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西游日记四
丁丑(公元1637年)
十二月十一日夜雨达旦。
余苦疮,久而后起。然疮寒体惫,殊无并州之安也。时行道莫决,〔闻静闻决音,必定骨鸡足山,〕且问带骸多阻,余心忡忡,乃为二阄请于天宁寺佛前,得带去者。余乃冒雨趋崇善,以银畀僧宝檀,令备蔬为明日起室之具。晚抵梁店,雨竟不止。
十二日雨不休,午后小止。余市香烛诸物趋崇善,而宝檀、云白二僧欲瓜分静闻所遗经衣,私商于梁店,为互相推委计,谓余必得梁来乃可。而梁故坚不肯来,余再三苦求之,往返数四,而三恶互推互委,此不肯来,彼不肯去。及余坐促,彼复私会不休。余不识其展转作奸,是何意故?然无可奈何。惟日夜悬之,而彼反以诟gòu言交詈lì恶语相骂焉。
十三日晨起,求梁一往崇善,梁决意不行。余乃书一领,求梁作见领者,梁终不一押画押。余复令顾仆求二僧,二僧意如故。
乃不得已,思鸣之于官,先为移寓计。
遂入城,得邓贡士家旧房一间。
乃出城,以三日房钱畀梁,移囊入城。
天色渐霁。然此寓无锅,市罐为晚餐,则月色皎然,以为晴霁可望矣。
十四日早闻衙行蹑屐声,起视之,雨霏霏如故。令顾仆炊而起,书一揭揭帖,具有揭发性质的私人文书令投之郡太守吴公。而是日巡方使者自武缘来,吴已往候于郊,顾仆留侦其还。余坐雨寓中,午余,余散步察院前,观左江道所备下程及宣化县今作南宁市所备下马饭,亦俱丰腆。
还寓,顾仆以郡尊未还,请再从崇善求之。余复书,顾畀之去,仍不理焉。
太平、南宁俱有柑,而不见橘。
余在向武反食橘数枚。
橘与柑其形颇相似。
边鱼南宁颇大而多,他处绝无之。巨者四五觔jīn同“斤”,小者亦二三觔,佳品也。鲫鱼颇小而少,至大无出三寸者。
十五日五更峭寒,天明开霁。自初一早阴至此,恰半月而后晴朗。是日巡方使者驻南宁,接见各属吏。余上午往观,既午,吴郡侯还自左江道,令顾仆以揭往诉静闻事,吴亦不为理,下午出城觅车夫,复俱不得,忡忡而已。
十六日明爽殊甚。五鼓,巡方使者即趋太平府。其来自思恩,亦急迫如此,不知何意。
想亦为交彝压境而然耶!
然不闻其调度若何,此间上下俱置之若罔闻也。仍令顾仆遍觅车夫,终不可得。
南宁城北狭西阔,北乃望仙坡来龙,西乃濒江处也。北、东、南各一门,皆偏于角上,惟西面临江,有三门。
十七日再备香烛素蔬往崇善,求云白熟而奠之,止索戒衣、册叶、竹撞即袈裟,经卷,竹箱,其他可易价者悉不问。云白犹委推诿候宝檀回。乃先起窆白骨,一瓶几满。中杂炭土,余以竹箸逐一拣取,遂竟日之力。仍以灰炭存入瓶中,埋之旧处,以纸数重裹骨,携置崇善寺外,不容带入。则宝檀归矣。
见余索册、撞,辄作盗贼面孔向余曰:“僧死已安窆,如何辄发掘?”以索自锁,且以锁余。余笑而度猜度之,盖其意欲余书一领,虚收所留诸物也。时日色已暮,余先闻其自语云:“汝谓我谋死僧,我恨不谋汝耳!”余忆其言,恐甚,遂从其意,以虚领畀之,只得戒衣、册叶,乃得抱骸归。昏暮入邓寓,觅烛,重裹以拜,俱即戒衣内着。包而缝之置大竹撞间,恰下层一撞也。是日幸晴霁,故得拣骨涯滨几近竟日,还从黑暗中,见沙堤有车,以为明日行可必矣。
十八日早起则阴雨霏霏,街衢qú十字路口湿透。余持伞觅夫,夫之前约者,已不肯行。
出沙堤觅车,车又不复得。
乃还寓,更令顾仆遍索之城外,终无有也。
十九日晨得一夫,价甚贵,不得已满其欲,犹推索再三,上午乃行。雨色已开,阴云未豁。出朝京门,由五公祠即望仙坡。东麓东北行。五里,过接官亭,有小水自西北注东南。又五里,越一冈,连涉南行小水。又五里,有一溪较大,亦自西北向东南注,此即向往清秀所过香象桥之上流也。盖郡北之山东西屏峙,西抚于石步墟,东极于司叛之尖山,皆崇峰联属如负扆yǐ屏风。
其中南走一支,数起数伏,而尽于望仙坡,结为南宁郡治。又东再南走一支,南尽于清秀山而为南宁之下砂。此水其腋中之界也,有木梁架溪上,渡梁,遂登冈阜。又五里,越一最高冈脊,东下有泉一窞在脊畔,是曰高井。由是三下三上,屡渡小水,皆自东南注西北,始知其过脊尚在东,此皆其回环转折之阜,流自西北注者,即西转而东南下木梁大溪者也。共四里,又越一冈脊而下,其脊高不及高井之半,而实为西北来过脊以趋清秀者也。下脊又二里,再渡一溪,其流亦自西北注东南。
过溪上冈又二里,为归仁铺,三四家在冈头而已。又东北望尖山而行,七里为河丹公馆,亦有三四家在冈头,乃就饭焉。又东北行,屡涉南流小水,五里,一溪颇大,有木梁架之,至长于前二溪。其溪盖自北崇山中来,有聚落倚其上流坞中,颇盛。越梁东上冈,是为桥村墟赶集,数十家之聚。时方趁墟,人声沸然。于是北望尖山行,又屡涉东南流小水,十二里,北渡一木梁颇大,又三里而至施湴bàn驿,日将晡矣,歇于店。
二十日五更起,饭而行,犹昧爽也。由施湴东北行二里,为站墟。又一里,降而下,渡一溪,木梁亦长。越溪东上,共一里,逾一冈,已越尖山东北矣。途中屡越小水,皆北而南。又十二里,横径平畴中,其处北近崇山,南下平坞,西即所逾之冈,东则崇山东尽,转而南行,缭绕如堵墙环立。
又东二里,复得大溪自北山南注其内,溪北大山之下,聚落甚盛,曰韦村。大山负扆立村后,曰朝著山。渡溪桥,东上崇冈即南下之脊,为清秀之东郡城第二重下砂也。按《郡志》,东八十里有横山,高险横截江河,盖即此山南走截江而耸起者也。宋置横山寨,为市马之所。又东北二里,有三四家在山冈,曰火甲铺。于是北下行山坞间,四面皆山,水从东南透夹去。屡涉细流,五里,遂北折入山夹。两山东西骈立,从其中溯流北上,共十里,山夹束处汇塘塸ōu积聚水,有三四家踞山脊中度处,两崖山甚逼,乃名曰关山,土人又名曰山心。按《志》,昆仑山在郡城东九十余里,必此地无疑。
然询之土人,皆曰昆仑关在宾州南,即谢在杭《百粤志》亦云然。按宾州南者乃古漏关,非昆仑也。世因狄武襄即获青驻宾州,以上元即正月十五日飨士,夜二鼓被昆抵达仑,遂以宾州古漏当之。至今在南宁者,止知为关山,而不知昆仑;在宾州者,皆以为昆仑,而不知为古漏。若昆仑果在宾州南十里,则两军已对垒矣,武襄十日之驻,二鼓之起,及曙之破,反不足为神奇矣。饭于氓舍,遂东北下山。一里,有大溪自北而南,其流汤汤,入自南宁境,尚无比也。盖关山南北水虽分流,犹南下郁江。于是溯其流北行山夹间,其山屡开屡合,又十四里,得百家之聚,曰长山驿。聚落在溪之西。其北有两溪来会,一自西北,一自东北。二水会合,其北夹而成冈,有墟舍在其上,甚盛。乃渡其西北来之溪,陟桥登墟,循东北来溪之右溯之行。又十里,溪水自东北盘坞中来,路由北麓而上,得数家之聚,曰里段墟,乃邕、柳界牌岭之南麓也。
其去界牌尚十里。此地犹属宣化。
盖邕、柳之水以界牌岭而分,北下者由思笼西转武缘高峰岭西入右江,南下者入郁江。此界牌岭南流之水,经长山而南,余以为即伶俐水之上流也。然土人云:“伶俐水尚东隔一山;此水出大中港,其港在伶俐之西”云。是日至里段,约行六十里,日才过午,夫以担重难行,且其地至思笼四十里,皆重山,无村可歇,遂税驾不前。
二十一日平明,自里段北行,复下山,仍与北来水遇。
溯之入五里,水左右各有支流自山腋来注,遂渡一小桥,乃西北来支流也。又四里,又渡小桥,越溪之东,东北山夹又有支流下注。又北一里,始北上登岭,西瞰其流自西夹中来,则里段、长山大溪之发源处矣。北上半里,东入一隘门,其东有公馆焉,是为邕、柳分界处。
门以内属宾州。公馆惟中屋为瓦,其门庑俱茅所盖。馆门东向,其前后环壑为田,而南北更峙土山。
其水犹西坠馆右峡中,盖即前西麓登山时所见,东北夹支流下注之上流也。其隘土人名为界牌岭,又指为昆仑关。按昆仑为南宁地,去郡东九十五里;兹与宾分界,去南宁一百二十里,其非昆仑可知。今经行者见其处有隘,遂以昆仑当之。
故《西事珥》云:“昆仑关不甚雄险,其上多支径,故曰:”欲守昆仑,须防间道。
‘“亦误谓此也。又平行岭夹,则田塍之东潴而为塘。三塘连汇,共半里,塘尽,复环为田。
(田)之南巨山横峙,田之北列阜斜骞,而田塍贯其间,即过脉处也,其东,水北流矣。余切以小脉自北南过,及随水东北下,抵思笼而问之,始知其水犹西北转武缘南之高峰,而出右江,则此脉乃自南而北渡,北起为陆蒙山,迤逦西行,过施湴尖峰,又西走而分支南结为南宁,其直西又西为罗秀,又西为石步,又西尽于王宫,则右江入郁之东岸也。自过脉处又东半里,乃下,又半里,下抵坞中。随水东北行,望前山一峰尖而甚高,云气郁勃,时漫时露。五里,渐抵尖峰之南,渡溪而北又二里,始见路左西山下有村倚焉。又东渡溪,于是循溪东而北向行。三里,已出尖峰之西麓,溪流东啮麓趾,路乃盘崖北上。转出崖北,二里,东北下,已绕尖峰之北矣。
又行坞中二里,有小水南自尖山北夹来,北与界牌之水合,有小桥,渡之,是为上林县界。
自界牌岭来至此皆为宾州境,而是水之东又为上林境,以上林之思笼一驿孤悬独界其中也。
过桥,复东北升陟冈陀,四里抵思笼今作思陇,村落一区在冈头,是为思笼驿。按《志》,思笼废县,昔为南宁属,不知何时割属上林。其地东西南皆宾州境,惟西北五十里至上林县。
〔驿南面曰高尖山;北面崇山并障,东曰北斗山,西曰晒曲岭;遥山层叠正西者,曰陆蒙山。溪自界牌岭东北至此,扼于北山,遂转西南去。惟陆蒙隔于溪西也。〕先是,雨色濛濛,初拟至思笼而止;及饭,而日色尚早,夫恐明晨雨滑,遂鼓勇而前。由思笼遂东下坞中,溯细流东行,一里,田夹既尽,复潴水为池。其池长亘一里,池尽复环塍为田,其南北皆崇山壁夹,南为高尖之东北垂,北为北斗之东南垂,其中夹而成田。共半里,即二山度脉之脊,水至是遂分东北与西南二派,东北者入都泥江,西南者入右江,〔为黔、郁两江脊,〕水之派至是始分。过脊,随水东北行峡中,其峡甚束。又半里始降而下,有坊焉,复为宾州界。盖宾州之地,东西夹思笼一驿于中,为上林南界者,横过仅七里云。
既下,山愈逼束,路益东转,已越高尖山之东麓矣。
按《志》:“宾州南四十五里有古漏山,古漏之水出焉。其关曰古漏关。”即此矣,然土人无复知者。
随水东又三里,山峡渐辟,又六里,渐出峡,始东望遥峰甚高,双尖骈起者,为百花山。
水折而北,路亦随之,山乃大辟。六里,为双峰洞,阳有庙东向,曰陈崇仪庙,乃把宋守陈曙者。依智高之乱,曙为宾守,以兵八千战于昆仑,兵溃,经略狄青以军法斩之,土人哀而祀焉。后韩都督征蛮,见有白马朱衣而导者,知为曙显灵,故拓而新之。其地乱山回伏,无双峰特耸;若百花骈拥,虽望而见之,然相距甚遥,不知何以“双峰”名洞。碑曰:“在宾州三十里。”又北二里,有小水自西坞出,东注于大溪。即古漏水。
又三里,乃渡大溪之东,溪乃东转,路亦从溪南随之。共东十里,溪北之山东尽,溪南之山亦渐东转而南,是为山口。
其东平畴一望,天豁岚空,不意万山之中,复有此旷荡之区也!
东望五里,为丁桥村,又东十里为宾州,皆在平楚中。
谢肇淛zhé云:“昆仑在宾州南十里。”此何据也?
少憩山口,征三里路于途人。知者云:“当从此东北行,由北小岭入,是为口村。其道为径,可无宾州之迂。”时甫下午,日色大霁,遂由出口北渡大溪,从平畴中行。十里,抵北界小山下。其山颇低,自山口之北回环东北行,至此有村落依之。由村东又东北行五里,越山之北,复有坞自西而东,路横涉之。二里,有水亦自西而东注,架小桥于上渡之。又北一里,直抵北山下,其山乃北第二重东行小支。又有水直逼山麓,自西向而东,架桥亦与前溪同。
度桥即北向登山,山巅有堡一围,名竹马堡,乃二年前太平节推吴鼎元,高州人。署宾州所筑,招狼兵五十名以扼要地者。上山半里,又从山上北行半里,山北有水一塘,横浸山麓,四面皆山峡环之。下山又半里,北望公村尚在坞北二里外,担夫以力不能前,乃从山北麓东行半里,投宿小村。村不当大道,村人初不纳客,已而一妇留之,乃南都即今南京市人李姓者之女,闻余乡音而款留焉。其夫姓邓,随驿骑至南宁。
二十二日是为立春日。晨起,阴云四合。饭而北行田坞间。二里,抵北山下,是为公村今作公车。由村东越山而北,三里下及北麓,始见北向扩然,渐有石峰透突。盖自隆安西岭入,土山崇卑不一,皆纯土而不见石,至此始复见峥嵘面目矣。于是复行平畴中,一里,北过一板桥,有小水亦自西而东。
又北行四里,抵北小山下,有水从山下漱南麓而东,架桥渡之。
遂穿山腋而北,于是北行陂陀间,西望双峰峻极,氤氲云表者,大明山也。其山〔在北斗山西北,〕为上林、武缘分界。按《志》,上林、武缘俱有镆铘、思邻二山,为二县界,曰镆铘而不及大明,岂大明即镆铘耶?又北五里,有大溪西自大明山东流而去,是又为宾州、上林之界,其水较古漏诸溪为大,故不能梁而涉焉。由溪北又三里,登一冈,是为思洛墟,宾州北来大道至墟而合。遂西北行,共十二里过白墟,又三里为牧民堡,有卖饭于冈头者,是为宾州往上林、三里中道也。又西北行十里至开笼山,〔一名鸡笼,〕已直逼北界石山下。由岐北入石山夹中,其山千百为群,或离或合,山虽小而变态特甚。
〔有分三岐者,东岐大而高,中次之,西岐特锐,细若竹枝,诡态尤甚;有耸立众峰间,卓高而直如簪笔者。〕由其西转而北,入石山峒中。
五里,北至杨渡今作洋渡,一大溪西由上林崇山中东流至此,直逼北面石山下,又有一溪北由三里山峡中南向入之,二流合而其溪即清水江愈大,循石山而东,抵迁江入都泥焉。方舟渡北山下,有卖饭者当道,渡者屡屡不绝,遂由其东溯南来溪西岸入峡。
其峡或束或开,高盘曲峙,左右俱有村落。十里,峡复大开,四山围绕,中成大坞。有一峰当坞起平畴中,四旁无倚,极似桂林之独秀、向武之瑞岩,更小而峭。路过其西,忽树影倒垂,天光中透,亟东入之,则其中南北中迸。
南窍复有巨石自洞顶当门外倚,界洞门为二,门内裂窍高数丈,阔丈五,直透峰北者五六丈。
出北窍,其上飞崖倒覆,骞腾而东,若复道回空,悬树倩影。
复入其内,又西通一窍,西北转而出,其中宛转,屡有飞桥上悬,负窦层透,又透西门焉。一峰甚小,下透四门,中通二道,亦琅岩之具体而微者,但琅岩高迥,而兹平狭耳。由岩北又北三里,为桂水桥,溪水自西北漱崖,而南崖瞰溪临桥。昔有叠石为台,构亭于上者,曰来远亭,今止存荒址矣。
越桥东,又北二里,为三里城。城建于万历八年,始建参府,移南丹卫于此,以镇压八寨云。时已过午,税驾于南城外陈队长家。其人乃浙之上虞陈氏也,居此二十年矣。晚日甚丽,余乃人城谒关帝庙,换钱于市而出。及就寝,雨复大作。
二十三日晨起雨止。既而日色皎然,遂令顾仆浣衣濯被,余乃作与陆参戎即参将书,并录《哭静闻》诸诗椷封信之,以待明晨投入。迨暮,日复坠黑云中。
二十四日晨起,雨复作。上午以书投陆君。陆,镇江人也,镇此六年矣。
名万里。
得书即令一把总以名帖即今之名片候余,余乃入谒,为道乡曲,久之乃别。
陆君曰:“本当即留款,以今日有冗,诘朝耑同”专“候耳。”盖是日乃其孙伯恒初冠,诸卫官有贺燕也。
余返寓,雨纷纷不休。
陈主人以酒饮余,遂醉而卧。
二十五日晨起渐霁,余作程纪于寓中。上午,陆君以手书订约订余小叙,尽返所馈仪。余再作书强之,为受金谷秋香卷。下午,入宴于内署,晤陆君,令弟玄芝昆仲俱长厚纯笃dǔ忠实,极其眷爱焉。
二十六日晨起,入谢陆君,遂为下榻东阁。阁在署东隅,乔松浮空,幽爽兼致,而陆君供具丰腆,惠衣袜裤履,谆谆款曲,谊逾骨肉焉。是日,陆君出新旧诸报即邸,报也,是传达政令,通报消息,由封建中央主办的报纸见示,始知石斋先生已入都,又上二疏,奉旨责其执坳,复令回话,吏部主政熊文举以疏救之。
又知郑峚màn阳之狱拟戍,复奉旨欲加重刑,刑部尚书任为镌三级焉。至六月,锦衣卫以病闻。又知钱牧斋即钱廉益,曾作《徐霞客传》为宵人即小人也上疏,以媚乌程,遂蒙迨dài逮捕入都,并瞿式耜sì俱下狱。
抚宁侯朱国弼等疏攻乌程,六月间,乌程始归,郑、钱狱俱未结。
二十七日雨。
二十八日稍霁。陆公特同余游韦龟岩。岩在三里西十里。
二十九日复雨。
三十日复雨。
戊寅(公元1638年)正月初一日阴雨复绵连,至初六稍止。陆君往宾州,十一日归。
十三日游独山岩,又小独山。
十五日雨中往游周泊隘。隘在三里东二十五里。晚酌南楼,观龙灯甚盛。
二十七日同陆伯恒游白崖堡岩洞。洞在杨渡西,北向高洞三层,又东南向深洞,内分二支。入宿白崖哨官秦余家。
二十八日陆公昆仲至,同游青狮岩。
岩在杨渡东南,过渡四里乃至。其岩东西直透,东门平,西门高,洞内下甚宽平,上两层中空透顶。西门内可望而高不可上,须由山北小窦攀崖而入,下临西门之顶。又东入深奥,又北透重门,俱在绝壁之上。
是日酌于洞中,有孙、张、王三指挥使同饮。
既乃观打鱼于江畔,抵暮归,乃病。
二十九、三十两日余卧疴kē病东阁。天雨复不止。
二月初一日稍霁。
初二日复雨。是日余病少愈,乃起。
初三日雨中复往青狮潭观打鱼。
先是张挥使即指挥使简称言,青狮岩之南有鸡笼山,亦有大岩,故陆公以骑送余至此,命张往同游。张言雨中不可入,且久无游者,固阻余,仍冒雨归。
自后余欲辞陆公行,陆公择十三日为期。
连日多雨,至初九稍霁。陆公命内侄刘玉池、嘉生昆仲并玄芝、伯恒各分日为宴饯余。因出演武场,伯恒、二刘为走马命射。演武场周围有土城,即凤化县址也,在城东。
十一日早闻雨声,余甚恐为行路之阻。及起,则霁色渐开。至晚,饯余于署后山亭。月色皎然,松影零乱,如濯冰壶,为之醉饮。
十二日日色甚丽。自至三里,始见此竟日之晴朗。是日陆公自饯余,且以厚赆jìn钱财或礼物为馈,并马牌、荐书相畀,极缱绻qiǎnquǎn情意深厚缠绵之意,且订久要焉。
何意天末得此知己,岂非虞仲翔即虞翻,三国时吴国经学家,孔融曾看过他的《易》学著作,认为以他为知己而一生无憾,后以其名代称知己之所为开颐者乎?
十三日五鼓,雨声复作。既起,雨止,雷声殷殷。陆公亲为治装毕,既饭,送至辕门,命数骑送余。遂东出东门,过演武场,抵琴水桥,伯恒与苏友陈仲容别去。又一哨官王姓者以骑来,与刘玉池同送渡琴水桥。又东一里,北向入山,升陟坂垅,东北十四里,抵一最高石峰之麓,有一土阜西缀石峰之下,是为左营。
其石山东即罗洪洞贼。
营北一里有墟场,趁墟者多贼人。然墟无他物,肉米而已。又北行,皆东石西土。
共七里,有石崖夹道,竖峰当门,乃金鸡山也。透山腋二里,北复开间峡北去。又十里,为后营。营在西土山之上,东支则石峰参差,西支则土山盘错。营于山巅,土山形如船。
其石山东乃那良贼寨。
哨官杨迎款甚勤。
杨号耀先,闽漳州人。
欲往游东岩,以雨色复来,恐暮,乃止。
自旧年十二月廿三日入三里,至今二月十三日由三里起程,共五十日。
三里砖城,周回大三里。东西皆石山排列,自后营分枝南下,中有土山一支,至此而尽,又起一圆泡,以城环之。
参府即倚泡建牙即衙,官府衙门。府周围乔松石余,〔高刺云霄,〕干大皆〔三人〕合抱。余以为数百年物。按碑,乃隆庆初年建府时所植,〔栽逾六十年,〕地气涌盛如此。
城久颓,且无楼橹lǔ望楼,陆公特增缉修筑雉堞,创三门楼。
东、西、南三门。惟直北当府无门。
南门之外,又建南楼,以壮一方之形势。
余有《南宣楼记》。
又前,则东西二溪交于汇水桥,二溪,西大而东小,俱发源后营之东、西谷,〔合〕而下洋渡。
而独山岩又中峙为下流之钥,前又有独山村之山为第二重钥。
三里之界,南逾杨渡或作洋渡。
抵鸡笼山,〔共二十里。〕北过后营抵分脊岭,共五十里。
昔时脊北那历、亥岸二村,北并蓝涧俱顺业里属,今已沦为贼窟。
东抵周泊隘,共二十五里。
西抵苏坑,五十五里。
纵横皆七十里。名“三里”者,以昔为贼踞,王文成即王守仁也平八寨,始清出之,编户三里:一曰上无虞,二曰下无虞,三曰顺业里。
今顺业北境与八寨接壤者十余里,那历、玄岸并蓝漳皆贼踞为巢。
曾置凤化县,即今演武场周围土城,遗址尚存。随废,后以南丹卫迁此,而设参府镇之。田粮初输卫收,后归上林县,而民以不便,复纷纷议归卫矣。
三里以洋渡为前门,有〔李依〕江西自上林县大明山发源,东流至此,横为杨渡。渡之南则石峰离立,若建标列戟;渡之北则石峰回合,中开一峡,外凑如门,有小江自北而南,注于洋渡下流,〔即汇水桥下合流水也。〕溯小江西岸入峡,宛转俱从两界石山中,北行数里,两界山渐开渐拓,中环平畴,有独山村界其中,〔一石山中立溪西〕为外案,又有独山岩为内案。于是东西两溪之水前合而南去,北面石山愈开,土山自北而来,结为城治焉。城北土山中悬,直自后营西北夭矫而下,至此而尽。其东西两界石山回合如抱,愈远愈密,若天成石郭,另辟一函盖于中者,盖西来之脊高峙为大明山,分支东走,环绕于苏坑南北者,遂为西界之障;又北转而东抵后营之后,乃中分土山一支,直南四十里而结三里,若萼中之房;其分支东度者,又南转环绕为东界之障。故周泊今作刁泊、苏坑两处,为三里东西之腋,正中与城治相对。其处〔东西〕最拓,若萼之中折处焉。由周泊而南,渐转渐合,至洋渡而西向临溪,则青狮庙之后崖也。由苏坑而南,渐转渐合,至洋渡而东向临溪,则白崖堡之东崖也。
二崖凑合于洋渡,即所入之前门,若萼之合尖处焉。
东西两溪,俱在两界石山之内,土山北自后营盘伏而来,两源遂夹而与俱。西界者,南至罗墟今作罗圩北,又合一绕城西,又西抵石村,合汛塘之水,乃东南出汇水桥下,合东溪。
东界者,南至琴水岩东,又南出琴水桥,又合一东来之水,曲折抵东南石峰下,又穿流山峡中,乃西出而合西溪。二水合而南,经两独山,潆之,又〔南〕注于洋渡之东。大江西下,此水北下,合并东去。其西北之夹,即洋渡;东北之夹,为青狮庙后崖。
韦龟洞,在城西十里韦龟村今作韦归。西由汛塘今作信桃逾佛子岭而北,其路近:北由罗墟转石山嘴而南,其路远。其中群峰环绕,内拓平畴,有小水自北而南,分流石穴而去。
惟北面石山少开,亦有独峰中峙若标。
韦龟之山自东南中悬,北向而对之,函盖独成,山水皆逆,真世外丹丘也。数十家倚山北麓,以造纸为业,栖舍累累,或高或下,层嵌石隙,望之已飘然欲仙。其西即洞门,门亦北向。初入甚隘而黑,西南下数步,透出石隙,忽穹然高盘,划然内朗。其四际甚拓,而顶有悬空之穴,天光倒映,正坠其中。北向跻石而上,乳柱前排,内环平台,可布几席;南向拾级而下,碧黛中汇,源泉不竭,村人之取汲者,咸取给焉。平台之前,右多森列之柱,幢盖骈错,纹理明莹;左多层叠之块,狮象交踞,形影磊落。
其内左右又可深入焉。
秉炬由右西向入,渐下渐岐,而南可半里,又开一壑而出。秉炬由左东向入,渐跻渐逾而北,可半里,又转一窦而还。闻由右壑梯险而上,其入甚深;然觅导不得,惟能言之,不能前也。是岩外密中宽,上有通天之影可以内照,下有逢源之窍不待外求,一丸塞口,千古长春。
〔三里虽岩谷绝盛,固当以是岩冠。〕况其外村居,又擅桃源、谷口之胜乎?
琴水岩,在城东六里琴水桥之北,中支土山东南尽处也。
东溪自北环山之东。土山既尽,独露石山一拳,其石参差层沓。山南亦有数家之村。洞在村西山半,其门南向。初入洼而下,甚欹侧;北进数丈,秉炬逾一隘,转而西,始穹然中高,西透明穴,北有暗窍;当明处有平石阔三丈,卧洞底如坠,可攀而憩焉。秉炬穷暗窍,数丈而隘,跻其上,亦不能深入。
乃仍出至平石,跻西穴而出,则山之西面也。
下山,仍转山前,骑而周周游玩之。洞前稍下,其东亦开一岩,门亦南向,外高而中浅,村人积薪于中焉。其北又开两岩,一上一下:上者在重崖,无路;下者多潴水,然亦不能与前通也。
佛子岭北岩,在城西七里汛塘村之西。佛子岭者,石山自西分支而东,东为汛塘、仙庙诸峰,而岭界其间,石骨嶙嶙。逾岭而北下,则韦龟村西坞之水,南流而抵其麓,倾入洞焉。洞门北向甚豁,中回环成潭,潭中潴水渊澄,深不可测,潭四周皆石壁无隙。
闻其南有隙在水下,大潦lǎo雨水从北捣下,洞满不能容,则跃而出于山南之崖。盖南崖较高,水涸则潴于北而不泄,中满则内激而反射于外,其交关之隙,则中伏云。
门右穿旁窦,南抵潭东涯上。
其上有石高蛩潭旁,上与洞顶不即不离,各悬尺许,如鹊桥然。
坐桥下而瞰深潭,更悠然也。
佛子岭南岩,在佛子岭之南。其门南向,前有石涧天成若槽,有桥横其上。时涧中无水,即由涧入洞。洞外高岩层穹侧裂,不能宏拓。北入洞,止容一人,渐入渐黑,而光滑如琢磨者;其入颇深,即北洞泄水之道也。盖水大时北洞中满,水从下反溢而出此,激涌势壮,故洞与涧皆若磨砺以成云。
佛子岭西北岩,在佛子岭西北一里,其门东向。韦〔龟〕村西坞之水自北来,又分流一涧,西抵此洞前,忽穴地下坠。洞临其上,外门高朗,西入三、四丈即止。洞南有一隙,亦倾侧而下,渐下渐黑,转向西南,无炬而出。闻下与水遇,循水西南行,即透出后山。乃知此村水坠穴,山透腹,亦与向武〔百感〕一辙也。
独山岩,今名砥柱岩,在城南四里。此地有三独山,皆以旁无附丽得名:一在溪东岸,与东界石山近,其山小而更峭;一在此山南五里,障溪而东环之,其山突而无奇;独此山既高而正当其中,与向武之琅山岩相似,省中之独秀无此峭拔,亦无此透漏也。其岩当山之腹,南北直透。南门高迸如裂阙,其前有巨石,自岩顶分跨而下,界为两门,正门在东,偏门在西南,皆有古木虬藤倒挂其上,轻风飘曳,漾翠飞香,甚异也。
岩中如合掌而起,高数丈,〔阔一丈五尺,〕平通山后〔者五、六丈。〕上有飞崖外覆,下有涌石如栏,南北遥望,众山排闼,无不罗列献于前。岩之中分窍西透,亦转而北,又通一门,其内架阁两重,皆上穿圆窍,人下窍行,又若透桥而出者。此一洞四门相通,山甚小而中甚幻也。惟东向不通。其崖外又有一门东向,而西入深亦数丈,是又各分门立户者。
小独山岩,在城东南五里,与砥柱东西相向,夹小江而立。自砥柱东望,似此山偏与东界近;自此山西望,又似砥柱偏与西界近;自其中望之,其实两山之去东西两界各悬绝等也。山小于砥柱,而尖锐亦甚,极似一浮屠中立者。下亦通一门,有石跨其外而不甚高。
西透小隙而上,悬崖之侧,有石平峙为台。
其上悬绝处,有洞南向甚深,若能梯阶而升,亦异境也。游砥柱日独随一骑导而浮江,并尽此胜。
白崖堡南岩,在城南十六里。由洋渡北岸溯江西行,转入山坞则堡在其中。盖其山南北回合,又成一洞天矣,洞在南山之上,重门北向,高缀万仞之壁,自堡中望之,即在举首间,而无从着足。岩下石脚外插,亦开裂成纹。初开捱数隙,如升层楼,而不知去洞犹甚远;复出重之,而后觉枪榆枋者榆树和檀木挺立,无及于垂天之翼也。既而土人秦余至,为秉炬前导,仍从山口出,循南山之东而转其南始拾级上,得一门东南向,是为后洞,〔正对卓笔、青狮岩诸峰。〕由洞中东北上跻,乃暗而需炬,更转而北,其上甚峻,遥望天光中透矣,益攀跃以升,得一隙仅如掌,瞰其外辟巨门焉,则上洞之下层也。隙隘不容侧身向外,只可俯眺而已。从其内更上跻,透隘而出,则洞门岍然,北临无地,向之仰眺而莫可及者,今忽身跻其上矣。此洞甚高,呼吸可通帝座,其前夹崖下陷,以木横架而补其阙,即堪憩托,然止可凭揽诸峰,非久栖地也。仍从内隘下,再窥其外第二层洞,亦以为不可到矣。姑以杖从隙中投之,再由故道俯级直坠,抵前遥望天光处,明炬遍烛,于洞北崖下得一穴焉。其口甚隘,亟引炬蛇行而入,其中渐高而成峡,其底甚平,数丈后宛转东折,又数丈而北透,则其门北向高裂,有巨树盘根洞中,偃yǎn仰卧出洞外,是为第三层洞。
洞前平石如掌,上下皆危崖峭壁,轰悬无级。回首上眺,则层门重叠,出数十仞之巅者,即上洞与第二层洞也。稍悬平石而东,峡壁间有藤树虬络,乃猱升猿引以登。半晌,遂历第二层外洞,前所投杖俨然在也。其洞深三丈,高五丈,嵌上下两洞之间,而独不中通,反由外跻。因为吟句曰:“洞门千古无人到,古干虬藤独为谁?投杖此中还得杖,三生长与菖坡通”猖披“,衣带不整,引中为任意而为,随。”
乃仍挂枝下,循平石篝火穿第三层洞入,再抵前遥望天光处,则仍还后洞腹中矣。盖是洞如蹲虎,中空如腹,而上洞则其口也。第二层洞在其喉管之外,向从隙外窥处则喉管也。人从喉管上透,出其口,由喉管下坠,抵腹中。第三层洞为其脐之所通,故在腹之前。
后洞乃其尾闾lǘ门边,故在腹之下云。
白崖堡南山下洞,在后洞之西三百步。
洞门亦东南向,洞外高崖层亘,洞内即横分二道,一向西南,一向东北,皆稍下从洼中入,须用炬矣。从西南者,数丈后辄分两层,下层一穴如井。
由井下坠,即得平峡,西行三丈,又悬峡下坠,复得平洼,其中峡窍盘错,交互层叠,乳柱花萼,倒垂团簇,不啻千万。随行胡生金陵人。折得石乳数十条,俱长六七寸,中空如管,外白如晶,天成白玉搔头即“簪”的俗称也。又有白乳莲花一簇,径大三尺,细瓣攒合,倒垂洞底,其根平贴上石,但悬一线,而实粘连处,蒂仅如拳,铲而下之甚易。第出窦多隘,且下无所承,恐坠下时伤损其瓣,不忍轻掷也。盘旋久之,忽见明光一缕,透窍而出,井口亦如前,又在前井之南矣。又从上层西南入,其中石脊高下,屡见下陷之坑,窅黑无底,疑即前所探下层也。深入亦盘错交互,多乳柱攒丛,〔细若骈枝,团聚每千百枝,〕与下层竞远。
〔惟后营东洞,乳柱多而大,悉作垂龙舞虬状,比列皆数十丈云。〕从东北者,不五丈,有北嵌之窍两重,皆不甚深。东向攀崖而上,渐进渐曲,其盘错亦如西洞,而深奥少杀减也之。
青狮南洞,在城南二十里,西南与上林分界处,路由杨渡过江,东南四里乃至。其山石峰卓立,洞在山之下,开东西二门。东门坦下,门高数丈,阔亦数丈,直透山西者约三十丈,平拓修整,下壁如砥,上覆如幔,间有石柱倒垂幔下。
洞之西垂,又有石柱一队,外自洞口排列,抵洞后西界,别成长榭;从榭中瞩外洞,疏楞绮牖yǒu,牵幕披云,又恍然分境也。西门崇峻,下有巨石盘叠为台,上忽中盘高穹。从台内眺,已不见前洞之顶,只见高盘之上,四面层回叠绕,如云气融结,皆有窍穴钩连,窗楞罗列,而空悬无上处。从台外眺,则西面三岐之峰,卓笔之岫,近当洞门中央,若设之供者。由台北下,奥窟中复开平洞一围,外峙巨石为障,下透中虚,〔若桥之度空。〕从此秉炬北入东转,其穴大而易穷;东从腋隘直入,其窍狭而甚远。
计其止处,当〔不下十五丈,〕已逾外洞之半。此下洞之最奥处也。出小穴,复酌于西门之台,仰视上层云气叠绕处,冀一登,不可得。忽见其北有光逗影,知其外通,陆公令健而捷者从山外攀崖索之。
久之,其人已穿入其上,从下眺,真若乘云朵而卷雾叶也。既而其人呼曰:“速携炬至,尚可深入。”余从之。乃从西门下,循山麓转其北,复南向攀崖跻。
山之半,有门北向。
穿石窦入,则其内下陷通明,俯见诸君群酌台上,又若登月窟、扪天门而俯瞩尘界矣。其上有石砥平庋,石端悬空处,复有石柱外列,分窗界户,故自下望之,不一其窦,而内实旁通也。于是秉炬东入,愈入愈深窅,然中辟亦几二十丈焉。东入既穷,复转西北,得一窦。攀而北上,忽倒影遥透,有峡纵横,高深骈沓。攀其东北,有穴高悬,内峡既峻,外壁弥更加削,只纳接受光晖,无从升降。更从奥窟披其西北,穿腋上透,又得一门,平整明拓。其门北向,其处愈高,吐纳风云,驾驭日月,非复凡境。
其北腋尚有余奥,然所入已不甚遥。
由其门出,欲缘石觅磴而下,其下皆削立之壁,悬突之崖,无从着足。乃复从洞中故道,降出至悬台下瞰处。诸君自下呼噪,人人以为仙,即余亦自以为仙也。倏明倏暗,倏隔倏通,倏上倏下,倏凡倏仙,此洞之灵,抑人之灵也?非陆公之力,何以得此!
青狮北洞,在青狮潭北岸。青狮潭者,即洋渡之下流也,江潭深汇,为群鱼之宫,乃参府之禁沼罟gǔ网也网所不敢入者。其北崖亦多穹门,与南洞隔江相对。余雨中过此,不及旁搜。又西为青狮庙。危峰西南来,抵水而尽。洋渡之水从西,三里之水从北,至此合流而东,峰截其湾,愈为屼嵲wùniè险峻高耸,庙倚其下,遂极幽閟焉。
堡北岩,在城南十二里〔巨〕堡之北。
〔堡南去洋渡仅三里。〕其门东向,中深五六丈,后洼而下,不能深入。
独山村西北水岩,在城南八里大路之西。洞门东向,前有石路,中跨为桥,盖水发时自洞溢出也。洞倚西山下,洞口危石磊落,欹嵌而下,其中窅然深黑,不能悬入也。
砥柱岩西峰水岩,在城南四里。
有峰屼突于砥柱之西,高不及砥柱,而回列倍之,上冒下削,〔其淋漓痕,俨若黄熟香片侧立。〕其南多空裂成门,而北麓有门北向,两崖如合掌上并。其内深窅,有光南透,若甚崆峒,第门有潴水溢于两涯,不能入。几番欲以马渡,而水下多乱石,骑亦不前。
后营东山洞,在城北四十里,即后营东界石山之西麓也,去后营四里。中又有小山一重为界,山坳中断处,有尖峰在前,亦曰独山,则其西护也。直抵东山下,有石笋一圆云。
备记二月十四日。
仙庙山,在城西四里,西面石峰之最近城者也。石峰中悬,三面陡绝,惟从西南坳中攀崖上,则三里四境尽在目中。
昔有村氓登山而樵,遇仙得道,故土人祀之。
汛塘浮石,在城西五里汛塘中。汛塘者,即仙庙山南之坞也,自仙庙山前西接狮子坳。坞中有塘长数里,水涨时洪流漫衍,巨鱼逆流而上,土人利之,故不疏为田,而障为塘。
有石壑一区当塘之中,上浮如败荷覆叶,支撑旁偃,中空外漏,水一潭绕之,石箕踞其上,又如数梁攒凑,去水不及三尺,而虹卧云嘘,若分若合,极氤氲蜿蜒之势。其西北里余即汛塘村,倚北山之下。
周泊隘,在城东二十五里,东界石山之脊也。隘当脊中,南北崇崖高压,云气出没其中,逾隘而东,即为迁江境。其东北石山内,为八寨之罗洪洞。
按《一统志》:“罗洪洞在上林县东北四十五里。”则昔时亦上林境,而后沦于贼,遂不能恢复,至今为贼所踞。
东南石山内,为马场洞。犹三里属。第地无居民,皆巨木。
汛塘后坞石洞,在城西七里。西山东来,过佛子岭分为两支,一支直东为汛塘村后峰,一支北转为韦龟山。二山之东北又环成一坞,东以仙庙山为前障,中有支峰对。其麓有洞,门东向,前有水隔之,内望甚深,土人云中:“可容千人。
昔其西有村,今已鞠jī尽,全,穷为草莽。“所向东峰之上,亦有洞,门西向,高悬欹侧,亦翳于草莽,俱未及登。
三层阁在参府厅事东,陆公所新构也。长松环荫,群峰四合,翛xiāo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之貌然有遗世之想。
松风亭在署后土山之巅,松荫山色,遥连埤堄pínì城墙上的小墙,月色尤佳。
余下榻于〔三〕层阁,几至忘行。陆公饯余于松〔风〕亭,沉醉月夜,故以终记。
三里:一曰上无虞里,一曰下无虞里,一曰顺业里。
八寨:西界者曰寨垒、东与后营对。
都者、东与周安对。
剥丁,东与苏吉对。
东界者曰罗洪、西与左营对。
那良、西与后营对。
古卯、古钵、何罗。
三镇:中曰周安,北曰苏吉,西南曰古鹏。
贯八寨之中者,南自后营,北抵周安,极于罗木渡。其中有那历、玄岸、蓝涧、桥蓝诸村,南北十余里。昔乃顺业里及周安之属,今为八寨余党所踞。
渠魁蓝海潮。
八寨交通,而三里之后门不通矣。
三里〔周围石峰,中当土山尽处,风气含和,独盛于此;土膏腴懿,生物茁茂,非他处可及。〕〔所艺禾穑特大,恒种一郭,长倍之,性柔嘉,亦异庶土一般地方所植。〕畜物无所不有。鸡豚俱食米饭,其肥异常。鸭大者重四斤而方。此邦鲫鱼甚艰,长仅逾寸,而〔此地〕独有长四五寸者。三里出孔雀。风俗:正月初五起,十五止,男妇答歌曰“打跋”,或曰“打卜”。举国若狂,亦淫俗也。果品南种无丹荔,北种无核桃,其余皆有之。春初,枸杞芽大如箸云,采于树,高二三丈而不结实,瀹yuè以汤煮物其芽实之入口,微似有苦而带凉,旋有异味,非吾土所能望。木棉树甚高而巨,粤西随处有之,而此中尤多。
春时花大如木笔即辛彝,而红色灿然,如云锦浮空,有白鸟成群,四面翔绕之,想食啄其丛也。结苞如鸭蛋,老裂而吐花,则攀枝花也,如鹅翎、羊绒,白而有光。云泗城人亦有练蒸煮使柔软洁白之为布者,细密难成,而其色微黄,想杂丝以成之也。
相思豆树即红豆树高三四丈,有荚如皂荚而细,每枝四五荚,如攒一处,长一寸而大仅如指。子三四粒缀英中,冬间荚老裂为两片,盘缩如花朵,子犹不落。其子如豆之细者而扁,色如点朱,珊瑚不能比其彩也。
余索得合许。
竹有中实外多巨刺者,丛生而最大;有长节枝弱不繁者,潇洒而颇细;如吾地之耸节虚中,则间有之而无巨者;又一种节细而平,仅若缀一缕而色白,可为杖,土人亦曰粽竹,出三镇之苏吉;其地亦有方竹,止在下数节而不甚端。
十四日晨起,阴云四布,即索骑游东岩。岩在东石峰之麓,由独山入隘,度土山一重,共三里抵其下。有石笋一圆,傍石峰西麓,岩在石笋之上。
〔遥见当峰半,一门西向高悬,则西洞后穿别窍。〕由南麓上跻,有两门并列,暗洞在东,明岩在西,二门俱南向。先入明岩,中高敞平豁,后一石蕊中悬。穿蕊而入,〔下坠小穴,上则垂乳窈窕,围成龛,极玲珑纤幻。龛中圆且峻,贮水一池,沉映崖壁,光影上照,绀gàn黑红色碧夺目。〕转门而西,又开一门,西向,亦明豁高爽,下临绝壁,〔即前从坞中遥见高悬者。〕其内与南门转接处,石柱或耸而为台,或垂而成龛,攒合透映,真神仙窟宅,雕镂所不能就者也。仍出南门,从其东北向,伛偻入暗洞。
〔门外隘中洼,〕少下,洞遂穹然,篝火北入数丈,则玉乳倒垂骈耸,夭矫缤纷,〔底甚平。〕由其腋透隙而入,〔岐而西,峡东隙皆不数丈尽,惟直北逾乳隙进,内复宽。〕少东转,垂柱益多。
平底中有堆石一方,土人号为“棺材石”,以形似也。更入,〔从石东北转,石坡高下,乳笋参差立。披窍北入,复辟一最巨室,乳柱回环,阖辟莫测。〕从此西北穿隘而下,其入甚遥,闻深处有溪成潭,下跨石为梁,上则空〔明〕透影。时误从东转,竟从别窦仍下堆石傍。欲复入觅西北隘,而易炬已多,恐一时不继,乃从故道出。闻此洞东通迁江,虽未必然,而透山而东,即为那良贼寨之地,未知果有从出处耳。余所入止得三四转,度不及其十之一二,然所睹乳柱之瑰丽,无过此者,此洞既以深诡见奇,而西畔明岩复以明透表异,合之真成二美矣。
出洞,仍下山西北行,一里半抵独山。从其北而西,又一里半,饭于后营。杨君统营兵骑而送余,遂下山北行。东西两山,一石一土,相持南下,有小水南流于其中,经后营而南,金鸡隘之北,乃西南坠壑而去,即琴水桥之上流也。
从此北望,直北甚遥;南望则金鸡石峰若当门之标。后营土山头南尾北,中悬两界之中,西南走而尽于三里,遂结为土脉之尽局云。
北行八里,有土脊自西而东,横属于两界之中,则南北分水之脊也,南入于杨渡,而北遂入罗木渡焉。逾脊北二里,为那力村,又三里为玄岸村。
二村俱在东石峰之下,昔皆民居,今为八寨贼所踞矣。又北三里,水从直北去,路西穿土山之腋。一里西下,则土山复东西夹而成坞。又北十里,是为蓝涧,俱贼村矣。贼首蓝海潮者,家西山下。有涧从其前北流,溯之行,北一里半,有石山突于坞东,由其西麓逾小坡,即为周安界矣。又二里,一村在东山麓,曰朝蓝。前涧中有潭,深汇澄澈,自是而北,遂成拖碧漾翠之流,所云“蓝涧”者,岂以此耶?蓝涧本三里之顺业里属。今南抵那力过脊之地,俱为八寨余孽所踞,而蓝海潮则其魁也。
由蓝涧而北抵罗木渡,南抵左营,中开天成直夹,皆土山也。其两石山:西为寨垒、都者、剥丁,东为罗洪、那良。东西皆贼薮。朝蓝昔本周安属,今北抵周安亦俱为诸蘁wù逆贼,造反者所踞,并周安亦岌岌矣。
由朝蓝随涧东岸又北五里,转而东逾土山,北下一里,复行坞中。
三里,出坞。又西行一里,始见前溪从土山西畔北注,与石山西峡之涧合而东来,遂有汤汤之势。涉溪北上,溪亦折而北,不半里,是为周安镇。数家之聚,颓垣败址,在溪西岸,而溪东膏腴俱为贼踞,不可为镇矣。所云镇者,是为周安,其西南为古鹏今作古蓬,其北曰苏吉今作思吉,总名三镇。盖界于八寨之中者也。今周安仅存,古鹏全废,惟苏吉犹故,昔有土镇官吴姓者,以青衫平民所衣服装居宾州,未袭其职。其子甫袭而死。
后委哨官及古零司九司之一。
兼摄之,而古零鞭长不及。
前年,八寨贼由此劫上林库银,为上林县官所申,当道复觅吴氏之遗孤仍袭。其孤名承祚,才十二岁,父即前甫袭而死者。其外祖伍姓者号娱心,乃宾州著姓,游大人以成名者。甫自宾州同承祚到镇,见周安凋敝,以承祚随师卒业于苏吉。而伍适返周安,见余至,辄割牲以饷。土司以宰猪一味献客为敬。盖杨君昔曾委署此镇,见其送余,非直重新客,犹恋旧主也。
是晚复同杨、伍二君北二里游罗隐岩。岩在镇之西北隅,乃石峰西断处。盖大溪南经周安之前而北至此,有土垣一周,为旧宾州南丹卫遗址,乃万历八年征八寨而镇此者。后卫移三里,州移故处,而此地遂为丘墟,今且为贼薮,可恨也。按《一统志》,罗洪洞在上林县东北四十五里,为韦旻mín隐居之地,则罗洪昔亦上林属,而后沦于贼者也。由土垣北直去为苏吉、罗木渡大道,由土垣西向入石峰隘,有数家倚隘侧,为罗寨村。村前石峰特起,岩穴颇多,但浅而不深。其西麓为罗隐岩,岩横裂如榻。昔有儒生过此,无托宿处,寄栖此中,题诗崖上,后人遂指为罗隐。其题句鄙俚,而诸绕戎巡逻的军官过之,多有继题其下者,岂以其为崔浩耶?是晚还宿周安,作谢陆君书畀杨。
十五日早雨霏霏,既饭少霁,遂别杨君,伍君骑而送余,俱随大溪西岸北行。
〔石峰西突路左,峰四面多开穴窍,中空,第高莫能上。北又有荔枝岩,深黑,须炬入,闻中有荔枝盆。〕于是东西两界俱石峰,无复土山中间矣。
〔先北涉一小水,又北涉一涧,水皆东向入大溪。共四里,小峰当坞立,嵌空多穴,乃下流镇山,亦如三里之独山,但南北易位耳。〕北六里,山峡中拓,聚落倚西峰下,是为苏吉镇。伍君留余入头目栏,令承祚及其师出见,欲强饭;余急辞之出,乃以多人送余行。又北三里,又有土山突两界石山中,于是升陟高下,俱随两石山之麓,而流溪渐薄迫近东界,相去差远矣。又北十五里,则一江西自万峰石峡中破隘而出,横流东去,复破万峰入峡,则都泥江即红水河也。有刳木小舟二以渡人,而马浮江以渡。
江阔与太平之左江、隆安之右江相似,而两岸甚峻,江嵌深崖间,渊碧深沉,盖当水涸时无复浊流渰漫上色也。
其江自曲靖东山发源,径沾益而北,普安而南,所谓北盘江是也。土人云自利州、那地至此,第不知南盘之在阿迷、弥勒者,亦合此否?渡江而北,饭于罗木堡今作墨,乃万历八年征八寨时所置者。
堡兵五十余家,其头目为王姓,泣而诉予,为土贼黄天台、王平原所侵,近伤其人,掳其赀,求余入府乞示。余以其送人少,不之许。其地已属忻城,而是堡则隶于庆远,以忻城土司也。
宾庆之分南北,以江为界。
堡北,东西两界石山复遥列,而土山则盘错于中。北复有小江,北自山寨而来,山寨者,即永定土司也。循东山而南入都泥。路循西畔石山北上二十里,有村倚西山之麓,曰龙头村。村后石山之西,皆瑶人地。盖自都泥江北,罗木堡西已然矣。龙头村之东有水,一自北来者,永定之水也;一自东来者,忻城之水也。二水合于村前,即南流而合罗木下流者也。又北二里为古勒村,村在平坞中。村北三里,复逼小山西岸行,又五里,有小村倚西峰之麓,又有小水西自石峰下涌穴而出,东流而注于小江。
截流渡小水北,又东上土坡,是为高阳站。
是站在小江之西,渡江东逾峰隘而入,共十五(里)而抵忻城;溯小江北五十里抵永定,又六十里而至庆远,亦征八寨时所置。站乃忻城头目所管者。其地石峰之后即为瑶窟。其西有彝江、想即罗木渡之上流。其内有路,自东兰、那地走南宁者从之。东石峰之后即忻城。其东界接柳州。
其站始用竹肩舆(即“滑竿”),盖土俗然也。
自三里马至周安,周安马至高阳高阳换舆直送至府。
此地无虞,可行矣。
是日共行五十余里,以渡罗木难也。
十六日晨起,阴如故。
夫自龙头村来,始缚竹为舆,既而北行。
十里,东西两界石山中土山渐无,有石山突路左,小江由其东,路出其西。又北十里,西界石山突而东出,是为横山,乃忻城、永定分界处也。缘山嘴盘崖北转,巉石嵚崎,中独淋漓滑淖,间有行潦停隙中,崖路颇高而独若此者,以上有重崖高峙,故水沥其下耳。然磊石与密树蒙蔽,上下俱莫可窥眺。
间从隙间俯见路石之下,石裂成潭,碧波渊澄,涵影深閟,又或仰见上有削云排空之嶂,透丛而出,或现或隐,倏高倏下,令人恍惚。
既北,两界石山犹拓而北。
又八里,有石峰一枝中悬,坞分而为二,其一通西北,其一通东北。余循西北坞溯流入,又五里,复有峰中突,小江缘其东出,路逾其西入。又二里,有数十家倚中峰之北,是为头奎村今作头盔以中突峰形若兜胄dōuzhòu古代士兵的头盔也。饭于头目何姓者家。自横山之北,皆为山寨今作三寨地。弘治间,都御史邓迁瓒奏置永定长官司,长官韦姓,隶府。其西又有永顺司,土官名邓宗胜。
嘉靖间调二土司兵至吾乡剿倭者,所云狼兵是也。
既饭,日色忽霁。
北向坞中行,始循东界石山矣。五里,抵永定司,即所谓山寨也。土官所居村在西界石山下,欲留余止宿,余以日才过午,不人而行。渐闻雷声隐隐。又北二里,西截坞而过。坞中有石潭,或断或续,涵水于中,即小江之脉也,水大时则成溪,而涸则伏流于下耳。于是复循西界石山而北,又五里,有峰当坞立,穿其腋而北,坞遂西向而转,于是出又成南北二界矣。其时黑云自西北涌起,势如泼墨,亟西驰七里,雨大至,避之石壁堡今作右别之草蓬下。石壁堡在北山之麓,堡适被火,欲止其间,无宿处。半晌雨止,乃西二里,逾岭坳,此乃东西分水之脊也。南北俱石山如门,逾门西出,始扩〔然〕大开,中皆土阜高下。循石峰之西麓,北向升陟土阜,其上多回环中洼,大者如塘,小者如井,而皆无水,俯瞰不见其底。
〔水由地行,此其中坠去,一如太平府所见。〕北行五里,始下土山坞中。其水东北去,路复北透石峰之隘,此处又石峰一支自西而东。一里出隘,又一里,于东峰之麓得一村,曰草塘,乃冯挥使之家丁也。头目曰东光,言其主在青塘今作清塘,今且往南乡。余以陆君书令其速传去。
冯名润,二年前往泗城(今凌云县),而泗城土官岑云汉加衔副总兵,欲冯以属礼见。
此地明官至土俱以宾主论,冯不从。
岑拘其从者送狱中,冯亦淹留不听行,复不给粮,从者半毙。陆君以出巡至,始带出之。陆君之第三郎并两仆亦死其中。故陆君不听余从泗城行,而送余由此,托冯与南丹导余焉。是晚宿东光栏上。
十七日天甚晴霁。从草塘北行,其地东西两界复土出排闼。
先从东麓横过西麓,坞中有水成塘,而断续不成溪,亦犹山寨之北也。塘之北始成溪北流,路从其西。从西峰北行五里,有山中坞突,水由其东,路由其西。入峡二里,东逾一隘又一里,复北行七里,又一小水横亘两山北口,若门阈然。由其西隘出,于是东西两界山俱北尽,其外扩然,又成东西大坞矣。西界北尽处,有石突起峰头,北龛独有红色一方内嵌,岂所谓“赤心北向”者耶?又北竟土坂五里,乃下坠土夹中,一里抵夹底。又从夹中行一里,得五蛩桥,有水自西而东出桥下,其势颇大,乃土山中之巨流也。逾桥北又三里,复有石山一支自西而东,穿隘北出,其东即为南山寺,龙隐洞在焉。有水自其东谷来,即五蛩桥东流之水,至黄冈而分为二流,一东径油罗村入龙江下流,一西北经龙隐之前,而北过庆远东门入龙江。出隘北又皆土山矣。又五里,抵庆远〔府之〕南门今宜山县。于是开东西大夹,其南界为龙隐、九龙诸山,北界即龙江北会仙、青鸟诸山,而江流直逼北山下,江南即郡城倚之。
其城东西长而南北狭。
从城南西抵西城外,税驾于香山寺。日才午,候饭,乃入城,复出南门,抵南山,游龙隐。先是,余过后营,将抵蓝涧,回顾后有五人者追而至。问之,乃欲往庆远而阻于蓝涧不敢入,闻余从此道,故随而往者。杨君令偕行队伍中。及杨君别去,一路相倚而行,送至香山寺乃谢去。及余独游至此,忽见数人下山迎,即此辈也,亦非庆远人,俱借宿于此。余藉之束炬携火,先游龙隐,出,又随游双门洞。既出,见此洞奥而多不能卒尽,而不忍舍去。乃令顾仆留宿香山,令一人同往取卧具,为宿此计。余遂留此,更令两人束炬秉火,尽探双门二洞之奇。出已暮,复入龙隐,令两人秉炬引索,悬下洞底深阱。是夜宿龙隐。
十八日天色晴霁甚。早饭龙隐。僧净庵引,由山北登蚺蛇洞,借宿二人偕行。既下,再饭龙隐,偕二人循南山北西行二里,穿山腋南出,又循山南西行一里余,过龙潭。又西一里,渡北流小溪,南入张丹霞墓洞。遂东北五里,还饭于香山寺。复令一人肩卧具,随由西门入,北门出,渡龙江,北循会仙山西麓行一里,东上山又一里,游雪花洞。又里余,登山顶。是晚宿雪花洞。其人辞去,约明日来。
十九日五更闻雨声,迨晓而止。候肩行李者不至,又独行探〔深〕井〔岩〕,又从书生鲍心赤从雪花东坳下,游百子岩。仍上雪花寺饭。有出下卧云阁僧至,因乞其导游中观,东阁诸胜,并肩卧具下二里置阁中。
遂携火游中观、东观、丹流阁、白云洞,午餐阁中。下午,还香山寺。
二十日人候冯,犹未归。仍出游西竺寺、黄山谷祠。
二十一、二十二日皆有雨,余坐香山寺中。抵暮,雨大作,彻夜不休。是日前所随行五人,俱止南山龙隐庵,犹时时以一人来侍余。抵暮,忽有言其一人在洞诱牧牛童,将扼其吭háng喉咙而挟之去者。村人来诉余,余固疑,其余行亦行,余止亦止,似非端人正派的人;然时时随游扶险,其意殷勤,又似非谋余者。心惴惴不能测。
二十三日雨犹时作时止。
是日为清明节,行魂欲断,而沽酒杏花将何处耶?
是处桃、杏俱腊中开落。下午,冯挥使之母以酒蔬饷,知其子归尚无期,怅怅,闷酌而卧。
二十四日五鼓,雨声犹潺潺,既而闻雷,及起渐霁,然浓云或开或合,终无日影焉。既而香山僧慧庵沽酒市鱼,酌余而醉。及寝,雷雨复作,达旦而后止。
二十五日上午犹未霁。既饭,丽日晶然。先是,余疑随行五人不良,至是卜之得吉。彼欲以两人从余,先畀定银与之市烟焉。又慧庵以缘簿求施,余苦辞之;既而念其意不可却,虽橐tuó袋子中无余资,展转不能已,乃作书贷之陆君,令转付焉。
二十六日日晴霁。
候冯挥使润犹不归,投谒守备吴,不见而还香山寺,再饭。同僧慧庵往九龙,西南穿塍中,蜿蜒排石而过。五里,越北流溪,至丹霞遗蜕洞,即前日所入者。
仍下,绕其东麓而南,回眺遗蜕峰头,有岩东向高穹,其上灵幻将甚,心欲一登而阻于无路。又东南约半里,抵东峰之北麓,见路两旁皆水坑流贯,路行其上,若桥梁而不知也。
其西有巨枫树一株,下有九龙神之碑,即昔之九龙祠遗址。度其北,是昔从龙隐来所经平冈中之潭,而九龙潭则在祠南石崖之下,水从其中北向经路旁水坑而出为平冈潭者也。
九龙洞山在郡城西南五里,丹霞遗蜕洞东南。其山从遗蜕山后绕而东,其北崖有洞,下有深潭嵌石壁中若巨井。潭中下横一石,东西界为二,东小而西巨,东水低,西水高,东水清,西水浑。想当雨后,西水通源从后山溢来,而东则常潴者也。
西潭之南,石壁高数丈,下插潭底,〔潭多巨鱼。〕上镌“九龙洞”三大字,不知镌者当时横架杙木费几许精力?
西潭之深莫能竟,曰垂丝一络,亦未可知,然水际无洞,其深入之窍当潜伏水底耳。洞高悬潭上三丈余,当井崖之端,其门北向,东与“九龙洞”三字并列,固知此镌为洞,不为潭也。门颇隘,既入乃高穹。峡南进,秉炬从之,其下甚平。直进十余丈,转而东,下虽平,而石纹涌起,屈曲分环,中有停潦,遂成仙田今人多称“石田坝”。东二丈,忽下陷为深坑。由坑上南崖伛偻而出坑之东,其下亦平,而仙田每每与西同。
但其上覆石悬乳,压坠甚下,令人不能举首。披隙透其内,稍南北分岐,遂逼仄逾甚,不得入矣。仍西出至坑崖上,投火坑中谛视之,下深三丈余,中复有洞东西通透:西洞直入,与上峡同;东洞则横拓空阔,其上水淙淙下滴,下似有潦停焉。
坑之南,崖平覆如栈,惟北则自上直插坑底。坑之裂窍,南北阔二丈,东西长三丈,洞顶有悬柱倒莲,恰下贯坑中,色洁白莹映,更异众乳。俯窥其上久之,恨不携梯悬索,若南山一穷奥底也。
〔东三百步,又有岩北向,深十余丈,在东峰崖过脊处。〕九龙西峰高悬洞,在丹霞遗蜕之东顶,其门东向而无路。
重崖缀石,飞突屼嵲,倒攀虽险,而石铓嵯峨,指可援而足可耸也。先是,一道者持刀芟棘前引,一夫赍火种后随,而余居其中。已而见其险甚,夫不能从,道者不能引,俱强余莫前。余凌空直跃,连者数层,频呼道者,鼓其速登,而道者乃至。先从其北得一岩,其门东向,前峡甚峻,中通一线,不即不离,相距尺许;曲折而入者三丈,其内忽穹而开;转而西南四五丈,中遂黑暗,恨从夫不以火种相随。幸其下平,暗中摸索又转入一小室,觉无余隙,乃出。此洞外险而中平,外隘而中扃扃原意为门闩、门户,此处作宽敞讲,亦可栖托,然非高悬之洞也。
高悬处尚在南畔绝崖之上,亏蔽不能仰见。
稍下,转崖根攀隙以升,所攀者皆兜衣钩发之刺棘也。既上,其岩亦东向,而无门环回前列,高数丈,覆空若垂天之云。而内壁之后,层削而起,上有赭石一区嵌其中,连开二门,层累其上,猿猱之所不能升也,安得十丈梯飞度之。时老僧慧庵及随夫在山麓频频号呼,乃仍旧路下。崖突不能下睇,无可点足。展转悬眺,觉南上有痕一缕,攀棘侧肩循之。久之,乃石尽而得土,悬攀虽峻,无虞陨坠矣。
下山五里,还香山。
返照甚朗,余以为晴兆。既卧而雷雨复大作,达旦不休。
二十七日雨止而起。余令人索骑欲行,而冯挥使之母令人再留日,已三往促其子矣,姑允其留。
既而天色大霁,欲往多灵,以晚不及。
亟饭而渡北门大江,登北岸上观者阁,前为澄碧庵,皆江崖危石飞突洪流之上,就而结构成之者。又北一里,过雪花洞下,乃渡溪,遂西向入石山峡中。转而南,登岭坳,遇樵者问之,此上有牛陴洞,非三门也,三门尚在北山。仍出,由南来大路北行二里,过一古庙。又北,有水自西山麓透石而出,其声淙淙,东泻即前所渡自北而南小溪也。又西半里,循西山转入西坞,则北界石峰崔嵬,南界之山又转而为土矣,中有土冈南北横属。
又半里,逾冈西下,则三门岩在北崖之中矣。乃由岐北向抵山下,望其岩上下俱危崖,中辟横窍,一带垂柱,分楞齐列于外。拾级而上,分抵岩东,则石瓣骈沓,石隙纵横,皆可深入。而前则有路,循崖端而西,其岩中辟,高二丈余,深亦如之,而横拓四丈余,上下俱平整,而外列三石,界成四门,俱南向,惟中门最大,而左腋一门卑伏。言“三门”者,举其大也。西门岩壁抵此而莫前,其上石态更奇;东门穿隙而出,即与东偏纵横之隙并;而中门之内,设神像于中,上镌“灵岩”二字。由神像后穿隙北入,宛转三四丈,逾庋攀而上,中有一龛,乃岩中之奥室也。出岩而东,披纵横之隙,亦宛转三四丈,始辟而大。东逾石阈而上,其内上下平整,前穴通明,另成一界,乃岩外之奥室也。透其前穴出,有石高擎穴前,上平如台。其东又有小隙宛转,如簇瓣莲萼,披之无不通也。由台前小隙下,即前循崖端而西路。复从崖端转石嘴而东,稍入,有洞门内辟。其门亦南向,中深数丈,弥备幽深之致。乃仍旧路下,即沿山麓东还,北望山坳间,有岩高悬绝峡之上,心异之。乃北向望坳上,攀岩跻崖以升。数十步,逾坳间,乃炭夫樵斫者所由,而悬岩尚在其东,崖壁间之藤棘蒙密,侧身难度。乃令随夫缘枝践级,横过崖间,不百步而入岩,余亦从之,岩前悬峡,皆棕竹密翳,其色白,大者可为杖,细者可为箸。
而洞当转峡之侧,上下悬峭,其门西南向,顶崇底坦。人五六丈,当洞之中,遥望西南锐竖尖峰正列其前,洞两旁裂峡分瓣,皆廉利沓合。洞后透石门而入,其内三辟三合,中连下透,皆若浮桥驾空,飞梁骈影,思各跻其上,不知何处着脚。
乃透入三桥之内,其中转宽而黑。
从左壁摸索而上攀东崖,南出三四丈,遂凌内梁之东。其梁背刀削而起,不堪着足。而梁之西亦峻石柱顶,另隔成界,不容西渡。又南缘东崖,凌中梁之东,其不可度与内梁同。又南缘东崖凌前梁之东,则梁背平整,横架于两崖之间,下空内豁,天设徒杠独木桥。其背平架之端,又有圆石尺许耸立其上,俨若坐墩。余以为人琢而置此者,扪其根,则天然石柱也。渡梁之西,又北转入峡门,即中内二梁西端之石所界而成者。其内有又东豁而下通梁后,又西剜wán刻而透穴中。入穴中,又拓而为龛,环而为门,透而为峡,下皆细砂铺底,〔平洁如玉,〕但其中已暗而渐束,不能深入。仍出至前梁之西,缘西崖之半,攀石笋南下,穿石窟以出,复至洞中央矣。
前眺尖峰,后瞩飞梁,此洞之胜,内外两绝。
出洞,取棕竹数枝,仍横度坳脊,历悬石,下危峡而抵麓。循麓东行又百步,有洞裂削崖间如“丁”字,上横下竖,甚峻,其门南向。复北向抵崖下巨峡前,大石如窒zhì障碍,累数石而上,皆倒攀悬跻升之。其上一石则高削数丈,无级可攀,而下有穴大如斗。
蛇穿以入,中遂穹然,上高数十丈,外透而起,则“丁”字之竖裂也,而横裂则仰之莫及矣。洞内夹壁而入,倾底而下,北进七八丈,折而东,始黑暗不可穷诘。乃出斗穴,下累石,又循崖而东数十步,复入巨峡。其门亦南向,前有石界之。连跻石隙二重,其内夹下倾,亦如“丁”字岩。
北进五六丈,亦折而东,则平而拓矣。
暗中摸索,忽有光在足下,恍惚不定,余疑为蛇珠虎睛,及近索之,复不见。盖石板之下,复有下层窟穴通于前崖,而上下交通处,穴小于斗,远则斜引下光,近则直坠莫睹。
且其穴小而曲,不能蛇伏以下。
遥瞩其东二三丈,石板尽处,复有微光烨烨yèyè光辉闪闪之状。
匍匐就之,则其外界石如屏,中有细孔径寸,屈曲相攒,透漏不一,可以外窥,而其下有孔独巨,亦如斗大。
乃以足先坠,然后悬手而下,遂及下层。
其外亦有门南向,而内入不深。岩门内距屏石仅二丈,屏下又开扃窍,内入即前所望石板下窟穴也,然外视昏黑,不知其内通矣。由门外又循崖而东数丈,复得一岩。其门亦南向,内不甚深,而后壁石窍玲珑,细穴旁披,亦可捱身转隙,然无能破其扃也。岩前崖悬磴绝,遂不能东,乃仍西历前所入洞口,下及山麓。
又东百步,有洞当北麓,其门亦南向。穿而入,则转东,透峡四五丈而出,其门又东豁者也。
〔闻古城洞在青鸟山前,东门渡江,三里可至,石壁对夹,中多种蔬者。〕时日将晡,恐渡舟晚不及济,亟从旧路还,五里余而抵龙江,渡舟适至,遂受之南济,又穿城一里,抵香山已薄暮矣。
二十八日天色甚霁。晨起索饭,即同慧庵僧为多灵山之行。西南过雁山村,又过龙项村今作龙降之北,共八里过彭岭桥,其水即九龙北去之流也。又二里登彭岭,其南陇有村,是为彭村今作鹏岭。又西下岭,西南转入山坞,峡中堰而成塘,水满浸焉。共五里,逾土岭而下,于是遂与石山遇。又三里,南穿其峡,逾脊而西,其南乃扩然。循石峰南麓西行,二里,为黄窑村。其村之西,石峰前突,是为黄窑山。转山嘴而西一里,有水自南冈土峡中泻下,分为二派:一循山嘴东行,引环村之前;一捣山麓北入石峰而出其后。
渡水溯流陟冈而上,则上流亦一巨塘也。
山至是南北两界,石峰遥列而中横土脊,东望甚豁,直抵草塘,觉其势渐下,而冈坡环合,反堰成此水。由塘上西行,又二里,则其水渐西流。又西南二里,下土洼,中则汇水一塘,自西北石峰下成涧而去。又西四里上土冈,见南山有村三四家,投之炊,其家闭户避不出。久之,排户入,与之烟少许,辄以村醪、山笋为供。饭而西行,四里,有石峰自西北中悬而来,至此危突,曰高狮山。又二里,逾山前土脊而下,又西南四里,过一荒址,则下迁村之遗也。
又西上岭,望见一水自南,一水自东,至此合流而西去,是为下迁江。其江西北流去。截流南渡,水涨流深,上及于胸。
既渡,南上陇行三里,有村在南峰东麓,龙门之流潆之而北,是为鹿桥村,大路在其岭西。乃下岭循南峰东麓西行,过一浑水塘,共二里越脊而下,又二里出土山之隘,于是坞遂南北遥豁,东西两界皆石山矣。又有溪当石山之中,自南而北流去,路乃溯流南入。二里,过一石桥,由溪西南向行。又一里,有墟在路左,又有村在西山下,是曰黄村,则宜山西南之鄙矣。
有全州道人惺一者,新结茅于此,遂投宿其中。
是日尚有余照,余足为草履所损,且老僧慧庵闻郡尊时以朔日行香寺中,欲明日先回,故不复前。
二十九日复从黄村墟觅一导者,别慧庵南向行。
一里,有村在西麓,曰牛牢村。
有一小水在其南,自西山峡中出,东人南来之溪,行者渡小水,从二水之中南向循出行。又一里余,有岩突西峰之麓,其门东向,披棘入之,中平而不深。
其南峰回坞夹,石窍纵横,藤萝拥蔽,则山穷水尽处也。蒙密中不知水何出,但闻潺潺有声,来自足底耳。从此半里,蹑级西上,石脊崚嶒。
逾坳而西,共一里而抵其下,是曰都田隘,东为宜山县,西为永顺司分界。
见有溪自西南来,亦抵坳窟之下,穿其穴而东出,即为黄村上流者也。又南半里,乃渡其水西南行,山复开,环而成坞。二里,有村在西麓,是为都田村,一曰秦村今作新村,乃永顺司之叔邓德本所分辖者。又南二里,复渡其水之上流,其水乃西北山腋中发源者,即流入都田隘西穴,又东出而为黄村之水者也。
又东南一里,陟土山之冈,于是转出岭坳,西向升降土冈之上,二里,为大歇岭。石山又开南北两界,中复土脊盘错,始见多灵三峰如笔架,高悬西南二十里外。
下岭,又西南行夹坞中三里,乃西向升土山。
其山较高,是为永顺与其叔分界,下山是为永顺境。
西由坞中入石山峡,渐转西北行,其地寂无人居,而石峰离立,〔色青白成纹,态郁纡若缕刻,〕色态俱奇。
五里,路右有二岩骈启,其门皆南向,东者在麓,可穿窍东出,而惜其卑;西者在崖,可攀石以上,而中甚幻。由门后透腋北入,狭窦渐暗,凌窦隙而上,转而南出,已履洞之上矣。其下石板平如砥,薄若叶,践之声逢逢如行鼓上,中可容两三榻。
南有穴,下俯洞门,若层楼之窗,但自外望之,不觉其上之中虚耳。
其结构绝似会仙山之百子岩,但百子粗拙而此幻巧,百子藉人力,而此出天上,胜当十倍之也。
坐久之,乃南下山,复西北行。一里,路渐降,北望石峰之顶,有岩蛩然,其门东南向,外有朱痕,内透明穴,乃石梁之飞架峰头者。下壑半里,转而南,始与溪遇。其水西南自八洞来,至此折而西向石山峡中。乃绝流渡,又南二里,西望有村在山坞中。
是为八洞村。
都田村之东有八仙洞,乃往龙门道。
又南一里,复南渡溪。过溪复南上,循山一里,转而东南行一里半,直抵多灵北麓。路左有土山,自多灵夭矫下坠。其后过腋处,有村数家,是为坟墓村,不知墓在何处也。从其前又转而西南行,一里下山,绝流渡溪,其溪自南来,抵石山村之左,山环壑尽,遂捣入石穴,想即八洞溪之上矣。过溪又半里,北抵山麓,是为石山村。乃叩一老人家,登其栏而饭。望多灵正当其南,问其上,有庐而无居者。乃借锅于老人,携火于村。老人曳杖前导,仍渡溪,东南上土山,共二里,越冈得坞,已在坟墓村之南,与多灵无隔阪矣。老人乃指余登山道,曰:“此上已岐,不妨竟陟也。”老人始去。
余践土麓东南上,路渐茅塞。披茅转东北行二里,茅尽而土峡甚峻。
攀之上,抵石崖下,则丛木阴森,石崖峭削,得石磴焉。忽闻犬声,以为有人,久之不见;见竹捆骈置路傍,盖他村之人乘上无人而窃其笋竹,见人至,辄弃竹而避之巉岨间耳。此间人行必带犬。于是攀磴上,磴为覆叶满积,几不得级。又一里,有巨木横仆,穿其下而上,则老枋之巨,有三人抱者。乃复得坪焉,而茅庵倚之。其摩北向,颇高整,竹匡、木几与夫趺跏洒扫之具俱备。有二桶尚存斗米,惜乎人已久去,草没双扉,苔封古灶,令人恨不知何事忆人间也!
令一人爇火灶中,令一人觅火庵侧,断薪积竹,炊具甚富,而水不可得。其人反命曰:“庵两旁俱无,亦无路。惟东北行,有路在草树间,循崖甚远,不知何之?”予从之,果半里而得泉。盖山顶悬崖缀石,独此腋万木攒翳。水从崖石滴坠不绝,昔人凿痕接竹,引之成流,以供筒酌。其前削崖断峺,无可前矣。乃以两筒携水返庵,令随夫淅xī淘米米而炊。令导余西南入竹林中,觅登顶之道。
初有路影,乃取竹觅笋者所践;竹尽而上,皆巨茅覆顶,披之不得其隙。一里,始逾一西走之脊。其脊之西,又旁起一峰以拱巨峰者,下不能见,至是始陟之也。
又从脊东上,皆短茅没腰,践之每惊。其路又一里,而始逾一南走之脊。其脊之南,亦旁起一峰以拱巨峰者,北不能瞩,至是又陟之也。
〔此两峰即大歇岭所望合中峰为笔架者。〕于是从脊北上,短茅亦尽,石崖峻垂,攀石隙以升,虽峻极,而手援足践,反不似丛茅之易于颠覆也。直北上一里,遂凌绝顶。其顶孤悬特耸于众石山之上,南北逾一丈,东西及五丈,惟南面可跻,而东西北三面皆嵌空悬崖,不受趾焉。顶之北,自顶平分直坠至庵前石磴下,皆巨木丛列,翳不可窥,惟遥望四面,丛山千垂万簇,其脉似从西南来者。遥山外列,极北一抹乃五开、黎平之脊;极南丛亘,为思恩九司即今之兴隆、龙马、马山、定罗、旧城、下旺、安定、都阳、古零之岭;惟东北稍豁,则黄窑今作黄瑶、里诸所从来者也。
南壑之下,重坑隔阪间,时见有水汪汪,盖都泥之一曲也。山高江逼,逆而来则见,随而转又相掩矣。
此即石堰诸村之境也。山之东南垂,亦有小水潺潺,似从南向去,此必入都泥者,其在分脊岭之南乎?土人言:“登此山者,必清斋数日,故昔有僧王姓者不能守戒,遂弃山而下。
若登者不洁,必迷不得道。“以余视之,山无别岐,何以有迷也?又云:”山间四时皆辱,名花异果不绝于树。然第可采食,怀之而下,辄复得迷。“若余所见者,引泉覆石之上,有叶如秋海棠而甚巨,有花如秋海棠而色白,嗅之萼,极清香,不知何种。而山顶巨木之巅,皆蔷薇缘枝缀花,殷红鲜耀,而不甚繁密。又有酸草,茎大如指,而赤如珊瑚,去皮食之,酸脆殊甚。
亦有遗畦剩菜,已结子离离。
而竹下龙孙即竹笋之别称,则悉为窃取者掘索已尽。此人亦当在迷路之列,岂向之惊余而窜避者,亦迷之一耶?
眺望峰头久之,仍从故道下。返茅庵,暝色已合,急餐所炊粥,觉枯肠甚适。积薪佛座前作长明灯,以驱积阴之气,乃架匡展簟diàn供坐卧用的竹席而卧。
三月初一日昧爽起,整衣冠叩佛座前,随夫请下山而炊,余从也,但沸汤漱之而下。仍至石山村导路老人栏,淅米以炊。余挟导者觅胜后山,仰见石崖最高处,有洞门穹悬,随小径抵其西峡,以为将攀崖而上,乃穿腋而下者也。其隘甚逼,逾而北下,东峰皆峭壁,西峰皆悬窍,然其中石块丛沓,萝蔓蒙密,无可攀跻处也。
其北随峡而出,又通别坞,不能穷焉。转山村前,乃由其东觅溪水所从入,则洞穴穹然在山坳之下,其门南向,溪流捣入于中,其底平衍而不潭。洞高二丈,阔亦二丈,深三四丈,水至后壁,旁分二门以入,其内遂昏黑莫可进。洞之前,有石柱当其右崖,穿柱而入,下有石坡尺许,傍流渡入,不烦涉水。
由石柱内又西登一隙,上复有一龛焉。底平而上穹,亦有石柱前列,与水洞并向,第水洞下而此上,水洞宽而此隘耳。洞中之水,当即透山之背,东北而注于八洞之前者也。出洞,还饭老人家。仍东北循土山而下,渡水过八洞,又北渡水,东南转入石山之峡,过前所憩洞前。又东入重坞,逾分脊之岭,乃下岭东北行坞,复陟冈转陂逾大歇岭,乃北下渡溪,沽酒饮于秦村。又北向渡溪而逾都田之岭,又从岭东随穴中出水北行而抵黄村庵,则惺一瀹茶煮笋以待。余以足伤,姑憩而不行。乃取随夫所摘多灵山顶芽茶,洁釜而焙之,以当吾〔乡〕阳羡茶中茗茄,香色无异也。
此地茶俱以柴火烘黑,烟气太重。
而瀹时又捉入凉水煨之,既滚又杂以他味焉。
初二日别惺一,惺一送余以笋脯。
以丝曝干者。
乃北行渡溪桥,又北,乃东转入山峡,逾平脊,东过浑水塘上岭,东望鹿桥而北行。
已而北下,渡大溪之水,其水昔高涌于胸,今乃不及脐矣。但北上而崖土淖滑,无可濯处,跣而行。逾坡而下,抵下阱村旧址,有淳tíng涝焉,乃濯足纳履。又东北逾一涧,乃东上高狮山之南阪。逾脊又东,升踄陂陀,路两旁皆坠井悬窞,或深或浅,旨土山,石孔累累不尽。既而少憩上冈上,其南即截路村。又东逾一冈下坞,有塘一方,潴水甚清,西北从石峰下破涧而去,丛木翳之,甚遥。又东逾冈,水从路侧西流。又东则巨塘汇陂间,乃北坠而下,分为两流,一北入山穴,一东循山嘴,环于黄窑村前,诸塍悉取润焉。
乃饭于村栏,询观岩之路。其人曰:“即在山后,但路须东径草峡,北出峡口,西转循山之阴,而后可得。”从之,遂东。甫出村,北望崖壁之半,有洞高穹,其门东向,甚峻迥,不可攀。草峡之南,有双峰中悬,又有土山倚其下,是为里诸村,聚落最盛。共二里半,北人草峡。又东北行一里,逾石脊而过,有岐西行,遂从之,即黄窑诸峰石山之阴也。其山排列西北去,北尽于孤山,所谓观岩者正在其中。乃循山东麓行,又三里折而西南,半里而抵其下,则危崖上覆,下有深潭,水潴其中,不知所出,惟从岩北隅泻入巨门,其中窅黑,水声甚沸。盖水从山南来,泛底而出,潴为此潭,当即黄窑之西〔巨塘〕分流而捣入山穴者,又透底而溢于此也。乃一出而复北入于穴,水与山和,其妙如此。覆岩之上,垂柱悬旌,纷纭历乱,后壁石脚倒插潭中。其上旋龛回窦,亦嵌漏不一,〔俱隔潭不能至。〕潭东南亦有一岩北向,内不甚深;潭东北崖间有神祠焉,中有碑,按之,始知为小观岩。
神祠之后,即潭中之水捣入石门处,其门南向,甚高,望其中崆峒,莫须浮筏以进,不能竟入也。久之,仍从神祠东北出平畴,见有北趋路,从之,意可得大道入郡。
既乃愈北,始知为独山、怀远道。欲转步,忽见西山下有潭,渊然直逼石崖,崖南有穴,则前北向入门之流,又透此而出也。
〔计所穿山腹中,亦不甚遥,若溯流入,当可抵水声甚沸处。〕余欲溯流而入,时日已西昃,而足甚艰,遂从潭上东向觅畦而行。半里,将抵一村,忽坠坑而下,则前潭中之水北流南转,遂散为平溪,潆村南而东去。其水甚阔,而深不及尺,导者负而渡。渡溪,遇妇人,询去郡路几许,知犹二十里也。东北上崇涯,遂东出村前,有小路当从东南,导者循大路趋东北,盖西北有大村,乃郡中趋怀远大道。
知其非是,乃下坡走乱畦中,既渐失路,畦水纵横,踯躅者五六里。遇二人从南来,询之,曰:“大道尚在北。”复莽行二里,乃得大道,直东向行。询之途人,曰:“去城尚十里。”返顾日色尚高,乃缓步而东。其道甚坦,五里,渐陟陂陀,路两旁又多眢yuān井无水的枯井坠穴,〔与太平一辙。〕于是闻水声淙淙,则石壑或断或连,水走其底,人越其上,或架石为桥,俯瞰底水,所坠不一道,而皆不甚巨。
盖小观之水出洞为溪,散衍诸畦洫中,此其余沥,穿地峡而北泄于龙江者也。又东二里,逾冈而下,复得石壑,或断或连,水散溜其下,与前桥同。此乃彭岭桥之水,自九龙来,亦散衍畦洫xù水渠,故余沥穿峡而北,泄者亦无几也。
又东一里半,有庵峙路北,为西道。堂前有塘甚深衍,龙溪细流从东来注,而西北不见其所泄。
又东一里,为西门街口,乃南越龙溪,循溪南东行,过山谷祠之后,又半里而抵香山寺,已昏黑矣。
问冯使,犹未归也。暑甚,亟浴于盆而卧。
初三日余憩足寺中。
郡人祉zhi祈福会寺前,郡守始出行香。余倚北檐作达陆参戎书,有一人伺其旁,求观焉,乃冯使之妻弟陈君仲也。
名瑛,庠彦xiángyàn府州县学生员。
言:“此书达陆君,冯当获罪,求缓之。余当作书往促。”并携余书去,曰:“明日当来代请。”已而又二人至,一曰谢还拙,一曰陈斗南。谢以贡贡生作教将乐而归;陈以廪廪生而被黜,复从事武科者也。
二君见余箧中有文、项诸公手书,欲求归一录,余漫付之去。既暮,有河池所诸生杜、曾二君来宿寺中,为余言:“谢乃腐儒,而陈即君仲之叔,俗号‘水晶’,言其外好看而内无实也。”
初四日余晨起欲往觅陈、谢,比出寺东而陈、谢至,余同返寺中,坐谈久之。又求观黄石斋诗帖。久之去,余随其后往拜,陈乃返诸公手书。
观其堂额,始知其祖名陈学夔,乃嘉靖末年进士,曾任常镇兵使者,莅吾邑,有爱女卒于任,葬西门外,为之题碑其上曰:“此兵使者陈学夔爱女之墓。吾去之后,不知将彝而去之乎?
抑将怜而存之乎?
是在常之人已。“过谢君之堂,谢君方留酌,而随行者觅至,请还,曰:”有陈相公移酒在寺,相候甚久。“余以谢意不可却,少留饮而后行。
比还寺,复领陈君仲之酌。
陈出文请正,在此中亦铮铮者。
为余言,其邻有杨君者,名姿胜。亦庠生,乃独山烂土司即合江洲陈蒙烂土长官司之族,将往其地,“君可一拜之,俟之同行,不惟此路无虞,而前出黔境亦有导夫,此为最便。”余颔之。
初五日晨起,余往叩陈君。有韦老者,廪将贡矣,向以四等停,兹补试郡中,郡守以其文不堪,复再三令改作,因强余为捉刀代人作文。余辞再三,不能已,乃为之作二文。
一曰:《吾何执?》一曰:《禄足以代其耕也》。既饭,以稿畀韦,而往叩于陈,陈已他出矣。乃返宿于寺。
初六日以一书畀吴守备,得其马票。韦亦为余索夫票于戚挥使。以为马与夫可必得,及索之,仍无应者。是日斋戒而占,惟思恩可行,而南丹不吉。其杨生之同行,亦似虚而不实。
初七日索夫马仍不得。杨姿胜来顾,乃阿迷州杨绳武之族也应为弥勒州。
言其往黔尚迟,而此中站骑甚难,须买马可行。余占之,颇吉。已而冯使以一金来赆,侑以蔬酒,受之。
既午,大雨倾盆,欲往杨处看骑,不果行。下午雨止,余作一柬托陈君仲代观杨骑。
是日为谷雨,占验者以甘霖为上兆,不识吾乡亦有之否也?
初九日零雨浓云,犹未全霁。营中以折马钱至,不及雇骑者十之二。此间人之刁顽,实粤西所独见也。欲行,陈君仲未至,姑待之。抵午不至,竟不成行。下午,自往其家,复他出。余作书其案头作别,遂返寓,决为明日步行计。
自二月十七日至庆远,三月初十起程,共二十三日。
庆远郡城在龙江之南。龙江西自怀远镇,北凭空山,透石穴而出,其源从贵州都勾而下。
循北界石山而东,其流少杀于罗木渡,而两岸森石嶙峋过之。江北石峰耸立,中为会仙,东为青鸟,西为宜山,会仙高耸,宜山卑小。又西为天门拜相山,〔即冯京祖墓。〕皆凭临江北,中复开坞,北趋天河者也。江南即城。城南五里有石山一支,自西而东,若屏之立,中为龙隐洞山,东为屏山,西为大号山,又西为九龙山,皆蜿蜒郡南,为来脉者也。
郡城之脉西南自多灵山发轫。多灵西南为都泥,东北为龙江,二江中夹之脊也。
东北走六十里,分支而尽于郡城。
将抵城五里外,先列为九龙山,又东北为大号山,又北结为土山,曰料高山,则郡之案也。又北遂为郡城,而龙江截其北焉。
多灵山脉,直东走为草塘堡南之土脊,东起为石壁山,又东而直走为柳州江南岸诸山,又东南而尽于武宣之下柳江、都泥交会处。
龙江,郡之经流也。其东北有小江南入于龙,其源发于天河县北界;其东南则五蛩桥诸流北入于龙,其源发于多灵山东境,皆郡城下流也。
郡城西南又有小水南自料高山北来,抵墨池西流,是为龙溪,又西则九龙潭之水自九龙山北流,与之合而西北之龙江。此郡城之上流也。
西竺寺在城西门外,殿甚宏壮,为粤西所仅见,然寥落亦甚。其南为香山寺,寺前平地涌石环立,为门为峡,为峰为嶂,甚微而幻,若位置于英石盘中者。且小峰之上,每有巨树箕踞,其根笼络,与石为一,干盘曲下覆,极似苏阊盆累中雕扎而成者。寺西有池,中亦有石。池北郡守岳和声建香林书院,以存宋赵清献公故迹。又西北为黄文节祠,后有卧龙石,前有龙谿xi同“溪”西流。宋署守张自明因文节遗风,捐数十万钱建祠及龙谿书院,今规模已废而碑图犹存祠中。
其东北即西竺寺也。
城内外俱茅舍,居民亦凋敝之甚,乃粤西府郡之最疲者。
或思恩亦然。
闻昔盛时,江北居民濒江瞰流亦不下数千家,自戊午饥荒公元1618年,蛮贼交出,遂鞠为草莽,二十年未得生聚,真可哀也。
绕城之胜有三:早北山,则会仙也;曰南山,则龙隐也;曰西山,则九龙也。
龙隐岩在郡城南五里,石峰东隅回环北转处也。前有三门,俱西向;后通山背亦有三门,俱东南向。其中上下层叠,纵横连络,无不〔贯〕通。今将中道交加处,以巨〔石〕窒其穴,洞遂分而为二。盖北偏一门最高敞,前有佛宇,僧净庵栖之;南偏二门在山腋间,最南者前多宋刻,张丹霞诸诗俱在焉;其中门已无路。余先从南门入,北透暗穴,反从上层下瞰得之,而无从下。仍出南门,攀搜到其处,再携炬入,遂尽其奥里。
北门西向高穹,前列佛宇三楹,洞高不碍其朗。内置金仙像,两旁镌刻皆近代笔,无宋人者。数丈后稍隘,而偏于南畔遂暗黑矣。秉炬直东入,又数丈,有岐在南崖之上。攀木梯而登,南向入穴,有一洼下陷如井,横木板于上以渡。
又南,则西壁下有纹一缕,缘崖根而卧,鳞脊蜿蜒,与崖根不即不离,此即所称龙之“隐”者。外碑有记,谓其龙有昂首奋爪之形,则未之睹矣。又南数丈,逾一隘,遂俯石级下坠,则下层穴道亦南北成隙。南透则与中门内穴通,不知何人以巨石窒而塞之。北透过二隘,仰其上,则横板上渡处也。再北,窦隘而穷,遂从横板之窍攀空而上。盖上瞰则空悬无底,而下跻则攀跃可升也。仍北下木梯,复东向直入,又逾一隘,有岐复南去。从之,渐见前窍有光烨烨,则已透山而得后门矣。又数丈,抵后门。其门东南向,瞰平畴;山麓有溪一支,环而北透其腋,即五蛩之东流之分而北者;其前复有石山一支环绕为坞,成洞天焉。仍北返分岐处,复东向直入,又数丈,则巨石中踞。由其北隙侧身挨入,有眢井凭空下陷,大三四丈,深亦如之。乃悬梯投炬,令一人垂索而下,两人从上援索以挚梯。其人既下,余亦随之。又东南入一窍,中复有穴,下坠甚隘而深,〔一飞鼠即蝙蝠惊窜上。〕从其西南攀崖而上,崖内复有眢井空陷,烛之不见其底。循其上西南入穴,遂无可通处。乃仍下,从悬梯攀索而上,依故道直西而出前门。
南门在北洞南二百余步出腋间,俗谓之双门洞。洞前宋刻颇多,而方信孺所题一洞,中分路口三者,亦在焉。其诗载《一统志》。其上又有张自明《丹霞绝句》曰:“玉玲珑外玉崔嵬,似与三生识面来。自有此山才‘才’字余谓作‘谁’字妙。
有此,游人到此合徘徊。“此《志》所未载也。其左右又有平蛮诸碑,皆宋人年月。由门东向入,辄横裂而分南北,若”丁“字形。南向忽明透山腹,数丈而出后门,此亦后门之最南者也;北向内分两岐,直北遥望有光,若明若暗;东北悬崖而上,累碎石垣横截之。乃先从直北透腋平入,其下有深窞,循其上若践栈道焉。数丈,北抵透明处,则有门西辟在五丈之下,而此则北门之上层也。其前列柱生楞,飞崖下悬,与下洞若隔。从隙间俯窥下洞,洞底平直;从履下深入,洞前明敞,恍然一堂皇焉。上层逾隘北转,昏黑不能入。乃从故道南还,复出南门,索炬于北岩,复入。北至分岐处,乃东北逾石垣而下,其内宽宏窈窕,上高下平;数转约二十丈而透出东门,则后门之中也。
其前犹垒石为门,置灶积薪,乃土人之樵而食息者。崖旁有遗粟,则戊午避盗者之所藏。门内五丈,有岐东南去,转而西南,共十余丈而穷。
密翳,须下而复上。搜剔久之,乃得其门。亟觅炬索火于北岩,由门东入,其后壁之上,即南来之上层也。从其下入峡,峡穷,攀而上,其南即上层北转处,向所瞰昏黑不能下者也,而援侧坂可通焉。其东直进又五六丈,有穴穿而下,以大石窒而塞之,即北洞交通之会,而为人所中断者也。大抵北洞后通之门一,南洞后通之门二,而中洞则南通南洞之上层,北通北洞之奥窟。是山东西南三面无不贯彻,惟北山不通,而顶有蚺蛇洞另辟一境云。
蚺蛇洞在龙隐山北绝顶。由山麓遂其东北一里,溪水从两山峡中破壁西北来,水石交和,漱空倒影,曳翠成声,自成一壑,幽趣窈然。渡水,共一里,南向攀崖而上,两崖如削瓜倒垂,中凹若刳,突石累累。缘之上跻,两旁佳木丛藤,蒙密摇飏yáng同“扬”,时度馨xing散布很广的香飕。上一里,则洞门穹然北向,正与郡城相对;前有土山当其中,障溪西北去,而环麓成坞者也。门之中,石柱玲珑缀叠,前浮为台,其东辟洞空朗,多外透之窦。东崖既穷,转窍南入。始昏黑,须炬入,数丈无复旁窍,乃出。仰眺东崖之上,复有重龛。攀崖上跻,则外龛甚大,内龛又重缀其上。坐内龛,前对外龛之北,有窦一圆恰当其中,若明镜之照焉。
此洞极幽极爽,可憩可栖,惜无滴沥,奈艰于远汲何!
卢僧洞有龙隐北洞之旁,去北数十步即是。其门亦西向而甚隘,今有葬穴于中者,可笑也。既入,中辟一室,从东北攀隙上,又得一小室,其东北奥上悬垂盖,下耸圆笋,若人之首,即指以为卢僧者也。
昔旴xū江张自明候选都门即首都,遇一僧曰:“君当得宜州,至时幸毋相忘。”问:“何以知之?”
曰:“以数测之。”问:“居何处?”曰:“南山。”因以香一枝畀之,曰:“依此香觅找,即知所在。”后果得宜,抵南山访之,皆曰:“僧已久去,不知所向矣。”张乃出香爇之,其烟直入此洞,随之入,遂与卢遇。余以为所遇者,即此石之似僧者耳。或又谓:“卢僧自洞出迎,饮以茶。茶中有鼻注此地用管子接到鼻子来饮茶,此处即饮茶的管子,张不能饮。侍者饮之,辄飞腾去。张遂愤而死。忽有风吹其棺,葬九龙洞石间。其棺数十年前犹露一角,今则石合而周之矣。”其说甚怪,不足信也。按张自明以辞曹(户贾)摄宜州事,号丹霞,曾建黄文节祠、龙溪书院,兴学右文,惠政于民甚厚。今书院图碑刻犹存而《统志》不载,可谓失人。至土人盛称其怪诞,又不免诬贤矣。
九龙潭在郡城西南五里平冈之上,有潭一泓,深窅无底,而汇水常溢,北流成溪。九龙洞石山在其南,张自明祷雨有应,请封典焉。石山之北,有岩北向,前有石屏其中,若树塞门。由西隙入,其内辟为巨室,而不甚高。后复有石柱一围,当洞之中,前立穹碑,曰“郡守张自明墓”。
此嘉靖间郡守所立。
此实石也,何以墓为?
从墓东隙秉炬南入,又南则狭隘止容一人,愈下愈卑,不容入矣。
仍出洞门,有一碑卧其前,中篆“紫华丹台”四大字,甚古。两旁题诗一绝,左行曰:“百尺长兮手独提,金乌玉兔两东西。”右行止存一句曰:“成言一了闲游戏,”及下句一“赤”字,以下则碑碎无可觅矣。其字乃行草,而极其遒活之妙,必宋人笔。惜其碑已碎,并失题者姓名,为可恨!
岩之西下又有一峡门,南入甚深而隘,秉炬入,十余丈而止。底多丸石如丹,第其色黄,不若向武者莹白耳。东下又有一覆壁,横拓甚广而平。倚杖北眺,当与羲皇不远。
〔去岩东北四里,石阵排列,自西而东如插屏,直至于香山寺前,俗称为“铁索系孤舟”云。〕余览罢,即从北行,东渡龙潭北流之涧,东北三里而抵香山寺。寺僧言:“九龙洞甚深,须易数炬;此洞犹丹霞墓,非九龙岩也。”
会仙山在龙江之北,南面正临郡城,渡江半里,即抵其麓。其山盘崖峻叠,东西南三面俱无可上,惟北面山腋间可拾级而登。路从西麓北向行,抵山西北隅,乃东向上跻。第一层,岐而南为百子岩;第二层,岐而南为雪花洞,岐而北为百丈深井岩;直东上岭脊,转而南为绝顶。此皆西北面之胜也。从东麓北向上,直抵绝壁之下,最东北隅者,为丹流阁,又循崖而西为东观,又西为白龙洞,又西为中观,又西为西观。此皆东南面之胜也。东南之胜在绝壁下,而中观当正南之中;西北之胜在绝顶上,而玄帝殿踞正南之极;而直北之深井,则上自山巅,下彻山底,中辟奥穴,独当一面焉。百子岩在会仙山西崖之半,其门西向。
由下门入三丈余,梯空而上,上复叠为洞,若楼阁然,前门复出下门之上。洞虽不深崇,而辟为两重,自觉灵幻。
内置送子大土,故名。
是山石色皆青黝,而洞石独赭。南又一洞与上层并列,已青石矣。
雪花洞在会仙山西崖,乃百子之上,而绝顶之侧也。其洞西北向,前有庵奉观音大士。侧叠石为台,置室其上,则释子所栖也。
由大士龛后秉炬入,门颇不宏;渐入渐崇拓,有石柱石门;宛转数曲,复渐狭;其下石始崎嵚,非复平底矣。
越一小潭,其内南转而路遂穷。洞在最高处,而能窈窕深入,石柱之端,垂水滴沥不绝,僧以器承之,足以供众,不烦远汲,故此处独有僧栖。余酌水饮之,甘洌不减惠泉也。夜宿洞侧台上,三面陡临绝壑,觉灏气上通帝座。
绝顶中悬霄汉,江流如带横于下,郡城如棋局布其前,东界则青鸟山,西界则天门拜相山,俱自北而南,分拥左右,若张两翼。而宜山则近在西腋,以其卑小宜众,则此山之岩岩压众可知矣。峰顶有玄帝殿,颇巨而无居者。殿后有片石凌空,若鼓翼张喙者然。按张自明《龙溪书院图》,绝顶有齐云亭,即此。
深井在绝顶之北,与雪花洞平列。
路由二天门东北行,忽从山顶中陷而下,周回大数十丈,深且百丈。四面俱崭削下嵌,密树拥垂,古藤虬结,下瞰不见其底,独南面石崖自山巅直剖而下。下有洞,其门北向,高穹上及崖半,其内下平中远,反可斜瞩。盖洞上崖削无片隙,树莫能缘也。崖之西北峰头,有石横突窅中,踞其上,正与洞门对。傍又有平石一方如砥,是曰棋枰石,言仙自洞下出,升峰头而弈也。余晚停杖雪花洞,有书生鲍姓者引至横突石上,俯瞰旁瞩,心目俱动。忽幽风度隙,兰气袭人,奚啻xīchì何止,岂但两翅欲飞,更觉通体换骨矣,安得百丈青丝悬辘轳而垂之下也!僧言其洞直通山南,穿江底而出南山。通山南之说有之,若云穿江别度,则臆说也。
中观在会仙山南崖之下。
缘石坡而上,至此则轰崖削立。
前有三清殿,已圮。上有玄帝像,倚崖缀石而奉之。像后即洞门,南向。篝灯而入,历一室,辄后崖前起。攀而上,复得龛一圆,可以趺坐,不甚深。
其东崖上大书有“四遇亭”三字。循崖而东三百步,得白龙岩。
白龙洞在中观之东危崖下,〔洞南向。〕入门即西行,秉炬渐转西北,其底平坦,愈入愈崇宏;二十丈之内,有石柱中悬,长撑洞顶,极为伟丽。
其内有岐东上,而西北仍平,入已愈开拓。中有白石一圆,高三尺,尖圆平整,极似罗筑而成者,其为仙冢zhǒng隆起的坟墓无疑。
冢后有巨石中亘,四旁愈扩。穿隙而入,其内石柱更多。北入数丈,过一隘,又数丈,石壁忽涌起,如莲下垂,而下无旁窦可入。望其上复窅然深黑,然离地三四丈,无极以登。乃从故道出,仍过白石冢至东上之岐,攀跻而上。其石高下成级,入数丈,石柱夹而成门。逾门脊东下,其处深而扩,底平而多碎石漫其中。渐转而北,恐火炬不给,乃返步由故道出。余游是洞,以云卧阁僧为导,取刍洞口,未及束炬,故初入至白石冢而出;再取刍入,至石壁高悬,无级以登而出;三取刍入,从东岐逾隘下深底,将北转而出。三出皆以散草易爇,不能持久也。洞口有刘棐诗一绝,甚佳,上刻“白龙洞”三大字。
东观在白龙洞东北二百余步,前有三茅真人殿,殿后穹岩覆空,其门南向,中如堂皇,亦置金仙像。东西俱有奥室,东奥下而窅黑,西奥上而通明。岩前大书“云深”二字,国初彭挥使笔也。殿西有洞高穹,其门东向。门之南偏,有石笋高二丈余,镌为立佛,东向洞外;门之北偏,有石屏高三丈余,镌为坐佛,西向洞中。其洞崇峻崆峒,西入数丈,忽下坠深坑,上嵌危石,洞转北入,益深益宏。
盖下陷之坑,透石北转于下,上穹之洞,凌石北转于上,中皆欹嵌之石,横跨侧偃,架则为梁,空则为渊,彼此间阻,不能逾涉,故无深入之路,第一望杳黑而已。是洞有题崖者,亦曰“白龙”,又曰“白龙双洞”,乃知洞原有二,前之所入乃西洞,此乃东洞也。西洞路平可行,此洞石嵌,无容着足,其深远皆不可测。洞门题刻颇多,然无宋人笔,虽多者皆永乐间题,有永乐四年庐陵郭子庐佥宪《小记》云:“此乃陆仙翁休服修炼处,石床、丹灶、仙桃、玉井犹存。”按《百粤风土志》,仙翁又名禹臣,唐时人,岂名与字之不同耶?洞两旁龛窦甚多,皆昔人趺坐之所。殿东有小室,亦俱就圮。
丹流阁在东观东北二百余步,其上危崖至此一折矣。崖前有小阁两重,皆就圮。后阁中置文昌司命像。阁西有洞西入,其门东向,甚高。门之内,有石夹耸成关,架小庐其上,亦甚幽爽,皆昔人栖真之处也。由洞内西入数十丈,渐隘而北转,路亦渐黑,似无深入处,遂不及篝灯。阁北上崖裂折,下岭倒坠,北路遂尽,此中观东北之胜也。
此处庐阁处处可栖,今俱凋敝,无一人居,以艰于水也,诸洞惟雪花有滴沥。
西观在中观西三百余步危崖之上,上下皆石壁悬亘。后有洞,亦南向。余至中观,仰眺不见,遂折而东行;既下山麓,始回睇见之,不及复往矣。
〔闻会仙山西南层崖上,又有仙姑岩,由西南山麓攀跻上,当在西观上层,雪花、百子岩南崖,无正道也。〕此中观西崖之胜也。
宜山在会仙山之西,龙江之北,其东又有小石一支并起,曰小宜山。二山孤悬众峰之间,按《志》以其小而卑,宜于众,故名。
旧宜山县在江南岸、西竺寺西,正与此山相对。
或又称古宜山县在江北,岂即在此山下耶?县今为附郭府治所在地的县与府同城,故称附郭矣。
多灵山最高耸。
其上四时皆春,瑶花仙果,不绝于树。
登其巅,四望无与障者。其山在郡城西南九十里,永顺司邓宗胜之境,乃龙江西南,都泥江东北,二江中分之脊也。其来脉当自南丹分枝南下,结为此山;东行至青塘之南,过脊为石壁堡山;又东走而环于柳江之南,为穿山驿诸山;而东尽于象州之西南境,柳、都二江交会之间。
卧云阁在龙江北半里,周氏之别墅也。
周氏兄弟五人,俱发隽jūn通“俊”,有五桂坊匾。
营园于此,名金谷。今已残落,寂无一人。惟阁三楹犹整洁,前后以树掩映可爱。主人已舍为玉皇阁,而中未有像,适一老僧自雪花分来守此,余同徜徉于中。其西南临江,又有观音阁,颇胜而有主者,余不及登。
初十日晨起饭于香山寺,云气勃勃未已,遂别慧庵行,西〔取南丹道去。〕随龙溪半里,逾其北,即西门外街之尽外也。又半里,见又一溪反自西来,乃九龙之流散诸田壑,北经西道堂之前东折而来。龙溪又西流而合,两水合于西街尽处,即从路下北入石穴而注于江。又半里,过西道堂,又西五里,过前小观还所过石桥架于石壑间者,其水乃小观所出之支也。过桥,西南有岐,即前小观所来大路,从桥西直行,乃怀远大道也。
直西行又三里,望见西北江流从北山下一曲,盖自郡西来,皆循江南岸行,而江深不可见,至是一曲,始得而见之。
江北岸之山,自宜山之西连峰至此,突而西尽,曰鸡鸣山。其西之连峰,又从鸡呜后环而去者也。忆前从小观来,误涉水畦;既得大道后,即涉一石壑,有石架壑上,其下流水潺潺,深不可晰。又东二里,复过一石壑,其架石亦如之。今所过止东壑石桥一所,其西壑者,路己出其北,桥应在其南,但桥下北注之水,不知竟从何出,岂亦入穴而不可睹耶?
向疑二桥之水,一为小观,一为九龙,以今观之,当俱为小观,非九龙也。于是两界石山俱渐转西北。从中坞行,又十里,有山中峙于两界之间,曰独山,峭削孤耸,亦独秀之流也。独山南有村数十家,在南山下,曰中火铺。又西北一里逾土冈,复望见西北大江一曲,自西而东。又西北一里,直逼南界石山而行。路北则土阜高下,江北复石峰蜿蜒,路濒南峰,江濒北峰,而上山盘界其间,复不见江焉。是时山雨大至,如倾盆倒峡,溪流之北入江者,声不绝也。又五里,两界之中,又起石峰一支,路遂界其北,江遂界其南。雨虽渐止,而泥滑不堪着足,行甚蹇jiǎn通“艰”也。又三里,转南界石嘴,有泉一泓,独止石窞间,甚澄碧。
其西有岩北向,前有大石屏门而峙,洞深五丈,中高外閟,后壁如莲花,叶蕊层层相叠,而缀隙扁狭,可窥而不可入焉。又西北二里,南山后逊外攒,中开一宕北向,数家倚之,曰大峒堡。入而炊于栏,问:“洞何在?”曰:“在南山之背。从堡后南入峡,尚三四里而至,一曰大洞,一曰天门洞,有楚氓开垦其内焉。”盖自堡北望之,则南峰回环如玦,人至堡后,又如莲瓣自裂,可披而入也。
过大洞堡,升降陂陀,又十里,逾土山而下,则江流自南而北横天堑焉。其西岸即为怀远镇。时随夫挑担不胜重,匍匐不前,待久之而后渡。江阔半于庆远,乃怀远镇之南江也。
其江自荔波来,至河池州东境为金城江,又南至东江合思恩县西来水(今称大环江),南抵永顺北境入山穴中,暗伏屈曲数里,而东出于永泰里,又东北至中里,经屏风而东,黄村、都田之水入焉。
又东北过此,又北而东五里,则北江自西北来合,〔为龙江焉。〕前谓自屏风山入穴者,讹也。
屏风未尝流穴中,入穴处在永顺司永泰里之间,土人亦放巨板浮穴中下。由是观之,永顺司有三大流焉。此为北支;而司北五里者,又为都泥北支;司南与思恩府九司隔界者,为都泥南支。八峒、石壁之水,入金城下流可知。怀远镇在江之西岸,其北尚有北江即今小环江自思恩县北中州来,与南江合于怀远之下流,舟溯南江至怀远而止。其上则滩高水浅,不能上矣。北江通小舟,三四日至中州。
是晚宿怀远镇之保正家,而送夫之取于堡中者,尚在其西土山上。盖是处民供府县,而军送武差。奇书-整理-提供下载
十一日晨起,保正以二夫送至安远堡换兵夫,久之后行。于是石山遥列,或断或续,中俱土山盘错矣。西北五里,上土山,转而北,已乃复西北升降坡陇,每有小水,皆北流。
共二十里,过中火铺,又西北三里,为谢表堡。其堡当土山夹中,一阜孤悬,惟前面可上,后乃汇水山谷,浸麓为塘,东西两腋,亦水环之。堡在山上,数家而已。候夫久而行。又北逾一岭,五里,有数十家在东山下,曰旧军。
时已过午,贳酒一壶,酌于路隅石上。石间有小水乱(流)。其南一穴伏石窞下,喷流而出,独清洌殊甚。又西北,坞中皆成平畴,望见西北石山横列于前,共八里,循南界石峰之麓,于是与西北石山又夹而成东西坞。路由其中,转向西行,逾一横亘土脊,则此小水之分界也。由此西望,则羊角山湾竖于两界之中,此叱石之最大者也。又西二里,抵德胜镇之东营。时尚下午,候营目不至,遂自炊而食。既饭,欲往河池所,问相去尚五里。问韦家山、街南金刚山。
袁家山、街北狮子洞。
莲花塘,诸俱在德胜。遂散步镇间,还宿于东营。是日下午已霁,余以为久晴兆;及中夜,雨复作。
十二日晨起,饭毕而雨不止。
令顾奴押营夫担行李,先往德胜西营。余入德胜东巷门,一里,折而北,半里,抵北山下。袁家山。过观音庵,不入,由庵左自庵登山。有洞在山椒山巅也,其门南向,高约五丈,后有巨柱中屏,穿东西隙,俱可入,则稍下而暗。余先读观音庵碑,云庵后为狮子洞,故知此洞为狮子。
又闻之土人云:“袁家山有洞,深透山后。”窥此洞深杳,亦必此山。时洞外雨潺潺,山顶有玉皇阁,欲上索炬入洞,而阁僧适下山,其中无人。乃令随夫王贵。下观音庵索炬,余持伞登山。
石磴曲缀石崖间,甚峻,数曲而上,则阁上为僧所扃,阁下置薪可为炬。余亟取之,投崖下。历崖两层,见两僧在洞口,余疑为上玉皇阁僧也,及至,则随夫亦在焉。僧乃观音庵者,一曰禅一,一曰映玉,乃奉主僧满室命以茶来迎,且导余入洞者。
遂同之,更取前投崖下薪,多束炬入。遂由屏柱东隙,又北进数丈,则洞遂高拓,中有擎天柱、犀牛望月、莺嘴、石船诸名状。更东折数丈,则北面有光熠熠自上倒影,以为此出洞之所也;然东去尚有道杳黑,乃益张炬东觅之,又约五丈而止。
乃仍出北去,向明而投。
抵其下,则悬石巉岨,光透其上,如数月并引。余疑,将攀石以登,忽有平峡绕其左而转,遂北透出,其门北向,又在前所望透明之下也。出洞,南向攀丛崖而上,则石萼攒沓,如从莲花族瓣上行,缘透明穴外过,又如垂帘隔幕也。南向上山顶,遂从玉皇阁后入,则阁僧已归。登阁凭眺,则德胜千家鳞次,众峰排簇,尽在目中也。仍从二导僧下山,〔折磴石崖间,凡数曲下,出〕过狮了洞前,下入观音庵,谢满室而别。
遂出,南半里,过德胜街,其街东西二里余。
街方墟集为市。
雨中截街而南,又半里抵韦家山。从山之西麓攀级而登,崖悬峡转,有树倒垂其上,如虬龙舞空。上有别柯,从岩门横架巨树之杪,合而为一,同为纠连翔坠之势。其横架处,独枝体穿漏,効仗耷希?频耧纬芍?摺?
岩门在上下削崖间,其门西向,前瞰树杪,就隘为门。前有小台,石横卧崖端,若栏之护险。再上,有观音阁当洞门。由其右入洞,洞分两支:一从阁后东向入,转而南,遂暗,秉炬穷之,五丈而止,无他窦也;一从阁西东向入,下一级,转而北,亦暗,秉炬穷之,十丈而止,亦无他窦也。大抵此洞虽嵌空,而实无深入处,不若狮子洞之直透山后。然狮子胜在中通,而此洞胜在外嵌,凭虚临深,上下削崖,离披掩映,此为胜绝矣。观音阁之左为僧卧龛,上下皆峭岩,僧以竹扉外障;而南尽处余隙丈余,亦若台榭空悬,僧亦将并障。余劝其横木于前,栏而不障以临眺,僧从之。此僧本停锡未几,传闻此洞亦深透于后,正欲一穷,余以钱畀之,令多置火炬以从,其僧欣然。
时有广东客二人闻之,亦追随入。及入而遍索,竟无深透之穴,乃止。
洞门下悬级之端,亦有一门,入之深不过四丈,而又甚狭,遂下山,山下雨犹潺潺也。仍半里,出德胜街之中,随街西向行,过分司前。
向有二府,今裁革,以河池州同摄镇事。
又一里,出德胜西街门,又西一里,有营在路北,是为德胜营。
往问行李,又挑而送至河池所矣。仍出至大路,稍西,遂从岐南过一小溪。半里,平原中乱石丛簇,〔分裂不一,〕中有潴水一泓,〔澄无片草,〕石尖之上,亦有跨树盘络,如香山寺前状。
〔石片更稠合,间以潭渚,尤奇。〕潭西又有一石峡,内亦潴水,想下与潭通。其上则石分峡转,不一其胜也。其南有石独高而巨,僧结茅于上,是为莲花庵,亦如香山寺前之梵室。
〔门就石隙,东西北俱小流环之,地较香山幽丽特绝。〕但僧就峡壁间畜猪聚秽,不免唐突冒犯灵区耳。
峡水之西,又有古庙三楹,扃而无人。前有庵已半圮,有木几、巨凳满其内,而竟无栖守。石虚云冷,为之怃然,乃返。
北出大路,又西过一石梁,其下水颇小,自北而南,又东环莲花庵之东,又西绕其前而南去,此乃南入南江之流也。
又西经一古台门,则路但砖甃,而旁舍寥落,不若德胜矣。
又西一里,入河池所非河池州边,在今之宜山县东门。
所有砖城,中开四门,而所署倾尽,居舍无几,则戊午岁凶,为寇所焚劫,荡为草莽也。德胜镇皆客民,雇东兰、那地土兵守御,得保无虞;而此城军士,反不能御而受燹(xiǎn兵火)。担停于所西军舍,秽陋不堪。乃易衣履至东街叩杜实徵,不在舍。返寓,之东门,实徵引至其书室,则所土阜上福山庵后楹也。庵僧穷甚,无薪以炊,仍炊于军家军户人家,移食于庵,并行李移入。下午,令顾仆及随夫以书及军符白告知管所挥使刘君,适他出,抵暮归曰:“当即奉叩,以晚,须凌晨至也。”所城与所后福山寺,皆永乐中中使雷春所创,乃往孟英山开矿者。
十三日晨起欲谒刘君,方往市觅柬,而刘已先至。刘名弘勋,号梦予。馈程甚腆,余止收其米肉二种。已而柬至,乃答拜其署,乃新覆茅成之者。商所适道,刘君曰:“南丹路大而远,第土官家乱,九年冬,土官莫极因母诞,其弟妇入贺,奸之,乃第三弟妻也。于是与第四弟皆不平,同作乱。极遁于那地。后下司即独山之烂上司,向为南丹所苦,十年九月间,亦乘机报愤,其地大乱。两弟藉下司万人围南丹,极以那地兵来援,其三弟走思恩县,四弟走上司,极乃返州治。十二月,收本州兵,执三弟于恩恩而囚之。今年春,郡遣戚指挥往其州,与之调解,三弟得不死,而四弟之在上司者,犹各眈眈也。下司路不通;与荔波行,路近而山险,瑶僮zhuàng即壮族时出没。
思恩西界有河背岭,极高峻,为畏途,竟日无人,西抵茅滥而后入荔波境,始可起夫去。
但此路须众人,乃行。“先是,戚指挥以护送牌惠余,曰:”如由荔波,令目军房玉洁送。“盖荔波诸土蛮素慑服于戚,而房乃其影,尝包送客货往来。刘君命房至,亲谕之送,房唯唯,而实无行意,将以索重贿也。从署中望北山岩,如屏端嵌一粟。既出欲游北山,有王君以柬来拜,名冕,号宪周。且为刘君致留款意。已刘君以柬来招,余乃不游北岩而酌于刘署。同酌者为王宪周、杜实徵及实徵之兄杜体乾,皆河池所学生也。
曾生独后至。席间实徵言其岳陈梦熊将往南丹,曰:“此地独岧夫难,若同之行,当无宵人之儆jǐng”警“。”刘君命童子往招之,不至。余持两端,心惑焉。
十四日以月忌一种不吉利的日子:初五,十四,二十三,姑缓陈君行。
余卜之,则南丹吉而荔波有阻。
及再占,又取荔波。
余惑终不解。乃出北门,为北山之游。北山者,在城北一里余;拾级而上者,亦几一里。
削崖三层,而置佛宇于二层之上、上层之下。
出北门,先由平壑行,不半里,有乱石耸立路隅,为门为标,为屏为梁,为笋为芝,奇秀不一,更巧于莲花塘、香山寺者。又北几一里,北向陟山,危磴倚云崖而上,曲折亦几一里。进隘门,有殿宇三楹,僧以索食先下掩其扉,自下望之,以为不得入矣,及排之,则掩而不扃也。入其中,上扁为“云深阁”,右扁有记一篇,乃春元即“春闱”贡士第一名董其英者,即所中人。
言尝读书此中,觅阁东音石,为置茅亭。今从庵来,觅亭址,不可得。而庵之西,凌削崖而去,上下皆绝壁,而丝路若痕。已从绝壁下汇水一坎,乃凿堰而壅,壅者有滴沥,从倒崖垂下汇之,以供晨夕而已。庵无他奇异,惟临深凭远,眺擥甚遥。南望多灵山在第二重石峰之外,正当庵前;西之羊角山,东之韦家山,则庵下东西两标也。
徙倚久之,仍下山至所城北门外,东循大路行。已岐而东北,共一里,入寿山寺。乱石一区,水纵横汇其中,从石巅构室三四处,以奉神佛,高下不一。
先从石端得室一楹,中置金仙。
其西则石隙南北横坠,澄流潴焉,若鸿沟之界者。
以石板为桥,渡而西,有侧石一队,亦南北屏列,其上下有穴如门。
又穿而西,有庵北向,前汇为塘,亦石所拥而成者。
庵后耸石独高,上有室三楹,中置一像,衣冠伟然,一老人指为张总爷,而所中诸生皆谓之文昌像。余于福山寺阅《河阳八景诗》,有征蛮将军张澡《跋》,谓得之寿山藓石间,乃万历戊子阅师过此,则此像为张君无疑。以无文记,后生莫识,遂以文昌事之,而不知为张也。凭吊既久,西南一里,入所城东门,返福山寓。
令奴子买盐觅夫于德胜,为明日行计。
余作记寓中。已而杜实徵同其岳陈生至,为余觅夫,汝明日同为南丹行。是日午后霁,至晚而碧空如洗,冰轮东上,神思跃然。
十五日晨起,天色如洗,亟饭而行。刘君来送,复往谢之,遂同杜实徵同至其岳陈处候之。
出北门,即西向行。
涉一涧,七里,过羊角山之北,候换夫于西村,竟不至。久之遂南逾土冈,望西峰环转处,有洞在山巅,东南向,其门甚巨,疑即所谓新岩者。土冈之南,山又分东西二方,由其坞中南向行,五里,渐见路左小水唧唧行,已而有小水从西北石山下来合,涉北来水循之,又南二里,为都街村,有数家在西山之麓。
至此皆为僮贼之窟,所称“西巢”也,始不得夫。
又南二里,循溪入土山峡中,其峡甚逼。又一里半,转而东,又一里半,溪乃南去,路西逾土坳,始出险,所谓都街陇也。
陇之中,草木亏蔽,为盗贼薮。数日前犹御人其间,余得掉臂而过,甚幸也。
下坳西行三里,有茅舍一楹在山北,为税司。
乃署德胜者,委本处头目掌之。
其西一里即为落索村,都街之流又西转至此,由村南人峡去,路从村从北陟山。
都街、落索皆盗贼薮。
西北二里半,过石下,有巨石蹲路北,上有榕缘络之。又西一里,有巨洞在路右山之半,其门东南向,而高悬殊甚,望之神飞。适担夫停担于下,余急贾勇北向攀崖,茅塞无路。
诸人呼于下,余益奋而上,遂凌藤棘,抵其下。前亦多棕竹,颇巨。洞门甚高,内甚爽豁,深十丈而止。右有小窦,甚隘而中空,不识可蛇伏而入否?洞前有石,分两岐倒垂其顶。余方独憩,以陈君候余于下,遂返。又西二里,宿于马草塘之北村。其村在北峰之麓,村西有江自北峡来,穿西峡而去,即东江之上流也。村氓茅栏甚巨,而下俱板铺,前架竹为台。主人出茅滤酒劝客。陈君曰:“此皆贼子也。”是夜,月从东山出,明洁如洗。自入春来,晓旭宵轮,竟晨夕无纤翳,惟此日见之。
十六日晨起,微云薄翳,已不如昨宵之明彻矣。饭后,南逾土阜而下,是为马草塘。东西俱有峰夹之,塘独低而洼,真萑苻huánfú湖泽之名,意为盗贼出没之处之薮也。
二里,越而南,又西三里,有江自北而南,深嵌危崖间,所谓东江也。其南有数家在冈坞间,泊舟于下,呼之不为渡,乃自取其舟渡而西。其江大数丈,而深不测,再南下数里,即与金城江合而入石穴中,透出永泰里,而下怀远镇为南江者也。由江西岸北行半里,转而西下又四里半,为界牌村,是为宜山县、河池州界。村之东南有山中悬,即东江西北岸之山也。山之南,有坞豁然东南去,则金城之江已在南山之北,向此隙东注而下,与东江合者,第此处犹未之见耳。又西二里,有山在路北,峭崖屏削,上多纹理,虬干缘之,掩映间有若兜胄,有若戈矛,土人指为南丹莫氏之祖挂盔甲所成者,乃附会形似而言也。又西一里,路北有石耸出峰头,薄若片云擎空,上有歧角之物,土人指为犀牛,而不知犀乃独角也。又西一里为大湾村,村在北山之麓。村东有洼岩,有水自北山石穴南出,流宕底三丈余,复南入地穴而注于江。又西则路出临江北岸,溯之西行一里,其江自西南来,北流至此,折而东去。
路从折处直西行,一里,过一小石梁,其下乱石嵯峨,而涸无滴水。其南有村在南山之麓,为桥步村。又西三里,有江自北而南,其绸十丈余,其深与东江并,乃自荔波来者,其源当亦出于黔南,是为金城渡今作金城江。
渡北之西岸,有水悬崖,平泻一二丈,声轰如雷,东注大江,则官村南来之水也。
大江南去,转而东过大湾,与东江合,又南抵南巢,贼窟也,在永顺北。
而捣入石穴数里,而出于永泰里以下怀远者也。时渡舟在江西岸,候久之,乃至。登西岸,复西向行,则山回壑转,始为峒而不为峡。三里,有小溪自南而北,溯溪南行半里,有梁跨其上,甚高整,是为南桥。越桥西半里,其坞乃西南转,有村在路右,是为垒街。
又西南三里,山帏转拓,有村在西南山麓,曰官村。路折而南,溯溪西一里,过官村前。
又南一里,循西山南嘴转入西峡,半里,有巨石峙北山之麓,老榕偃盖其上,为行者憩息之所。又西一里,北山复起石岩,其色黄白焕然,与前所过诸山异。
石山自三里来,所见皆青白为章。
其赭黄一种,自柳州仙弈南见后,久未之睹矣。
又西半里,有村在北山麓,是为鬼岩村,入登其栏而憩焉,于是村始见瓦栏。盖德胜间用瓦而非栏,河池所无栏而皆茅覆,河池以西则诸栏无非茅覆者,独此村用瓦。
主人韦姓,其老者已醉,而少者颇贤,出醇醪醉客,以糟芹为案下酒菜。
山家清供,不意诸蛮中得之,亦一奇也。是日昼阴,而夜月甚皎。
十七日及明而饭,南向行。半里,得东来大路,有坞直南而去,墟当其中,是为鬼岩墟。
复西向循南山北麓行,又西里余,有岩在南山之半,其门西北向,即鬼岩矣。洞中遥望杳黑,土人祀神像于其间,故谓之“鬼”。从其下西登坳,石级颇整。共一里,逾坳西下,自是石土二山交错,而石亦有土矣。西界山又南北成坞,有细流虢虢流坞中,南向而去,即东回北转而绕于官村之前者也。既下,溯细流北行坞中一里,则两界山又转为东西坞。仍溯细流西向行三里,有石堰细流之上,疑即所谓丁阑堰。上潴流一方,泻堰隙东下,是为滥觞之始,而源实出于都明岭之东麓。渡堰而南,循南山麓西行,又二里,过卢塘村。盖南北两界山夹持成坞,坞底平洼,旱则涸,涨则成塘,有村在北山下,路循塘南行。又一里,复有堰当上流,又越之西二里,乃复上土岭半里,逾岭坳而西下又半里,有泉一泓出路左石穴,西向汩汩,无涨涸,亦无停息,勺而饮之,甘冽殊甚,出穴即坠石穴而下,虢虢有声。其处山犹东西成坞。循北界山随流东下三里,有村在南山下,曰都明村。村后南山既尽,有峡南去,则那地州道也;而河池之道,则西北行土陇间。又二里,渡石梁而西,桥下水北流,当亦东北入金城上流者。其源则一东自都明岭之石穴,一南自下河岭北来,二流合而成涧者也。又西北四里,陟一土冈。由冈上又西北二里,有两三家在北阜下,为乾照村,炊汤饭于其栏。遂从村侧北上土岭,由岭畔北行共三里,下至西麓,有大溪自南而北,即所谓河池江也。江底颇巨,皆碎石平铺,而无滴沥。横渡登西岸,北望则石峰回合,即有流亦无出处,不知此流涨时从何而出?盖北卓立之峰,其下有洞,门南向,当即江水透入之处也。其处南北两界又俱石山排列,江形西自河池州之南,东向至此,折而北捣入山。又西循枯江北岸行一里,则江底砂石,间有细流淙淙矣。又西七里,入河池州之东门。州城乃土墙,上覆以茅,城中居民凋蔽,但草茅而无瓦舍。其山南北对峙,中成东西坞,而大溪横其中,东至乾照后土山,亘截为前门溪,转而北,入石穴;西至大山岭石脊,为后钥水之所从发者也。抵州才过午,穿州出西门,寓茅舍中。以陆柬马符索骑于州尊萧。
来凤,东粤人。
萧公即为发票,取夫骑各二,不少羁Jī停留焉。
十八日晨餐后得二骑差役,即以马夫二名作挑夫影射。
既而萧公复以腆仪来贶kuàng赠与,余受其笋脯,而尽壁其余避而不受。入城买帖作谢柬,久乃得之,行已上午矣。西向山坞行三里,有溪自北山南流,合于西来大溪。乃渡北溪溯大溪北岸行,又七里,有村在南山之坞,有瓦室焉,名杨村。
杨姓者有巨力,能保护此村。
循北山麓行,又二里,有飞石覆空而出,平压行人之上。已而上危级,见级外倚深坑,内有悬穴,中空下陷,洪流溢其底焉。既上,从山半行,遂循崖北转,又成南北之峡,山凑而为东西两界矣。循东崖溯流上,升陟三里,渡溪而北,逾一坡而下,见东峡石壁危削,上有穹岩,下有骈峡,但闻水声喧甚,以为自堕峡而下也,而旁眺不见影。
稍前,则溪水犹自北来,复渡之。循溪东行峡中,三里,水穷峡尽。北上岭一里,又从岭头行一里,出两山坳间,有石垣两重,属连接两峰之左右,是为大山岭,河池、南丹之界也。
逾岭北下,遂为丹州境。
转而西二里,渡小水,其水南去。
复西南逾一岭,复与水遇,随之西北行,共三里,复渡水,水汇于石壁下,遂就之而饭。又随水出峡,西二里,山势渐开,近山皆变石为土,南山下有茅一二楹矣。
随小水西行三里,渐转而北,土山坞尽,西山陇间有数十家倚之,是为土寨关,则南丹土税之钥也。路在东山之麓,遂北上土岭。其东来之水,似无北流之隙,惟西北有巨山悬削,想亦从其下入穴以注大江,而下金城、东江者,未亲晰xī搞清楚,弄明白也。北下土岭,其坞中小水亦自东而注西南,似亦逼悬削巨山而去。
于是复西北上岭,升陟共五里,转出岭头,始有巨坞西北去,路从其西山岭半行,又五里曰百步村今作八步。
茅舍数家在西山陇上,皆江右人,为行李居停者。时锡贾担夫三百余人,占室已满,无可托足,遂北向下陇前西北坞中。
水至是转而西南去,有木梁架其上,覆以亭,亦此中所仅见者。
度梁而上陇,其坞遂转东西。于是西向行五里,有四五家在南山陇间,曰岩田村。中有瓦栏三楹颇巨,亟投之,则老妪幼孩,室如悬磬qìng意为空已所有,而上瓦下板,俱多破孔裂痕。
盖此乃巨目家,前州乱时,为贼所攻掠而破,遗此老稚,久避他乡,而始归故土者。久之觅得一锅,仅炊粥为餐,遂席板而卧。
十九日平明起,炊饭而行。细雨霏霏。西向行土山间,三上三下共十里。有水自东北注西南,深不及膝,阔约五六丈,是为大江即刁江也。其源发于西北丛山壑中,南流东转而至永顺界,合东江下流者也。渡江,又西逾一岭,共五里,转下一坞。其坞中有一水东南去,溯之行,其水曲折坞中,屡涉之,俄顷数十次。共三里,有水一支自西北来,一支自正西来,遂转而向西溯之。又半里,有村在北山之麓,其名曰金村,乃是站之当钥者。
〔其地西往锡坑止十五里,西北去南丹州五十里。〕入其栏,头目方往百步墟,乃坐而待之。雨时洒时止。陈梦熊从此入锡坑,遂别去。余候头目,抵晚始归。
二十日晨起,雨霏霏。
饭而候夫,久之乃扎竹为舆,止得其一,而少其一,上午始行。雨中遂东北逾土山,一里余,越其脊,乃西北下,深茅没径。
又里许,穿翳而降至坞底,则有小水自南而北,大路亦自南随之,则锡坑道也。从之北一里,又有一水自西南来,二水合而东北去,水东有村在东山下,是曰雷家村,山峡稍开。又一里,遂转而为东西坞,有大溪自西而来,合南来小溪,东去即南转而为大江者也。于是溯溪南上山北麓行,西向升陟共十里,有茅数楹在南山之半,曰灰罗厂,皆出锡之所也。由其下又西一里,其坞西尽,有土山横其中,一小水自西北,一大水自西南,二水合于横岭之下。于是涉小水西上横岭,岭东路旁有眢井种种,深数丈,而圆仅如井大,似凿掘而成者,即锡穴也。逾岭西下共四里,又与前西南来大溪遇。其溪方北曲而南,遂绝流而西,其峡复东西开。
溯溪行其中,屡左右涉之,四里为西楞村,又一水自西北来入,路从大溪南岸行。又一里,路左有岐逾岭而南,想往锡坑道也。
又西,有溪自南峡来合,其溪亦巨,与西来之溪等。于是又横涉南溪口,仍溯西来溪南岸行。又五里,有村在南山,曰大徐村。村之西,其峡复开,田始连塍,水盘折其中。
又屡涉之,四里,直抵西山下。
溯流转而北,一里,乃涉水上西山。初上甚峻,望北坞山环壑尽,瀑流从山腋悬空直喷,界群碧间,如玉龙百丈。粤西皆石山森幻,〔故悬水最艰,〕惟此景独见。忆前自全之打狗岭亦北望见之,至此已迂回数千里,涉历经年,忽于此得睹,亦汗漫漫无边际中一奇遇也。西向援土级而上,瞻顾一里而不能释,已而渐逾岭南,始不复见。又迤逦循北峰而西上者二里,逾一脊,脊北路隅是为打锡关,乃锡贾自锡坑而来者。昔于此征税,有居舍,自去年乱后被燹,遂无居人。由此西下半里,即有壑当峡之西,遂转而北,山夹成峡。又下半里,水始成涧北去,随之又半里,渡涧西,缘崖北行一里半,出峡。前峡又自东北向西南,乃循崖转而西南行,雨大至。
既而复屡涉此涧,涧乃南去,路乃西逾山坳。共二里,复行坞间,半里,循北山之崖,前涧复自南来,涉之。西北行又半里,又一溪自南峡来,其水颇大,与前涧合而北,横堰而潴之。从堰西向北行,又一里而渡南丹之南桥,暮雨如注,雷电交作,急觅逆旅而税驾焉。
南丹之水北流经州治东。
其山东西分界,州治在西山下。
其东有街,南北依溪而列。
中有一街西入,大石坊跨其前,曰:“摅shū舒展,意即敞开胸怀忠报国,崇整精微。”粤省所未见者。
由坊下进街西行,街尽,又入一石卷门。门内有关帝庙,西向,前亦有坊。其西即巨塘汇水,南北各有峰,自西山环臂而前,塘水直浸其麓。塘中有堤,东西长亘数丈,两端各架木为桥,而亭其上。越西桥,又西过一废苑,则州治在西南小石峰下。
其门北向,前亦有石坊,而四围土墙不甚崇整,此下署也。
州官所居,则在囤上。囤上者,即署后小石峰之巅。路由署中登,乃莫公因家难后移此以避不测者。盖西界群峰蜿蜒,其南北两支东突者,既若左右臂,又有一支中下特起为石峰,而下署倚之,囤结于上,三面峭削,惟南面有坳可登。囤之后复起小峰,与囤中连若马鞍,其后与崇山并夹为深坑,其下有小水东南出而注于大溪,此署左第一层界水也。
囤山之北,其山西断,有洞裂山下。其门东南向,正与囤山对。门顶甚平,亦有圆柱倒垂。门之中即有二巨石危踞,中开一峡仅尺许,北入三四丈,折而西,稍下,则西巨石之后也。与洞后壁北距丈余,西深二丈余,窅黑无可见,不识有旁窦否?西巨石之上,其面高下不一,皆若台榭可栖,第四壁悬绝,俱无级可登。东石亦然,第后即联缀于洞壁,无后绕之隙,而石台之前,有石柱上耸接于洞顶,为异西石耳。
西石之西,又有小隙穹石,而北峡中架梯一两层,即可登石上,由西石跨石二尺,即可达东石之端,惜此中人不知点缀耳。由岩前北向行半里,其山又开东西坞,循西山嘴转而西行,又有水自西峡来,东北向而入大溪,即清水塘之下流也。
溯之西行,又半里,渡一桥亭。桥南有石崖障流,内汇水一池,昔水从桥下出,今捣崖根而东,不北由桥下矣。渡桥稍西,逾一冈,即清水塘。塘南北两山成夹,中开东西坞,西则大山屏其后,东即石崖所障水口也。寺在其中,东向而立。
入门即为方塘,四周石砌,汇水于中,不深而甚澈。前层架阁塘中,阁后越塘又中亘一亭,亭南北塘中,复供石于水,两旁各架阁于塘为左右厢。亭西则玉皇阁也,亦从塘中甃石为基,而中通水道者。
阁下位真武,上位玉皇,而真武之后,又从塘中架阁一层,下跨水上,为栖憩之所,上与玉皇阁联架为一,置三世佛焉。佛后有窗,可平眺西峰,下瞰塘水亹亹wěiwěi行进貌从地中溢起。
塘之外,皆有垣周之,层楼叠阁,俱架于水中,而佛像皆整丽,亦粤西所未见。
惜乎中无一僧,水空云冷,惟闻唧唧溪声而已。
寺为天启七年莫公伋ji所建,前年以潛zén诬害,鞭杀僧,遂无居者。寺南有溪自西南腋中来,即由寺前东去者。寺北有大道西向逾岭去,是通巴鹅而达平洲者。寺前水东去,经石崖水口,又东出而注大溪,此署左第二重界水也。
署右第一重界水,即前来所涉堰上南峡之流,第二重即打锡关东来之涧,二水合为大溪而经州前。
二十一日平明起,天已大霁,以陆公书投莫。莫在囤,不及往叩,以名柬去,余乃候饭于寓中。
既午,散步东街,渡塘堤,经州治前,而西循囤山北壁下行,共一里,入北山南向石洞。
又从洞前西北行半里,转而西南又半里,渡桥亭,入清水塘,返寓已下午。莫公馈米肉与酒,熟而酌之。迨晚霁甚。
二十二日五更颇寒,迨起而云气复翳。
站人言夫将至,可亟炊饭。既饭而夫仍不齐。先是,余无以为贽zhì见面礼,以晶章水晶图二枚并入馈,此晶乃漳中署中所得,莹澈殊甚。
岂一并收入后,竟无回音。余索帖再三,诸人俱互相推委,若冀余行即已者。余不得已,往叩掌案掌管案牍文书的人刘,为言其故。刘曰:“昨误以为银硃薄物,竟漫置之,不意其为宝物也传世的贵重物品,当即入言。
但斯时未起,须缓一日程可耳。“余不得已,从之。昨诸人竟私置于外,故不得回柬,至是然后入白也。候至更余,刘犹在囤未归,乃闷闷卧。
银锡二厂,在南丹州东南四十里,在金村西十五里,其南去那地州亦四十里。其地〔厂有三:〕曰新州,属南丹;曰高峰,属河池州;曰中坑,属那地。皆产银、锡。三地相间仅一二里,皆客省客贾所集。按《志》有高峰砦同“寨”,即此高峰之厂,独属河池,而其地实错于南丹、那地之间,达州必由南丹境。
想以矿穴所在,故三分其地也。
银锡掘井取砂,如米粒,水淘火炼而后得之。
银砂三十斤可得银二钱,锡砂所得则易。
又有灰罗厂,止产锡。
在南丹东南三十又五里,即余昨所经。
有孟英山,在南丹西五十里芒场相近。
止产银。永乐中遣中使雷春开矿于此,今所出甚微不及新州矣。雷春至孟英时,河池所城是其所筑。
二十三日候夫不至,总站徐曰“以昨礼未酬,尚须待一日。”余求去不得,惟闷闷偃坐而已。至午后,始以两晶章还余,而损其一,余五色,则为诸人干没侵吞财物矣。是日午间雷雨,晚大霁。
由银锡厂而南,两日程至涯洞,有大江自西而东,为那地、东兰二州界。
其渡处名河水渡,实为刁江。
其上流来自泗城界,其下流东历永顺土司北五里。即下石堰,为罗木渡者也。
南丹东八十余里抵大山岭,为河池州界;东南四十里过新州,为那地州界;西三日程约一百五十里抵巴鹅,北为平洲四寨界,西为泗城州界;西北二日程约一百里过六寨,为独山下司界;东北日半程约七十里抵东界,为荔波县界。
南丹米肉诸物价俱两倍于他处。米俱自独山、德胜诸处来。
惟银贱而甚低,所用者止对冲七成。
其等甚大,中国银不堪使也。
龙眼树至此无。德胜甚多。
二十四日晨起,阴云四合,是日为立夏。
饭而待夫,久不至,上午止得四名,二名犹未至。余不能待,以二名担行李,以二名肩舆行。出街北,直北行山坞间,一里半,大溪向东北去,路折而西北,逾土岭。二里半,逾岭西下,有水自东南来,北向而去,渡之南行,于是石峰复出,或回合,或逼仄,高树密枝,蒙翳深倩,时午日渐霁,如行绿幄中。已溯峡西入,惟闻水声潺潺,而翳密不辨其从出,想亦必东向之流,然石路甚大,不若州东皆从草莽中行也。共三里,有石峰中立于两山峡间,高锐逾于众,而两旁夹壁反隘,益觉峥嵘。由其南夹西透,又陟岭一里,西南逾脊,其南即深坑下坠,亦如岭北者之密翳沉碧也。由岭上西循北峰,又逾脊西下,共里余,由两山夹中西出,曰夹山关今作关上。夹西即有数家倚北峰下,其后削崖如屏,前则新篁密箐,路从其下行。忽北山之麓,石崖飞架,有小水自西来,漱石崖之脚,北入石洞中。洞门南向,在浮崖之东村后危崖之下,水自南捣入,当亦透北山而泄于南丹下流者也。由浮崖下溯细流西行,其内复回田一壑,南麓又有村数十家。又西三里,逾土山下,西北又一里,有水自西南土峡中来,东抵石崖下,转而北去,路亦渡水而北。二里,水由东北坞中去,由小岐西北升陟,冈阜高下,共四里,乃下岭。又西南转入山坞,为彝州村,日已下午矣。炊而易骑,由坞中随细流东北行。一里,涉溪,又一里,逾坳乃转西北,细流在山峡中,亦西北转。已北渡一峡,复北上山,缘西山之半行,共二里,峰头石路甚崎嵚,其下峡中水亦自南而北,又有一东来小水凑合于其下而北去。又北行逾岭而下,则峡中汇水甚深,想即前水之转而西也。渡之,循涧北行,有堰截涧中,故其东水及马腹耳。共一里,又有小水自西土峡来,合而东去。从其合处仍渡而北,则东来大路复至是会,乃循之西北上岭。一里,逾土山隘,则北面石山屏立而东,路循南界土山西北行,两界之中复有田塍,东西开坞,有小水界其中,亦东向去。又西二里余,坞南北山下俱有村,多瓦舍,曰栏路村今作拉大。
大路直西向山隙去,从岐北向渡溪,一里,逾北界石山北下,转西行半里,宿于蜡北村。
二十五日昧爽,由蜡北村稍西复北向入峡中,半里,逾小脊北下,半里,抵尖高峰下。其处另成一峒,有一二茅舍倚尖峰下。竟峒东北行二里,有村在西山之麓,曰肖村。又北半里,有洞在西小山坑中,其门东南向,外层甚敞,中壁如屏,又辟内门甚深。路由东山崖上行,隔坞对望之,藤萝罨yǎn掩覆挂,中有水自洞门潺潺出,前成涧南流西折去。又东北半里,逾岭脊,颇峻。东西峰俱石崖,而此脊独土。逾之东北下一里,又成一峒,曰街旁村。送者欲换夫骑,而居人不承,强送者复前。于是西北登岭,岭上下多倚崖随壑之舍。一里,逾岭下而复上,又西北二里,复逾岭西转北向行,有村在东山之半,甚众。循之北行二里,有尖山坚东峰之上,甚锐,下有瓦房,环篱回堵,颇不似诸村落。其西界有山高耸,冠于诸峰,此始为南下多灵两江都泥、龙江。分界之脊,与所行东峰对夹成坞。中开大壑,自南而北,即前栏路村西行大道,转而为此坞者也。坞中土山之上,丛树蓊葱,居室鳞次。与此村东西相对者曰芒场,此大道所经者;余以站骑就村相换,故就此小道。然村夫沿门求代,彼皆不承,屡前屡止,强之不行。方无可奈何,适有一少年悬剑插箭至,促其速行,则南丹莫君所遣令箭送余者,始得复前。又北逾一岭,又北一里、饭于壁坳村。
数家在东峰之半,前多踞石排列,置庐其间,实为选胜,而土人莫之知也。既饭,易骑至而无鞍,乃令二夫先以担行,站夫再往芒场觅鞍;久之仍不得,乃伐竹缚舆;舆成而候夫;又久之马至,已下午矣,乃西向行。
先是,壁坳站夫言:“西北石山嵯峨,其下有村曰蛮王,此峰亦曰蛮(王)峰。”乃望之西行,越一土阜西下,共二里,有涧自南而北,逾涧又北上岭,逾土山二重,共一里,下至土峡中,有小水自北而南,溯之北上一里,直抵蛮王峰下。其屼嵲骈耸最,西南峰顶有石曲起,反躬北向,上复直竖如首,岂即所谓“蛮王”者耶?
时顾仆押夫担在蛮王村,尚隔一夹,呼余直西从大道,彼亦从村押夫来。半里,会于峰之西,乃转而循峰西夹北向行。其夹会水于中,北上半里,夹中犹土田,而水已北注,是为北来山脊,至蛮王而西渡南下,峙为芒场西最高之峰,以至多灵,为都泥、金城两江之界者也。北随水行半里,其水西向去,路西北又半里,逾岭而下半里,西南山界扩然,北界石山之脊自西而东,有尖峰竖其上,环其西南为大壑,田陇高下,诸庐舍倚其东北尖峰下。
又里许,登其栏曰郊岗村今作者东,又名头水站,有水自东北脊间出,为都泥旁支之上流,此“头”名所由起也。村人以酒食献,餐之,易骑行。西北一里半,有路逾北夹而去,乃导者由岐西出峰南。又半里,复易夫,始知其为小路就村也。又西一里,雷雨大至,俄顷而过。又西一里,登一堡,导者欲易骑,其人不从,只易夫而行。
乃挟峰北转,越岭而下。
又西南坠,共二里,渡一涧,又西北行一里,始与东来大道合。复西北逾岭三里,望北山石脊嵯峨,诸庐舍倚其上,而尚隔一壑。又西,大道西去,由岐北转,从北山下东向行,一里,上抵飘渺村。其村倚山半,南向,东有尖峰高插岭头,西有危崖斜骞冈上。村前平坠为壑,田陇盘错,自上望之,壑中诸陇皆四周环塍,高下旋叠,极似堆漆雕纹。盖自蛮王峰西渡脊而北,至此水皆西南入都泥,壑皆耕犁无隙,居人亦甚稠,所称巴坪哨,亦一方之沃壤也。是晚,雨后即霁甚。
二十六日晨起,饭而候骑,命夫先担行;待久之,乃得骑。由西峰突崖下西向行,二里,逾岭西北下坞中。其坞东西开夹,中底甚平,东汇堰为塘,溯之西行,塘尽而成草洼。共西半里,有墟场在路隅,曰巴平场。其西有深夹自西北来,为此东西夹上流,场乃挟右而转者。路度夹而西,复上岭,半里,逾脊西下,于是成南北夹。路转北行半里,夹仍东西转,路又西向半里,此夹中皆平底草蔓,似可为田。
于是复西逾隘脊,其脊止高丈许,脊东即所行草壑,脊西则水溢成溪。随溪西行半里,渡,从北山下行,过一坳,有三四家倚之。又西半里,大路直西去,以就村觅夫故,又南由岐涉溪逾南坳,共一里,得村于南坞中,曰潭琐。
居村颇盛,山转中环,又成一峒。又饭而候夫,久乃得之。下山半里,由西北峡出,即前西流之溪矣。
由溪南西行半里,溪转而北,路亦随之。于是山开东西两界:东界山皆自东而西突,凡五六峰,西面皆平剖下坠,排列而北,若“五老”西向;西界山则土峰蜿蜒,与东界对列成峡,涧由其中北向去。从涧西循西山东麓北行半里,有小水东注于涧,渡之又北一里半,抵一岭,涧折而东去,路乃北逾岭。
一里,则大路自东来合。
又东一里,有涧亦东注,渡之北,又一里,有水一泓,在路侧树根下石隙间,清冽殊异。又北一里,又有水自西北峡中来,东出与石泓北流之水合,似透东北峡而去,路溯西北峡而入。
其峡湾环,北自东序六寨之一。南来,是名羊角冲,为此中伏莽之徒所公行无惮处。
舆夫指路侧偃草,为数日前杀人之区,过之恻然。入峡一里,东眺已逼东界突山下。又北则突山既尽,其坞大开。东望一峰尖迥而起,中空如合掌,悬架于众峰之间,空明下透,其上合处仅徒杠之凑,千尺白云,东映危峰腋间,正如吴门匹练,香炉瀑雪,不复辨其为山为云也。
自桂林来,所见穿山甚多,虽高下不一,内外交透,若此剜空环翠者,得未曾有。此地极粤西第一穷徼jiào边界,亦得此第一奇胜,不负数日走磨牙吮血之区也。又北一里,有村悬西峰石坡上,曰东序村,乃六寨极南之首村也。
缚舆换夫。
东北二里,复换夫。西北逾一岭而下,共一里半,有场曰六寨场。转北而东又半里,有溪自东来,独木桥渡其北。
一里,有石峰中悬两峡间,前有数十家倚之,是为六寨哨。
所称“六寨”者,南自东序,北抵六寨哨,中有寨六。缚舆换夫,从东峡北行一里,转而西入峡。其水东流,溯之入又一里余,大路直西逾隘,由岐西北就村半里,得浑村在北村下。头目韦姓出帖呈览,以忠勇免差者。余谕之送,其人出酒肉饷,以骑送余。其地北有崇崖,有洞,门西南向,高悬崖上;南有绝壁,有洞,门东北向,深透壁间。从小路下西坡,交大路而南,二里,抵南洞之前。
循石壁西,又一里,转入南山峡中,东南入坞,有村曰银村。待夫久之,晚而缚舆,昏黑就道。西北循山出峡,转而西,共三里,宿于晚宛南村。
二十七日晨起,不及饭,村人舆就即行。循西山而北,石壑中渐有水东自浑村两麓来,流而成溪。半里,渡溪北行,半里,有村在西山下,溪流环其前,村东向临之,为晚宛中村,其长又半里。路隔溪,随之北又一里,渡桥而西,饭于晚宛北村。换夫东渡桥,遂东北行一里半,逾东冈,有村在冈北悬阜上。又换夫,北下冈,渡一涧,复一里半,北上一冈,是为岜土音作“壁”歹村,乃丹州极北之寨也。
六寨北至岜歹,西至巴鹅,昔皆泗城州所属之地,去泗城远,故后为丹州所占。三年前上疏清界,当在其中。
〔由此西去两日程,日罗猴,为泗城东北境,都泥上流所经也。〕饭而换马,北下阜,过一涧,于是北上冈陇,渐逾坳而北,三上三下。坞中俱荒芜,无复耕塍,其水皆西南流,故知东北即大山之脊矣。共五里,为山界,土人指以为与贵州下司分界处,此不特南丹北尽,实粤西西北尽处也。
逾脊北下,水犹西南流。又从岭北再升一土岭,共一里,北出石山之隘,是为艰坪岭。石骨棱削,对峙为门,是为南北二水分界。北下一里,石路嶙峋,草木蒙密,马足跃石齿间,无可着蹄处,正伏莽者弄兵之窟,余得掉臂而过,亦幸矣哉!
既下,西向行峡中,水似西流,而似无出处。一里,始复睹塍田。
又西半里,转而北,峡中塍乃大辟。
又北一里,有村在西坞,曰由彝村,是为下司东南第一村,亦贵省东南第一村也。南丹送骑及令箭竿头为铁制箭簇的传令旗牢子辞去。待夫甚久,担先去,暮,骑至。西北二里至山寨,又逾岭涉涧,越数村,夜行八里而抵下司,俱闭户莫启。久之,得一家启户人,卧地无草,遍觅之,得薪一束,不饭而卧。