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国博弈——脱离死地
咸丰元年阴历六月初四,钦差大臣赛尚阿威风凛凛地进入桂林城。
当时广西省会是桂林,巡抚也驻在这里。周天爵年迈顽固,在他眼里,李星沅不过是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当然,他跟谁都会有冲突,这就是个爱吵架的老头儿。朝廷也意识到这次任命的失策,借口周天爵年迈,把他调回了北京,让顺天府尹邹鸣鹤去接替他。
在桂林迎接赛尚阿的正是邹鸣鹤,他本人也刚刚上任。
“江忠源还没有到吗?”钦差大臣问。
“没有。已有人来联系,说是因为募兵,要迟到数日。”巡抚回答。
“是吗……”钦差大臣一脸失望。
离京前,赛尚阿听取了各方意见,知道官军不能用,唯有依靠志愿军。可各地团练保卫乡土,根本不愿离乡远征。只有培养一支思想境界更高的部队,才能在作战中起作用。不过现在太晚了,各地匪贼横行,团练都在抵抗匪贼。
赛尚阿在寻找可依靠的力量。一个湖南官吏向他举荐了一人,名叫江忠源,字岷樵,道光十七年(1837年)乡试及第,中举人,之后一直担当教职。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天地会雷再浩在湖南新宁四处抢劫,江忠源率乡兵征讨,打进对方的根据地,活捉了头目。率领乡兵说来简单,若无极高威望,年轻人哪里会顺从。江忠源的部下并非随便拼凑起来的,而是他亲自调教出来的。他教书可不是教着玩儿的。
赛尚阿了解,去年咸丰帝登基时曾下令,要大臣们推荐有才之人,礼部侍郎曾国藩推荐的就是这位江忠源。他因活捉雷再浩有功,已被任命为知县,但因守父丧又回到了新宁。新宁虽属湖南,但靠近广西,这一带是匪贼巢穴,雷再浩被捕后,残党李沅发造反。匪贼多,与匪贼对抗的团练自然也厉害,有实战经验的团练比一般团练强大得多。既然官军不能用,那就只有建立新军队。赛尚阿原以为能在桂林见到江忠源,越是失望,越是表明他对江忠源期望之高。
“虽然江忠源还没有到,但本地还有不少像朱琦、龙启瑞那样致力于团练的名士。”邹鸣鹤是江苏人,并没有和湖南一争高低之意,但他是广西巡抚,还是想偏袒广西一点的。虽然钦差大人中意江忠源,但广西也不是没有人才,比如朱琦,进士出身,在中央担任过监察御史,后因病回乡;至于龙启瑞,他简直就是广西光辉的太阳,道光二十一年他中了状元,任过侍讲,在紫禁城供职,直到前几年还监督湖北学政,现在也因守父丧回到了故乡。
“哦,是状元呀!”赛尚阿早知道龙启瑞,他认为这么应和一句就算是给邹鸣鹤面子了。
“把刀拿来!”赛尚阿命令跟随,然后对邹鸣鹤庄严说道,“我们看一看遏必隆宝刀吧!”
“遏必隆刀?”邹鸣鹤脸色变了。
遏必隆是大清的建国元勋,他令人造了一口千锤百炼的名刀。宝刀的鞘和柄由纯银打造,上面镶宝石,削铁如泥,一直藏于皇帝内府。乾隆十三年(1748年),遏必隆嫡孙讷清任远征金川总统将军,接连打败仗。乾隆令人将这宝刀送往前线,下令“用其祖父遏必隆刀斩其不肖孙子”。可怜讷清被其祖父锻造的名刀砍去脑袋,全军因此战栗,奋勇打仗,终于平定了金川。把刀交给赛尚阿,表明皇帝不同寻常的决心。刀是权威的象征。有此刀在手,即便是邹鸣鹤这等高官,赛尚阿也可以立马将他斩杀。
邹鸣鹤急忙跪在当地,赛尚阿本人也面色苍白。
太平军一直在移动,它就像一个吸收器,各地上帝会会员——那些未能到金田村的人,当太平军经过时,纷纷踊跃加入。太平军虽已进军象州,但要北上,路还有点不对,头目们连忙铺开地图,反复研究作战计划。
“回桂平吧!”杨秀清决断。这是往回走,要重新寻找北上的路。不过,进军象州绝不是白跑路,除了熟悉地理,沿途还增加了兵力,太平军每移动一次,兵力都要增加。
终于,军队从象州返回武宣,循原来路线回到了紫荆山。
“我们是准备受包围才回来的。”冯云山向头目们解释。
“为什么明知要被包围还回来?”
“为了突破这种包围。”
“不明白。”
“会明白的。同样是突破包围,在熟悉的地方突围要容易得多。我们熟悉紫荆山乃至整个桂平,在这里一定会有突围北上的机会。”冯云山充满信心。
这信心来自他对实际情况的考察。连理文和李新妹担负了调查突围路线的任务。这条路线是穿过五洞山近道,由平南县思旺到官村,从这里北上,奔赴永安。从官村往北就是花洲山人村,那里是太平军十分熟悉的地方,那里没有清军,团练也没有。
“咱俩会被误会为夫妇吧?”李新妹道。他们单独活动,经常碰面,交换情报。
“不太像吧。”理文苦笑。
“这一带有许多妻子比丈夫年纪大的。”
“新妹也想当妻子吗?”
“我们生活的时代太糟。应当把这世道改造好些,你说对吧?我们正为此而经受这么多的劳苦,你说是这样吧?”新妹逼问似的说着,眼里闪着光辉。
理文不知怎么,竟由新妹的眼睛联想到父亲。是因为他们目光相似?还是由于他们都想为下一个时代创造个好世道呢?
新妹打扮成卖艺的,通过变戏法来吸引人,以此收集情报。山村人民淳朴,不会撒谎。一个老头儿磕着烟袋灰说道:“以前是热闹的,如今小伙子们都叫当官的带到远处去了,村里就冷清了。没了年轻人,就没有生气啦!这可怎么办哟!……”
理文化装成收购木材的商人,雇村民砍伐树木。他先付一部分定金,取货时再付余款。他让村民尽量砍靠近路边的树,说是“容易搬运”,其实是为了太平军从此北上时,若遭到清军追击,可在路上设置障碍。砍树便是为了收集制作障碍的材料。
“这是一点酒钱。把砍倒的树锯成两段。”这样一来,随时都可以用。
为了让人们误以为上帝会造反的风暴已经过去,两人还到处散布说上帝会的人已经过了象州,正从柳州奔赴桂林。
“他们还是要逃进紫荆山老巢,咱们追!”乌兰泰大声喊道。
江忠源率领的湖南志愿军比钦差大人迟了五天到达桂林,受钦差大人的命令,就跟在乌兰泰的部队后面听候差遣,但乌兰泰故意装作不知道。“哼!不过是农民军,顶个屁用!”乌兰泰优越感十足,他觉得有农民参加是对禁军的侮辱,因此他最担心的不是太平军,反而是江忠源。尽管塞尚阿告诉过乌兰泰,江忠源是他向皇上求来的,甚至亮出了遏必隆刀,但乌兰泰嘴上不说,心里并不打算起用这支军队。然而越是不理睬,反而越是放心不下。他脑子里总想着江忠源,连他自己也生起自己的气来。
乌兰泰在武宣县东乡咬住太平军的殿后部队,击溃了其中一部分。但太平军先头部队这时已到达了桂平新墟。
太平军故意把阵势摆得很长。
韦昌辉所指挥的一部分太平军企图渡过桂平思盘江,但被李孟群军队赶了回来,这种行动看起来多余,其实并非如此。杨秀清他们早就做好渡河作战会失败的思想准备。清军企图包围太平军,但兵力不多,要想用有限兵力来进行包围,就必须要尽量缩小包围圈。太平军看透了清军这一弱点,于是努力拉长战线,扩大对方的包围圈,包围圈大了,敌兵相对地也就变得薄弱了。
先头部队准备渡思盘江,殿后部队却还在东乡。太平军有意把队伍拉长,清军也不得不接招儿,两军在各地都有接触,但局部接触并未构成大规模交战。清军占优势也是必然,因为杨秀清早已指示太平军“不必战胜”。
乌兰泰在桂平新墟屡破太平军,但未获得决定性胜利,太平军的先头部队并不是主力。这总叫人感到他们好像是隔着层帘子在角力。太平军殿后部队在艰苦坚持,他们坚守了紫荆山中的双髻山阵地。清军从六月下旬就向这里发动进攻,提督向荣和都统巴清德的军队到七月十五日才攻下这个地方。
对太平军来说,这是最关键的时刻。杨秀清和冯云山等干部这时已制定好从桂平奔赴平南、永安的摆脱计划。但是,要想很好摆脱,就必须要把战线尽量拉长。若在摆脱前就全军崩溃,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形势十分危急。杨秀清与萧朝贵分别举行了“天父下凡”与“天兄下凡”仪式,向大家传达上帝耶和华和耶稣基督的谕旨。
“去私为公!同心同力同前进,诛杀清妖!”以前只是单纯宣布,这次却带有严厉斥责的语气。太平军在移动过程中扩大了队伍,目前情况下,有必要再次加强约束。耶和华谕旨中还有“莫愁莫怯,生死天定”的话,看来这时太平军已有了悲观情绪。
第二天,双髻山阵地被攻陷。清军动用了大批兵力,这正是太平军所期待的。清军拼命奋战。有遏必隆刀在此,若不能歼灭太平军,各级负责人都要受处罚。若镇压失败,就连钦差大人本人,说不定也会叫这刀砍去脑袋。
“这次清军有点不一样,打起来真有点费劲啊!”跟清军交过手的人都有这样的感觉。江忠源的湖南志愿军尤其强大,李孟群的“香勇”也十分厉害。香勇是从广东香山来的志愿军。太平军中多病人,兵力不足。在象州时,杨秀清曾派博白(广西东南角上一个县,靠近广东)出身的周锡能返乡,希望他说服博白的上帝会凌十八一派,他们同天地会联合,拥有不小的势力。在作风上,博白上帝会本就与金田村不同。他们受到了天地会相当严重的腐蚀,因而洪秀全极其讨厌这一伙异端。但现在太平军需要兵力,多一个也好。不过,周锡能还没有音信。据连理文从金顺记老主顾那儿获得的情报,凌十八已打进广东,正在信宜、罗定同清军作战。
在双髻山失守后的第四天,紫荆山太平军主力开始从茶山大本营南下。紫荆山接近北回归线,山里十分闷热。在这季节,伤员很难疗养,若不转移,准没活路。太平军要遏止悲观情绪的蔓延。出发时,洪秀全向全军发布诏令:“我们要放胆、欢喜、踊跃,同时要拥戴天父、天兄的纲常。绝不要慌张,万事皆由天父、天兄决定,万难皆是天父、天兄对我们的心的考验。大家应当以真草、坚草和耐草回报天父、天兄。伤员很多,我们要保护兄弟姐妹,应知,即便一个人未能被保护好,也会使天父、天兄受辱!”
在太平军中,“草”字用来代替“心”字,这是他们独特的术语。真草、坚草、耐草就是真心、坚心、耐心。
十万太平军就这样开始了大转移。
“听说洪秀全已坐船逃到广东去啦!”连理文在平南县思旺村、官村至花洲山人村一带散布流言。这一带,正是太平军摆脱清军的必经之处。
“我认识上帝会里一个女人。她告诉我上边的头目准备逃到广州,隐藏起来,谁也不会知道他们在哪儿。”李新妹也在其他地方干着同样的事。
出处不同的两种流言一旦吻合,那便有四倍、五倍的说服力。
“为什么只是头目去呢?”有人问。
“上帝会可有十万人呢,这么多人过河的话,马上就会被官军打垮。上一次他们想打广州,不是失败了嘛,最后又回到紫荆山。要到广州,只能少数人悄悄地去。”新妹皱着眉头。
“这么说,其他的人都被扔下不管了吗?可怜呀,他们会被官军杀死的。”
“听说其他人要去博白,分散着去。”
“对了,博白也有上帝会。分散着去的话,恐怕只有三分之一的人能到那儿吧。”
“那倒不会。我想绝大多数人会平安到达。”
“只要不追,也许能逃出去。嗯,官府军队恐怕也不会那么想打仗,对方逃了,就等于自己胜了。”一个在路旁锯树的白发老大爷说道,他似乎对官府军队并没有多大好感。
“听说有一个姓周的先去了博白,已经同那儿的上帝会取得了联系。我认识的那个女人跟这个姓周的是邻居,所以什么都知道。唉!真希望这个仗快点打完。我们这些卖艺的就可以安心地四处走动啦。”新妹叹了一口气。
“是呀。我儿子也被官军拉走了。我这一大把年纪还不得不来拉锯干活儿。不打仗就好啦。”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现在到处都是老人在干活儿呀!”
“不只我们家这样,这村子里已经没有青年人了。上帝会那些人快点走,我儿子就能回家了。”
“就是。”
“你以为偶尔还可以碰到一些年轻人吧,那是商人和当官的!”老爷子停下活,用手背擦拭额头和面颊上的汗水。
两军打的都是局部战斗,但也有特例。向荣与都统巴清德两支军队协同进攻太平军。提督与都统同级,都是从一品官。绿旗营提督与满族、蒙古族八旗营都统都相当于师长。向荣发动火攻,太平军大为震惊,准备逃走,但前面有巴清德军。清军本可趁势夹击,但由于太平军向巴清德军猛冲,巴清德军以为是太平军在朝自己放火,大军立时乱了阵脚。太平军在逃,巴清德军则在太平军前面逃。太平军获得了巴清德军遗弃的大量武器和粮食。不过即便如此,太平军也已无路可走了,他们只能前进,不能退缩。
七月下旬,靠近新墟的莫村遭清军进攻,一个名叫黄以镇的人临阵退缩。杨秀清传天父圣谕:“黄以镇屡违军令,云中雪下罪难容!”云中雪是太平军术语,即剑的意思。黄以镇被杀。天父的命令,谁也不能反对。冯云山虽觉得这样太残酷,但他不仅不敢说出口,连表情也不敢流露出来。当人们意气消沉,对前途感到悲观绝望时,耶和华的圣谕以雷霆万钧般的力量震撼着人们的灵魂,使人们振奋。
现在太平军被围,生死存亡时刻,“天父下凡”实是个起死回生的办法。这点冯云山不能不承认,他并不反对处死黄以镇,而是对采用“天父下凡”的方式感到疑虑。
黄以镇被处死后,冯云山转身背冲着杨秀清,皱起了眉头。他觉得这种办法必须要尽快改正。天父下凡应当只在激励军队、鼓舞人心这等涉及大局的问题上才能运用。像处死某个特定人物这种基本问题,恐怕没必要借助耶和华的神谕。这么做太过了。
清军分前后两路,前军由乌兰泰率领,后军由向荣、巴清德指挥。向荣与巴清德集中攻打紫荆山门户——风门坳。清军的火炮在战斗中发挥了威力,韦昌辉的弟弟韦志先中炮阵亡。由于风门坳被清军占领,太平军通往紫荆山的道路已被堵住。
太平军可能全军覆没。
清军后路军夺取了风门坳,整顿队伍,准备一口气冲进金田。前路军在武靖江南岸的思盘设立了指挥部,布下夹击太平军的阵势。太平军虽准备了北逃的路,但必须要找到机会才能秘密逃脱,此时若在敌人面前公开走“密道”,恐怕在逃跑前就会全军覆没。
太平军一筹莫展。
可是,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清军前路军丝毫没有出击的意思。
“又闹别扭啦!”向荣一脸鄙视。他想乘胜制敌于死命。他一心以为前路军会进攻惊恐万状的敌人,可却没有一点动静。后路军各指挥官歪着脑袋,迷惑不解,将士们也莫名其妙。
“到底怎么搞的?”有人突然感到疲惫不堪,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不愿起来了。
“哼!原来是……”向荣终于识破了乌兰泰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尽管晚了些,但他不会看错的。在思盘前路军指挥部里,乌兰泰撇着嘴巴,嘴角带着奇异的微笑。现在前路军若出击,太平军将全军崩溃。赛尚阿就会向北京报告,说向荣以破竹之势攻破匪军,夺取风门坳,并借势捣毁金田匪军老巢。首功算向荣的,前路军不过作为陪衬,沾了他人的光。
“不干!给别人当陪衬,绝不干!要立功,得靠自己!”乌兰泰心想。
有人这样写道:“诸帅忌向(荣)之泞功,不肯策应,终不能克。”不仅乌兰泰,他下面的将领达洪阿、开隆阿、李能臣、王锦绣等都带着同样情绪。
太平军处于生死关头,拼命加强防守,清军很快便失去了进攻时机。
赛尚阿是过来人,自然早就觉察出个中因果。“前途多难啊!”赛尚阿不高兴地噘着嘴巴,“他们既那样打算,咱也有自己的打算,走着瞧吧!”
清军将领一味担心别人建立功勋,彼此互相牵制。风门坳之战一周后,乌兰泰试探性地进攻新墟,向荣也进军紫荆山。
太平军要南下,必须渡过武靖江。他们开始拆除新墟的民房。民房一间一间地拆,装作秘密的样子,拆下的材料被编成木筏子,这工作也不是公开进行。但若从对岸注意观察,也可大体看出是在干什么。
“在编木筏子啊,是打算要渡江吧,一帮外行,我来领教领教他们的本领!”乌兰泰冷笑一声,一脸鄙视。他太过自信,过于轻敌。他觉得,若是自己秘密编木筏,自然要想些更好的办法,哪能这般只管钻头,不顾屁股。乌兰泰始终也没意识到对方这是故意做给他看的。
“密切注意江面!”乌兰泰提醒部下。
新墟的太平军终于恢复了生气。理文和新妹已经回来,沿途一切已准备就绪。大军计划八月十六日借月光转移。即便清军在八月十五的中秋宴会上喝得烂醉,他们也不会轻易放松侦察。他们不仅会看天空的月亮,还会向太平军阵营里瞅上几眼。所以太平军决定将一千精悍将士留到最后,不时出来活动,迷惑敌人。清军判断,太平军的意图是向南逃窜。所以他们对太平军向南的动作特别敏感,反而疏忽了北边。从新墟北上的道路都是山间小道,十万大军不可能一次通过,所以这条路线首先被清军排除在外。十六日,入夜,老人、儿童和伤员开始转移。接着,分驻在各村里的前军、左军将士,在萧朝贵、石达开等人率领下,悄悄走入了山间小道。一旦进山,不论怎样公开活动,对岸的清军也看不见,道路虽窄,但这一晚月光明亮,行军速度比预想的还快。大约一小时后,新墟一带的中军,在杨秀清指挥下,护着洪秀全北上。隔了三十分钟,韦昌辉的右军与冯云山的后军也迅速转移。
夜已深。一千名将士在新墟继续坚持了四个小时,清朝似乎并没有发觉。
太平军的计划成功。直到天亮,清军才发现情况不对。乌兰泰渡过武靖江,进入莫村、新墟大肆掠夺后,烧毁了所有民房。清方史料上记载,太平军夜间在桂平新墟一带放火逃跑,但这说法不合情理。太平军乃是秘密逃脱,若放火便会被清军发觉。新墟民房确实被烧光了,但那是清军干的。为泄愤,乌兰泰命部下大肆掠夺,放火后,朝古林北追击。这里道路狭窄,到处堆积着木材障碍,有些地方道路已被破坏,清军要先下到山谷,再登上山崖,行动缓慢。向荣命乌兰泰追击太平军后军,自己和巴清德则急行军赶往江口。向荣虽听说太平军已从古林北山道逃脱,但他根本不相信太平军真的要北上。
“他们遭到包围,所以要暂时避进北边山道,绕个大圈子后必然南下。”
武靖江流入黔江,在桂平县城绕一弧线向北流为大黄江,北流至江口,又绕一弧线,向东南方向流去,是为浔江。浔江向东流,经梧州市,入广东,则为西江,是广东第一大河。十万太平军若进入西江下游,向荣便会落个失职之罪,他必须要阻止这种情况发生。清军从江口入平南县,一路北上强行军至官村庙,这才稍微休息一下。通过居民的情报,太平军早已掌握了清军行踪,冯云山早就在此设下伏兵。时来运转,在即将同向荣交战前,天又忽然下起了雨,异常大的雨。清军弹药相当充足,但他们带的枪大多是造价低、样式旧的火石枪,淋了雨便不能使用。
清军优势丧失。
“天助我啊!”草丛中的冯云山小声说道。
“三元里时也是这样。”旁边的理文小声回道。
鸦片战争时,平英团与英军在广州城外交战,忽然雷声隆隆,大雨倾盆。英军那时用的是火石枪,遇雨无法引发火药,若不是知府从中妥协,三元里一战,英军定然全军覆没。
“湿透了吧!”冯云山从草丛中探出身子,伸手试了试雨势。
“清军休息不会太久,现在该来了!”连理文道。
“对,来啦!”冯云山跳出草丛,举起手,在头上连挥了几个圈。突然间,喊声大作,接着是一阵密集的枪声。太平军的枪也是旧式枪,且数量少,为了不让雨淋湿,他们事先已遮盖好,射击时还在上面打了伞。
“胜啦!”仅十分钟,连理文喊道。
“埋下伏兵时,胜败已经定了。”冯云山道。
“不,当老百姓来报告清军动向时,胜败就定了。”
“对!不抢百姓东西的军队,同放火烧房的军队不一样。”
“在老百姓中打仗,太平军是不会败的!”雨势更加猛烈,此刻已听不到枪声,大概一切都湿透了,现在是白刃战阶段,遭到突然袭击的一方当然处境极其不利。不一会儿,战报一个接一个地送到草丛司令部。
“斩了古州镇千总杨成贵!”传令兵报告。
“哦,是千总。”千总正六品,相当于连长。
“撤退!撤退!”向荣喊叫着,带着哭声。
武器弹药、粮食饭锅,遍地皆是。向荣收拾残兵,乱糟糟地逃进平南县城,从此称病不再露面。第二天,乌兰泰来到平南县龙门,声称“搜杀余匪”,停留了两天。尽管路上有障碍,但太平军毕竟携老带幼,清军若真要追,也并非追不上。大概乌兰泰是获悉了向荣大败的消息,不敢进兵了。
原来走在前头的老幼伤病集团,已被前军和左军追过去,落在中军后尾部,由罗大纲和苏三娘的部下保护。太平军进入藤县境内,由和平墟走小道到达了大黎村。
洪秀全宣布:“我们已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