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空想家圣西门的《寓言》
一百六十多年以前法国空想社会主义思想家圣西门写过一篇题为《寓言》的短文。此文收在一八一九——一八二零年出版的名为《组织者》的书信论文集中。其实,这篇短文并不是寓言,它在形式上并不采用故事的体裁,也不取借古喻今、借远喻近的笔法,要说的主旨,毫不隐晦、含蓄,而是直截了当地指陈出来,可以说是一篇道地的政论文章。列宁对圣西门的这篇精采的“政治寓言”很欣赏,在笔记中摘述了一段话,标上“圣西门的名言”这个标题。圣西门就因为写了这篇《寓言》,被控犯了诬蔑波旁王朝罪。
圣西门在这篇《寓言》中首先提出两段假想,然后申论他的主张。这两段假想的文字不算太长,考虑多数读者不易看到《圣西门选集》这本书,因而不惜篇幅,抄录于下,以供玩味。
“我们想象法国突然损失了自己的五十名优秀物理学家、五十名优秀化学家、五十名优秀生理学家、五十名优秀数学家、五十名优秀诗人、五十名优秀画家、五十名优秀雕刻家、五十名优秀作家;五十名优秀机械师、五十名优秀军事工程师和民用工程师、五十名优秀炮术专家、五十名优秀建筑师、五十名优秀内科医师、五十名优秀外科医师、五十名优秀药剂师、五十名优秀海员、五十名优秀钟表匠;五十名优秀银行家,二百名优秀商人、六百名优秀农夫、五十名优秀铁器生产工匠、五十名优秀枪炮工人、五十名优秀制呢、织布、织绸缎、织麻布、制造五金、制造陶瓷玻璃水晶器皿的厂主、五十名优秀船主、五十名优秀运输公司所有者、五十名优秀印刷工人、五十名优秀制版工人、五十名优秀首饰匠和其他金属工人;五十名优秀石匠、木匠、家具工匠、铁匠、车工、制刀工、铸工;一百名从事这里没有列举的但对科学、美术和手工业有很大用处的行业的其他工人——总共法国损失了三千名科学家、艺术家和手工业者。”
“我们再想一想另一种情况。假如法国把科学、美术和手工业方面的这一切天才人物都保存下来,同时只不幸地失去了国王的兄弟、安古雷姆公爵殿下、贝利公爵殿下、奥尔良公爵殿下、波旁公爵殿下、安古雷姆公爵夫人、贝利公爵夫人、奥尔良公爵夫人、波旁公爵夫人和龚德小姐;同时,法国还失去了一切高官显贵、一切国家大臣(有任所的和无任所的)、一切国家参事、一切负责做报告的议员、一切元帅、红衣主教、大主教、主教、大本堂神甫和助理神甫、省长和副省长、各部的全体职员和全体法官,此外还有上万名的养尊处优的最大财主。”
前一个假想如果真的变成现实,法国一旦失去三千名优秀的科学家和工人,圣西门说,法国“马上就要成为一具没有灵魂的僵尸”。因为这些人,为国家“制造最重要的产品”,“管理对整个民族最有益处的工作”,“使整个民族在科学、美术和手工业方面收到成果”。这些人“在全体法国人当中,对祖国最有用处”,这些人“能促进祖国达到最高的文明和最大的成就”,这些人“使祖国得到最大的荣誉”。一句话,这些人是法国社会的“真正花朵”。法国失去这些“真正的花朵”,就要面临一场灾难。圣西门说,再要重新培植这样一批“精于有益劳动的人才”,从丧失这些优秀人才的“灾难”中恢复过来,“至少需要整整一代的时间”。
这是圣西门从前一个假想作出的推论。
再看后一个假想如果成为现实,又会是怎样。
“当然,这种情况会使法国人懊丧”。因为老百姓都是“心地善良的人”,对突然死去这么多同胞不能“无动于衷”。作者首先从人道主义立场这样说。但是,这些“国家栋梁的人物”突然死去,“只会使他们在感情上感到难过”,并不会因此“给国家带来政治上的不幸”。因为:
这些“王公贵族、大主教、元帅、省长和游手好闲的财主,并没有用自己的劳动直接促进科学、美术和手工业的进步。”不仅不能促进这种进步,还妨碍这种进步。因为这些人通过种种形式挥霍公帑,攫取财富和获得不应有的荣誉。
圣西门在社会主义学说中,最早提出废除国家的思想,但是,他并不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在他上述的假想中,他并没有一下于就让这些“国家栋梁人物”消失掉完事。他认识到国家的废除要有一个过程,对物的管理代替对人的统治,不是一蹴可就的。因此,这些“大人物”的出缺,仍然需要有人来接替。圣西门说:法国人很多,补缺很容易,足能完成这些“大人物”承担的职务,而且将完成得比他们高明。王宫里就有可以出任高官的侍从,军队中就拥有可以出任统帅的士官,有多少小职员完全可以胜任国家大臣,有无数行政人员比现任的省长和副省长能更好地管理省务,许多律师同样精通法律,可以充任法官,能干的神甫和主教不知凡几。那些保持沙龙荣誉的贵族、地主,任何人不需经过训练,也能替代。
圣西门在提出并论证了这两个假想之后说:它们揭露了“现代政治的一个最重要的事实”,“现代的社会真正是黑白颠倒的世界”。以自己的劳动对社会作出有益贡献的科学家、艺术家和工人,却几乎没有得到社会任何报酬;而受到尊敬和领取国家各种奖赏的人,全是仰仗自己的特权,“这种特权则主要来自家庭出身、阿谀奉迎、阴谋诡计和其他不光采的行为”。被委托管理公共事务的人每年花去了国家一半税收,没有进入他们腰包的另一半税收,连三分之一也没有用来为被统治者造福。这是何等的黑白颠倒!圣西门把这种黑白颠倒,最后归结为“一句话”:“在各式各样的行业当中,都是没有才能的人统治着有才能的人,没有道德的人支配着善良的公民,大罪犯惩罚犯了小过错的人。”
圣西门是一个空想社会主义者。他的理论是不成熟的,一些提法也不尽科学。例如,他把工厂主、商人和银行家等也视为劳动人民,计在“手工业者”之内,这显然是错误的。在不成熟的资本主义经济关系中,解决社会问题的办法,还不可能科学地提出来,只能从头脑中臆想。这一点,我们就不能苛求生活在那个历史时代的圣西门了。但是,圣西门的假想和他对假想的评论,却闪烁着人民群众是世界的创造者的历史唯物主义的光辉。
值得我们深思和玩味的,是远在一百六十年前,圣西门从他生活的那个社会制度里,提出了这样精辟的两个假想,认识到各种劳动者(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者)对社会的重要性。谁能有那样丰富的想象力,又能在圣西门的假想上,假想到在我们这个已经把“颠倒黑白的世界”颠倒了过来的社会主义社会里,在已经由“社会公仆”取代“社会主人”的“换了人间”的国家里,我们突然损失的优秀科学家、学者、作家、艺术家、人民功臣、劳动模范何止千万!?谁能假想在我们这个“到处莺歌燕舞”的国度里,多少社会的“真正花朵”竟如此横遭摧残!?竟真的出现“要花整整一代的时间才能恢复过来的”如此深重的灾难!?谁能假想,那些吮吸人民血汗的当代安古雷姆公爵殿下、贝利公爵夫人和龚德小姐——林彪、“四人帮”一伙,却安然无恙,公然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而作为人民的勤务员、劳动人民的一部分的老干部,又被诬陷残害!?谁能假想一个半世纪前对法国的“寓言”,会成为一个半世纪后中国的“预言”,而且大有过之!?
说怪也不怪。事物的发展不似彼得堡的涅瓦大街,笔直笔直的。已经颠倒了过来的“颠倒黑白的世界”,在特定条件下,也会被再颠倒回去,黑的又成了白的,白的却又成了黑的。但是,尽管道路是曲折的,前途仍然是光明的。这是我们万变不移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