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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还是本来的题目(2)

书籍:名利场

斯密斯先生和白朗先生(就是和罗登赌账未清的那一位)

在上校进门以前正在谈论他。

斯密斯说:“这件差使来得正合适,我看克劳莱穷得一文不名了。”

白朗说:“这真是一阵好风,吹来的福气人人有份。他还欠我一匹小,动身以前总得还我。”

斯密斯问道:“薪水有多少呢?”

白朗答道:“两三千镑一年。可是气候太坏,他们也受用不了多少时候的。里佛西奇去了一年半就死了。他的前任听说只做了一个半月就送了命。”

斯密斯嚷道:“有些人说他哥哥厉害,我可觉得他语言无味。不过他一定有相当的势力,上校的位子准是他谋来的。”白朗冷笑道:“他谋来的!得了吧。斯丹恩勋爵给安插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呀?”

白朗一面看报,一面打着闷葫芦说道:“贤慧妇人是丈夫的光荣。”

罗登在《保皇党员》上看到下面一段令人惊奇的新闻:

考文脱莱岛新总督即将上任——皇家邮船雅鲁贾克船长江特斯少校最近从考文脱莱岛携回信札文件多种,此间由是得悉赫-依-汤姆士-里佛西奇爵士不幸传染当地流行热病,已在斯汪浦登逝世。繁荣的殖民地上的各界人士,莫不深表哀悼。据悉总督一职将由下级骑士罗登-克劳莱上校接任。克劳莱上校在滑铁卢战役曾有杰出的战绩。统辖殖民地的长官不但应有过人的勇气,并须有特出的行政才能。预料此次由殖民部委任的克劳莱上校对于考文莱脱总督一职定能胜任愉快。

麦克墨笃上尉笑道:“考文莱脱岛在哪儿啊?这差使到底是谁派给你的?好小子,你把我带去做秘书罢!”罗登和他朋友坐着细看这条新闻,猜了半天摸不着头脑。正在这当儿,俱乐部里的茶房走来递了一张名片给克劳莱上校,上面写着威纳姆先生的名字,说是这位先生要见他。

上校和他的助手断定威纳姆是斯丹恩打发来的,便一同出去见客。威纳姆先生满面堆笑,很亲热的拉着克劳莱的手说道:“你好啊,克劳莱?”

“我想你是代表——”

威纳姆先生道:“对极了。”

“既然如此,请让我介绍我的朋友麦克墨笃上尉,现在在绿衣禁卫军中服务。”

“啊,麦克墨笃上尉,我有缘跟您见面,觉得十分荣幸,”威纳姆先生说着,照他刚才招呼当事人的态度,笑眯眯的,跟麦克墨笃拉了一拉手。麦克只伸出来一个手指头,手上还戴着黄皮手套没脱掉。他冷冷的向威纳姆先生弯一弯腰;那天他的领带太紧,鞠躬的态度分外显得僵硬。说不定他觉得斯丹恩勋爵至少应该打发一个上校来传话,叫他和一个平民老百姓打交道,他是不乐意的。

克劳莱道:“麦克墨笃是我的代表,我的意思问他就知道。

我看我还是走出去让你们两个谈一谈。”

麦克墨笃道:“当然。”

威纳姆先生道:“不必不必,亲爱的上校,我的目的是和您本人谈一下,如果麦克墨笃上尉不嫌弃我,当然欢迎。说真话,上尉,我希望经过这次谈话得到很愉快的结果,跟我的朋友克劳莱上校所预料的完全不同。”

麦克墨笃道:“-!”他心里暗想:“哼!这些老百姓个个喜欢说空话,管闲事。”威纳姆不等人请,自己坐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说道:“上校,今天早上报纸上发表的差强人意的消息,想来你已经看见了。在政府一方面,收罗了一个有用的人才,在你一方面:如果你接受委任给你的职务,也得到一个很好的位子。我想你是没什么不愿意的。一年有三千镑的收入,天气又舒服,总督府的房子又整齐,在殖民地上一切由你做主,将来还准能高升。我全心向你道喜。我想你们两位一定知道这是谁的恩典。”

上尉道:“我怎么会知道。”上校把个脸涨得通红。

“你的恩人是天下最忠厚、最慷慨的,数一数二的大人物。

也就是我的好朋友斯丹恩侯爵。”

罗登放粗了喉咙嚷嚷道:“见他的鬼!我才不希罕他的位子。”

威纳姆先生不动声色的说道:“请你把态度放公正一点,也请你用用常识。我竟不明白你究竟为什么缘故跟我那高贵的朋友生气。”

罗登诧异极了,高声说道:“为什么缘故?”

上尉把手杖敲着地下,说道:“为什么缘故?哼!”威纳姆满面春风,答道:“就是那话儿了。其实呢,假如你是老于世故的,或者是存心忠厚的,一看就知道错处在你。你从外头回到家里,看见——看见什么呢?看见斯丹恩勋爵在克生街和克劳莱太太一块儿吃晚饭。这件事有什么稀奇,有什么不得了?这种情形是向来有的。我是个君子人,说的话一老一实,我把自己的名誉担保,”说到这里,威纳姆先生把手按着背心,活像在议院里演说,“我认为你的猜疑真是荒谬绝伦,全无根据。对你关怀得无微不至的恩人是位有体面的君子人,你的太太更是白璧无瑕,你这一下子实在对不起他们。”

麦克墨笃说道:“你的意思,难道是说——克劳莱弄错了吗?”

威纳姆切切实实的答道:“我相信克劳莱太太和我自己的老婆一样清白。我相信我的朋友克劳莱全是因为吃醋吃得太厉害,所以不问是非出手伤人,把那位年老力衰、声望极高,而且平时不断照顾他的恩人打了一顿。不但如此,他又冤枉了自己的妻子,丢了自己的面子。这一下少不得会牵累他儿子将来的名声,连他自己的前途也会受影响。”

威纳姆一本正经的接着说道:“让我把情形说一说。今天早上斯丹恩勋爵把我找了去。他的情形真太惨了。这话我也不必跟克劳莱上校说,你想,一个衰弱的老头儿跟你这样的大力士交过手以后,有不受伤的吗?克劳莱上校,不是我当面说你,你这样恃强打人,可真太狠心了。我的高贵的好朋友非但身体受伤,他的心,先生,他的心也在流血呀!他所喜欢的,又是平时受他栽培的人,竟会这样不留余地的糟蹋他!今天早上报上发表了政府委任你做总督的消息,这岂不就证明他对你的爱护吗?今天早晨我看见勋爵的时候,他真可怜。他也像你一样,急着要报仇,要用血来洗清他受到的侮辱。我想你知道他的勇敢是大家公认的,克劳莱。”

上校道:“他的确有胆量。谁也没批评他缺少勇气。”

“他第一道命令就是叫我写一封挑战书给克劳莱上校。他说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太气人了,非得跟克劳莱拚个你死我活。”

克劳莱点点头道:“威纳姆,你这就说到本题了。”

“我使尽方法叫斯丹恩侯爵平下气来。我说:‘天啊,我真懊悔,早知如此,我和威纳姆太太一定接受了克劳莱太太的邀请,到她家吃晚饭了。’”

麦克墨笃道:“她请你们夫妇吃晚饭吗?”

“对呀,就在看完歌剧以后。喏,这就是请帖——嗳呀——不是——这是另外一张纸,我还以为我带在身边呢。反正这没多大关系,我保证我说的全是真话。如果我们去了的话——只怪威纳姆太太又闹头痛——她一到春天就闹头痛——如果我们去了的话,那么你回家的时候决不会犯疑,也不至于出口伤人,和勋爵吵起架来。你瞧,就因为我那可怜的老婆犯了头痛,你就非要让两位体面的人物冒性命的危险。你们两家是国内最高尚的旧世家,这一闹不但扫尽面子,而且还会引起更大的不幸。”

麦克墨笃先生弄得莫名其妙,傻登登的瞧着他的朋友。罗登眼看掌中之物快要从他手里滑掉,勃然大怒。威纳姆的一席话他一个字都不相信,可是却没法揭穿他,证明他在扯谎。

威纳姆施展出在议院演说的口才,滔滔汩汩的说下去道:“我在斯丹恩勋爵床旁边坐了一个多钟头,再三央求他不要找你决斗。我解释给他听,我说当时的情形确实令人起疑——确实令人起疑。我承认,在你的地位上,是很容易误会的。我说一个人妒火中烧的时候,事实上就是个疯子,不能那他的一举一动当真。我说你们两人如果决斗的话,反而大家丢脸,我说当今时世已经有许多要不得的革命理论,在下等人里面流传,教他们闹什么阶级平等,这趋势是够危险的,因此像他勋爵那么位高望重的人物,不应该把这件不雅的事情闹得众人皆知。就算他是平白无辜的,可是普通一般的人总要怪他呀。总而言之,我求他不要送挑战书。”

罗登咬牙切齿的说道:“你说的话我一句也不信。从头儿到尾是你胡扯,而且你也是同谋,威纳姆先生。如果他不送挑战书给我,那就让我送给他也行!”

上校插口说话的时候来势凶猛,吓得威纳姆先生脸如土色,两只眼睛只顾瞧着门口。

亏得麦克墨笃撑他的腰。这位先生站起身来,赌咒罚誓,责备罗登不该出言无状。他说道:“你既然把这件事交给我办,就得听我吩咐,不能自作主张。你说这种粗暴无礼的话侮辱威纳姆先生,就是你的不是了。威纳姆先生,他应该向你道歉才对。如果你要给斯丹恩勋爵送挑战书,请你找别的人,我可不去。如果勋爵挨了打愿意不还手,那还不好吗?至于他和——和克劳莱太太的事,我认为根本没有凭据。你的太太是清白的,就像威纳姆说的那样清白。不管怎么着,我劝你闲话少说,赶快把位子接下来,要不然你就是个大傻瓜。”

威纳姆先生一块石头落地,高声说道:“麦克墨笃先生,听你说话,就知道你是明白人。克劳莱上校气头上的话,我决不计较。”

罗登冷笑道:“我早就知道你自己会收篷。”

上尉和颜悦色的说道:“别多嘴,你这糊涂蛋。威纳姆先生是向来不跟人打架的,我认为他的行事很有道理。”

斯丹恩的使者大声说道:“我认为大家该把这次的事件忘得干干净净,不要让一字一句传到这重门外面去。我说这话一方面为我朋友打算,一方面也为克劳莱上校着想,虽然上校硬说我是他的冤家。”

麦克墨笃上尉说道:“看来斯丹恩勋爵是不会多嘴的,我们这方面也不必再提。不管你怎么解释,这件事听起来总有点心不雅,所以还是少说为妙。反正挨打的是你们,不是我们,既然你们善罢甘休,那么我看我们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话说到此地,威纳姆先生拿起帽子准备回去。麦克墨笃送到门口,把气呼呼的罗登关在屋里,自己跟出来。门关上以后,麦克墨笃紧紧的瞧着对方的代表,他那兴致蓬勃的圆脸上的表情可不大恭敬。

他说:“威纳姆先生,你倒是不拘小节的。”

威纳姆微笑道:“好说,好说,麦克墨笃先生。我把名誉和良心担保,克劳莱太太在看完歌剧以后的确请我们吃晚饭来着。”

“当然!只怪威纳姆太太又闹头痛。我这儿有一千镑,请你给我一张收条,我这就把钱封在信封里,让你转交斯丹恩勋爵。我的人不跟他决斗,可是我们不愿意拿他的钱。”

威纳姆做出一老一实的样子说:“这是误会——整个儿是误会,亲爱的先生。”当下麦克墨笃上尉躬着身子在俱乐部门前和他告别。威纳姆下台阶的时候,毕脱爵士恰巧走上来。这两位先生以前也曾经见过几面。上尉一面把从男爵领到他弟弟那儿去,一路上偷偷告诉他说斯丹恩勋爵和上校两人中间的纠葛,他已经给解决了。

毕脱爵士听了这消息当然觉得很高兴。他满腔热忱给弟弟道喜,庆幸这件事情居然和平解决。他发挥一番又得体又含教训的议论,批评决斗的害处,并且说用这种方式来解决争端是非常不妥当的。

这篇话只算开场白,接着他大展口才打算给罗登夫妇俩劝和。他扼要地把蓓基的话重述了一遍,表示他自己认为她的话大致可靠,相信她是清白无辜的。

可是罗登把他的话置之不理。他说:“这十年来她一直在偷偷的藏私房。昨天晚上她还赌神罚誓说她没有拿过斯丹恩勋爵的钱。那笔款子给我找到以后,她马上知道什么都闹穿了。毕脱,就算这次她是清白的,她的罪名也不能因此减低。我不愿意见她——永远也不要见她。”说罢,他低下了头,满脸是伤心绝望的表情。

麦克墨笃摇摇头说:“可怜的家伙。”

起初罗登-克劳莱不愿接受这么一个混帐东西替他谋来的位置,并且主张叫孩子退学,因为当初小罗登进学校全仗斯丹恩勋爵的力量。他哥哥和麦克墨笃两人再三央求,他才答应不放弃这些权利。这主要还是麦克墨笃的功劳,他对罗登说斯丹恩想起自己白费力气,反叫仇人沾光,一定气个半死。

斯丹恩侯爵在这次事变以后重新露面的时候,殖民部的秘书恭而敬之的来见他,颂扬他选拔得人,庆幸殖民地上得到这么贤明的长官。斯丹恩勋爵听了这些称赞心里有多么感激,大概你也想得出来。

正像威纳姆所说的,勋爵和克劳莱上校的一场冲突已经给忘得干干净净。也就是说,这次事件中的主角和配角绝口不提它。至于在名利场上呢,当晚就有五十来个宴会上大家纷纷谈论这件事。克拉格儿贝这小伙子亲自出马,一晚晌走了七家宴会,把新闻讲给大家听,到一处加一些润色和批评。华盛顿-华爱脱太太心里那份痛快说也说不尽。以林主教夫人觉得这事伤风败俗,愤慨得不得了。主教当天就到岗脱大厦去在宾客签名本上留了名字。莎吴塞唐很难受;他的妹妹吉恩夫人当然也很难受。莎吴塞唐老夫人写了一封信到好望角给她的大女儿。这件新闻轰动全城,伦敦人议论纷纷,至少谈了三整天。滑格先生受了威纳姆先生的嘱咐,着实奔走了一番,才算没让这消息登上报纸。

说也可怜,克生街上的拉哥尔斯落在地保和掮客手里。从前住在这所公馆里的美人儿却不知去向了。反正她的行踪无人过问,过了一两天,谁还管这些闲账?那么她究竟有没有干下什么丑事呢?我们知道世上的人心胸多么宽大,我们也知道名利场中对于这类的疑案有什么舆论。有人说她追随在斯丹恩勋爵之后,到拿波里去了。有人说勋爵风闻蓓基追踪而去,立刻逃到巴勒莫。有人说她住在比厄斯大脱,做了保加利亚皇后的侍从女官。有人说她在波罗涅。又有人说她就住在契尔顿纳姆的一家寄宿舍里。

罗登给她一笔年金,勉强可以过日子,反正她会精打细算,花钱是俭省不过的。如果有保险公司肯给罗登保寿险的话,他离开英国之前准会把积欠还清。无奈考文脱莱岛上的气候太坏,虽然他把将来的薪水作抵押,也没人肯借钱给他。他汇给哥哥的款子每回准时寄到,每班邮船也总有他写给儿子的信。他经常供给麦克墨笃雪茄烟,又送给吉恩夫人许多殖民地上的出品,像贝壳、胡椒、辣菜、石榴酱等等。他定了一份《斯汪浦城公报》给哥哥看,报上把新总督大捧特捧。还有一份报叫《斯汪浦城步哨》,总督府请客的时候漏掉了那编辑的太太,因此报上指责他行事专制暴虐,说是跟他一比之下,尼罗王①算得上开明的慈善家。小罗登最喜欢阅读报纸上谈到他大人的文章——

①尼罗(Nero,公元前37-68),罗马著名的暴君。

小罗登的母亲并不想法子和孩子见面。他每逢星期日和假期总回到大娘家里。不久之后,女王的克劳莱庄地上所有的鸟窝他全看过了,而且常常骑着马跟赫特尔斯顿爵士的猎出去打猎。他第一次到汉泊郡作客的时候就十分赏识这群猎狗,那一回下乡的情景,他始终记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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