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里很穷，唯一值钱的东西可能就是那头耕牛，每年春种的时候，父亲总会一手扛着犁，一手牵着牛下地，我也会跟着去凑热闹，骑在耕牛的身上"驾""驾"的吆喝个不停，到了地里，父亲会把犁套在牛脖子上，然后就把那条长长的赶牛鞭扬的老高。狠劲的抽下去，"啪"的一声脆响，牛就动了，一个劲的往前奔，忙碌的一天就开始了。

我是很怕父亲扬牛鞭的那个姿势的，很有威慑力，握鞭的那只手青筋爆起，我知道一定用了很大力，因为啪的那一声很响，我怕有时候因为自己的调皮而犯下错误也会受到父亲这样的责罚，因此，一直以来，在父亲的眼里，我是很乖的。

"啪，啪"的劲响不断的从田间传来，牛在拼命的往前奔，父亲也在使劲的抽，新土被一条一条的翻了起来，来不及逃跑的蚯蚓、土狗等小虫迫不急待的寻找往下钻的缝隙，我是不会闲的，拿着个小铁罐，跟在父亲的后面像一条尾巴，拾那些可怜的小虫子。

那时候耕田是很快的，刚到中午，一块地就完了，休息的时候，我喜欢搬个凳，端着饭碗不顾母亲的责难坐在耕牛的对面。它是累极了的，全身湿透了。像洗过澡一样，还一阵一阵的冒热气。它躺在那儿，身体很强壮，很长的牛角弯曲在头顶，威风的样子和他的性格不甚相似……

上了中学以后，我很少有机会和父亲一起下地了，只是想像得到父亲扬着牛鞭、耕牛往前奔的样子，直到大学通知书来的那一年春天，父亲依然如往常下地干活。也许是因为我马上就要离开，心里有些不忍，于是提出和父亲一起去，父亲答应了，这一次我是和父亲并行的，牛背已经不再适合我了。我接过父亲手中的犁，和父亲慢慢的走着。突然发现自己已比父亲高出许多，不知道是我长高了，还是父亲变矮了。父亲的背竟有些佝偻，他开始老了……

到了地里，父亲架好工具，手里握着那把牛鞭，还是扬得老高，还是那么有劲的一抽，"啪"的一声，牛开始动了。这一幕好久没有看到了，心里竟也有些感动，但我看的清楚，这一次，牛鞭并未落在牛背上，但牛还是走了。也许，是听惯了这种声音。

那一天耕得很慢，土地还是原来那么大一块，父亲说牛老了。说话的时候是看着牛的，眼神可以读出的是一丝爱怜，晚上给牛喂食的时候，父亲故意给里面多掺了几把玉米面，一直看着它把食吃完才离开。夜里，我听见牛在棚里叫了几声，不知道是在梦里还是现实，父亲说那是牛在伤心，我笑了，牛怎么伤心呢？父亲不以为然，说牛是动物中最通人心的，它知道自己老了，不中用了，会耽误农时，所以哀嚎，我一时无语。

也许是头一天太过劳累，父亲的老毛病又犯了，咳得很厉害，我劝父亲早点去看医生，父亲却固执的不肯去，说这点小毛病难不倒他，休息两天就会好的。

午夜起来上厕所，发现父母房间的灯还亮着。父亲咳得有点厉害，我不放心，想去看看。正准备推门的时候听见父亲好像在发脾气，"我的病没什么要紧的，只是老毛病，儿子的学费也凑齐了，生活费我会再想办法！"而后是母亲的声音，很小："小声点，别吵醒儿子，亲戚们该借的我们都借了，你的病已经不能再拖了，还有，孩子是去上大学，再怎么也不能弄得太寒酸。"屋子里沉默了一会儿，"不行，不管怎么说，牛不能卖，它确实老了点，但也还能使唤，现在说卖就卖，肯定不行！其它的事，我会想办法，不用你操心！"我想我是不该在场的。牛在棚里站着，寂静的在夜里看不见它的身影，它大概有和我一样的年纪吧。那天晚上怎么睡着的，我已记不清楚，只是依稀听见牛在哀号。

第二天天还未亮，父亲就把我叫醒了，也没说什么就拉着我到了县城，给我挑了一双很贵的鞋，那是父亲第一次亲自给我买鞋。而且是连他自己都从来没穿过的皮鞋，我接了过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沉的……

父亲的病还真像他说的，两天后，就好了。这让我放心不少。很安心的来到了另一个城市，半个月后母亲给我打了个电话，我问她父亲现在可好，母亲的回答让我很吃惊，她说父亲的病从那次复发起就没好过，都这么大的年纪的人了，越活越像个小孩，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还每天去喂那头牛。哎，还是那么固执！以后每次打电话，我都会劝父亲去看医生。父亲总是说身体好得很，罢了！也许父亲是真的很好。都这么久了，该说的都说了，也不好意思总是劝，只是心里不是很安静。

过年了，我回到家里，父亲像接待一位久别的朋友一样对我。让我觉得有几分不自在。父亲不再把我当孩子了，家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只是好像少了点什么，一时竟也想不起来，无事到处转转竟发现了儿时用做装虫子的小铁罐，对了，那头耕牛……

我一直没敢问父亲那头牛后来怎么样了，只是父亲递给我新学期的学费时手有些抖，钱是新的，崭新的！春天又到了，谁来耕田？那夜，我又梦见了那头老牛的叫声，很凄凉。

父亲送我的那双鞋我一直没怎么舍得穿它，我把它擦得很亮，摆在床头。我不知道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这样做比较心安，家里的牛棚，应该又有了一有头小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