高一出生没多久就被处以宫刑。
看上去,赵高此生出头无望,但他不肯向命运低头,通过自学成才,精通秦律,并擅长书法,偶然间被始皇帝发现,提拔他为中车府令。
赵高精明能干,业务能力强,而且善于察言观色,很快悄悄和公子胡亥搭上线,教授他刑法知识。
但没多久,赵高不知何因又犯罪(秦法森严,犯罪是常有的事)下狱,案子由蒙毅主持审判,蒙毅依法判处赵高死刑。
赵高彻底绝望了,他感觉自己悲催的一生就要这样终结了。
没想到,很快峰回路转,始皇帝念赵高办事能力强,离开他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趁手之人,便下诏特赦了他。
从死神那里走了一遭后,赵高每次回想起此事便心有余悸。早年的遭遇,加上阉人本身就心理扭曲,他开始将此事算在蒙毅头上,并且暗自发誓,将来一定要向蒙毅复仇。
多年过去了,仇恨的种子早已在赵高心里生根发芽,他一直静静等待时机,如今机会终于来了。
就在与李斯达成密谋后,赵高立刻与李斯联合假传诏书,以始皇帝的命令赐死扶苏和蒙恬。
面对措辞严厉的诏书,扶苏为人仁孝,接到诏书后不停地哭泣,但蒙恬敏锐地觉察到,这份诏书有问题。试想始皇帝巡行在外,将三十万大军交付于他和扶苏,让他们拱卫大秦的北部边境,防止匈奴南下,这是何等重任!岂有仓促地下一道没头没脑的诏书,就逼死大军主将的道理?这不符合始皇帝一贯的做法!蒙恬觉得其中必有蹊跷,劝扶苏待核实后再做决定也不晚。
但扶苏此时方寸已乱,不顾蒙恬劝慰,大哭一场后,毅然拔剑自尽了。使者见扶苏已死,便催促蒙恬自杀,但蒙恬执意不肯死。毕竟蒙恬手中掌握着三十万大秦铁骑,使者也不敢逼迫过甚,遂下令将蒙恬囚禁在阳周(今陕西靖边县杨桥畔镇),让随行李斯舍人担任护军,蒙恬职位交给副将王离署理。
使者返回,将扶苏的死讯汇报给胡亥和赵高。胡亥觉得扶苏已死,自己受到的政治威胁已经彻底解除,便打算释放蒙恬。
但赵高坚决不同意。他知道,以蒙氏的势力,如果此时放虎归山,他日必定会重新掌握大权,届时自己必然会死无葬身之地。因此,现在必须斩草除根。
恰好此时,始皇帝派去祭祀山川的蒙恬之弟蒙毅返回,赵高趁机陷害,对胡亥称:“当初始皇帝本想立你为太子,可为何一直没有公开宣布呢?”
胡亥倒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顿时感到很好奇,瞪大了眼睛看着赵高,迫切想知道答案。
赵高故作神秘地说:“那是有人在皇帝陛下耳边鼓捣使坏。”
“谁?”胡亥一听就来气了。
赵高轻轻说出了一个名字:“蒙毅!”
胡亥初听感到惊讶,但仔细一想,马上就愤愤然了。
在胡亥看来,赵高长期侍奉始皇帝,他的话可信度很大。再者,作为幼子,他一直备受始皇帝宠爱,觉得自己被立为太子完全有可能。而蒙毅蒙恬兄弟一直跟扶苏走得近,且蒙氏长期以来一直被始皇帝倚重和信任,因此,蒙毅完全有动机、有能力、有机会劝说始皇帝放弃立自己为太子。
胡亥越想越生气,本来对扶苏和蒙氏,他多少有点愧疚,但经过赵高这么一说,他顿时觉得底气足了,感到自己做太子理所当然,因为他只不过是拿回了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不得不承认,赵高是一名心理学兼诡辩术大师,他对人性的分析特别到位,对世人的内心洞若观火,说话逻辑缜密,让人觉得无懈可击。
于是,胡亥下令逮捕蒙毅,囚禁于代郡(郡治今河北省蔚县代王城)。
至此,赵高替胡亥除掉了政治对手,也私仇公报,打击了自己的仇人。
当时,正值酷暑,始皇帝的尸体开始散发出恶臭。再也不能耽搁下去了,胡亥、赵高、李斯等人开始踏上返京之路。
为了隐藏始皇帝已死的真相,赵高和李斯让御厨一如往日供应皇帝的饮食,百官都按时向始皇帝銮舆行礼如仪,奏报相关事宜,当然都是由赵高和李斯代为转达始皇帝的旨意。
由于长期以来,朝政流程也大抵如斯,所以也没引起众人怀疑。只是随着时间流逝,始皇帝的遗体开始腐烂,尸臭越发浓重,为了遮掩,李斯令随从官员往停放皇帝尸体的辒辌车内装入腌鱼,如此一来,腌鱼腥臭和尸臭混到一起,尸臭味就被掩盖住了。
直到回到咸阳,胡亥才向天下宣布始皇帝的死讯,然后在赵高和李斯的扶持下登基称帝。由于始皇帝生前有命,废除谥号,后世子孙以数计,故胡亥被称为秦二世皇帝。
当年九月,秦二世将始皇帝下葬至骊山陵墓。
骊山陵墓自始皇帝登基初,就开始修建,已进行了三十余年,但至始皇帝死,尚未完全竣工。陵墓内部的布置完全是按照始皇帝生前的生活场景修建,等于另行建造了一座城池和权力中枢基地。
修建地宫时,向下挖透三层地下水,直挖到人工无法撼动的坚固岩石为止,然后融化了铜汁,浇灌在缝隙。地宫内特意安排了百官的位置,塞满了天下的奇珍异宝。
地宫地面做成微缩版的九州大地,用水银制成江河湖海,始皇帝的棺椁就漂浮其上,宛如巡游天下。地宫天花板仿佛天穹,用珍宝作为日月星辰镶嵌其上。
地宫入口还安置了种种机关,一旦有盗贼进入,就会被射杀。
以上对始皇帝的地宫内部场景的描述,都是出自太史公司马迁笔下,后世人们一直对此半信半疑,直到1974年,在始皇帝陵寝东部的一个陶俑殉葬坑被发现,其宏伟的规模立刻震惊了世界,然而这不过是整个陵寝园区很不起眼的一个陪葬坑而已,以此推断,地宫内部的奢华就可想而知了。
始皇帝下葬后,为了防止泄密,修建陵墓的工匠大多被活活封闭在墓道内,然后在地宫上方堆起巨大的夯土堆,其上种植树木,犹如一座小山。
始皇帝的葬礼还没完全结束,帝国上层的杀戮已经开始,从庙堂到内廷,到处散发着血腥味,而操刀者正是赵高和秦二世。
屠刀先从内廷举起。始皇帝生前嫔妃众多,秦二世为了防止有遗腹子出现,将没有生育的嫔妃全都送往始皇帝陵殉葬。
紧接着,秦二世在赵高的煽动下,派使者处死了蒙毅蒙恬兄弟。随后,又对自己的兄弟姐妹举起了屠刀,皇子公主无一幸免。
十名王子在咸阳街头被当众斩首,十二位公主被押送到杜县进行肢解。
秦二世以如此残酷的方式处死自己的骨肉同胞,分明是在肆意羞辱他们,其昏聩和嗜血令天下震惊,其残忍令人发指。
一个个昔日高贵的生命,就这样陨落。
整个咸阳,笼罩在前所未有的恐怖之中。
秦二世正是希望通过制造这种恐怖的氛围,来巩固自己的统治,他认为如此一来,就再也无人敢质疑自己皇位的合法性。然而,他哪里知道,看似铲除了所有潜在对手,实则是剪掉了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帮手,从此以后,他就真正成了孤家寡人,而命运也将不能为自己所掌握。
赵高决定将秦二世往孤家寡人、独夫民贼的道路上再推一把。
很快,一批敢于进谏直言的大臣,被以各种罗织的罪名或下狱,或处死,而一帮赵高的亲信及阿谀奉承之辈纷纷占据高位。秦二世在赵高的怂恿下,整日泡在宫中沉湎酒色,朝政大权都落入了赵高手中。
与此同时,因始皇帝葬礼暂时停工的阿房宫工程重新动工,数以万计的民夫被驱赶到施工工地服徭役,天下处于近乎无男丁可征的状态。田园荒芜,海内百姓无不挣扎在死亡的边缘。
表面强大无比的大秦帝国,此时犹如处在一堆干柴之上,稍微一点火星,就会撩起足以侵吞整个帝国的漫天大火。然而秦二世此时犹不自醒,为了满足飞鹰走狗的嗜好,他在皇家园林养殖了许多宝马名犬,这些皇家宠物每日消耗大量粮食,秦二世唯恐咸阳的粮食储备不够喂养他的宠物,下令从天下郡县征调粮食,而所有这些粮食都是他的宠物粮,咸阳四百里内的人都不准碰,否则全部处死。
一个王朝,不管它拥有多么强大的暴力机器、多么完备的刑狱系统,一旦将天下民众视若犬马时,它的下场就已经注定了。
秦二世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决定学习始皇帝巡游天下。二世皇帝元年(公元前209年),秦二世按照始皇帝的巡游路线,一路东行,东至碣石,南抵会稽,每到一处,就在始皇帝刻石旁边加上歌颂自己的文字,并让随行大臣集体署名,借此向天下表明自己是始皇帝的合法继承人。
而这些文字的捉刀者,毫无疑问是丞相李斯。李斯此时已是今非昔比,只要能守住自己的权势,他不惜与秦二世和赵高沆瀣一气。他身上早就没了当初的勇气和魄力,完全沦为一条应声虫,甚至不惜助纣为虐。
大秦帝国的分崩离析已是旦夕之间,但风起于青萍之末,强大的帝国并没有被外敌摧垮,而是在一场普普通通的士卒换防事件中,拉开了崩溃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